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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父大叹一口气。
“我家丫头这性子也是我们给惯出来的,实在拿她没办法……可见她日日如此,我们又于心何忍……王公子请婚在即,恰逢家变却毅然退婚,可见他也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不论寻到寻不到,好歹有个结果,我看……就依了梦瑶的愿吧……”
“是啊,这样关着她也不是办法,稍不留神,她要是自己跑出去,一个人流落在外,我们反倒更担忧。怀英,把梦瑶交给你,这样我们才能放心。”
“是真的吗?!爹!娘!”
还没等狄仁杰应允,童梦瑶突然冲了出来。
看着这段时间也跟着憔悴不少的父母,童梦瑶一阵心酸,同时,爹娘的理解和推让,也让她无比暖心。
“小虎!这下子,你可以找婉清姐姐,我又可以找元芳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瞧把你美的……”
狄仁杰终于又看到她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虽然只是浅淡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狄仁杰无奈地摇摇头。
“你现在去好好吃饭,什么时候表现好了,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发。”
“没问题!”
说完,童梦瑶转身便跑进内堂。
第二章 五岭之南()
这一路下来,本是皑皑雪飘,岂料越往南边,雪越来越稀薄,而后干脆消失了。
气候回暖了一些,湿气渐起。
据说岭南处,未曾霜雪,看来是真的。
如往常一般,没事就拿着帕子发呆的王元芳,再次将其小心地叠好,收回怀中。
他弹了弹肩膀及衣褖上未来得及化掉的雪,远远望见连绵不绝的山脉,浓淡相宜,一路的山地,丘陵,平原交错,且河流众多,所谓万水千山,便是如此吧。
五岭,是江南最大的横向构造带山脉,这道天然屏障,横山断隔,而五岭以南,便是中原人称的“蛮夷之地”。
向来听闻岭南环境恶劣,毒物繁多,使人有如临地狱,王元芳本来也忧心忡忡,不知自己及家人,能否安全到达,一路上,也免不了注意瘴气毒草毒蛇之类的侵害。
真正身临此地,便觉事实上,并非全如旁人所述那般可怖。
不过也有可能是官道已经开发成熟,所以并无特别险情。毕竟是全然陌生之境,要适应此番风土,恐怕尚需时日。
到了岭南边界,押送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远处城门,守军列队,绛色幡旗,而领头一人,身着紫服,下马相迎。
押送官员与之交头接耳片刻,便别过身,手势一打,京城的守卫便整齐列队,原路返回。
在这里便交接了么?不用送至潮州义安县的役所?王元芳满腹疑惑。
只见那个人走向王仁祐的囚车,竟然亲自开锁!
王元芳正伸头遥望,又一兵役突然而至,打开了囚车,并将他手上的镣铐一并打开。
“王公子,请。”
懵懵懂懂地,王元芳被请上了不远处的大马车。
车上已然坐着王仁祐及柳嫣。
“爹,娘,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岭南节度使贺绩章。”
王元芳一怔。
“节度使大人怎么会……?!”
王仁祐摆摆手。
“看来,这岭南道内,形势颇为复杂啊……”
岭南道长期以来,地方豪酋独大,中央势力一直未能深入。
王元芳看了看窗外。
“爹,这应该不是去潮州的方向……”
这时柳嫣开口道:“芳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柳箐姨母,就是在岭南邕州?”
“当然记得。”王府从来就不缺来自西域波斯的珍稀之物,一部分便是姨母馈赠之礼,但是王元芳从小就觉得奇怪,为何姨母会远嫁南蛮……
“娘,这跟姨母又有什么关系?”
“你姨母嫁的可是洞溪最有名望的豪族冯氏家族,冯柳两家的南北联姻,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柳氏族众也不是很能理解,不过后面看来,你外祖父此举可谓是深意匪浅,冯氏家族掌握了南方广大地区,长年垄断着金银矿材以及海外贸易,中央也只能通过任用本地豪族首领为官,来管控经营。”
“看来岭南境内……仍是地方豪族的天下,这一点,不亲到此地,还真是不可得知啊。”
“依爹娘这么说,我们的处境……因为冯家的关系而得以改观?”
