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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若兰苦笑道:“你当真是个哪吒。”乃过来坐下,却又发怔。
等了片刻,贾琮道:“你们哥俩小时候感情好么?”
卫若兰摇头道:“那时候我太小。恍惚记得有这么个人,却想不起容貌来。听乳母说,我们几乎不见面,他对我母亲极为怨恨。”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贾琮侧头道,“你已经知道他母亲与你母亲势不两立了,还盼着他回家是做什么?不怕他报复你母亲么?”
卫若兰道:“我母亲终究是他继母。”
“他母亲若是还在世,想让你母亲让出主母之位,你肯么?”
卫若兰默然许久,咬牙道:“他若能光大卫家,让他一步何妨。”
贾琮细细盯了他半日,见其神情不似作伪,叹道:“你祖父是个了不起的老头。这种‘但能光大卫家,纵委屈了亲娘又何妨’的念头应当不是卫伯父说给你的吧。还是他老人家在离世之前就跟卫伯父决定了,来日你们兄弟谁本事强些谁的母亲就做太太?”卫若兰又怔了。贾琮乃发泄的凭空踢了几下,“我最讨厌你祖父这种人了。为了什么狗屁家族,逼着自家孩子一个个牺牲自己委屈自己,最终你们兄弟没一个过的开心的。回京后烦劳问卫函大人一句话。卫若蘅倘或因在外头无人管束荒废了,义忠亲王平反后,你们家还会还他母亲一个太太么?”
卫若兰立时道:“大约只带他回京去教导便罢了。”
贾琮耸肩道:“看吧,我就知道。既然情与利之间卫家始终都择了利,就不要怪别人也择利。认回卫若蘅你们家白得一个好儿子,他能得什么好处?别说什么嫡长子之位,那个东西太虚伪人家看不上。也别提家财,他现在比你们家有钱。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我还相信卫若兰是个君子。你若反倒想为了他家的钱粘着他不放,我就白认得了你这么十来年。”
卫若兰摇头道:“我何尝在意过钱财……不过他始终是我卫家的人罢了。依你所言,卫家如今倒是委实给不了他什么他看得上的。”
贾琮举起茶盏子道:“这不就结了?想跟人家做生意也得有东西跟人家换不是?人家又不欠你家的,反倒是你们欠着人家的。如今人家平白的肯跟你们两讫,你们该烧高香才是。”乃扬脖子一饮而尽。
卫若兰又叹一声:“只是我父亲多年来一直惦念他。”
贾琮伸了个懒腰:“且不提你父亲祖父,你自己心里当真盼着他回家来、把你这个大爷挤下去?你没那么傻吧。”
卫若兰犹豫了片刻,老实道:“我自己心中自然是不愿的。再说,王叔父所言极是,既有那书,再寻块好料子便可。”卫若兰嘴角终于得了一丝笑意,“都是一个老子的种,难道我会差过他么?”
“却又来!”贾琮击掌道,“你也不愿意,卫若蘅也不愿意,正好一拍两散!横竖你爹让你来岭南找我问问,你大过年的跑马来了,此事便了了。”乃笑嘻嘻探头过去,“卫大哥,上街市逛逛?”
卫若兰苦笑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情形,唯独没有眼下这种。”
贾琮觑了他一眼:“承认吧,其实你心里松了一口气。”
卫若兰四面张望了片刻,低声道:“不错。”
“鬼鬼祟祟的干嘛?你老子又不在这里。”贾琮站了起来:“你祖父已西归那么久,别惦记他了。走,看看海货去。”率先朝外走。
卫若兰伫立片刻,猛的吸了一口气,将心事搁下,浑身松快,也哈哈一笑。他两个并辔出门逛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京中贾敘接到侄儿的飞鸽传书,打开一瞧,信的最前头写了两个字:告状!有种怪意袭上心头。展信看罢,心中暗怒,脸上却不显,只命人去查司徒磐的几个儿子谁不在京城。
施黎在旁问道:“有什么喜事么?”
贾敘瞧了他一眼:“怎见得是喜事?”
