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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维斯拱手道:“这个自然,给了旁人他们未必能比吴国用场大。”
卫先生道:“只是西洋那头,用这个并那织布机的可多么?”
贾维斯道:“不多。因为他们现在不缺钱,懒得在这上头下功夫了。西洋人从外洋别处搬运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够花两三辈的。”
卫先生冷笑道:“坐吃山空,何其愚也。正好,趁他们懈怠,咱们恰可以有所作为。”
贾维斯连连点头:“不想吴王手边有卫兄这般明白人,吴国这儿便不用忧心了。”卫先生瞧了他一眼。他解释道,“实不相瞒,先生与琮儿极忧心诸王混战内耗,山河不太平,我朝最终也与外洋诸国一般沦为西洋人之奴。”
卫先生面色一变,足足过了半刻钟才长叹道:“林大人与贾三爷高瞻远瞩,卫某佩服。”因向他深施一礼,“先生放心,有卫某在,断乎不让吴王与旁的王爷内战。”
贾维斯立时一躬到地:“拜托先生。”遂起身去向吴王辞行了。
待送他走了,卫先生密语吴王道:“这个贾赦可了不得!王爷,咱们花的钱虽不少,实在是划算的紧。晚生已使人去岭南打探去了,有个号称‘嗨爪’的海商能从西洋买到火器。有了这纺纱机,来日再得了织布机,王爷再不会缺钱了。咱们吴国又不缺粮。一不缺钱二不缺粮三不缺火器四不缺人口……”他遂朝吴王行了个礼,“恭喜王爷。当日王爷择了吴地,实在明智之极。”
吴王哈哈大笑:“当日我只说要挑商贾最盛之处。他们眼里皆只有兵,哪里知道,有钱何愁没兵?”因又问道,“你看林海?”
卫先生道:“王爷,只怕林大人咱们是留不住的,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们便会南下。晚生若没猜错……贾琮眼下当不会择主,十年后也未必会。”
吴王一怔。
“此人虽嬉笑怒骂、玩世不恭,心系天下安危而非某一家。”卫先生道,“他不会帮着诸位王爷内战,不论哪一位。然而若是诸王去外洋征战,不论是抢人还是抢钱,他都会帮着。此人当真是个有来历的。王爷且想想,当年若非贾维斯先生所出‘合纵’之计,我朝这会子会如何?数十年后会如何?”
吴王道:“自然是我们哥六个都让老三弄死了。”
卫先生摇头道:“不是六个,是七个。依着太上皇的性子,燕王必定保不住的。而太上皇本无能兼多疑,又重文轻武,他治下之国可想而知。西洋人既如琮三爷所言如狼似虎,数十年之后,我朝恐怕难免落到被西洋所灭的外洋诸国那般。”吴王倒吸一口凉气。卫先生接着道,“当年贾维斯先生以生死之危迫诸王合纵,方有了今日之势。然而今日之势未必平安。贾琮一而再再而三恳请诸位王爷莫要内杠,打西洋人要紧。王爷,此人恐怕是来……救世的。”
吴王大惊,半晌才说:“依着你的意思,他当真是哪吒下界?”
卫先生道:“哪吒也罢、善财童子也罢,横竖不是凡人。我常年在吴,不知京中事。王爷自想,你们兄弟八位,除去太上皇,他可有对谁不好么?”
吴王想了想:“委实没有,对我们其余七个都挺好,有人烦劳他帮忙出个主意他都出了,且主意都妙。”
卫先生道:“只怕是他将救世之心寄于诸王之故。至于谁将来能得他辅佐,只看谁想往外洋开疆拓土了。”
吴王又怔了半日,终向他深施一礼:“听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本王得先生,恰如刘玄德得诸葛孔明也!”