“芳儿,方才节度使大人已经表明了用意,他将我们的役所,迁至邕州的金银矿开采地,说白了,到了当地,就是亲家的地盘,我们大可不受劳役之苦。”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只是……”
王仁祐有些愧疚地看向王元芳。
“自古以来,政治斗争残酷,败者为寇。芳儿,我们年纪大了,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倒也无所谓,只是太委屈你……凭你的才干,本可平步青云,一世显贵……”
“爹,不要说这些,只要我们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王元芳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又何尝不想成就一番功业,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说多了,也只是徒留遗憾叹息罢了。
王仁祐欣慰地点点头。
“还有……”
柳嫣知道王仁祐要说关于童梦瑶的事情,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王的手背,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王元芳此时恰巧也陷入沉思。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意料之外,莫非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大约一个时辰,马车过了邕州城门,停在了刺史府前。
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虽身着与中原无异的裙衫,可头饰却是别具风格的金银饰,而颈间配饰,皆是稀罕的舶来之物。
她上前来握起柳嫣双手,恳切道:
“姐姐,姐夫,你们受苦了。”
“箐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原来她便是柳箐姨母。
“好好好,劳姐姐挂心。”柳箐看向王元芳,眉眼慈爱,“哎哟,芳儿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姨母好。”
此时王仁祐瞥见一人正往这边走过来,他忙迎上去几步,两人作揖问候。
此人便是邕州刺史,也即是冯氏家族的第五代首领——冯鞅,他身材不高,但却壮实硬朗。一样虽着汉服,抬起手还能隐约看到臂内札青,披散至脖的头发用银器往后箍起来,颧骨高凸,很有南越人的特征。
“王老兄,多年不见。”冯鞅汉语流利,只是一开口,明显能听出地方口音。
“多谢冯老兄雪中送炭,王某真是无以为报。”
“咱们是连襟之亲,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冯鞅身后突然钻出一女子。
“吓?哩就系我老表?点解同阿娘讲嘅都唔一样噶?”
(啊?你就是我表哥,怎么跟娘亲说的不一样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贴近王元芳跟前,踮起脚尖,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
她的身材娇小,浓眉大眼,脸颊有些瘦窄,颧骨跟冯鞅一样,有些高凸,肤色虽不似地普通人般黝黑,却也是与中原女子不同的小麦色。
王元芳觉得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的人,头发普遍都不长,男子仅到颈部。而如眼前这女子,头发用长长的银釵固定起来的发髻很小,可以推断其长度也不过至肩膀处,难道这里的人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说吗?
“阿蔓,没大没小的,跟你说过多少次,要讲汉话!”
女子不以为意答道:“知喇!”(知道啦!)
“你……”冯鞅严声厉色,“冯某教女无方,让诸位见笑了,这是小女冯蔓。”
“阿蔓,快跟你王姨父和姨母问安。”柳箐道。
冯蔓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作揖,亮声道:“王姨父,姨母好!”
冯鞅转而面向王元芳。
“你就是元芳,我早就听闻贤侄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已名满京城,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才。”
“姨父您过夸了,晚辈不敢当。”王元芳忙低头作揖。
“冯老兄莫再过誉了,王某一家如今可是待罪之躯……”
冯鞅大手一挥。
“哎——莫提了,在这岭南境内,只要不出大乱子,咱们族众要做什么,皇帝老子也管不着,管他役不役的!入籍后,你们就安心住下来,邕州虽不比京城,可你们需要的,冯某一定尽量满足。”
“不敢不敢,得冯老兄庇护,已经是庆幸之至。”
“都说了,别讲这些见外的话。”冯鞅看了看王元芳,颇有深意道,“呃……不知元芳贤侄是否婚配,我看贤侄与我小女倒是很般配啊!”
第三章 寻觅()
王元芳一阵汗颜,看来南人的伦理观念尚且薄弱,正想着普及一下“唐律禁止近亲结姻”的条文,以及委婉地拒绝,可还未开口,旁边的冯蔓却尖着嗓门大喊:
“不要啊!爹,我才不要嫁给那些满口文邹邹,皮肤白得跟生病似的中原男人!”
众人一怔。
“你这孩子,这种没礼貌的说辞你就非要用汉话!”
冯鞅责斥一句,柳箐也忙着圆场:“姐姐姐夫,阿蔓不懂事,还请见谅。”
王仁祐和柳嫣无所谓地摇摇头。
“哈哈,无妨无妨,侄女倒是土生土长的洞溪人,天真率性。”
王元芳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南北差异,有时觉得挺好的,他多怕摊上这样的麻烦事。
柳箐握起柳嫣的手:“姐姐,顺儿尚在襁褓中,妹妹领你进去见一见。”
“好,我正念着你家顺儿呢。”
冯鞅哈哈大笑。
“来来来,咱们进去飲宴,要给诸位洗洗尘,还要好好答谢我们的节度使大人!”
大家皆随着冯鞅缓缓走入府内。
冯蔓朝王元芳招招手:“行喇!”(走啦!)
见他还不动,就忍不住上前挽起他的手臂,直接拽着走。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哎呀!听不懂罢了……表哥,以后我来教你说广府话吧。”
“那……有劳表妹……”
王元芳有点不适应地看着她,心里纳闷着,南蛮的女子都如此豪放吗?
冯蔓顺势撩起王元芳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臂,她嫌弃地发出“啧啧”声。
“表哥,你应该多晒晒太阳,男子长这么白,在我们这可是不受女孩子欢迎的!”
“呃……”
王元芳无语,心却想着,那真是最好不过了,他可不想招惹什么女人。
一瞬,又念及她,王元芳不禁黯然失神。
梦瑶,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你什么都知道了吗?一定很生气吧……好怀念你发脾气打我的样子,现在想让你打一下,都成了奢求……
真的很想知道,远方的你,在做着什么?
