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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还喝了一碗药……”
纵然霜影百般安慰,陈兰桡仍不能完全放心。
两人出了寝殿,赫然看到门外守着两名侍卫,却不是陈国人。
侍卫见她们出来,其中一个将她们拦住,问道:“要去何处?须请公子允许。”
陈兰桡大怒:“这是陈国皇宫,我要去哪,容你来管?”抬手将那人兵器掀开,那士兵不忿,另一人将他挡住:“不可造次!公子吩咐了,不得对公主无礼!”
此人说罢,便向陈兰桡行礼,赔罪道:“公主勿怪,公主要去何处?请容小人护送。”
“不必!”陈兰桡冷冷一笑,便带着霜影拔腿离去。
之前陈源栖身的寝殿,殿阁灯火通明,外头许多士兵层层守候,见陈兰桡来到,却并不阻拦。
陈兰桡急急进了大殿,却微微怔住,前方榻上,陈源静静躺着,烛光中面容安详,仿佛睡着,而在踏前,跪坐一人,背影瘦削,却是一头如雪的白发。
陈兰桡放轻脚步跑到榻前,轻声唤道:“哥哥!”见他胸口伤处已经包扎妥当,而鼻息也十分沉稳,这才松了口气。
陈源毫无知觉,榻前那白发之人道:“他服了药已经安睡,你也不要引他说话,此刻他需要静养,情绪起伏对他来说毫无裨益。”
此人说话深沉缓慢,声音偏带一抹嘶哑,陈兰桡转头,见到一张清癯的脸,——本来看到他的头发都白了,还以为是个年纪近百的老者,可是看正脸,却依稀不过是三四十岁的形貌。
陈兰桡意外之余,迟疑问道:“您是……”
白发之人道:“我的名字叫做仇如海。”
听闻这般独特的名字,陈兰桡一怔,目光从他满头白发上扫过,脱口道:“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能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仇如海?”
那人略略抬眼,长睫底下的淡色双眸毫无表情:“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有那么长,只是仇如海而已。”他顿了顿,脸上浮现淡淡地笑意:“但是从今以后,‘仇如海’三字,也可以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陈兰桡心头一阵激动,若此人真是传说中的回春妙手,那么陈源必然是无碍了,传闻这位名医,只要是一息尚存,不管多重的伤多难医的病,他都会手到病除。
烛光摇曳,映着陈源的脸容,清隽的睡容竟有几分恬静之意。
陈兰桡勉强镇定,复又问道:“我听闻神医素来深居简出,怎么此次会为武魏效劳?”
仇如海淡淡道:“是公子燕归请我来的,我自然就来了。”
陈兰桡哑然:“可……为何?”
仇如海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名字,为何不知我的来历?公子燕归替我报了今生不能报的大仇,我当然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就是来帮他医好这个人。”
陈兰桡心念转动,便记起关于仇如海此人的种种:“仇如海”并不是他的本名,他原本姓周,是晋国的世家子弟,生活优渥。但平地生波,晋太子看中了周家新妇,竟设计强之,新妇愤而自尽,周家上告此事,晋王却偏袒太子,以“诬陷王孙”之名,将周家全族二百余口杀死殆尽。
仇如海侥幸逃出,他满腹悲伤怨愤,伤及五脏六腑,以至于满头青丝尽化作白发,从此改名叫做“仇如海”,以提醒自己深仇似海,一生不忘之意。
可仇如海虽然一心想要复仇,奈何他只是一名医者,从来只懂救人,却不懂杀人的手段。
何况对方乃是一国王者,对方有倾国之力,而他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而已。
无奈之下,仇如海想出一个法子,但凡有人求医,他便会要求对方杀死一名晋国王侯,提头来见,才会动手医治。
不料,晋王得知此事,重金悬赏仇如海的性命,于是,有许多人为得重金,反而不顾一切来追杀仇如海,其中甚至有他之前医治过的病患。
仇如海报仇不成,自己反倒几度身陷险境,怨愤交加,令他落魄潦倒,几乎支撑不住。
这次公子燕归打下晋国,特绑了晋太子送给仇如海,仇如海亲手持鞭,断断续续鞭打了三天三夜,将太子活活打死,终于报了满门血仇。
所以方才他说从此之后“仇如海”三字也不复存在。
陈兰桡明白前因后果,便道:“虽然如此……但公子燕归屠城之举,仍然是太过残暴的行径。”
仇如海听了,问道:“你说什么?谁说屠城之举是公子所为的?”
陈兰桡一怔,正要反问,却见殿门口出现一名侍者,轻声道:“公子燕归有请公主。”
陈兰桡皱眉,冷笑道:“如今我已是阶下囚,他要见我,自派人绑了我去就是。”
那侍者哑然,却不敢得罪。
仇如海看她一眼,忽道:“听闻公子对你颇为另眼相看,有什么话,不如你当面问他……”他不再理会陈兰桡,只自顾自举手倒了杯茶,慢慢饮了口,仰头缓缓呼了口气。
往日时分熟悉的宫阙,此刻却仿佛染上了一层奇异的陌生,冬夜的风渐大,从宫墙上呼啸而过,吹得灯火幽幽咽咽,带几分凄然。
公子燕归所在的,正是昔日陈王所住的勤政殿,陈兰桡来到殿门处,心中意难平,竟无法举步入内,正犹豫间,听里头那人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内,莫非是不敢面对我吗?”
