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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拱手道:“敢问宝二爷,口令是?”
茗烟一愣,扭头看他们二爷。宝玉问道:“什么口令?”
掌柜的道:“我们并不认得宝二爷,东家取钱须得有口令才行。”
茗烟急了:“这还能有假么?京城谁人不知道……”
宝玉低喊:“别说了!”荣国府公帐上的钱也不容易取的,宝玉岂能不知?乃摇了摇头,转身出去。那掌柜的也不送,只做他没来。
茗烟跟着跑出来道:“二爷!给了甄家那么多钱,咱们自己还要吃饭呢,难不成喝西北风?”
宝玉咬牙道:“悄悄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走。”
茗烟想了想,叹道:“也成。惹不起总躲得起。”
宝玉乃打发他先回去收拾东西,自己领着两个镖师悄悄去鸡鸣寺,想再看看甄氏。到了庵中一瞧,甄氏又抱着大扫帚在扫地,眼都直了!甄氏看见宝玉忙摆手,低声道:“二爷快走吧,莫要再来了,也莫要再给钱了。这本是无底洞,填不满的。再者,二爷总不能常年在庵堂里头盯着。”遂不再看他,只专心扫地。
宝玉瞧她那费力的模样,不觉滚了一脸的泪,过了半晌才说:“琮儿的主意多半管用的。来日你松快了些,给些武将、商贾人家的女儿做女先生也好。”甄氏点了点头,宝玉拭泪而去。
出了庵门,有个镖师便说:“二爷不必忧心,这些事儿本来寻常。那个师父不过是从前没做过,做些日子便顺手了。”
宝玉一叹:“我自然知道。只是觉得她可怜。”
另一个镖师道:“可怜?哪里可怜了?她不是险些进了窑子么?那地方进去了便莫想出来。”宝玉又叹。
这日回去,甄家的人又来了,乃是甄家的不知道几奶奶。贾宝玉瞧她会子,终于还是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却不曾多说一个字。次日早上城门才刚刚打开,贾宝玉领着随身的下人和镖师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卫若蘅听说了哈哈大笑,回去如此这般告诉甄英莲。“贾家那宝二爷一个人住在金陵的事儿,是琮儿托我想法子漏给甄家的。”他道,“那小子早算到了甄家会耍无赖要钱,亲挖了坑,就想看看他那呆哥哥能撑到什么时候。”
甄英莲摇了摇头道:“这般性子……知道跑走也不赖。”
“能知道贿赂鸡鸣寺也不算太迂。”卫若蘅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跑,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会子已潜了人去追了。”
甄英莲随口问道:“何事?”
“也是贾琮托我说的。他说,等到贾宝玉快撑不住的时候就告诉他。”卫若蘅嘴角一翘,“甄家曾遣刺客刺杀先户部尚书林海,主事的便是甄应嘉本人,且好悬得手。若非机缘巧合,林海多少年前都已死了。贾宝玉深敬林海。可惜不能瞧见他听说此事的模样。”
“刺杀朝廷要员,难怪他们家会倒的。竟与我家同姓。”
卫若蘅忙说:“天下同姓的人家多了去了,于你何干?”甄英莲莞尔,握了她丈夫的手。
不多时那出城追宝玉说事儿的兵士回来了,告诉卫若蘅道:“那个贾宝玉肠子都悔成了七八截!只说一片好心喂了狼,瞧那模样,两天吃不下饭是笃定的。”
卫若蘅哈哈大笑:“他那兄弟说,就是要他亲身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恶意。”
贾琮半道上便得了甄家诈宝玉钱财的信儿,暗怀了看热闹的心等着他拮据,不想贾宝玉到了扬州便不缺钱了。扬州富户听闻是名扬天下的神瑛侍者贾宝玉来了,纷纷请他赴宴,还有寻他买字买诗的。贾宝玉竟肯卖!且不说价钱,只让买家看着给。富户们便赛上了,一个出价比一个高,争先恐后给他送钱。失在甄家手中的钱数日便赚了回来。
宝玉瞧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松了口气。茗烟笑的合不拢嘴:“二爷就是有本事!这回咱们不愁了!”