山林间,已是玉树琼花,这耀眼的洁白,显得静谧而安祥。
一辆马车疾驰驶出并州地界,车轮辗过冻绿了的杂草,留下长长的辙痕。
二宝挥动缰绳,想着身后原本的四人行,一下子变成了两人,便唏嘘不已。
“先说好了,我们先到蜀中找婉清,你要是不听话私下行动,我就五花大绑把你绑回并州。”马车上,狄仁杰不忘训导着。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童梦瑶不耐烦地应和着,她放下窗纱,手缩回袍服中,放置在铜质手熏上,传递来恰到好处炙手的温度,像极了他的掌心。
大公鸡,如此寒冷的天气,不知你在受着怎样的苦……
听着规律的马蹄声,两人皆悃乏地睡去。
皑皑霜雪,茫茫天地,牵挂之人在何方?
蜀地益州,是与扬州齐名的繁荣大都会,不仅商业手工业发达,更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
一周左右的兼程,马车在入蜀的第一个县城——巴中县的集市中停留下来,补充日常之需。
“益州果然名不虚传,即便冬季,也是商旅不断。”走在市圩之中,狄仁杰随手拿起小摊贩卖的丝帛,在童梦瑶面前晃了晃,戏笑道,“你看这刺绣,跟你绣的那些鬼画符比起来,那水平高的不止一点点啊……”
童梦瑶狠狠地瞪了狄仁杰一眼。
“臭小虎!蜀绣乃四大名绣,而我的只是普通女红,根本可比性啦!”童梦瑶一把扯过狄仁杰手中丝巾,展开一看,不禁赞叹道,“蜀绣线法平顺光亮,掺色柔和,跟我们的晋绣比起来,确实是技艺独到,难怪可以名扬天下。”
童梦瑶摩挲着丝帕,想到自己送给元芳的那条,真是太不够瞧了……
“小姐,看不出来,你还懂得不少啊。”
“废话,我好歹是个姑娘家!”童梦瑶白了二宝一眼,呶呶嘴道,“不过蜀地最有名的,可不止是刺绣哦,你们知道吗?”
“哦?难道是麻?”
“不对。”
“嗯……是蚕丝?”
“不对。”
“到底是是什么?”
见狄仁杰和二宝都一脸茫然,童梦瑶得意道:
“是蜀锦!”
狄仁杰固然知晓,只是有心让童梦瑶嘚瑟一会儿。
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想起来了,就是你小时候常用来尿床的那罩单子嘛!”
“臭小虎——!”
熙熙攘攘的集市中,童梦瑶踏着薄薄积雪,追赶着狄仁杰跑。看得二宝一阵暖心,才一个多月不见这样的场面,竟然异常怀念。
这一路上,只要有寺庙,狄仁杰必然就进去寻访,他觉得最有可能找到婉清的,必然是寺庙了。而益州不止经济发达,文化也异常繁荣,因佛教盛行,这里的寺庙多如牛毛。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霜雪依旧,只是,仍未寻到李婉清的踪影。
看着狄仁杰越来越掩按捺的焦虑,童梦瑶不禁有些心虚,她不知道婉清姐姐会不会真的因为等待的时间过长而放弃约定……
“少爷,前方有个驿馆,需要停下休息吗?”二宝稍稍放慢了速度,问道。
狄仁杰揉了揉太阳穴:“算了,继续前行。”
意料之中,若不是经过寺庙,狄仁杰是不常做停留的,他如今只想着尽快找到李婉清,哪怕是一个飘渺的音讯。
童梦瑶顺手撩起窗纱。
“咦?这个驿馆旁边,好多人围着排长队,在卖什么东西这么热闹……”
“你呀,就爱凑热闹……”狄仁杰懒懒答道。
突然,揉太阳穴的动作一僵,他朝外大喊:
“二宝!停车!”
太过突然,本来刚刚加速的二宝一时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把驿馆抛在后边了。
狄仁杰急得撩起车帘,一把夺过二宝手中缰绳,猛地一拉。
“吁”地一声,马儿停了下来。
还未完全停稳,狄仁杰就已经一跃而下。
“小虎,你干嘛呢?”
看着狄仁杰这一连串失常的举动,童梦瑶也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原来,狄仁杰正朝着那个驿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路上擦身而过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小孩,孩子清亮的嗓音传来。
“漂亮姐姐真好,这样爹爹的手就能好了。”
狄仁杰停下来问道:“小朋友,你说什么姐姐?”
孩子指了指后面:“就是在驿馆那里,有个漂亮姐姐,给大家发药呢。”
这时,老妇人也开口了:“是啊公子,听说这药治冻疮可管用了,你要是冻伤的话,赶紧去拿一点吧。”
狄仁杰呆呆看着前方的驿馆,想起第一次见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