大殿之上,屏风之前,那人坐在书案背后,此刻抬起双眸看过来,那双眼竟有星光耀耀。
陈兰桡不去看他,将脸一转,哼道:“非是不敢,而是不愿。”
他微微一笑:“为何不愿?”
陈兰桡道:“不必废话,交战两国,本就是此仇不共戴天。”
“听起来,你很憎恨我。”他站起身来,一抬手,守在殿门处的士兵们悄然退后,而他缓步走到门槛处,双手负在身后:“你的兄长已经无碍,你却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陈兰桡皱眉,见他不动,才道:“你错了,我是憎恨你,但却无论如何谈不上原谅,我跟你并没有那么熟,而你也不必对我惺惺作态!要杀要剐尽管来,我绝不会皱一丝眉头!”
“没那么熟吗……”公子燕归双眸深沉如墨,毫无愠色,反而浅笑道:“殿外风大,进来说话可好?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我同室而处吗?”
第9章()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日暮后的大殿,盏盏灯火,如金色莲花绽放,往日里十分熟悉而亲切的场景,此刻看在眼中,却平添许多凄凉。陈兰桡进了勤政殿,入眼一点一滴,都是昔日景致,但是此刻却已不属于陈国所有。
一朝一夕,翻天覆地。
公子燕归卸了铠甲,身着玄色武将常服,腰扣玉带,气度沉稳,幽淡威严,却丝毫都无武将的悍厉气息。
陈兰桡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师神光。
两人对面坐了,公子燕归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道:“喝一口热茶,驱驱寒气。”
玉盏之中,清茶泛起袅袅白汽,缭绕而上。陈兰桡对上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心中忽然汗颜:“我怎么会想起神光哥哥,这人哪点像他?”
师神光喜欢穿白,就如他的人一样明朗温和,高洁不然凡尘。但是面前的人,不仅性格跟师神光迥然不同,而且总是一身囚徒般的黑色,深沉阴暗,令人不喜。
陈兰桡开门见山道:“之前我曾问你神光……师将军如何了,你的回答语焉不详,如今你可愿坦白跟我说明他如今的下落?”
“如此挂心他……呵,”公子燕归淡笑:“我听说师神光是公主你未来的夫君,可是真的?”
陈兰桡见他不答反而问东问西,昂首道:“不错。”
公子燕归看着她坦然的神情,眼神一暗:“哦……无妨,那也是过去之事了。”
陈兰桡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燕归举手轻轻啜了口茶,才道:“我是说,师神光注定是娶不到公主你了。”
这一句十分刺心,陈兰桡闻言,心中又惊又怒,差点拍案而起,她再三隐忍,才道:“公子燕归,你到底回不回答我所问?”
公子燕归凝视着她,复微微一笑:“我当然会,你是想问师神光的生死,如今人在何处么?其实这个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陈兰桡听了这句,道:“这么说,神光哥哥没有落在你们手中?”不由地心头一喜。
公子燕归瞧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他面前的这双眼睛正视着他,眼里满含着期望。他竟有些窒息,短短道:“不错。”
陈兰桡略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为何说他的生死你不知情?”
师神光驻守盐谷,将武魏牢牢阻住,如今武魏攻进城来,那自然是师神光出事,陈兰桡极怕师神光落在公子燕归手中,以师神光的脾性,是绝对无法容忍成为败军之将……何况若是被俘,还不知要遭受何等折辱呢。
可若是两军交战,师神光落败而逃,他自然会首先返回庆城,又怎会杳无音信?且并没有盐谷的陈国士兵回来报信,以至于直到武魏兵临城下,庆城守军才知道大事不妙。
种种疑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燕归看着陈兰桡眼中疑惑之色:“说来怕你不信,据我推测,是陈军内部出了纰漏。”
陈兰桡心惊:“什么?”
公子燕归到:“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本来……师神光的确是个天才战将,加上盐谷地形险要,故而两军僵持数月却无法突破,若非是陈军内部哗乱,此刻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
两军相持数月,一日夜间,公子燕归正坐大帐之中,忽然听得外头骚乱声,叫了随军来问,却说是对面盐谷的大营之中似有异动。
公子燕归当即出来相看,果然看到盐谷大营中火光闪烁,隐隐有吵嚷喧哗声随风而来。
那一刻,燕归身边的谋士分析是师神光故布疑阵而已,建议公子燕归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此前两军也有过数次的试探交锋,陈军在师神光指挥之下,进退有度,而武魏也从未占过上峰。
有几次,师神光甚至派兵来袭,打了武魏措手不及,若不是公子燕归坐镇,恐怕武魏便要给陈军追着打得落花流水。
而原本一直随军的主帅武魏太子琪,也正是因为在一次夜袭中吃了师神光的亏,因此心有余悸,特意从盐谷之外的大军驻扎地撤离,一直退到了已被武魏占领的晋国小城。
盐谷这边的战事,便全权交付公子燕归处置,数月来两军相持不下,各有输赢。
所以今夜陈军大营异动,谋士们才也纷纷分析说是师神光又“故布疑阵”欲引武魏入彀而已。
但是公子燕归观察片刻,毅然下令出兵偷袭!
