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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李婉清貌似警告的眼神，狄仁杰想要推开冯蔓，却为时已晚，只好摊了摊手，尴尬地冲她笑笑。
王元芳起身退却一边，把位置腾出来给她们。
“芳儿……”
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呼唤，王元芳转过身疾步上前，扶着柳箐伸过来的手。
“你姨父他……就这么意外地走了……”
“姨母……昨夜有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会如此突然就……”
柳箐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地的元日庆一般会通宵持续，你姨父忙了一天，寅时我们本就打算歇息了，离场时他就说想去泡泡汤泉，让我先行回房……可是……直至今早我恍惚醒来，才发现你姨父一夜未归，正疑惑着，下人就来通报，说汤泉池中发现了……”
说到这里，柳箐哭红的双眼又再泛泪，夺眶而出。
元芳内心亦十分悲痛，且不说冯鞅作为一方豪酋，才望兼隆。在王家落难之时，雪中送炭，不仅让他们一家免除劳役之苦，还接济到府中，对自己更是日渐信赖有加，事事交托……
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竟然死于小小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简单查验过，李婉清缓缓起身，冯蔓也识趣地坐到柳箐的身边依偎着，狄仁杰终于可以脱身，也松一口气。
“婉清，怎么样？”
“表面上查看，死者面色紫绀，腹部肿胀，除了少数可能是因挣扎碰撞石壁而产生的轻微瘀伤，而并无其他外伤，初步可以判断是淹溺而亡。”
李婉清指着尸体面部继续道：“而面部……由于受到外力的过度挤压而变型，至于是何外力，这个……不得而知。”
“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尸体？”
“我带来了，他是冯家的一个小辈。”这时王元芳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年轻人，“麻烦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是这样的，因元日有不宜沐浴的习俗，我们当中不少人会在天明结束欢庆之后，去汤泉泡上一泡，当时我来到汤泉区时发现没剩多少空位，就选了一个稍偏僻的小池，泡着泡着，忽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当时天蒙蒙亮，我看不清，于是伸手抓，竟然是……”
说到这里，年轻人脸色微变，虽说是一族之长，又是旁系亲人，但毕竟，算是直接接触了尸体，还是心有余悸的。
“可是一个汤泉池，只是一米左右的深度，为何会导致淹溺呢？”狄仁杰的手指在轻轻摩挲着耳垂，疑惑道。
“听姨母说，姨夫昨夜喝了不少酒，本就醉醺醺的。你想想看，这一泡汤泉，酒气就上涌，再加上太过放松，很可能就睡了过去……”
李婉清打断道：“但是，人的求生欲望是很强的，一旦鼻腔进水，影响到呼吸，只要不是完全昏迷的状态，就定会立即本能地挣扎，意图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按理来说，也应该不至于溺水才对。”
“婉清说得有道理，更何况，溺水又怎么会导致头部扭曲呢……”
年轻人听到这，不假思索便开口道：“其实是这样的，当我发现池中有人后，本能地想将其拉起，可是怎么使力都拉不动，像是被什么紧紧吸住似的，然后我马上把附近的人叫过来，好几人一同发力，费了好大劲才最终拉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一股吸附力……？”狄仁杰与王元芳对看一眼，看来，这就是李婉清所说的那股外力。
“这么说就完全有可能，尸体经水浸泡，本来就容易变形，加上挤压的力，难怪头部会扭曲变形。”李婉清道。
王元芳马上命人将这个池子的进水口堵住，而后把池子里的水抽干。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水已大半抽出，方才发现池子另一侧，有明显低下去的塌陷位，注满水的情况下，应该能达到差不多两米的深度。狄仁杰和王元芳一同跳下池子，果然，在其底部，发现有一个比巴掌略大的不规则洞口。
经查验，此洞口与地下水相通，说白了其实就是另一个隐蔽的循环出水口。
这时，围观的几个年轻人，也纷纷说道：
“难怪之前也听人提起过，说这个池子不好用呢……”
“对，我也听说过，之前有人也不小心滑进去，不过很快挣脱了，没发生什么意外。”
“这个池子较偏，一般也没什么人会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吧。”
……
“看来，极有可能是冯大人在泡汤泉的过程中，昏睡了过去，然后一头栽进了水里，很不巧地，滑到了底部，迅速被洞口的吸力牵引，本来这股吸力并不是太大，但冯大人因口鼻进水，身体本能挣扎，他又是处于非清醒状态，无从正确发力，反而更靠近洞口，一旦头部被吸住，更加快了窒息的速度……”
狄仁杰看向王元芳，表述他的初步推断。
王元芳出来池子，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这大白天的一时没留意，原来这个汤池的位置，竟然就是前晚带梦瑶去泡过的那个！
想到这里，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五章 骚动（）