施黎道:“你很高兴。”
贾敘道:“我没高兴。不是喜事,是麻烦事。”遂将那书信递给他,“琮儿来信告状。”
施黎拿过来一瞧便笑,直笑着看完:“‘他爹比我爹有权,他就仗着爹欺负我,五叔啊,你侄儿好可怜见的。’这信写的跟说话似的活灵活现哈哈哈哈……”
贾敘含笑摇头念了一声“臭小子”。
施黎道:“他想让你帮他收拾那个燕王的儿子?”
贾敘哼道:“若只是收拾,他自己鬼主意比我多。他这意思是让我杀了那人。”
施黎道:“会不会惊扰了燕王?”
贾敘淡淡的道:“无碍。天家的男丁死起来要难也难,要容易也容易。”
不多时查了出来,燕王次子司徒岧离京已半年多,不知做什么去了,王妃说他年前必回府团聚。贾敘闻言思忖道:“且先试试司徒磐自己。”乃命人喊贾环过来。
一时贾环来了,贾敘先将书信递给他,问道:“可有信给你么?”
贾环一面瞄一面说:“纵然有,马跑比鸽子飞慢。而且这么长,他肯定没耐心再写一封。那……五叔可查出来了?”
贾敘道:“就是林海猜的那个。过些日子你往冯紫英府上告一状去。”
“嗯?”
贾敘道:“吃了这么大的亏却闷声不吭,是贾琮的性子么?把事儿往大了闹,越大越好。不让他把这口气撒足司徒岧却死了,司徒磐冯紫英秦三姑都会疑心到他头上去。”
贾环点点头:“五叔英明。”
过了些日子,贾环当真黑着脸去了冯府。因年关临近,各处都忙,冯紫英不在家。贾环倒有些耐性,就坐在冯紫英书房看了半日的书。待冯紫英回家来天色早已漆黑,听门子说罢便拧起眉头来:“环儿素来比琮儿懂事的。”遂赶到书房。
贾环见了他站起来道:“冯大哥,我有要紧事。”冯紫英忙下人守在外头。
贾环低声道:“井冈山是不是贤王……燕王占了?”
冯紫英一愣。
贾环道:“当年贤王在江西剿匪,京营游击将军谢鲸劳军后干脆留任江西总兵。那个位置往哪儿算都轮不到他吧。除非他是太上皇或贤王的人。太上皇东狩没了影子,他的官还没被撸掉,只能是贤王……燕王的人了。”
冯紫英含笑道:“与井冈山何干?”
贾环道:“琮儿他们路过南昌,谢鲸提起他围剿井冈山数回皆不成。一个总兵,连点子土匪都剿不动,你信么?除非那总兵和土匪是一伙的。”
冯紫英笑摇了摇头,心想,歪打正着。
“燕王可知道他儿子在井冈山下拦住了林姑父与琮儿,想将他们纳入自己门下?”
冯紫英失声低喊:“什么?!”
贾环道:“后来还派了个刺客好悬杀了琮儿那个二货。”
冯紫英惊得跳了起来:“说明白些!”
“我才得了岭南来的快马传书。”贾环遂黑着脸将林海等人在江西岭南所遇说了一回。“若非凑巧杨嵩大哥的伯父在,琮儿这会子已死了。”
冯紫英呆若木鸡回不过神来,好半日才咬着牙说:“还有么?”
贾环道:“依着琮儿的性子想宰了那个刺客撒气。幺儿哥哥见他功夫高强,恐怕来日有用,方拦住了。”
冯紫英点头:“维斯素来是个识大体的。”
贾环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只是燕窝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小雀儿便内斗起来,只怕就没什么事业好做了。”遂站起来向冯紫英一躬到地,扭头便走。
冯紫英怔了半日,狠狠一拳砸在案头,声音传出去老远。
第280章()
贾环前往冯紫英家告了一状后没有回府,就在冯家左近的铺子吃了些小点子,旋即赶往城西秦三姑家去了。
秦三姑正燃着蜡烛看账册子,见他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黑灯瞎火的跑来做什么?”