第268章()
林海终于回府,吴王又恰在无锡,遂前往拜访。偏偏先回到苏州的陈瑞文一直劝说林海留吴;林海不知他本是吴王派来的,回头向弟子们叹道:“好好一名文士,不足二十天就变成了说客。权之一物,防不甚防。”旁人都知道底细,赶忙哄了几句“世人皆俗”云云,正好让他离这个陈瑞文远些。林海依然长吁短叹,惋惜的紧。
不想吴王来了之后,只说在吴国令林大人遇上绑架,实在是孤王之过,半个字不提邀他留下,倒是让林海有几分不解。贾琮笑道:“陈瑞文是他的人,前头已试探了先生好几回,吴王还来碰钉子不是傻的么?”林海一想也对,便罢了。
吴王前脚才刚走,贾琮哄了老头儿回去换衣裳,门子进来悄悄回道:“外头来了位女子,说是什么绣庄的,还说你前日在街上命她今天来送帕子。”
贾琮怔了怔:“有吗?”回头问起。点道,“我有问人要帕子么?”
起。点道:“我哪儿知道?既然指了三爷的名,见见也好。”
贾琮心想,横竖我这儿有大内高手,也不怕她是查水表的还是送快递的,便命带进来。
一时那女子进来,穿着寻常的青布衣裳,二十来岁,圆圆的脸庞,老老实实的模样,束手束脚的,进门直跪下道:“小女是荷叶绣庄的周茶花,来给三爷送帕子。”
贾琮奇道:“什么帕子?我半分不记得。拿来我瞧。”
那周茶花便递上了一块帕子。贾琮打开一看,“扑哧”笑了,道:“实在看不出来。”原来那帕子上绣了神盾局的那只鹰。乃又细看了看她,扭头再看起。点,道,“事实上细作应当找周大姐这般模样的才对。”
起。点垂目道:“细作也分许多种,我并非在市井中探消息那种。”
说话间看那周茶花还跪着,贾琮忙请她起来,又问:“周大姐今日来想必有事。”
周茶花道:“因得了京中的飞鸽传书,特来送给三爷。”
“哈?!”贾琮惊喜道,“居然在苏州能收到京中的飞鸽传书?台湾有么?”
“没有。”周茶花道,“台湾府太小,训鸽那会子没算上。我这回得了命,随三爷入台湾府训鸽。”
贾琮大喜:“你会训鸽?!”
周茶花点点头。
贾琮乐得在屋中转圈儿:“太好了太好了!哎呀呀五叔对我真好!喂喂陈四姐你看,人家周大姐不光是个探子!”起。点懒得搭理他。
周茶花见他欢喜得连信都忘了,笑着将信筒递上来。贾琮接过信筒取出信来一看,原来是贾敘来书,依着前番苏州去信猜测王五身世,将贾琮惊了半日才说:“地球当真是个村!”
昭武将军卫广之子卫函先娶王氏,生子卫若蘅。六年后,侧室李氏生子卫若兰。再三年,因获先帝疑心,卫广惊惧去世,卫函以七出之“妒”休王氏,扶李氏为正。长子卫若蘅自请替祖父守墓三年,后不知所踪。
王氏之父金吾将军王绶本与义忠亲王无关,因小人长舌诬陷,牵连丢官罢职、幸而保住了性命,全家回原籍江苏长兴县。乘船返乡时在太湖遭水匪洗劫,满门二十余口无一生还。此事刘登喜与司徒磐俱不信,多次使人查访不得其踪。
李氏本为官宦之女,家中遭难获罪发卖入卫家为婢,后为卫函通房。数年后逢朝廷大赦,其兄免罪考取进士,入了翰林院为官,李氏升为侧室并有子。再后来,李氏之兄升任大理寺少卿,而王家获罪。
贾琮看完将那信递给起。点,道:“看见没?原来卫家伯父娶过两个老婆,他这两个老婆的人生完全就是我说的、‘女子一生寄于父兄’之典范!”