“想什么呢？”
见王元芳沉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的陈述让他难受，狄仁杰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
“这个池子，我跟梦瑶来过……”
“哦……”狄仁杰凑近，怪声怪气道，“鸳鸯浴？”
收到王元芳一记白眼，忙笑道：“呵呵，场合不对，当我没问……”
“当时是为了梦瑶，才找到一个比较偏僻角落的小池子，可是，姨父又是为何会找一个隐蔽的池子泡汤泉呢？”
王元芳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狄仁杰的警惕。
“按理说，冯大人离场的时候，大多人还在继续欢庆，而我们早早回府歇息的，也只是寥寥数人，就算其中有人也去泡汤泉，依冯大人的性子，也不会刻意远远避开，而去一个偏僻的池子啊……”
狄仁杰低头快速思考着，难道还有其他隐情……转过半身，随后发现原来童梦瑶还蹲在地上，盯着尸体看。
“喂——母老虎，你还在发什么愣呢？”
王元芳忙伸出手：“是不是腿麻了，来。”
“好像是……”童梦瑶撒娇地握起王元芳的手，借力起身，往他身旁一站，将手环绕着他手臂以示安慰，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非常难受的。
“那个……我觉得……”
“怎么了？”见童梦瑶盯着尸体，有些吞吐，王元芳蹙眉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元芳，你先别紧张，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如婉清姐姐所言，只是如果光让我说，倒有些不敢下判断……”
“还有母老虎你不敢下的判断，说来听听。”
“我……我也说不上来……”童梦瑶发现大家都在等她发表意见，顿时有些不自然，“其实，要准确判断，是要对尸体进行剖析才行，正如之前宫中云秀的尸体一般，她也是淹溺的……”
狄仁杰无奈“啧”地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你这不是废话嘛，云秀那个案子是圣上下旨彻查，冯大人能一样吗，你以为是个尸体都能随便让仵作剖开来看的呀！”
“噢……当我没说咯……”其实也因为死者是王元芳的亲属，童梦瑶才特别谨慎，所谓关心则乱吧。
“狄公子，有什么结论吗？”
“回大人，虽说初步判断是意外……但还是有必要排查一下，昨夜冯大人离场后直至天明前的这段时间，汤泉区有没有人，可能会为冯大人的罹难，提供更充足的佐证。
“好，公子请便，我会下令让官府的人也一同配合。现府衙的人已经到了，冯老兄的遗体，就先移交过去。”
“好，一切听大人安排。”
开春的傍晚，空气仍旧凉薄。今天是漫长的一天，童梦瑶和李婉清将晚膳单独准备好，在焦急等待着。
他们要排查府中上下所有人的供词，需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
李婉清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发呆，而童梦瑶可是坐不住的人，一直在来回踱步。
“已经很晚了，还没问完吗？婉清姐姐，我再去看看！”
“哎——梦瑶，还是别去打扰他们吧……”
“可他们从早上到现在都未曾进食，这可怎么能行。”
童梦瑶倒是也道出李婉清的担忧，她何尝又不心疼。
“我还是去看一眼什么情况吧。”
童梦瑶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
二宝喘着粗气：“小姐，少爷和王少爷马上回来了。”
童梦瑶和李婉清顿时松一口气。
“二宝，去灶房把汤端过来。”
“好咧！”
二宝前脚一走，童梦瑶又想起了什么，冲他喊了句：
“记得先把汤热一下，不然有腥味！”
“知道啦！”二宝摇摇头，心里感叹着女人呀，一旦有了归宿，性情就真的变了，母老虎也能变成小猫咪。
没过一会儿，狄仁杰和王元芳的身影就出现眼前，两人皆倦容满脸。
“婉清。”
“梦瑶。”
“总算回来了。”
“来，快坐下吃点东西。”
各自急切地拉过自家男人，按到凳子上。
狄仁杰和王元芳皆觉有些好笑，这吃饭是要霸王硬上弓的节奏。本来一直忙着倒也不觉得饿，但一看这满桌的爱心菜肴，瞬间就胃液直捣，肚子也“咕咕”地闹起来。
“那个……不是有鱼汤喝吗？”狄仁杰起筷，看着童梦瑶问道。
“二宝去端了……”童梦瑶答着话，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是鱼汤？”
“喊那么大声，整个刺史府都知道啦。”
听罢，王元芳也瞬间露出了今日唯一的一抹笑容。
“梦瑶，别光顾着我们，你也饿坏了吧。”说着，王元芳夹了一个最大的鸡腿放到童梦瑶碗里。
这时，二宝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鱼汤，一碗下肚，觉得精神不少。
“对了，你姨父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元芳摇摇头：“我们核实过所有口供，昨晚陆续早归的人，都回房休息了，并没有去过汤泉区，也就是说姨父泡汤泉的那个时间段里，并没有任何目击人物。”
“但正是这一点，恰恰解释不通，既然没人，为何冯大人会特意挑一个如此偏僻的池子……”
“会不会是他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就那么巧合地走到了那个池子呢？”童梦瑶插了一句。
狄仁杰摇摇头：“我还是坚持认为，世上所有巧合的事，都是有内在因由的。”
