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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才进城不久,便听有人在后头喊,“军情急报!让开让开!”忙都拨马在路旁扭头观望。只见有一兵士骑马飞驰而过,纵然看不清满身风尘,也可见背影疲惫,都暗自吃惊。
回到荣国府,小哥俩先去见贾赦交代送嫁之事。贾赦听罢点头道:“你姐姐嫁人了极好,省得你日日寻芒儿的不是。还不念书去。”贾琮撇着嘴回去了。到了屋里,随手打开箱子,见里头满满的都是迎春出嫁前替自己备下的衣裳,顿时满心想念,又后悔太轻易放过高芒了些。
一时外头传来消息,南海起了战事,有番邦小岛作乱,不禁皱起眉头。
自从两年前王子腾调任两广总督以来,岭南那边就让他们遮盖起来了。不久,吴攸与水溶霍晟的手下合作,以欺负人的架势趁夜围抢了第一艘荷兰商船,再由薛蟠打着海商的旗号运了回来。依着贾琮的意思,贾家没有要第一批的货物,而是要了那艘船。虽知道那船极值钱,看在贾家主持大局的份上,那几位也没反对。后他们又托真海商从西洋买了火。枪火炮,正儿八经开始当起了海盗。
因王子腾是薛蟠的舅舅,没人疑心他忽然跑去当海商有何不妥。头一年只等着水军那边得了手他便销赃,第二年也当真买了船雇了人运货去西洋,只是卖的东西都是由柳湘莲与钟珩送来的。他们一伙人两头做无本生意。薛家京里便是薛宝钗在照应着。因天资过人,不多时日便能独当一面。果然应了当年贾琮的话,此女渐渐尝到执掌权利的滋味,反而不去留神找个什么人家了。
香港渐渐有了模样,走私的船只多起来,各路人马也纷纷知晓了。因大伙儿皆有私利,齐心将朝廷瞒得死死的。
南海如有战事,多少会对香港的生意不利。幸而两日后圣人下旨,命驻守河北的南安郡王霍晟南下迎敌。
贾赦得了消息不禁骂道:“亏了他有脸让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去打仗。”
贾琮笑道:“那边有白将军、王叔父,还有他祖父留下的水军,想来此役无碍。”
一时乳母抱了贾萌过来玩。因今年有贾母八十大寿,王熙凤颇为忙碌。横竖贾赦爱孙子,时常将贾萌抱过来搁在他屋里,也不知道谁陪谁。
忽有人进来回道,外头有尚书府的人来,林大人请琮三爷过府。贾琮答应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忘了同他老子辞行,又跑了回来。贾赦没空搭理他,一心哄孙子玩,挥手让他快走。
贾琮匆匆赶到林府,只见林海面沉似水,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忙上前相问。
林海一把抓住他低声道:“慧妃今儿使人接你姐姐进宫玩去了。”
贾琮何等聪明,登时想起年初有传言说两位皇子将要选妃,浑身一颤:“不是吧!圣人岂能答应?再说,大皇子的亲娘是皇后,也必会捣乱的。”
林海道:“皇后算什么。宫中女子众多,真正得圣心的唯有慧妃一人。这两年贤王愈发不管事了,圣人颇有些刚愎自用。”
贾琮忙问:“先生眼下有法子没?”
林海摇头:“这半年多以来圣人对二皇子颇为满意,只怕当真有心立他做太子。另有,当年韩光之死,韩家一直没罢休。大皇子做得太绝了些,若是将凶手交给韩家还好,偏他竟舍不得。”
贾琮奇道:“不至于吧,两个流氓头子罢了。”
林海苦笑道:“谁知道他想什么呢,大约以为太子在握,放肆了些。他虽为皇后所出,帝王之家,嫡庶之别不大,可惜他并不明白。”
贾琮想了想,道:“先生以为,林姐姐眼下的情形,急切么?”