起。点叹道:“卫若蘅显见就是王五了。这般人才……本是卫家嫡长子啊,可惜了。卫若兰虽也聪慧多才,终究比不上他。”
贾琮摇头道:“卫家伯父是个无能的,平素从来不约束卫若兰。卫若兰半分不怕他老子、却极怕他舅舅。卫若蘅倘或一直是卫家嫡长子,祖父走的早、老子又不管事,未必会下苦功夫习文练武,也就未必有今日之能。卫若兰倘或一直是卫家庶子,为了出人头地、又有舅父督促,保不齐比现在努力十倍。福兮祸兮相辅相成,逆境是成长的沃土。”
起。点闻言想了片刻:“也有道理。”又笑道,“难怪他无端瞧我不顺眼,陈瑞锦与如今那位卫夫人何其相似。”
贾琮耸肩道:“卫伯母若是家中没遭难——五叔只写了遭难没有缘故,此难八成与他自己相干而且八成是他没道理——也会平平安安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仗着父兄庇护当个正经太太。再说,卫若蘅之母遭休弃根本与她无干。只是……”贾琮皱了皱眉头。
卫若兰终究是原著中惹人关注的人物,贾琮有意与他结交过,果然配得上“才貌仙郎”四个字。因见他身子骨儿并不差,有几分诧异。此人如果是史湘云夫婿,何至于那么快“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么看来,卫若蘅年幼时候大约没少被现在那位卫伯母坑害,该不会迁怒到卫若兰头上、让他母债子还吧……若小爷不认得他还罢了,偏小爷与他交情还不错。略一思忖,他道:“我得见见王五。啊,卫先生。”
幸而吴王仍在苏州,卫先生今儿也陪着他来了。自然,他与贾琮扮作初回见面,二人都演得挺像,连眼神都没对一个。遂打发了个人去馆驿求见卫先生,约他明儿到寒山寺逛古迹。吴王喜之不尽,拉着卫先生的手道:“琮儿在京中从来都是旁人邀约少有推辞,然从不邀人的。”卫先生心知肚明,面上只谦逊了几句。
次日恰逢秋雨潇潇,如青烟般笼住姑苏,无端便给人添了三分愁绪。二人如约来到寒山寺,各自打着伞在寺门口寒暄几句。又随着知客僧逛了一圈儿捐了几个香火钱,贾琮便领着卫先生来到钟楼之上。
小胖子凭栏而立,口里怅然道:“这个便是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那个钟。”
卫先生瞧着他道:“你有话说。”
贾琮苦笑道:“人都说我贾琮有三寸不烂之舌,今儿我想试试这舌头还可用否。”
卫先生挑了挑眉。
贾琮道:“我知道卫先生来历了。”
卫先生愕然。半晌才说:“琮三爷当真无所不知。”
贾琮撇了撇嘴:“谁让你说自己姓卫来着?还一副对京中事知道挺多的模样。京里头姓卫的又不多。年岁、你寨子里那么强的兵卒和九宫八卦显见是将门子弟、又在太湖上又姓王……太容易猜出来了。还有……那个……再看你的脸,长得跟卫若兰有点子像,尤其是眼睛和脸的下半部分。”
卫先生又怔了会子,苦笑道:“原来如此。”
贾琮道:“你想报复卫若兰么?”
“我若想,你会拦着我?”
“会。”贾琮道,“人各有立场,他是我朋友,显见没你本事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修理他。他没冯紫英那么狡猾,保不齐就被你修理挂了。”
卫先生冷笑道:“只怕三爷拦不住我。”
贾琮叹道:“故此我想先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你,毕竟他是无辜的。”
卫先生道:“而他母亲却非无辜。”
贾琮耸肩道:“你该不会以为你母亲是被她母亲害的吧。”
卫先生森森的说:“三爷什么都不知道,就莫作批语了。”
贾琮道:“当年卫家后院出了什么事我委实不知道,然而我却知道,令堂遭休弃绝非卫若兰母亲之故。分明是她自己已经当不了一位正房太太了。”
卫先生大怒:“当不了?是气度、才学、品貌当不了还是管家理事、孝顺姑翁当不了?”
