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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俊
穆老头微笑道:“圣人乳母无子,独有一女,便是慧妃。”
贾琮又怔了三秒钟,忽然笑道:“那其他皇子还争个头太子之位啊!有刘登喜在,那位置必然是二皇子的好么?”又啧啧两声,“只是慧妃之母不明白,高处不胜寒。蜘蛛侠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穆老头连连点头:“不错,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蜘蛛侠是何人?”
贾琮道:“是个西洋侠客,好抱打不平。因恐遭歹人报复殃及家小,他平素皆以蜘蛛面罩遮脸,没人知道他是谁。”
穆老头奇道:“西洋也有侠客?”
贾琮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不平就有侠客,我朝、西洋皆是一样的。”他心头一动,“老爷子!如今大伙儿都还没有被司徒磐发觉吧。”
穆老头横了他一眼:“若被他发觉了老夫还能坐在这里?”
贾琮道:“我有了个念头,老人家听听。”
穆老头点点头。
“我若没猜错,你们现在虽然不曾暴露,蛛丝马迹也有不少落在冯大哥手里了。想要抹平几乎不可能,除非移花接木。”
穆老头问:“如何移花接木?”
贾琮道:“冯大哥依着他手里的线索查下去,查到的不是刘登喜的人。”
穆老头皱眉道:“这是何意?”
贾琮道:“您瞧。如今咱们手上的优势是,有许多情报,旁人不知道的情报。可对?”穆老头点头。“劣势是司徒磐冯紫英等忌惮刘登喜,不预备放过一丝一毫线索。而另一个优势是刘登喜已死。他既然死了,大伙儿就可以整个改头换面、另起炉灶了。”
见穆老头等人仍旧不明白,贾琮遂拿起几上的茶壶问道:“各位,这里头是什么?”
贾环说:“自然是茶了。”
贾琮乃将壶中的茶筛出,在盏中碧盈盈的一泓,击了击茶盏子道:“此茶色与酒色相近。倘若我把里头的茶倒进酒坛子了,只看过颜色没尝过味道的人见我从酒坛子里将此茶水倒进酒杯中,他会以为那是茶还是酒呢?”
贾环道:“自然会以为是酒了。”
那个汉子击掌道:“我明白了!只是他肯信么?”
贾琮道:“爬山的人,一旦爬过一个山峰便会渐渐淡化其间的艰难险阻,而将眼睛盯住新的一座山峰。一如人都会渐渐低估已经被打败的对手。从前刘登喜是压在司徒磐头上最大的一块石头。他始终不肯放松搜拿刘登喜旧部,便是因为他怕刘登喜怕惯了。然而现在刘登喜已死。一个死人,再可怕也有限。故此,司徒磐会渐渐越来越不看重刘登喜、而将心思移到其他王爷头上去。这会子若有人告诉他,原来刘登喜也不是那么厉害的、不过是借助了旁人之力,他会极易相信的。毕竟上一回他突袭刘登喜家差点就得手了。”
穆老头思忖了会子,问道:“你的意思我大略明白了些,只是如何下手。”
贾琮道:“趁他们还没查到里头来,改制、现在。将大伙儿改成一个绿林情报组织。”
穆老头皱了皱眉:“绿林?”
贾琮道:“不用绿林的名头,难道用旁的王爷或是东平王府?老爷子莫瞧不起绿林。越是乱世,绿林越有用。且皇帝家的人多半瞧不上绿林。倘若司徒磐查了半日,刘登喜乃是借用了绿林之力,多少会轻视些他的余部些。再有,如今与绿林有牵扯的王爷、将军、朝臣实在太多,极易将水搅浑。”
穆老头扭头看那汉子:“你看呢?”
那汉子道:“我寻思着可以一试。”
贾琮趁机问道:“这位大叔怎么称呼?”
那汉子微笑道:“我叫安子。”
贾琮眨了眨眼:“哦,安子叔。”
“你知道我姓什么么?”