贾环瘪了瘪嘴:“再告一状。”遂往她跟前一坐,“方才找冯大哥告过了。琮儿说,冯大哥是个识大体的,万一燕王的大老婆小老婆死活想护着儿子,冯大哥只会将怨气憋在肚子里,回头喝顿酒射会子箭撒气。故此他说须得找三姑姐姐再告一状。”
秦三姑挑了挑眉头,贾环遂将前事又说了一遍。方才同冯紫英所述颇为平淡,这回便添油加醋起来。秦三姑听罢沉思许久,只说:“我知道了,你不可胡来。”
贾环低头道:“不好说。三姑姐姐觉得,燕王会将他如何?”
秦三姑又想了半日,摇头道:“不知。”
贾环道:“勾搭老子的要紧下属,犹如偷了老子的要紧姬妾,王爷再如何喜欢那个儿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吧。”
秦三姑瞥了他一眼:“依着常理,应当是忍不了的。”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原来是燕王府派来请秦三姑的。秦三姑站起来道:“显见就是此事了。”贾环点点头,先挥了挥手,又拱了拱手。秦三姑遂连夜赶往燕王府。
进了司徒磐的外书房看见冯紫英,挑了挑眉头道:“环儿刚才又上我那儿告状去了。”冯紫英摇头。
司徒磐揉着眉毛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秦三姑遂将贾环的话复述一遍,连“偷了老子的姬妾”都说了。司徒磐前头还只是沉着一张脸,听罢这话竟冷笑道:“当真有种。”遂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苦笑道:“都是属下不查。”
司徒磐道:“既知不查,就查清楚。唯有老二一个,或是人人有份;老二唯独勾搭了井冈山的,或是还有旁人。”甩袖子走了。
冯紫英乃瞧着秦三姑道:“环儿又去告诉你是做什么?”
“大约是琮儿在信里头叮嘱的。”秦三姑道,“恐怕王妃护子,你识大体些。”
冯紫英阖了阖眼道:“‘识大体’这三个字,琮儿从来都用来挖苦人的。”
他二人遂撂下旁的事物,一力查了查司徒磐的四个儿子。竟然没一个干净的,连司徒磐最小的八岁幼子在内。其中三个已经结交紫英自己的儿子了。
秦三姑瞧着那单子道:“幸而时日大都短,不过在这一两年。”
冯紫英哼道:“短?方雄的兵马撤出京城次日便悉数出来了。”
秦三姑叹道:“日久生情,这会子情分都还淡些。”因说,“倒是荣国府没人去沾。”
冯紫英默默递给她一张纸条子,上头写着,司徒岧每隔三五个月便在苏家花园上风处弹琴,且弹的是一首他自己做的曲子,已经快四年了。秦三姑大惊,瞧着他。冯紫英道:“也难怪能说动万彰那老东西,眼力比旁人远些。四年前王爷闲在府中避嫌,连世子都不敢出门见朋友,他怕是那会子便已猜出王爷要反了。”
秦三姑摇头道:“只看事不看人。苏家那丫头让琮儿环儿惯成什么了,敢算计那丫头不让他们几个弄死才怪!”
