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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太君不禁微微颔首:“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波斯巴比伦在哪儿,倒能听出几分道理来。”
贾琮接着说:“唯有四海皆平之后,民心之力才显了出来。前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风雨飘摇,江山初定之时百姓皆松了一口气,盼着从今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开国之君也知道举国因兵祸贫困,减税赋、行节俭、勒紧裤腰带度日,使得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而国力渐渐盛。”他苦笑道,“然人之寿命有限,开国之君也是会死的。而人皆爱子,都会给儿女最好的一切,帝王也是人。故此当君王自己节俭度日之时,难免会忘记让儿子也一道节俭。到了他儿子登基的时候,横竖国力也盛起来了,百姓也有钱了,新君打小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后宫也要丰盈起来,国库不够用,加税就难免了。”
贾太君又点了点头。
“若无战事消耗,民生只能愈发兴旺,国家也只会愈发富裕,也供得起后头的君主寻常奢侈。然只是寻常奢侈,不得过度。因为帝位乃是一代传一代的,谁也拿不准每一代都是好的。例如宋朝,若不是出了一个徽宗赵佶,也不会亡得那么快。”
贾太君道:“细细数过来,每朝每代皆亡于昏君之手。”
贾琮笑道:“也须得有盛世给他们亡才行。赵佶若早生些日子,国家贫困,也没东西给他奢靡。故此,盛世本来就是一个极易出昏君的关口。”
贾太君瞧了他一眼:“你以为,今上是个昏君?”
贾琮摇头:“算不上,他只能算个庸君罢了,庸君是不会亡国的。然太上皇却是个昏君。”
贾太君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他早年是何等模样,从各处听来的消息多半说他曾是个明君。然若非他贪恋权柄、明明身子已是不成了还非不肯交出江山,岂能有如今这番局面?听闻先义忠亲王是个人物,因不愿意当他的傀儡,他便不肯传位予之。今上天资寻常,凭空捡到一把龙椅。他以为今上听话、好控制。殊不知哪有男人没野心的?今上也年纪不小了吧,明明龙袍加身这些年了,还处处受制于人,能舒坦才怪呢!况诸位王爷皆不服他,他能不起疑心么?为君的既然疑心重,为臣的便不得安心,不得安心便会设法自保。诸王皆不是省油的灯,各自使劲力气扩充权柄。最要命的是,老圣人还死死拿着兵权!天子没有兵权,拿什么压住这群兄弟?自然,老圣人走的那一日会将兵权交出。可他老人家命太长了,等他龙驾西归的时候,各位王爷也已经不那么好对付了。姑祖母当也听说过太原府王家之事?”
贾太君点点头:“听英儿说了。”
“王家之事乃是许多有权势人家的缩影。帝王之家岂非也是如此?王朝覆灭多半起源于内斗。过些年,老圣人一走,圣人与诸位王爷就难免刀兵相见了。盛世顿时化作乱世。”贾琮摇摇头,“我观数年后,要么圣人在贤王司徒磐辅佐下灭尽六王,而国力消耗极大、须得极长的时日休养生息方能平复;要么六王合力将我朝拆了,依然山河破碎、须得极长时日方能平复不说、保不齐还征战不断。若是早个数百年倒也没什么,寻常事么,不过一两百年便有个轮回。偏今时不同往日,却是断乎不能听之任之的。”
他伸手去替自己斟了盏茶吃了,又斟了一盏。贾太君知道后头的话必然要紧,不禁肃然。