林海道:“急切、十分急切。慧妃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不得圣人首肯不敢做出这般放肆之举来。”
贾琮遂扳着手指头道:“慧妃有意让林姐姐做儿媳妇,可以拴牢姑父你、还能搭上贤王哥哥并我们师兄弟三个;再扯远一点,连王子腾、薛蟠、长安高家都能搭上。”
林海点头道:“不错。哪位皇子得了你姐姐,兵权、钱财、人才皆随她而至。”
“故此,娶了林姐姐的皇子若不是太子,怕是会被拉下马来。圣人再昏庸也不至于替自己的儿子找麻烦。”贾琮盯着林海,“他心中太子人选定下了,是老二。”
林海默然无语。
“若想搅黄了此事,二皇子、慧妃、圣人三者有一个反对就成。姑父以为可能么?”
林海想了半日,叹道:“我去贤王府上试试。”
贾琮连连摆手:“找他没用,圣人肯听他的话哪里至于有今日之事。”
林海声音有几分发颤:“琮儿,你可有法子?”
贾琮脱口而出:“要么灭了二皇子。”
林海斥道:“胡说!”
“要么逃走。”
林海一怔。
贾琮哂笑道:“姑父放心,你徒弟杀人的本事寻常,逃跑的本事尽有。只是依着常理,这会子姑父当还念着几分侥幸,想来还指望圣人得了谁的话改变主意,不事到临头是不会肯走这一步的。我先备着去、免得来日急促。”说着向林海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他才走到门口,林海喊道:“回来!”
他又回来了。
林海沉着脸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可侥幸的了。你自去预备。”
贾琮森森一笑,再次躬身下拜:“弟子谨尊师命!”
他一出林府便直奔太平镖局。龚三亦如今将许多事物交给旁人去做了,倒是闲了几分。见他行色匆匆的进来,笑问何事。
贾琮向他行了个礼,道:“我想把义忠亲王留下的那些兵器卖了。”
龚三亦知道贾琮的钱都换了西洋火。枪给柳湘莲的人配上了,那些虽极为可惜,也委实无用。遂问:“换什么?”
贾琮挤挤眼:“地盘!”
龚三亦略一思忖,点头道:“划算。只是须得问问恩候的意思。”
贾琮笑道:“我老子不会反对的。”乃飞马直奔荣国府。
贾赦见他满头大汗闯进来,骂道:“臭烘烘的!少在萌儿跟前凑,熏着我孙子了。”
贾萌咯咯的笑。
贾琮瞪了那小子一眼,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捏得他哇哇大叫,方顶着贾赦的骂声凑近他耳边将慧妃之意说了。
贾赦大惊:“不行!那还不得乱套!”他知道自家小子天生反骨、又极敬重林黛玉。若她当了太子妃,来日岂非乱成一锅粥?
贾琮道:“眼下暂且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圣人改主意,唯有逃走。”
贾赦皱眉道:“有盘龙山在,逃走是无碍的。只是她也十五了,总不能一直逃着。若折损了名声也不好——说起名声,这两年我耳朵都快让老祖宗磨出茧子了,你那大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年求婚的也不少,她都不肯嫁。”
贾琮哼道:“她嫁人做什么?去年咱们族学中了六个秀才、六个!连贾代儒那老头都服了她。如今外头的人也愈发敬重她了。”
贾赦道:“她还罢了,你同老祖宗说过什么没?怎么我听老祖宗的意思,你许了元春极好的亲事?”
贾琮愣了愣:“没有啊,我压根没那根弦的么。”
贾赦瞧他的模样不似作伪,嘀咕道:“怪事,怎么她一直话中有话。”
贾琮忙道:“爹,跑题了。咱们在说林姐姐呢。”
贾赦道:“是了是了,你是如何想的?”
