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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敘正色道:“我们是吃这碗饭的,对这些事就如三掌柜对账册子一般。”
秦三姑嘴角带笑,又道:“霍晟与他母亲断乎不会替霍煊安上一个断袖的名头;太上皇东狩、不可能雇人杀燕王之子。”
贾敘想了想道:“听闻当年二皇子与霍晟交好。”
秦三姑道:“二皇子平素行事颇有贵气,并久居深宫,岂能想得出给人扣断袖之名这等市井之事?”
贾敘道:“为主的不用把主意出得太明白,告诉下头的人他要个什么目的就好。”
秦三姑道:“他下头的人也都是些读书的习武的,也想不出那样的主意。”
“那大皇子呢?”贾敘想了想,“大皇子在市井中有人,且他是个好撺掇的、身边有慧妃的人。”
秦三姑蹙眉道:“依你所言,当年是二皇子或慧妃的人撺掇了大皇子,借他之力暗算霍煊,以期霍晟能早日继位南安郡王?”
贾敘道:“没有好处的事,不会有人做的。黑白双煞佣金很贵。”
“那昨晚这件呢?”
贾敘微微一笑:“这件不是为了好处,是为了报复,或出气。”
秦三姑仍摇了摇头:“陈王虽年轻,并不冒失,没有这么大胆子。”
贾敘偏头想了想:“宫里的小圣人呢?”
“没这个本事。”秦三姑思来想去并无头绪,乃道,“太上皇之子委实怨恨王爷。罢了。”这会子她已吃净了烧饼,跳上马去,“说不得明日便有消息了。这家烧饼当真不错。”拍马走了。
贾敘便牵马立在街口看她渐渐走远,身影模糊,忽然一笑:“其实别处的烧饼也不错的,咱们一道尝尝去可好?”
贾敘果然将燕王妃娄氏猜了个分明。眼见秦三姑事事皆对、她自己事事皆错;秦三姑事事皆成、她自己事事皆败;偏秦三姑乃是个卑微下贱的家生子出身、如今也不过一市井寡妇,她自己贵为王妃。如今次子已死、长子不亲、丈夫当堂翻脸、弟弟事业无望,她已无路可走,遂心思愈发狭窄起来,暗暗起了执念。她竟使人去请司徒磐,说已知道刺客是何人买的。
司徒磐忙赶去她院中,王妃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岧儿是秦三姑杀的!”司徒磐拂袖便要走。王妃立时跪下死死抱着他的双腿,道,“她平白无故说有人要害岧儿嫁祸给岳儿,谁知岧儿当真被人害了!不是她做的却是谁?”
司徒磐低头瞧了她半日,指道:“你……何以变成如此模样!”长叹一声,甩开她的胳膊走了。
王妃见他不肯信,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不多时世子来瞧母亲,王妃忙又拉着他说了半日此事。世子心知荒唐,口里只假意哄了她几句,将她哄得上炕歇息去了。
一时出了门,世子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见前头人影一闪,喝问“是谁?”几步追了上去。原来是王妃身旁的一个丫鬟,跑了几步见跑不脱,转回身来战战兢兢跪地磕头。世子乃问道:“无缘无故的跑什么?”那丫鬟只浑身发抖。世子顿时起疑,厉声道,“显见做了见不得人的之事,还不快招!”