“但不论如何，姨父的过身，现在也只能定义为事故来处理了……”王元芳更多的是不甘，明明有疑点，却盘查不出一点端倪……兴许是跟狄仁杰久了，他也开始有一种奇妙的直觉，感觉这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去如此简单。
这时，门被粗鲁地撞开，冯蔓跑了进来，脸色不太好。
“表哥，大伯和姑姑他们……他们跟娘亲吵起来了，你快出去看看。”
王元芳跟狄仁杰对视一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随冯蔓赶到大堂中，几乎冯氏家族的直系亲属都在，个个神情肃穆，大有剑拔弩弓之势。柳箐早上才刚丧夫，精神大受打击，本就疲惫不堪，但还是强忍着与他们周旋。
“姨母……”王元芳上前，看着柳箐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大家这是？”
“唷，你来了就好，听说你以前是在京城当大官的，你劝劝你姨母吧，让她要以大局为重。”冯岚张望了下，发现了狄仁杰，指着便道，“还有这位公子，也是官场上的吧，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仅仅是家事，你们都来说说公道话。”
“请问，到底所为何事？”狄仁杰也懒得辩解自己的身份。
都是自家人相聚，本应该是讨论如何安排冯鞅后事才对，结果看样子怕是早已离题万里了。
“贺大人也说了，族中不可一日无首，当务之急，是要选出首领，弟妹你要以大局为重。”
“岚姐，不要打岔子，我们冯家世代世袭首领以及刺史一职，是家族一直以来遵循的规矩，家有子嗣则不落旁系，现在顺儿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难道你们不将老祖宗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你说那个小鬼？他牙都没长齐呢，还当首领？当官？可笑之极！”冯鑫也是快言快语。
“顺儿再年幼也会有成人的一天，族中事务以及官职可推选能人行代理之权，但决不可取而代之！”
“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毕竟弟妹不顾高龄也要诞下一子，真是难为你了。”冯启说话不紧不慢，但句句带刺。
稍事停顿，他又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
“问题是，搞不清楚顺儿是不是老大的种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惊耳骇目。
第十六章 旧识（）
“二伯……此言何意？！”
“弟妹，有些事情端上台面开诚布公来讲，可就不太光彩了。”冯启平缓的语调中透着狡黠。
“我柳箐自十七岁那年南迁嫁入冯家，辅助夫君打理族中事务，虽无过人之处，但也算尽心竭力，未曾做过半点不光彩之事！”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早就有传言，说弟妹你私藏情夫……”
语惊四座，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无中生有，是造谣！”
王元芳轻扶柳箐的手，发现她情绪波动异常。
“造谣？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才来风啊……”
“是呀，弟妹，早在一个月前我就有耳闻呢，据说那个人还来到府上闹事，虽然很快被打发走了，可相信见过他的下人，应该也是有的吧……”冯岚又挤上前来，“弟妹你可想清楚了，你确定能堵住悠悠众口？”
柳箐觉得胸口闷得慌，血气一上涌，意识一下子被掐断，双目一黑，晕厥了过去。
“娘！”
“姨母！”
王元芳眼明手快地接住柳箐，童梦瑶忙上前为其把脉。
“夫人体力不支，情绪又过于激动，才晕了过去，其他无大碍……”
“真晕……还是假晕啊？”冯岚看了一眼童梦瑶，随后紧盯着柳箐，脸上满是质疑。
童梦瑶起身回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要不前辈您假晕一个试试！”
“你……”冯岚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公然顶撞的时候，气结哑言。
狄仁杰适时站出来：“各位，既然夫人身体不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事情都还没进入正题呢！”冯鑫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
“正题就是，你们家族首领刚刚过世，理应先行操持后事，贺大人贵为岭南节度使，我想他也将会出来主持大局的。”
冯启三人脸上有些不甘，很显然，眼下情形并不合乎他们之前的预设。
“那就改日再议，我们走。”冯启三人甩甩袖子离开。
人散得差不多，才发现原来除了冯氏，其他几个豪族的代表也都在，只是之前都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高晋若有所思地朝狄仁杰和王元芳走过来。
“抱歉了，这毕竟是冯家人的地盘，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
“高公子有心了……”对这个人，王元芳一直有留意，行事作风，他都与别人不同。
夜阑渐深，厢房的灯火，久久未泯，各怀心事，无人能寐。
翌日。
“夫人身体无大碍，好好休息就好。”
“谢谢梦瑶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