贾琮道:“林姐姐的身份在皇子们眼中就是一块大肥肉,但凡她在京中一日,必是不会放过的。故此要躲必不能躲在京中。只是她也不能去盘龙山呆一辈子。这个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要紧是后头的根由。此事若揭开来,显见就是太子之位已定的先兆。旁的皇子岂能善罢甘休?各路牛鬼蛇神都要出来的。另有,老圣人大约也没两年了,到时候京中必然大乱,还不知道刀兵祸事如何。不如躲出去吧,替哥哥弄个外放,至少咱们大房躲出去。”
贾赦闻言大惊,思忖了许久,迟疑道:“未必会起刀兵吧。再说柳湘莲那儿也能暂避一时。”
贾琮知道他舍不得京中富贵,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此事哪里只有万一?爹,萌儿才三岁。”
贾赦抬目去望孙儿,愈发拿不定主意了。
贾琮叹道:“您老先想着。天色不早了,我去问问林姐姐今儿在宫中如何。”
贾赦点点头。贾琮乃又赶回了林府。
这会子林黛玉已回来了。她非是寻常后宅女子,本来便天资绝慧,早年她父亲便将其充做男儿养,后因收了贾琮这个三百年后的徒弟、让他引得渐无忌惮。故此慧妃来人接她的时候便已猜出其意。心知慧妃九成是替二皇子相看人选的,林黛玉装扮得极为素净。到了宫中,慧妃见了她眼神一亮,拉到身边来问长问短。她只作一副羞惭惭怕生的模样,慧妃问她话的时候还诚意藏拙,有心引得人以为自己腹内草莽、上不得台面。
见她一副得意的模样,林海贾琮相视苦笑。
贾琮道:“姐姐故作浓艳还好些。你本来就是越素净越好看的,她自然很惊艳。再说,她根本不是要找一个母仪天下的儿媳妇好么?你上不得台面她更高兴。”
黛玉一怔:“从何说起?”
贾琮道:“听闻当今皇后就颇为小家子气,还不如慧妃一半有气度。”
林海道:“今上成婚之时,太子还是先义忠亲王。”乃叹道,“先义忠王妃却是个极具气度的奇女子。”
贾琮接着说:“但凡皇帝自己有本事,他老婆如何就不要紧了。你瞧史上那些大帝,哪一个的政绩与女人相干?那些留名青史的皇后,除了以贤良淑德留名的之外,个个都搭着一个庸君或昏君。只是哪个有本事的女人遇见没本事的丈夫会雌伏?母仪天下本是狗屁。”
林海又喝:“胡说!”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慧妃想要的不是一个端庄贤淑能母仪天下的儿媳妇,她要的是林姑父、荣国府、贤王并圣上。至于你是何等性子不要紧。模样儿漂亮最好,她儿子必然喜欢;不漂亮也无妨,横竖她儿子可以有许多女人。性子当然是越听话越好,头脑越笨越好。林姐姐,你这一回简直自作聪明,哎哎,弟子我几乎要没有法子救你了!”
黛玉先听他说了前头那些,脸色愈发难看;待听到最后不禁笑出声来:“你有何法?快快说来。”
贾琮瞧了一眼林海,林海咳嗽一声道:“琮儿说,须得想个法子暂避一时。”
黛玉踌躇道:“我今儿回来的时候慧妃那眼神,怕是不容易。”
贾琮道:“委实不容易,不容易也得想法子不是?”他遂拉着黛玉绕到书房那头去咬了半日的耳朵。
黛玉奇道,“这是做什么呢?”
贾琮跺脚:“横竖你说你行不行吧,若不成我再请旁人想法子。”
黛玉想了想,道:“我行。”
贾琮道:“姐姐尽快将图画与我,担着你的大事呢。”
林海忙问:“何事?”
他两个齐声道:“无事!”
林海哼了一声,倒是没逼问。
林黛玉是夜忙了一宿,次日一早派紫鹃送了一封信到梨香院来。贾琮大喜,赞道:“好快。”遂先打发她走了,自己将那图纸看了半日,又收起来。
这会子兄弟们都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幺儿正在那个极小的梅花桩上练功。贾琮跑过去等在一旁。待他从梅花桩上下来,贾琮乃上前道:“林姐姐遇上天大的麻烦了。”
幺儿皱眉转身:“什么麻烦?”