宝玉叹道:“我也唯有这么点子本事了。”
有个镖师道:“还当宝二爷是个骄傲性子,不想也肯卖文。”
宝玉道:“我都卖了多少年的文了,这个算什么?前些日子在金陵是我糊涂,让人哄了那么些钱去。如今可算不会饿着你们了。”众人哈哈一笑。
这会子荣国府南归人马已到福州,贾琮换了衣裳随贾琏去拜见福建巡抚黄文纲。黄文纲想起他们便堵得慌,又不能不见,先让人去请戴宪来,又磨蹭了半日。
贾家大房的男人虽性情各异,有一条是遗传的:脸皮厚。贾琏贾琮哥俩都跟没事人似的,亲亲热热同黄文纲拱手寒暄,好友重逢一般,笑如春风拂面。黄文纲咳嗽几声,问他们有何贵干。贾琏道:“黄大人这就见外了!我等不过是从金陵回来、路过福州,特来探望黄大人。”他越这么说黄文纲越不信,提心吊胆的,好容易等到戴宪来了方松一口气。
戴宪知道他们才从吴国来,遂打探吴国诸事。贾琏道:“我们起身之前吴王已下令免除盐课。”
戴宪乃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依着贾先生当日在承天府所言,天下诸国皆免除盐课乃迟早之事,怎么王子腾大人没免呢?”
贾琮道:“早八百年前就免了,只是不曾公诸天下罢了。两广商贸繁盛,各色工厂都渐渐开起来,商税足矣,那点子盐税王大人还不放在眼里。”戴宪与黄文纲互视了一眼。乃又说起吴国种种来,道:“东瀛吴属那边极缺人口,吴王预备照搬我们岛上的法子。不要路引、开荒得地,而且税很少。东瀛的燕属、刘属亦差不多。”
戴宪瞧了一眼黄文纲道:“发配囚徒过去开荒岂不好?”
贾琮道:“自由民的创造力是囚徒比不了的。商贸、婚姻,孩子的学业、大人的应酬,囚徒没法子聚拢民心。至于王爷们的钱财,税比什么都好。而且自由民之子易出人才。燕王吴王都是人精,不是对自己有利之事怎么会做?”
戴宪想了想,点头道:“于王爷而言,委实是自由民更好些。”
贾琮道:“吴国北接于齐、西方连于楚,这两家都不好惹。江西大半是绿林人的天下,只怕东瀛吴属的人口,不少要从福建捞。”
黄文纲苦笑道:“贾先生可能替老夫出个主意?”
贾琮道:“宽以待民、减税让利。若在福建并不比在东瀛差,谁愿意离乡背井呢?”
黄文纲道:“福建之地都是有主的。”
贾琮道:“东瀛之地既是各家王爷打下来的,论理也当归他们私房才是。”黄文纲愁上眉头。
偏这会子有个女子在外头叫了一声,黄文纲喝道:“谁?”
只见一媳妇子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叩头道:“太太遣奴才来问问可要留客人用饭。”
“你喊什么?”
那媳妇子垂头道:“奴才险些绊了一跤。”黄文纲挥手道:“废物!快滚!”那媳妇子连太太要的话都没问到,退了出去。
黄文纲本来没打算请这些劫匪吃饭,偏黄太太既打发了人来,也只得假意留他们的饭。不想贾琏立时说:“恭敬不如从命。”黄文纲愈发郁闷了。
一时贾琮出去小解,遇上黄文纲那个姓章的师爷。章师爷向他拱了拱手,道:“小人冒昧,敢问一声贾先生,何以帮黄府的逃奴撒谎儿。”
贾琮怔了怔:“啊?”
章师爷道:“贾先生可认出方才那媳妇子没有?”
“谁?”贾琮茫然道,“哪个媳妇子?”