贾琮摇头。
安子叔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那会子你可有怨恨么?”
贾琮想了想道:“没有吧。因为那时候太小,不太明白怨恨是一种什么情绪。而且我出世起便是个无人问津的庶子。所谓习惯成自然,那时候我和环哥哥都觉得,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遭人冷落白眼是天经地义的。固然也羡慕宝玉哥哥,倒还没想着去怨恨。”
安子叔问:“前些年贾宝玉忽然从凤凰蛋变得连一个下等的寻常仆妇也能给他脸子瞧,他可怨恨你父亲了?”
贾琮撇嘴:“可能么?贾宝玉就是开天辟地地蕴天生的一颗自带圣光的圣父,只会自怨自艾、或是替旁人悲悯可怜。再说,他很明是非的。我虽看不起他清高,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干净。灵魂里头的干净。只是他这般干净极易给我添麻烦、我嫌弃他罢了。”
安子叔道:“倘若你父亲不曾还了那八十万的库银、天子不曾被逆贼劫走,荣国府这会子大约已经抄家了。”
贾琮点点头:“必须的。”
“若是那样,贾宝玉会如何?”
“大概会潦倒一生、当个贫苦文人,像杜甫那样穷困而死。”范例就是曹雪芹。“或是出家为僧。”范例就是原著。“他的性子就是那样。”
安子叔挑了挑眉:“不会造反么?”
贾琮与贾环对视了一眼,贾环道:“造反这种事可以指望我们哥俩,贾宝玉就算了吧。”
安子叔道:“若是你二人遭了抄家,会造反么?”
贾环捅了捅贾琮:“你说。”
贾琮踢了他一脚,乃道:“我肯定会在出事之前察觉出不妥来,溜去当山贼水匪,也算一种造反吧。且不论家族朝廷这些扯不清的,人生于天地之间,无罪无过遭遇灭顶之灾却直着脖子等死,与家畜何异?”
安子叔抬目看了他半日。贾琮被人看惯了,笑眯眯任由他看。安子叔轻叹一声,道:“我原先的名字是全子。后来七皇子出生取名为峑,我因避嫌改叫了安子。”
贾琮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以毫无道理的规则来强行凸显出皇家的尊贵,使人在无形间认可他们的地位,失去反抗的意识。全子叔你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全子叔又看了他半日,贾琮依然端坐着随他看。贾环在旁笑道:“穆老爷子全子叔每人看了你半日,还是一张胖脸。”
贾琮道:“都看我不看你,显见胖子比半胖子好看。”跟着来的那少年忍不住笑了。
全子叔又道:“其实我真名也不是全子。当年我在纸上写我的名儿,那誊录的小太监看错了字,将我的名字写成了“全”字。”
显见他有话说,贾琮顺杆儿爬道:“那您原本是名字是什么?”
全子叔便拿手指在贾琮方才倒来打比方的茶盏子里头蘸水,于小几案上写了一个字。“余”。
贾琮看着这个字有些奇怪。全子叔方才扯了半日的不着边际的话,本以为他跟荣国府有点子瓜葛,从这个字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忽然,有个诡异的念头从他脑中“砰”的蹿了出来,一股寒意劈头盖下,从头顶直贯脚底心。贾琮张口结舌怔怔的立了半日,穆老头与全子叔惊诧对望了一眼。
贾环围着那字看了半日,捅了捅贾琮:“喂,看出什么来了?”偏这会子贾琮满脑子都是狗血,没搭理他。乃又问起。点,“大姐,怎么回事?”
起。点摇头:“我也不知道。”
又过了半晌,贾琮小心翼翼的抬头对那安子叔说:“那个……对不起啊……我虽讨厌老祖宗、极其讨厌,她终究是我亲生祖母,我不会让你杀她报仇的。叔父见谅。”遂一躬到地。“再说,报复的最高境界就是过得极好极好、过好日子给她瞧,气死她。嗯,你想气死她我不管。”
全子叔连连点头,惊诧道:“好快的脑瓜子!难怪刘公公将你与司徒磐搁在一处比。你竟能猜到?”