贾琮苦笑道:“西洋诸国,如荷兰、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等早已有了威力极大的火。枪、火。炮,且已有了可行极远的大船,兵士也极多,国力又盛。人性本贪。他们从前不惹咱们乃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兵力不能及。如今,人家连非洲美洲都能去,咱们能比非洲美洲远么?好歹欧亚大陆是练成一片的。国与国之间素来唯有一种法则,便是丛林法则。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没有哪个兵力强大的外族会见我国力衰败、百姓可怜,便绕道而行、不来惹咱们的。谁欺负人都会挑弱的欺负。”他犹豫了会子,终于还是说,“纵然西洋诸国离得远些,咱们隔壁就是俄罗斯国,他们今日的皇后来日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叶卡捷琳娜大帝,此国强盛了也不过放过我国的。”
贾太君立时瞪大了眼。
贾琮抿了抿嘴,将方才那盏茶一饮而尽。“故此我想着,务必设法使得此仗或是打不起来、或是极快的分出胜负来。我想过一力辅佐天子、早早灭掉六王。若今上只是庸碌些、并不多疑,还罢了。他一多疑,我就没把握能自保。天家一旦起了疑心,就不只是一人一身之事了,保不齐就带累九族。我家父亲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好的,岂能拿身家性命去冒险?故此,从……从早年一件事开始……”他冷笑了一下,摇摇头。从今上命林海赴江南为饵开始,他便死了效命天子之心。“来日那一仗若想快点打完,唯有双方实力差距颇大、或是一方里头出了内杠。偏他们那一辈司徒皇帝司徒王爷还活着的里头,最聪明最有实力的司徒磐是圣人那边的。不将他与圣人拆开,王爷们想要极快的打赢圣人,太难了。到时候依然是国力消耗巨大。故此……”
他咬了咬嘴唇,站起来,极为庄重的向贾太君道:“想要救数十年后之万民于水火、想要我朝百姓不为亡国奴、想要我国不至于尸横遍野任人屠杀,源头就在当下。六王合纵远远不够,贤王司徒磐须得拉进来。他与今上不翻脸,后患无穷。”
贾太君惊得呆若木鸡。
贾琮面上绷着端端正正的,心中暗自得意:“技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升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却说贾琮与他姑祖母贾太君夜谈许久回到东客院,龚鲲等人都没睡呢,见他回来都伸长了脖子问,“如何?”“谈的可妥当?”
贾琮笑嘻嘻拍掌道:“哄到手了!”
贾环不禁向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就知道你小子能哄人!”
贾琮得意洋洋坐在当中,比比划划的将方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贾家的男人虽有本事没本事对半分,女人倒是个个聪慧绝伦、一点就透。跟她老人家说话可轻松了。你们没见姑祖母瞧我那眼神,我都能猜到她回头跟高表叔说什么——琮儿果然是善财童子下世,非是来送子的,乃是来救世的!”忽抬头一看,众人皆面色惊诧,问道,“干嘛?一个个的都什么神情呢你们?”
幺儿平素性子稳重,这会子竟抢先问道:“你说的那些可是真的?俄罗斯国皇后来日必成女主我曾听你提起过。你如何知道后来之事?”
贾琮“嗷”了一声,捂住脸捂了三秒钟,放下手来:“听一位颇能掐算未来的先生说的。”
龚鲲忙问:“这位先生是何等高人?”
贾琮道:“他说他姓靳,双名代史,翼之可听说过?”
龚鲲上哪儿听说去?想了半日,摇头道:“从不曾听闻此人。”
贾琮故作正色道:“这老头极神秘,我都不敢跟人打探他,也不知道这个是真名还是化名。”
龚鲲思忖了会子,问道:“贵人省亲与太妃薨逝,可是他告诉你的?”