冯紫英道:“倘若苏丫头自己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旁人也没法子。”
秦三姑嗤道:“他以为自己是王爷的儿子,旁人皆爱慕此身份。琮儿没事曾说过,薛家那个二姑娘实在嫁得好。婆家简单,没有妯娌小姑子,连婆母都没有,老爷子也上了年岁,故此可以睡足懒觉。苏丫头也算他教大的,听见‘王府’二字就得逃得远远的——没那精神早起请安。”
冯紫英道:“非常之人多半有非常之愿。他以常人去推断非常人,栽了倒也不怪。”
遂硬着头皮去见司徒磐。司徒磐瞧他二人的模样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沉着脸道:“事已至此,说吧。”
冯紫英垂着头掏出册子来一条条念了,最先几条之后便是他自己的儿子,司徒磐含笑瞥了他一眼。而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偏冯紫英念了许久,听到他儿子竟结交将领不禁一脚踢翻了茶几子;冯紫英只管接着念。最终听罢,司徒磐森森的道:“倒是比他们老子还强些。”因打发人去问王妃娄氏老二什么时候回京。一时那人回来说是早先得了信儿,年前必赶回来。遂命冯紫英只做无事。冯紫英回去将儿子暴揍一顿老拳,勒令其再不许与姓司徒的往来。
眼看着就是年关,司徒磐也得了信儿,他家老二四五天前已在城外一处庄子歇着了,只不进京。显见此事古怪,便问冯紫英。冯紫英垂头道:“那日回去我将我家那臭小子打了。”司徒磐哼了一声“倒是警觉”,撤身走了。
到了大年二十九,司徒岧依然不见有要回来的意思,王妃早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日使人问十几回。司徒磐本想不管他,被王妃扰烦了,干脆亲自骑马出城,直奔司徒岧住的那个庄子而去。
到了那庄子一瞧,司徒岧的手下个个吓得就地跪下,噤若寒蝉,又不敢吭声。司徒磐问道:“你们主子呢?”有个小厮战战兢兢指了指主屋。司徒磐催马过去。
屋里人要多些,也是一见他就跪,垂头不语。司徒磐随意点了一个人让领路,那人浑身发颤爬起来,领着他到里头去了。
司徒磐一进屋子便皱起眉头。这屋子密不透风,窗帘挂了好几层,大白天的案头却燃着烛台,地下烧着碳盆,铜鼎中虽燃了百合香,仍有异味扑面而来。帐子是打起来的,司徒岧躺在炕上,一看他老子进门先怔了片刻,忽的拿被子将脑袋盖上。司徒磐不禁有几分好笑,走过去揭开他头上的被子。司徒岧立时又盖上了。司徒磐干脆一把将他身上的被子掀翻一看:司徒岧缩在土炕内侧,两手抱头蜷起来,简直是个球。
司徒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敢做如何不敢当?”
司徒岧默然不语,只抱着脑袋浑身发颤。
司徒磐越瞧他越烦,遂撤身走了出去。出门吸了两口气,抬腿踢了门口跪着的他儿子随从一脚,将那人踢出去老远。只听身后的屋子里猛然传来大大的哭声,撕心裂肺。司徒磐伫立着听了会子,骂道:“银样镴枪头!”拿起脚来走了。
回府后,王妃又打发人来问老二何时回来。司徒磐道:“已在城外多日了,只不肯回京,我也不知道缘故。”王妃听了便要他派人去接。司徒磐只说没空,要接让她自己接去。
有他身边的贴身随从道:“王妃见了二殿下那模样,怕是要心疼的。”
司徒磐道:“让她心疼去。老二今后便专管哄他母亲开心便好。”此言不曾避人,该听见的都听见了,眨眼传遍阖府。
不多时,王妃便驾了车马出城去,在那庄子里耗了半日,天黑前终于将司徒岧接了回来。当晚,司徒磐命人将另外三个儿子拿在堂前打了五十到二十板子不等,又命关在院中闭门思过不许过年,唯独没动司徒岧。府里的人都清楚,二殿下这回当真将他们王爷惹恼了。
眨眼到了大年初三,司徒磐在府中设宴招待些要紧的幕僚下属,秦三姑竟来迟了!她只请罪说出记错了时辰,然此人缜密周到司徒磐极清楚。口里道是无碍,心中难免生疑。又见她给冯紫英使了个眼色,愈发惦记了。待酒席散去,众人凑在一处说些闲话,果然见冯秦二人先后出去。司徒磐忙命下头一个心腹悄悄跟着。一时那他二人先后回来,没事人似的。
司徒磐便假意小解,到后头招那心腹问话。那心腹支支吾吾了半日。司徒磐知道他二人都与荣国府那两个小子极好,叹道:“可是贾环弄出什么事来了?”
那心腹连连摇头:“与他们府里并不相干。”欲言又止。司徒磐便盯着他。那心腹低头道,“秦三掌柜说,说……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