公子燕归派了八百骑兵为先锋偷袭陈军营帐,到了陈军大寨外围,发现守卫十分松懈,不知为何守军都有些惶惶然,八百骑兵顿时掩杀入内!
之前的几次偷袭里,陈军都是很快振作,全军反击,但是这次,不知为何竟无人指挥,陈军如无头苍蝇般乱逃,大营乱作一片。
一直都在密切观察的公子燕归见状,当即下令全军突击。而他披挂铠甲,身先士卒,一路砍杀冲入盐谷,陈军则一路奔逃,因群龙无首,士气低迷,被灭者十之□□,剩余一部分且战且逃。
陈兰桡半信半疑,心急如焚,急忙问道:“怎么可能,为何我们并没有接到任何来自盐谷的士兵?”
公子燕归道:“我可以再告诉公主一件事,据我所派的探子报告,盐谷撤退的士兵,所退的方向,是章国。”
陈兰桡惊呼一声,睁大妙眸,眸子中却满是惊恐。
公子燕归不紧不慢,道:“公主如此聪明,可以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陈兰桡的心惊跳不休,她想象不出在盐谷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师神光于那场决定胜负的夜袭中并没露面,甚至连残军都不曾回到庆城……她更不愿相信公子燕归的话,败军怎会退去章国?这除非是师神光他……
不,绝对不能!
“我不知道……”将心底刚刚冒出的念头扼住,陈兰桡扶着额头,有些冷汗涔出,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的预感盘绕不去,把之前因为听闻师神光未曾落在武魏手中的惊喜冲的一干二净。
疑惑转动的目光中,忽然瞥见案头一个花瓶中斜插几枝金黄色的腊梅,怪道方才嗅到阵阵清香,陈兰桡怔怔看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茫然中想到:“皇宫之中其他各处不种梅花,只有我殿内才有……难道他是从我宫内折来……”
又是一惊,陈兰桡蓦地抬眸看向对方,却正好对上公子燕归凝视着她的眼神,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她,也不知如此默默地看了多久。
他的眼神极亮,亮的怕人,就仿佛是狮虎观察着猎物的反应,静默隐忍,却志在必得。这种感觉让陈兰桡心中忧烦更甚。
手暗中握紧了些,陈兰桡收敛心神,重又开口问道:“我听闻,晋国国君得罪了公子燕归,所以你一怒之下,下令屠城,可有此事?”
公子燕归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会一直追问师神光之事,而听闻师神光下落不明,必然会心忧或者哭泣,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平静。
公子燕归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沉默片刻,道:“如今此事传的天下皆知,你不是也相信了么,为何还要问我?又怎知我所说的便是真?”
陈兰桡道:“我自有心,会分辩真假,只看你怎么说就是了。”
公子燕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脾气。”
陈兰桡皱眉,公子燕归却又转了正色,沉声道:“此事我不愿再对任何人提及,更不想为了自己辩解,就算他们之死非我下令,但也跟我脱不了干系,但既然问的是你……我说过我绝不会欺瞒你……”
陈兰桡见他话语之中总是隐约带有挑逗之意,很是不悦,便冷脸看他,丝毫不假以颜色。公子燕归见状,便又笑了笑,才将发生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他攻下晋国,就把晋太子绑了送给仇如海处置,因晋国庞大,另有许多诸侯国带兵抗魏,因此公子燕归又领兵出战,不料就在他离开晋城之时,太子琪在晋城街上遇袭。
太子琪被刺客所伤,侍卫杀死了几十名来袭之人,却另有二三十名刺客逃走。
太子琪下令务必搜出刺杀之人未果,大怒之下,竟然下令屠城,等公子燕归得知消息返回制止,晋城已血流遍地,变作人间炼狱。
陈兰桡听了经过,倒吸一口冷气。公子燕归将她杯中冷了的茶水泼掉,重换了新的热茶,陈兰桡本不愿喝敌人的茶,此刻却挡不住心口泛起的冷意,便将茶杯握在掌中。
公子燕归才道:“你可信我的话?”
陈兰桡抬眸看他,默然道:“你并没有在我面前就此说谎的必要,何况此事涉及武魏太子。”
公子燕归眼睛又是一亮,陈兰桡却问道:“你已得陈国,那不知太子琪何在?”
公子燕归垂眸:“因为在盐谷的战事胶着,兄长退到晋国属地……但是此刻他应该听说了消息,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陈兰桡心中担忧一事,思来想去,终于问道:“太子琪如此嗜杀,他会不会在陈国……”
公子燕归静了静:“这也正是我今夜请你前来……想要跟你说之事。”
陈兰桡惊且疑惑:“你要跟我说此事?为何?”莫非公子燕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