贾琮摇头:“那是另一位先生,姓曹名沾字梦阮。”
龚鲲自然也不认识。想了半日又瞧了他半日,摆手道:“罢了,你认识许多奇怪的人,我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贾琮嘿嘿一笑,不再多言。此事便让他混过去了。
次日贾琮欲去寻高英打探朱桐等人,让龚鲲拦下了。他道:“主公,既然与贾太君挑明因果,这等事当由学生代劳为是。”贾琮一想也对,便坐在屋里等着了。
谁知忽有人来报,府门外来了一位姓朱的公子求见荣国府的琮三爷。贾琮怔了怔,笑道:“此人撇脱。”便理了理衣裳抬脚欲走,往屋里扫了一眼正要顽笑几句,见众人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拌嘴的拌嘴、吃点心的吃点心,没谁瞧他一眼,顿觉无趣,自己一声不吭的出去了。唯有亲哥们贾环给他面子,在后头摇了摇手喊了一声“回见~~”
到了外头,只见朱桐含笑立于门口,比昨日多了几分精气神儿,见了他拱手道:“贾三爷果然是爽利人。”
贾琮默默打量着他道:“不过好奇罢了。”
朱桐正色道:“有人想见三爷,不远,只在前头街口的茶摊子上。”
贾琮又挑着眉瞧了他好几眼,道:“依着常理,不是应该在寻个极古朴高雅的茶楼酒馆么?花楼也成啊。”
朱桐眼角动了动,仿佛有几分不快,沉声道:“那位爷只想见三爷一位,若去远些的地方,必有旁人跟着。茶摊子极近,”他伸胳膊指了指,“扭头可见高府大门,想来三爷一人前往也无碍的。”
贾琮顺着他的手指望了望,果然极近,想来他们在高家门口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便点点头:“罢了,既然不远,就走两步。”
遂跟着朱桐走近街口的茶摊子,不禁笑了,道:“这里往来的行人不多,若只是个小摊子还罢了,你们不觉得桌子摆得多了些?我建议,明儿只摆一张桌子就行了。嗯,桌子倒是挑的不错,寻常茶水摊子就是这样的小桌子。还有卖茶水的那两口子——衣裳是对的,也唯有衣裳是对的。这两身谁找来的?很不错。男的身姿魁梧我就不说了,还带了一股子藏不住的英气,傻子都看的出来不是寻常人;女的更是漂亮。这般容貌的女子若当街卖茶不是个风骚的也必是个艳俗的,从没见过有端庄沉稳的。我说,你们装样子也认真点好不好?我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五百点伤害。”
说的朱桐愣住了。那卖茶的两口子立时扭头望过来,显见耳力都不错。
贾琮见四张桌子空了一张,两张上散坐着三个魁梧的汉子,另有一张上有位穿青衣戴方巾的童子背对着自己坐着,从背影望着脊梁很直,便走过去直往他对面安然坐了。
那童子抬起头来,二人互相打量。
此人与贾琮年岁相仿,然坐着就比贾琮高一小截,颇瘦,相貌清俊秀丽,后世看多了影视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的。贾琮登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拱手道:“郡主你好。”
四周之杀气如迸裂了瓶儿一般飞射出来。贾琮做了个鬼脸:“你手下人这么沉不住气,你知道吗?”
那人伸出右手来摆了摆,众人敛了杀意,她乃直视贾琮:“琮三爷如何看出来的?”这便是承认了。
贾琮道:“你是女娃儿,这个不用说了吧,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女娃穿上男装还是女娃。”他极诚恳的将脖子往前探了探,“真的,一点都不像男孩子。”
那郡主怔了,不禁回头与卖茶的两口子交换了几个眼神。
贾琮接着说:“方才从后头看,你的脊背很直,显见是家里头在礼仪上管教颇严的。这等人家的女孩子多半足不出户,偏你却能坐在此处。你气度高出四周这些人一大截,且你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气度多半是被旁人捧出来的,显见你是个主子。而那位先生——”他指了指卖茶的男子,“身上的军人味道太重了些,不是穿件寻常百姓的衣裳就能掩饰掉的,可知你家有兵。另有,昨日你派了朱桐拐着弯子来试探我。我平素在京中安分的紧,也压根没到议亲的年岁。”对面的郡主不禁有几分脸红,贾琮只做没看见。“哪家的女孩儿犯得着拐着弯子试探我?龚先生说过,你比我大一岁。小时候我瞧家里那几个姐姐到了十岁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你这么高、而且也都挺瘦的。这几样连在一处想,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那郡主缓缓点了点头:“果然聪明。”
贾琮淡然一笑:“其实是你们露了太多破绽,若你们能遮掩些,倒也不容易猜出来。”
郡主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朱桐是去试探你的?”