章师爷道:“方才太太派去问老爷可要预备酒席的那位,贾先生是见过的。”
“额……”贾琮抿了抿嘴道,“我没留神她什么模样。我见过么?黄家的媳妇子,我想想,我应该只见过一个。这个大嫂是不叫蔷薇?还是芙蓉?反正是个花的名字。只是模样儿我也不记得了。”
章师爷不眨眼的盯着他瞧,半晌才苦笑道:“贾先生说的是实话。也是,一个旁人家的下人罢了,何须记得她。”乃闭了闭眼,“这媳妇子是我的相好。”
贾琮嘴角抽了抽:“你的眼光可真不太好。”
章师爷道:“她从前皆好,偏自打上回跟老爷太太去了一趟承天府,便古怪了。我知道她的性子,不会硬诬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是逃奴。”
贾琮想了想道:“站在她的角度,也确实挺难接受的。章师爷,倘若你有个朋友,打小比不上你、样样皆是你比他强。忽然有一天你发觉他走了大运,强出去你许多,你会如何?”
章师爷岂能不知其意?避开道:“这些与贾先生袒护逃奴何干。听闻那位杨教习是贾先生的朋友?贾先生谎报那逃奴身份、欺瞒朋友,岂是君子所为?”
贾琮耸肩道:“首先,我不是君子。其次,嗯……有人去集市上买鞋子。卖鞋子的问他,这位老爷,想买什么样的鞋子?是红盒子装的、绿盒子装的、还是白盒子装的?”
章师爷莫名道:“既是买鞋子,与盒子的颜色何干?”
“着哇!”贾琮拍手道,“买鞋子,与盒子的颜色无关,要紧的先是合不合脚,然后是样子款式喜不喜欢。既是娶媳妇,要紧的是能不能在一起过好日子、这个女人杨大哥喜不喜欢。与她的身世何干?鞋盒子的颜色不显眼,换一个就是。身份嘛,杨大嫂纵当真想弄一个庐州曾椟侄女的身份,我用不了两个月就能弄来,你信么?”
章师爷怔了怔,半晌才说:“杨教习若是看上了那女子,烦劳贾先生帮他跟黄大人要去何妨。”
贾琮懒懒的道:“有必要么?黄大人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
章师爷忙说:“不告而取为窃,杨教习何苦背上如此恶名。”
贾琮假笑道:“章师爷,鼓励诸王出兵海外去抢劫的人就是我。我的朋友,抢个女人算什么?”
章师爷又苦笑了片刻,喃喃道:“礼崩乐坏。”
贾琮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叔,礼崩乐坏是两千年前的事了,春秋战国早过了。规矩也是会改的,别忘了那一式七份的合约。你的相好若是想不通,就憋着吧。”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身来道,“有妒忌杨大嫂的功夫,不如自己努力奋斗下、超过她嘛。”
章师爷道:“你那位杨大嫂的运气,又岂是人人能有的?”
贾琮道:“怎么只提运气?她的刺绣不是真功夫?”
章师爷道:“绣技好的丫头媳妇子,大户人家多了去了。”
贾琮理直气壮的说:“谁让她们不逃跑?”又挤了挤眼低声怂恿道,“章师爷,得空不如劝劝黄大人。与其跟天下大势作对,不如顺势而为。听闻章师爷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物,不过是科考时不留神污了卷罢了。你看人家戴大人,五十年后他的家族只怕不是其余人家能比的,连黄家都比不了。现在还早,赶上这个趟子还来得及。”言罢,吹了声口哨,背着胳膊溜达走了。
第375章()
却说贾琏贾琮哥俩到了福州,借机调戏了下黄文纲,白吃人家一顿饭走了。回到驿馆,龚鲲笑盈盈捏了张纸条子道:“白家养的那个郡主瞧上了一个小子,乃是我家留在蛮部的族弟。”
“哇哦~~”贾琮忙接过纸条一瞧——愣了两秒钟,哀怨的看了看龚鲲。
也不知道是哪年闲暇之时,贾琮跟兄弟们讲过《福尔摩斯之跳舞的小人》;龚鲲觉得有趣,后来竟自编了一组跳舞小人的图形密码!且这密码比评话里的还复杂些。虽是以跳舞小人对应二十六个字母,却并非直接的对应,设了无数种编排方式。密码的开篇或结尾会有一段表示种类的密码,有全对应英文的、全对应拼音的、一行英文一行拼音的、前半行英文后半行拼音的……琳琳种种。外人纵然得了贾家的情报,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而且密码情报多半会附上一封寻常书信,扯些家常闲话。自然,这玩意也不是谁都能学的,极要紧的人才知道。对照表贾琮也有,只是从没记住过。
龚鲲道:“我们家本来就有人口在蛮部。我特命一个族妹多与郡主往来,这族弟便是她哥哥。”乃瞧了贾琮一眼,“因恐怕京里头那位老爷子不死心,此事我本瞒着他的。既然郡主有了心思,便不用瞒了。”显见那族弟也是得了吩咐的。
贾琮耸耸肩:“也好。终究郡主嫁入你们家比嫁入白家好得多。既这么着,趁白家还没着急上火、想着从你们家把郡主挖回去之前,给他们点别的事儿忙。”
龚鲲道:“不是还有楚王么?杀白令仪的仇家可以透露给他们了。”
“嗯。”贾琮想了想,笑道,“我有了个极好的人选。”
“谁?”
