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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很少来这一带,循着地址走进楼道里,里头的光线很是昏暗,他走到了六楼,也是最高楼,敲了敲门。
里面的门开了,隔着老式的防盗门,他看见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要屏住呼吸的美貌,活脱脱的陋室明娟。
“进来吧。”她开了防盗门放他进去。
荆楚站在门外没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他微微拧眉,显然是对她那么没有警戒心而感到不满。
“你是警察。”少女拿着簸箕和扫帚扫地,“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原来如此。荆楚松了眉头,打量着这逼仄的环境,大概只有五六十平米大小,客厅里的桌子上摆着骨灰盒和灵位、照片,小小的卧室,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不过打扫得很干净。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那里,好像哪里都觉得小:“你是杨绵绵吧。”
“嗯。”她抬头看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最多只有一米六,个子小小的,穿着t恤和七分裤,梳了个马尾辫,就是太漂亮了,那张脸让人看见了都替她觉得危险。
荆楚想了想,还是先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荆楚,我的母亲曾经和你的母亲是同学,所以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有呀有呀,马桶坏了,老滴水,你一直都没修好。”有个声音小小声和她说。
杨绵绵丢了个白眼过去。
对方不以为意,继续提议:“还有电视机好像也坏了,屏幕老花,你也没说什么时候拿去修。”
杨绵绵简直想翻两个白眼,那台老式电视机那么重,抱出去再抱下来很重的好不好。
“绵绵~(>﹏<)~滴水好难受。”
“荆楚人很好的,面冷心热,他不会拒绝的啦。”有个陌生的声音加入,甜甜的软软的。
好吧。杨绵绵一手支着扫把,认真问:“有一件事。”
荆楚洗耳恭听。
“我家马桶坏了,老滴水,能帮我修一修吗?”
三分钟后,荆楚脱掉外套,挽起袖子,帮她修抽水马桶,杨绵绵站在他旁边给他递工具,他问:“你爸爸死了,不伤心吗?”
“不伤心。”她平静地说,“人总会死的。”
荆楚看得出她并不是在说谎,只不过如此薄情,难免令他十分在意地多看了两眼。她眼底没有伤心,也没有痛苦,平静得好像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好了。”
“还有我家电视机。”她倒是真的不客气,说要帮忙还真的使唤起来了。
荆楚替她修好了马桶和电视机,啼笑皆非地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她认真想了想,回答:“没有了,谢谢你。”
“那我走了。”荆楚拿起外套,想了想还是说,“我留个手机号给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女孩子一个人在家要要小心,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杨绵绵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这老城区治安又乱,荆楚职业病发作,多唠叨了两句,顺便伸手问她要手机。
她挺茫然的:“什么?”
“你没有手机吗?”
“没有。”她找了本便签簿让他留了名字和电话。
走出门的时候荆楚不禁想,他是不是已经老了,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小姑娘是在想什么,还是杨绵绵名字听起来很软,实际上也是个叛逆少女?
完全不知道被荆楚惦记的杨绵绵把扫帚一扔,去厨房接水,她也没有去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啦啦从水管里流下来了,正好放到水壶八分满停,她把电热水壶插上电,继续去扫地。
“绵绵,你是不高兴吗?”抽水马桶哗啦啦冲了一遍水,有点担心,“我都不漏水了呢。”
杨绵绵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要乱冲水,水费很贵的,我爸死了,没有赡养费了。”
抽水马桶:“Σ(°△°|||)︴对不起绵绵!”
“绵绵,如果没钱就把我卖了吧。”老旧的电视机努力想要安慰她,“楼下每天都有人来收废品呢,我应该可以卖几百块钱。”
杨绵绵揉了揉额头:“我不会卖你们的,你没事了吧,放部电视剧看看。”
电视机吧嗒一声开了,自动跳了几个台,放现在最火的宫斗剧,杨绵绵其实也没什么心思看,继续扫地。
好不容易扫干净了,冰箱又说:“绵绵,你没有东西吃了,去超市买点吧。”
她拉开冰箱门,里面果然只剩下零星几个鸡蛋和牛奶了:“叫外卖吧,我不想做饭了。”
晚饭是小区门口的炒米线,又咸又难吃,杨绵绵戳着塑料饭盒里的米线:“吃不下了,今天怎么那么难吃?”
白色的泡沫饭盒小声说:“老板在外面养了个小三,老板娘知道了不高兴,今天和老板吵了一架,把盐罐弄翻了。”
“……”杨绵绵想起店里那个肥肥胖胖的老板,“这样的人都会有小三吗?”
“可不是嘛。”饭盒叹了口气,有点感伤,“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小孩都上小学了呢,出这样的事情。”
杨绵绵摇了摇头,打包把饭盒收拾好,它关照她:“要好好把我丢到垃圾箱里,不要扔在外面,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折我,我会痛的。”
“晓得了。”杨绵绵用塑料袋整整齐齐把饭盒扎好,还系了蝴蝶结。
饭盒有点高兴:“谢谢你。”
“不客气。”
塑料饭盒的寿命都不长,被用掉之后就会被当做垃圾填埋,结束这短短的一生。
世间万物都有生死轮回,很多事物的生命比人短很多,就好比饭盒,每天都有无数的白色泡沫饭盒诞生,也有无数被使用掉的饭盒死去,她今天用的这个饭盒比较活泼,愿意说几句话,但是也有饭盒安安静静的就死了,一辈子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杨绵绵的眼里,每天要经历很多次的离别,今天和饭盒说过几句话,日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样的生死经历多了,又怎么能够奢望她会为一个不曾见过几面的父亲死亡而伤心呢。
吃过晚饭,窗外的路灯就亮了起来,杨绵绵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有点年头了的台灯努力让自己的光更亮一点儿,好让她的眼睛不至于有太大的负担。
大家都静悄悄的不打扰她写作业。
“绵绵。”橡皮小声喊她。
杨绵绵从浩如烟海的习题里抬起头来:“怎么了?”
“(┳_┳)绵绵,我太小了,不能再陪你了。”原本很漂亮的白色橡皮只剩下了一点点,擦起来已经很费劲了。
杨绵绵放下了笔,把它拿到手里:“已经只有那么一点了。”
“嗯。”它蹭蹭她的手指,“把我和大家放在一起吧,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了。”
“没关系。”
杨绵绵拉开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铁皮铅笔盒,她把这块橡皮放到最外面的铅笔盒里,里面是整齐码着的橡皮、铅笔头、空了的修正液盒。
“再见。”
她对橡皮说,那块白色的大橡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再见,绵绵,再见o(* ̄▽ ̄*)o”
又是一次分别。
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哭泣,房间里安静极了,仿佛大家在用静默为一位老朋友送别。
它们也的确没有伤心,因为对于一块橡皮来说,它一直很好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它是光荣退休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对于它们来说,橡皮能够被好好用完,铅笔可以被写得只剩下短短一截,修正液用尽全部的力气修改完最后一个字,那样的归宿,是值得骄傲的。
这样的死亡,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杨绵绵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登录账户,她手边的马克杯已经陪伴她一年多了,性格活泼,它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好奇地问:“绵绵,你在干什么呀?”
“赚钱。”杨绵绵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爸的钱全给那个女人了,她肯定不会给我的,从今天起,我们要自己赚钱了。”
马克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不明觉厉,股票什么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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