这丫鬟胆小不经吓,顿时涕泪齐下,哭道:“世子爷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做过。”世子肯信么?又追问了几句。
原来她当真什么都没做过,不过是知道些事罢了。例如,王妃曾出十五万两银子去买秦三姑性命,方才又在盘算着请人下咒咒死她,要这丫鬟出门去打探当年那个会作五鬼之法、叫马道婆的可有同门;这丫鬟不敢,趁世子进来赶忙溜了出去。这会子世子要走,她恐怕王妃再叫她去找法师,方才躲躲闪闪的。
世子奇道:“秦三掌柜乃是父亲心腹,与她毫无干息,何苦来?”思忖片刻,吩咐这丫鬟道,“她若再命你,你只口里应下来便是。”
丫鬟哭道:“奴才不敢!荣国府那位琮三爷是哪吒下界,他与秦三掌柜交情莫逆,奴才怕被他杀了。”
世子道:“只让你口里应下,又没让你当真去找人!哄她几句便罢了。”
丫鬟只管摇头:“奴才不敢欺哄王妃。”
世子喝到:“让你哄她便哄她。”丫鬟吓得不敢吱声,只嘤嘤的哭。世子道,“此事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你来找我便是。”丫鬟含泪应“是”。世子叹了口气,撤身走了。
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因这是他母亲之事,另一头又是他父亲极要紧的一位下属,不禁一筹莫展。他身边有个服侍的太监,虽不大聪明,却贴心的紧。见主子眉间愁云紧锁,上前小心问道:“世子,这是怎的了?”
世子长叹一声:“我母亲如今鬼迷心窍似的,非要弄死秦三掌柜不可,连巫蛊之术都欲使上。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太监思忖片刻道:“王妃这是心中有怨无处可发,悉数泄到秦三掌柜头上去了。秦三掌柜乃王爷要紧的下属,断乎不可因王妃之故使她生了怨言。不知可有法子让她离京城个一年半载的。”
“何意?”
那太监低声道:“女人的气,不发尽了是不会罢休的。王妃如今怨气只朝秦三掌柜一个人,偏秦三掌柜也要紧的很。她若避出去,王妃寻她不着,自然另有法子出气。等她老人家把气撒尽了……王妃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世子一想,仿佛也有几分道理,不由得点点头。
第293章()
话说燕王之子遇刺身亡,满城搜查。有人在城北一处小巷发现一具尸首,不多时送来五城兵马司。赵承一瞧便泄了气,忙喊了些人去认,果然就是那个假冒得梦楼伙计之人。足见那两位刺客做得何等干净。
冯紫英一筹莫展,叹道:“从刺客处入手已没了线索。”
秦三姑道:“往年咱们皆不大在意绿林中人,来日须得多多留神。”
冯紫英道:“陈王也委实嫌疑不小,我想着,颜面也顾不得了,先将瞿申拘来问问。”
“冯大人请便。”
遂暗暗拿了陈王舅父瞿申,冯紫英使各色法子审问。瞿申本不是个有骨气的,并不知道冯紫英抓他所为何事;才吓唬了几下,立时将肚子里有的悉数倒了出来,他外甥让他买了个干净!
司徒磐拿着口供冷笑道:“我素来以为自己并未低估此子,不想仍是低估了他。”
冯紫英道:“实在瞿申知道的虽多,皆算不得要紧,亦不知可与刺客相干。”
司徒磐思忖片刻道:“他既有口供在咱们手里就好办了。放他回去,教他如何向他外甥打探。再派个人与他同去,一头盯着他、一头教他如何说话。”冯紫英含笑应了。司徒磐又道,“说起来,南边的仗还没打完?霍晟究竟在那边做什么?”
冯紫英苦笑道:“贾赦上台湾含饴弄孙去了,贾维斯也不便自己去寻霍晟的。他二人终究不认识。”
司徒磐又想了想:“让秦三姑去一趟琼州,搞清楚那边战事如何。”
冯紫英忙说:“王爷,她的身份,去刺探霍晟怕是不好。霍晟小时候好悬死在她手许多回呢。”
司徒磐道:“她的身份正好。”乃摆手道,“你只管放心。霍晟这会子还不敢同我翻脸不说;纵然敢、秦三姑功夫强过霍晟;并有王子腾与贾琏一个在两广一个在台湾。琮儿既知道他二人之旧怨,说不定会担心、陪着一道去。那小子机灵,比你去都好。”言罢转身走了。
冯紫英锁紧了眉头,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是秦三姑去正好。
秦三姑得令有几分惊异:“刺客连影子都没拿到,怎么想着让我去琼州?”