贾琮道:“老祖宗是个什么德行我能不清楚么?她压在我爹头上就如刘登喜压在贤王头上似的。另有,刘登喜既然抢了一个起。点,保不齐从前也抢过旁人。我看过族谱。”
寂然片刻,贾环猛的“嗷”了一声,指着全子叔:“他他他是五叔?”
贾琮拍了拍他的肩膀:“环哥哥,你虽不及我聪明,也不算太笨。”
贾家家谱上头,上一辈除了贾赦贾政,还有三个夭折的庶子。其中有一位是贾代善老来得子名叫贾敘,听府里的老人说极得贾代善喜爱,八岁上在街头被花子拐走撕票、尸骨无存。如今看来,显见便是这位全子叔了……贾琮心中暗想,难怪刘登喜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除去七皇子,大约自己死认亲缘这一节尽人皆知,有了贾敘在手不怕他不帮忙。
贾环也瞠目结舌了半日,忽然喊道:“那三叔四叔还活着么?”
贾敘冷冷的道:“他二人一个周岁、一个三岁上便没了。父亲肯给他两个取名字已是难得。”
贾环打了个冷颤:“那我俩能活到现在算命大了?”
贾琮瘪了瘪嘴:“待会儿咱俩去两位太太屋里请个安,谢谢她们不杀之恩吧。”
贾环拉着贾琮道:“有件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祖父那般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怎么会娶了老祖宗的?”
贾琮白了他一眼:“谁娶媳妇的时候看媳妇来着?你只想想云姐姐的爹是个什么人物。再说也怨不得她,哪个大老婆不想弄死小老婆的儿子?小老婆若有了本事不也想弄死大老婆的儿子么,你看霍晟是如何长大的。”
贾敘又瞧了贾琮半日,贾琮莫名的问穆老头:“我方才说错什么了么?”
穆老头苦笑道:“不曾。只是你五叔多年从未想过这些。”
贾琮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
穆老头看着他:“嫡妻想弄死庶子是天经地义么?”
贾琮耸肩:“哦,不是天经地义,是自然而然。哎,这话我都跟多少人说了多少遍了。世间的事不是你们告诉别人应该怎样、他们就会怎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为母则强。后院如前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死不休。我爹是她亲儿子,瞧瞧这些年被她压成什么了。我都疑心唯有二叔是她亲生的,该不会我爹是抱养的吧。”
贾敘淡然道:“你爹是她亲生的。”贾琮“切”了一声。
贾环道:“我爹眼里仿佛唯有宝玉哥哥是亲生的,我就跟不是人似的。漫说我了,他如今只得兰儿一个亲孙子,总是嫡长子嫡长孙吧,不也那样。”
贾敘左一眼右一眼看了他二人会子:“依着你们的意思,我是活该倒霉了?”
“自然不是!”贾环贾琮同时喊。
贾环道:“你只倒霉不活该。”
贾琮踹了他一脚:“横竖你还活着。比起三叔四叔……嗷!!”他忽然跳起来吼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贾琮脑洞大开,指着贾维斯,“他他他……五叔你知道贾四么?!”贾维斯面色一变。
贾敘道:“是父亲在西边救下的孤儿。”
“哦。”贾琮泄了气,讪讪的假笑,“嘿嘿嘿……”
贾环抚了抚心口:“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哎呀要是四叔是咱们亲四叔多好啊……非把老祖宗气死不可。”
贾维斯微微一笑,沉声道:“将军待我父亲极好,如亲兄弟一般。”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比亲兄弟好得多好么?你瞧他打正眼看过我二叔没。”
贾环举手道:“没有!”
跟着他们来的那少年仿佛忍了许久,啼笑皆非向起。点道:“陈姐姐,他们平日也这样么?”
起。点含笑道:“素来如此,我已惯了。”她乃望着贾敘行了个礼。
贾敘问道:“这是何意?”