贾琮道:“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贾三爷名不虚传’,我传出来让寻常人知道的唯有一首诗罢了,那会子我还没写诗呢。”
郡主不禁莞尔,倒是笑的很好看,扭头看朱桐。朱桐苦笑拱手:“属下疏忽了。”
郡主摆了摆手,向贾琮正色道:“依着昨日你的言谈举止并旧日得的信儿,当是个颇为爽直之人。故此我想着,不如当面一谈。”
贾琮点头道:“我也有意寻郡主商议些事。”
郡主略一思忖,道:“詹先生一直有书信过来,欲将你我二人……”她“腾”的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贾琮接口道:“那老头脑洞大开,欲将你我凑成对。我先声明,我不同意。”
郡主立时抬起头来:“你瞧不上我已丢了身份?”
贾琮摆手:“我不认识你。谁会瞧不上不认识的人?”
“那你为何不同意?”
贾琮撇了撇嘴:“同理,也没谁会瞧得上不认识的人。我不会娶不认识的人。”
郡主又怔了。
贾琮道:“不认识的人随意凑做堆会惹来许多麻烦,生活习惯啊、日常喜好啊,各种各样。我不愿意费那个力气去与陌生人磨合。此其一。”郡主张了张嘴欲插话,贾琮哪能这会子让她开口,忙抢道,“另有,你本为郡主,纵然这会子不能公开身份,瞧那位卖茶大娘的气度便可猜到,该学的规矩想来你一样都不会少学。我是个不喜欢规矩的人……嗯,极不喜欢,最烦规矩了。迫不得已非要规矩的时候我才规矩,平日里关起门来毫无规矩,故此我也不喜欢守规矩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四周的朋友多半不规矩,极为随性。咱俩若过在一处,必然互相看不顺眼。你以为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不屑一顾、准保气死你,我又烦你死死板板。再者,你小小年纪风雨飘摇,又以女儿之身肩负重任,大约指着来日的郡马爷能给你个依靠?”
郡主又红了脸。
贾琮斩钉截铁的说:“而我绝非一个愿意让女人依靠的男人。”他说的太直了,且与寻常男子全然不同,惊得四周几个人齐刷刷拿眼睛盯了过来。
贾琮有几分着急,一不留神后世的调子便出来了。“我不会包容她的一切、更不会肩负她的一切。同理,我也不愿意成为她的一切。我不愿意她心心念念都想着我,那样我会觉得很可怕。我们将是互相独立、互相扶持的。我有我的事业、她有她的天地,我们组合了一个家。我要一株与我风雨并肩的树,而非附着于我的藤蔓。不知道这些话,郡主能听懂吗。”
郡主足足怔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世上怎有你这般男子!男人当门立户天经地义,你竟不肯!”
贾琮笑道:“嗯,我不肯。所以我绝非郡主良配。而且如今我已经认识了不止一个能自己当门立户的女子了,可惜都大我太多,她们生我未生。只是这世间既然已经有了她们,我倒是不怕找不到一个比她们小的。实在找不到,大不了来日我自己养出一个来。横竖男人可以晚些成亲。”
这话简直是耍赖,郡主都没法子接了。半日才苦笑道:“詹先生说你与众不同,果然与众不同。偏他还说你小小年纪极得女子喜爱。”
贾琮撇了撇嘴:“他没告诉你我得何等女子喜爱么?也有不喜欢我的女子,多了去了。”
郡主笑道:“你且说来。”
贾琮正色道:“不错,我委实极得一些女子喜欢。我极得聪慧能干的女子喜爱。例如京里头的城西一霸秦三姑,经营着偌大的市井产业,手下人个个忠心耿耿;还有柳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