“一个妒妇。”贾琮道,“与我有仇。”
龚鲲扭头问陈瑞锦:“他什么时候得罪了妒妇?偷了人家的汉子么?”
陈瑞锦哪儿知道?也看着贾琮。贾琮瞪他道:“莫胡扯!白家总不会平白的相信一个传言,送消息的人总得细细查问。因那女人极寻常,愈发能惹人信罢了。”
龚鲲道:“罢了,横竖此事不归我管。”
贾琮低头瞧了瞧那纸条,又觉得好笑:“你们这些奇怪的天才。”乃问陈瑞锦,“你能看懂么?”
陈瑞锦道:“能。”
贾琮等了半日,她分毫没有要帮着翻译的意思,只得可怜兮兮递给林黛玉。黛玉接过去一壁看随口念道:“雅芝与麒情愫渐生。”
贾琮眨眨眼:“什么雅芝与其?”
龚鲲道:“我那族弟名叫詹麒,雅芝是郡主的闺名。”
“咦?她居然叫雅芝!”贾琮啧啧道,“与三百年后一位著名美女同名。也不知谁取的,义忠亲王?”
龚鲲道:“义忠亲王哪里会替一个寻常的小孙女起名字?她又不是嫡长系的。从前只得了个小名,这大名儿还是我三叔公取的。”
贾琮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取了多久?”
“约莫来十二三年了。”
贾琮不禁磨牙:“龚三亦那个臭老头!”乃向龚鲲道,“郡主与詹麒这事儿先瞒着他,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龚鲲思忖片刻问道:“该不会这个名字是你提起过的?”
“可不么?”贾琮哼道,“我极小的时候,跟他吐槽我们家这几个姐姐的名字,二姐姐的太俗,四姐姐的太作。”
惜春也在屋子里,吩咐吴攸:“打他一下。”吴攸当真过去敲了他一下。
贾琮捂着脑袋装了会子可怜,接着说:“龚老头便道,你说女子什么样的名字好。我随口说,赵雅芝啊林青霞啊王祖贤啊,一听就是美女。想必他记下了,便替郡主起了这个大名儿。坑我不遗余力啊!”
惜春道:“这几个名字不俗么?”
贾琮哀嚎道:“好姐姐!我都已挨了一下了。”众人莞尔。
他们遂特意在福州多耗了几日,无事出门逛逛。王熙凤还去黄文纲家拜访了一趟,说是回访黄太太。黄文纲自然不管此事,黄太太却颇羡慕王熙凤,在后院好生设酒宴款待。
席上王熙凤随口说道:“旧年贾维斯他们在福建请了位刑房吏,可了不得,如同包老爷再世!我们丫头在外头听说了他破案的故事,回来说给我听,评话都没那么好听。天下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黄太太问道:“这刑房吏是福建的么?怎的去了承天府的?”
“此人姓谭,原本是漳州刑房吏,擅破各色奇案。上回贾维斯路过漳州,先漳州知府谭默请他吃酒,在席上认识的,当时就觉得此人不俗。后来谭大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