“慧妃想让她给二皇子做媳妇,圣人瞧着意思是同意的。”
幺儿怔了半日,眉头拧着动了动,捏着拳头低吼:“老子反了!”
贾琮在旁跳脚:“喂!怎么抢我台词!”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却说林黛玉连夜赶出了一张图纸,贾琮拉着幺儿到里头将此物交给了他。“林姐姐画的。恐怕外人泄密,只能将零件分开几家铁匠铺子做,咱们自己组合起来。”
幺儿看了看,收起来:“我去办。你想用地道?”
贾琮点了点头:“那些兵器放着可惜,咱们一时又派不上用场。再说,既然要混战,自然势均力敌才好。就如nba选秀一般,谁建队晚些实力落后些帮谁一把。”
幺儿不知道他后头两句什么意思,也懒得问,处置那图纸去了。
他给城南大宅弄来三四块新的太湖石,自己拿石凿子依着图纸雕凿。他性子沉稳,竟如个天生的石匠一般凿的颇好。因为给的价钱高,铁匠铺子的东西很快做好了,乃是给地道口的机关外头新加上一套机关,拿新太湖石掩饰起来。
而后龚三亦前往真无庵亲与净元师太商议了会子,暂闭了地道里的灯油,又从里头先运了些难得、得用的出来。连弩机、火绳枪等自然是半样没给留下。
贾琮自然每日拿着朝中种种蛛丝马迹去同贾赦掰扯。贾赦起初不愿意动弹,只是每日见到贾萌,又恐京中当真大乱,遂挥手道:“要避乱你们避去!我只在京里头罢了。”
贾琮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舍得两三年不见萌儿。”拍着手走了。
这一日贾琮贾维斯两个前往宁王府中拜见,六王爷极惊喜,亲出仪门相迎。到了书房,幺儿拱手道:“学生冒昧前来,有一事相求。”
六王爷笑道:“贾先生只管说便是。”
幺儿道:“只是私事,王爷若不应也是无妨的。学生想烦劳王爷在朝堂之上找人弹劾通政使司副使贾琏,随意弹劾他点子什么都行。”
六王爷一愣。
贾琮笑道:“我们想离京两三年。如今朝局太乱,京中不安全,我侄儿太小。太上皇他老人家大约……”他闭了嘴。
六王爷大惊,直起身来盯着他问:“你如何知道的?”
贾琮撇嘴道:“不告诉你,横竖信儿透露了,爱信不信哦~~”
六王爷立时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失礼,忙过来歉然笑了笑,端起茶盅饮了一口。
幺儿道:“乱局只怕会来得比学生早年估算的快许多,故此也没法子判断来日走势。学生只想劝王爷并各位王爷一句话:名头不要紧,要紧的是实力。历来帝位之争,凡着急动手的多半成了后来者的垫脚石。太上皇驾崩只怕是个开始,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圣人如今已经有七个儿子了。”
六王爷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半日,他望着二贾道:“我知道先生之意了。”乃作了个揖,“多谢先生提点。”
幺儿摆摆手:“不过随口几句话罢了。”
六王爷又道:“只是我总不能平白弹劾贾琏,得有个什么缘故才行。”
贾琮笑道:“何必非得有缘故?缘故就是‘不可说’。你只管闭着眼胡乱弹劾他,旁人打听缘故只说没有。越是查不出的缘故越有人信,他们自己会瞎猜的。猜着猜着,准保比咱们自己编排的真实可信。到时候如有必要,就坡下驴依着他们编的露点子破绽就是了。”
六王爷想了想,不禁笑道:“怪道老八总说,看透世局贾维斯最好,洞察人心还是贾琮最强。”
贾氏哥俩互视一笑。
六王爷又问:“什么时候弹劾贾大人?可着急么?”这便是答应了。
贾琮想了想:“如若王爷方便,迟个六七日可好?王爷正好去搜集些证据。”
六王爷应了。贾琮贾维斯齐齐向他一躬到地致谢,遂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