冯紫英道:“我也不明白。琢磨了许久,会不会是疑心陈王与霍晟仍有往来?陈王倘若在南边得了兵马,燕国便不大方便了。”
秦三姑想了半日,叹道:“罢了,王爷自有缘故。既这么着,我去一趟便是。”因算了算路程,往来一趟琼州加上刺探霍晟,没有一年半载决计回不来京城,心中隐约有几分不舍。
另一头,贾惜春正日日跟贾环说这两年在外头游历见闻,忽有个东府的媳妇子过来,满面堆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要大喜了!老爷就来接姑娘回府去,先使我来同姑娘说一声。”
惜春皱眉:“什么大喜?”
那媳妇子道:“有人来向姑娘提亲,老爷欢喜应下了。”
惜春勃然大怒,抬手砸了一个茶盏子哗啦啦直响,站起来冷笑道:“他凭什么应下?”
媳妇子一愣:“……姑娘,是老爷应下的。”
惜春又端正坐了,淡然道:“哦,原来是老爷应下的、既这么着,就请老爷跟那家结亲便是。”
媳妇子茫然无措,去看贾环。贾环鼓掌:“四姐姐威武!”惜春横了他一眼。他乃站起来道,“我去问问去。”
“不许去!”惜春恼道,“有你什么事?谁应下人家亲事谁去跟人家结亲。”
贾环谄笑道:“总得去见一见嘛,躲又躲不过。”
惜春执意不许他去,贾环打躬作揖说好话。姐弟二人扯了半日,外头又进来个丫头,说是贾政请他到荣禧堂去。贾环拍手道:“瞧瞧,不去还不成!姐姐放心,准保不给你丢脸。”惜春哼了一声。
贾环乃换衣裳出去。到了荣禧堂,只见贾珍舔着胸脯笑得满脸褶子正同贾政说话儿,贾政含笑捋须,叔侄二人正说的高兴。贾环上前来先见过他老子,又朝贾珍拱手:“珍大哥哥。”
贾珍笑容满面道:“环兄弟愈发出息了,听闻前儿你还往燕王府里去了。”
贾环道:“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乃含笑盯着贾珍问道,“珍大哥哥怎么今儿有空来呢?”
贾珍莫名背后一凉,道:“我来接你四姐姐回去。才有人来给她提亲,她年岁委实不小了。”
贾环登时皱起眉头:“那家没听过四姐姐的名头么?”
贾珍重重一叹:“你姐姐当年说错一句话,在京中的名声都坏了。难得有人竟不嫌弃她。”
贾环冷笑道:“四姐姐人物品格本事,不嫌弃旁人也罢了,谁那么大脸面嫌弃她?”
见他面色不善,贾政咳嗽了一声,斥道:“不许胡说!”
贾珍乃伸出大拇指来:“京里头有名的爷们,人物儿模样儿门第根基都好,也不知你姐姐哪世修来的福分,我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就是昭武将军卫府的大爷,卫若兰!”
“咳咳咳咳……”贾环平白的呛着了,从惜春屋里跟着过来的那媳妇子忙上前替他捶背。老半天,贾环啼笑皆非道,“卫若兰当真是运气好,琮儿可巧不在京中。那小子要是在,准保一群打一个把他揍成猪八戒!”
贾政又咳嗽一声:“胡闹!”
“卫家如今那位卫伯母,我们不知道也罢了……”一个极擅后院争斗的女子,替她挣得太太地位的儿子娶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如何待儿媳妇。贾环连连摆手,“珍大哥哥你别胡闹了,四姐姐不会瞧上他的。”
贾珍顿时撂下脸来:“卫大哥儿样样皆好,她上哪里求这么好的一个夫家去?她那名声,满京城怕是没第二家敢娶了。再说,妇道人家,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哪里轮的到她瞧得上瞧不上。”
贾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子:“那是寻常的女子,四姐姐可是个泼妇。我劝珍大哥哥莫要惹她。这些年她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识过,数月前还做了一桩关乎社稷的大事,根本不是你这个只得了个三品威烈将军虚职的哥哥惹得起的。”
贾珍大惊:“什么走南闯北!她这几年不是在琏儿那里?”