“是娘家当不了。”贾琮道,“气度才学品貌都是寻常嫁妆,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管家理事有帐房和管家媳妇子;孝顺这种事也不是最重要的。婚姻结两姓之好,结的是门户相当的两姓。一家子的主母与寻常偏房小妾的根本之别就在于父兄、在于娘家。令堂的娘家落魄了,不论有没有卫若兰之母她都必然要下堂、换一个娘家与卫家门户相当的太太。你父亲并没有做错,随便换哪一家都是这样的。卫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太湖周遭富贵人家多,想必也没少看到实例。”
卫先生哑然,忽然倚上栏干,又潸然泪下。
“令尊并非一个痴情人,只是个寻常的少情男子罢了。天下男子当中,少情者最多、多情者要少一些,而痴情者实在是稀罕物。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碰巧痴情、就硬要求天下男人全都痴情,这是蛮不讲理。期盼一个不痴情的男子忽然变得痴情,就像期盼一只公鸡下蛋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此事你们家没人有错,唯一有错的是先帝。”
又过了半日,卫先生苦笑道:“一时竟然寻不出借口来辩驳于你。”
贾琮扭头瞧了瞧他,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肯去恨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能恨卫若兰之母了。”
半晌,卫先生扬起脸来,有细雨飘落面颊,悠悠的道:“我外祖是被诬陷的,且只是丢官罢了,并不会给卫家添祸。”
贾琮摇头道:“卫家不是惧祸……是令堂的娘家既然不能给卫家添好处,这个正房太太就没用了。正房太太的用处就是与娘家互利的。她占了那个位置却不再有用、与寻常姬妾何异?故此要换一个有用的、有娘家可与卫家互利的女子上去。什么贤良孝顺不是不要紧,而是与娘家地位比起来后者更要紧。令尊并非无情,然情与利只能取一,几个男子会选情呢?”
过了会子又说:“拿你自家做比方你难受,拿我家做比方如何?我家大太太在府里跟没有这个人似的,得宠些的姬妾都能踩她的脸子,琏二嫂子明面上是她儿媳妇实在并未将她放在眼里。我爹会娶她是因为我祖母偏心眼子、喜欢我二叔,诚心给他娶了个没用的太太占着那个位置。二太太仗着哥哥叫王子腾,独霸府中内务多年。偏她下了最臭的一步棋,就是哄得老太太将自己的侄女儿娶进府里来。这下王子腾就从二太太的哥哥变成了琏二奶奶的父亲。不然,她纵犯了天大的错,我们家最多不许她管家罢了,哪里敢让她落到如今那份上?卫先生想想,你母亲是将门之后,她若像我家大太太那样活着,岂非更痛苦?”
卫先生默然许久,道:“终究三爷是世外之人。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旧恨难消。家母死的可怜,始终愤懑自己无辜遭弃、恨那狐狸精挑拨他们夫妻情分、离间我们父子亲缘。”
“额,那个……”贾琮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是我不得不管此事的缘故之一。卫若兰外祖家遭难,恐怕是我家一位长辈所为。不然她依然是个千金大小姐,落不到要把自己变成狐狸精的地步。人在艰难之中难以存留良心。”
卫先生觑他一眼:“你的意思,她是情有可原?”
贾琮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这很正常。世上绝大部分人落到她那个境地都会那么做,而保持一颗良心的极少。不会因为咱们批判谩骂她们、她们就不那么做了。就像世上绝大部分男子遇到当年你父亲那情境都会换一个正房太太,而像你这样成亲多年无子却不纳小妾不换老婆的少。”他慨然道,“甄英莲能遇上你,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这个话题转得极妙,卫先生立时道:“听闻三爷能送子?”
贾琮笑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我哥哥的一子一女皆是他命中该有的,不过我家小萌儿本该到怀胎五个月之时因二嫂子忙着管家过于劳顿、小产掉。故此当年我将管家之事硬夺给我姐姐,让二嫂子只管好生保养,萌儿自然就生下来了。世间之事皆有其因果的。变化了因,果自然也就跟着变了。”他乃道,“依着甄英莲的命数,本当被泼妇迫害、去母留子、死于难产。今命数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