起。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贾敘叹道:“论起来,你是被我害的。我委实是让花子拐了,只是那花子却是得了史氏的银钱特盯着我的。本当杀我灭口,可巧被刘公公救下。我比他养的寻常小子聪慧些,他方想着往大户人家去挑不得宠的孩子来教导。”
起。点凄然一笑,才要说话,贾琮又跳起脚来“嗷”了一声。众人齐刷刷扭头去看他。贾琮又张了半日的嘴指着贾敘:“五叔五叔你你你是不是太监?!”
气的贾敘抬手就打。
贾琮不敢还手,抱头躲闪。贾敘的功夫可不是贾赦那般三脚猫,追得他满院子跑。贾琮一壁跑口里一壁喊:“是不是啊!哎呦!是就是嘛!我又不歧视太监!太监也有英明神武的!蔡伦、郑和、司马迁……哎呦五叔你手下留情点啊我是你亲侄子……”
众人袖手旁观哈哈大笑,穆老爷子笑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了给胖子开个外挂。亲们节日快乐。
第243章()
话说荣国公贾代善之幼子贾敘被史太君买通花子拐走,幸得刘登喜救下,如今与穆老头一起跑来梨香院试探贾琮。贾琮使尽法子插科打诨套近乎,逗得稍稍他开心了点子。爷俩活动了一通筋骨回到众人当中坐下,贾琮乃向他们同来的那少年道:“兄弟,你是什么来头?干脆一并说了得了。纵是圣人的儿子我也不吃惊。”
那少年含笑道:“我叫施黎,不过是穆将军的弟子罢了。”
贾琮与贾环互视了一眼,都扭头去看穆老头:“辈份还是依着年岁算吧。”
施黎哈哈大笑。
贾琮撇撇嘴,又拉着贾敘道:“五叔,你方才问了我半日‘可会造反’是什么意思?你想引着宝玉哥哥造反么?”
贾敘默然片刻,道:“是。”
贾琮贾环同时耷拉下嘴角:“真没眼光。”
穆老头叹道:“这小子谋划引着荣国府造反已经谋划十余年了。”
贾敘道:“二十余年。”
贾琮道:“该不会东府的珍大哥哥认得六王爷也是你从中出力的吧。”
贾敘点头道:“不错,是我设法劝说的。不然六王爷哪里看得上贾珍。”
贾琮略想了想。若是没有自己,贾珍必会将荣国府勾上六王爷的船;没有林黛玉的合纵之计,诸王不会有如今之势;若非他们早年再三提醒诸王离间太上皇与贤王,他二人也不会这么快有隙。宁荣二府必以造反入罪,保不齐就是个满门抄斩。这个五叔当真是又狠厉、算得又长远。遂强笑了两声:“二十余年谋算既不成,五叔想必有点子不痛快。”岂止不痛快,应该是非常挫败的。“不痛快几天就算了呗,再打别的主意。”
贾敘叹道:“自打三贾出头后,刘登喜便不允我再打别的主意了。他想留你们给圣人用。”
“哦。”贾琮嘿嘿笑道:“其实我们哥仨出息,五叔多少也有那么一点点高兴是不是?总有一点点吧,不会一点点都没有吧。”见贾敘面色缓了缓,又道,“只是五叔你报仇的线路是不是有点窄?这府里与你有仇的唯老祖宗一人尔,你功夫想来不差,从前怎么没想到翻墙越户送她一刀?”
贾敘淡然道:“我母亲生病不给医治,小病成大病活生生拖死了。”
贾琮贾环对视了一眼,贾环道:“祖父呢?”
“去军营了。”
寂然半晌,贾琮道:“她一生爱权,如今这般困在内院成了个老太婆、万事皆说了不算,也是个极好的报复。”
贾敘不言语。
贾环道:“你去当个大官娶个高门的媳妇儿,生个好儿子气死她。”
贾敘仍不言语。
贾琮叹道:“五叔,我知道二三十年的执念不可能几句话就放下,何况里头还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