“只呆了一阵子。”贾环道,“因四姐姐想出去游历天下,大伯便替她安排了车马保镖,护送她将九州踩了一圈儿,才兜到燕国,过几日还有陈国要去。”
贾珍跌足道:“赦伯父不是胡闹么!哪有女孩儿家游历天下的!琏儿怎么没拦着他!”
贾环撇嘴道:“大伯素来胡闹,又不是这两年才胡闹。琏二哥哥是儿子;老子要胡闹,儿子哪里拦得住。珍大哥哥胡闹也没见蓉哥儿拦住你。”
“……”贾珍一噎,半晌,恼羞成怒,“横竖婚姻大事父兄做主,由不得她的性子来。再说我已应下了。”
贾环耸肩道:“无所谓,横竖我已告诉过你了,你非要执迷不悟我也管不着。你若真把她惹火了,可别怪小弟我袖手旁观!我是不敢惹她的。”贾珍见他说的大方,心下便有几分虚,目光踌躇不定。贾环乃叹道,“珍大哥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弟再告诉你一句话:四姐姐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旁人玩骨牌、玩围棋子儿、玩绣花绷子,她玩天下大局。你若不信她有这本事,只管去问燕王。”乃不再多言,站起来向贾政再行了个礼,拿起脚来走了。
贾政贾珍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贾政谨慎道:“要不,去问问燕王?”
贾珍白着一张脸苦笑道:“侄儿哪里敢……要不,叔父替侄儿去问问?”
贾政道:“哪里有我去过问这等事的,我若想问无非派环儿去。”
他叔侄二人推来推去,贾环却命人拉马出府。本来一径往卫家去的,他终究性子平顺些,才走过两条街,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此好的热闹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了,我着什么急!”遂拨转马头回家,只做方才没出去过。
荣禧堂那二位扯了半日不曾扯出结果来,贾珍辞了贾政的饭回宁国府去了。待大伙儿都歇过午觉,尤氏又过来了。不敢就去找惜春,特去了邢夫人院子烦请她一道过去。邢夫人也得了信儿,思忖会子,先打发人赶着去告诉贾环。
贾环一听蹦了起来,笑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反倒问那个来的丫鬟:“你说我是悄悄看热闹去好、还是躲出去好?”
那丫鬟忙说:“好三爷,我们太太往年与四姑娘不大说话,有你在岂不是更方便些?”
贾环想了想,贼兮兮道:“周姨娘昨儿让我去看玦儿,我还没去呢。”乃挥了挥手,一溜烟儿跑出去,先打发了个人去吴家、告诉吴攸说有人来向他四姐姐求亲,而后方往周姨娘院子而去。
那丫鬟愁着眉回去禀告了邢夫人;邢夫人抬头瞧着尤氏满面殷勤,捏了捏衣角,命人领韩全来一道过去。
惜春听丫鬟说她二人来了,忙撂下手里的笔亲来门口迎进去,又命上茶,礼数周到严谨,使人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她并不知道韩全身份,当日回府贾环也只说了是邢夫人养的,故此又给了韩全两个荷包,让他坐着吃果子。
邢夫人尤氏坐了片刻,尤氏咳嗽两声。邢夫人乃道:“四姑娘,你嫂子今儿来只为了一件好事。”
惜春扮作无事人一般:“什么好事?”
尤氏忙说:“想来四姑娘也听说了,今儿早上有昭武将军府托的官媒上门,想替他们家大爷求姑娘为妇呢。那可是堂堂将军府的大奶奶,好不威风体面!姑娘进门便可管家理事、执掌门庭,岂不是好事么?”
惜春微笑道:“是么?怎么我竟不知道的?他们家并没有人来见我啊。”
尤氏道:“姑娘说笑了,哪有媒人来见姑娘本人的?自然见的是父兄。”
惜春举起茶盅子来小饮一口,款款的道:“若是姑娘自己做不得主的,自然见的是父兄。若是姑娘自己做主的,见父兄何用?父兄说的话并不作数,不过白见一场、吃些茶水说些客套话罢了。”
尤氏才想笑,见她那模样又笑不出来,乃看着邢夫人。邢夫人忙说:“姑娘又说笑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