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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娜依（）
深夜里，皇宫內苑的甘露殿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女婴呱呱落地，高宗与武昭仪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公主。
只是，这婴儿似乎有些先天不足，出生之后啼哭声孱弱，未曾进食，便呼呼大睡，太医诊断过，由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嘴上便是连连报喜邀功。
立政殿，王皇后亦是彻夜未眠，内心羡慕与嫉妒夹杂。
从太子妃到大唐皇后，不知不觉与高宗李治已做了十一年的夫妻，他身边女人越来越多，而从他那里分到的宠爱也越来越少，若不是皇后的头衔，恐怕这漫长岁月里，要见上丈夫一面，也是极难的事情。
萧淑妃难对付吗？武媚娘可怕吗？其实这些，王皇后都努力地看淡，除了耗尽心神自保之外，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在丈夫的心里多占一席。
要怪只怪，多年来自己未曾替皇帝诞下一男半女，又怎能按捺得住不去求助旁门左道。
王皇后翻过身子，轻叹一声，在贴身衣物中掏出一小瓶精油，滴于中指，然后在脸上轻轻涂抹，不久便沉沉睡去。
明日事明日愁。
翌日的午后，尚书府内雨花亭中。
在京城也待了将近两周时间了，还是头一回，几人如此有闲情逸致，凑在这亭中闲聊品茗。
气温又再度下降不少，口中开始能呵出些许薄薄热气，与茶气融为一体。
“元芳，难得你今日得闲啊，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这两天王元芳可是忙里忙外，整整六辆马车，阵仗不小，狄仁杰这是明知故问。
“嗯，今日等吉时到，就出发。”王元芳端起茶杯，微眯着眼往鼻端一嗅，随即抿了一口，“还说我呢，你似乎也挺忙的，一天到晚不见你人影，想找你帮忙挑东西都找不着。”
“你们府上的宝贝，我可不敢多看，怕闪瞎我的眼。”
听罢，王元芳轻笑，继续品茶。
“对了，今天一大早，我找了个时机偷偷入了档案室……”
闻言，狄仁杰心一紧。
“发现了什么？”
王元芳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算不算大发现……”
“那里面到底什么内容？”
狄仁杰的语气有些急切，王元芳却摊了摊手。
“没有内容。”
“啊……什么意思？”
“起初，我查找不到你师傅的档案，就觉得很奇怪，刑部的档案管理不可能有疏漏，后来，你猜我查到什么？”
“我的好芳儿，你就别吊我胃口了！”
“你师傅的名字，竟然出现在销毁的记录中。”
“什么？！销毁……”狄仁杰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是的，销毁档案这种事，任何官员都没有权限……除非……”
“你的意思是……”
王元芳点点头，并示意他，不可言。
一阵沉默，亭子里只有沸水烧开的“咕噜”声。
在旁忙着泡茶的二宝，远远地瞧见童梦瑶端着银盘，连走带跳步入亭中。
“小姐——你怎么才来？”
“还不是为了你们！来来来，快尝尝我做的茶点小食！”
“梦瑶，这是什么？真漂亮……”
王元芳看着盘中五颜六色的菱形膏状物，很是惊喜。
“吃一个。”童梦瑶用银签子挑起一块，直接往王元芳嘴边送。
毫不犹豫地，他一口吞入，轻轻一含，几乎就化了，满口的水果香，喉咙也清爽起来。
“是梨子的味道！真好吃，梦瑶，这个点心叫什么呀？”
童梦瑶呵呵笑起来。
“我自己随意弄的，有甘蔗、橙子、山楂几种口味……也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水果膏子吧。”
狄仁杰漫不经心地挑起一块。
“哪有大冬天的，吃这种冰凉凉的食物……”这东西对狄仁杰来说，并不陌生，他只是觉得夏天吃倒是挺解暑的。
“你懂什么，很多水果是不分季节都可以吃的，再说了，秋冬时节，就适合吃一些生津去噪的水果，经过熬制，有些性寒凉的水果也能随意吃。冬天会不自觉多吃肉类，水果膏子也能解解油腻嘛。”
王元芳顺势握起童梦瑶的一只手，道：“那我以后真是有口福了。”
看他们一脸腻歪的样子，狄仁杰真受不了。
“肉类……油腻……”
狄仁杰有些微微发怵，忽然闪过童梦瑶验尸时说过的话，独自嘟囔了几句，盘思着什么。
末，理了理衣襟，起身。
“我要出去解解腻，你们慢慢……那啥……”狄仁杰故作一脸轻松搞怪的表情。
“少爷少爷，我也跟你一起……”
“臭小虎！”
阿让克廊，笙箫悦耳。
“小虎，二宝，怎么……梦瑶不过来吗？”金菱雁往门口处张望了一下。
狄仁杰摇摇头。
“这鬼丫头，难不成定个亲……就真收性了？！”
“雁子……”狄仁杰下巴往后厨方向抬了抬，“那个厨娘在不在？”
“你说娜依啊，在呀，现在要找她？”
“不不不，她大概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及时和我说一声。”
“噢……”金菱雁神秘一笑，突然起劲道“小虎，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要不要我来牵个线啊？”
刚刚一杯葡萄酒入口，差点没给喷出来。
狄仁杰被呛得咳了几声：“不是，别瞎猜！”
真是本性难移，从小到大，那四个女人就是无风不起浪的性子。幸好，一直粘在身边的童梦瑶总算是有了归宿，今后总算可以清清爽爽，再伴着一个婉清，就一切完美了。
“少爷，既然你有话要问，直接把她找出来不就得了……”
“怎么……这里有吃有喝你想快点走人么？”
二宝顿觉失言，双手护了护桌上菜肴。
“只要少爷你喜欢，待到明天都没问题。”
良久，狄仁杰轻轻吐出一句：“你不懂……”
他是故意如此慢理斯条，他的无奈和纠结，二宝确实不懂。
接近傍晚酉时，娜依如往常一般，卸下庖厨外服，简单收拾，就从后厨侧门而出。
才迈出几步，跟前却被人堵住。
抬头，娜依一脸来不及掩饰的吃惊，她马上低下头去。
“公子……，请借过一下……”
近距离，才发觉原来娜依这个姑娘，只是身子骨略大，其实年纪挺小，最多不过十四五岁。
“姑娘，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你应该认识我啊。”
“公子，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更不认识你。”
“噢……是吗？可是姑娘落下一些东西在我这，特来物归原主。”
说着，狄仁杰掏出那个装着豆子的小袋，递过去。
娜依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竟然没有察觉，什么时候掉的……
可她仍不敢接过那个小袋，吞吐道：
“这……不是我的……”
狄仁杰轻笑一声，随即掏出那个蜡人。
“那这个总该是你亲手做的吧，娜依。”
瞬时，她面色惨白。
“你怎么会有……！”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那……为何你会寻来此地？”
“恐怕连你自己都未察觉，因为常接触罗勒，双手沾满了它的气味。”
娜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细细的指甲缝隙中，多少都有香料的痕迹。”
“娜依，你如此善用罗勒，只可惜，厨娘并非你的真实身份，为了帮助皇后行厌胜之术，常出入后宫，前些时候更是在宫中待了将近一个月，认得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半晌，娜依缓缓道：
“既然狄公子都知道了，就开门见山吧，你现在是要抓捕我吗？你想与皇后为敌？”
一扫先前的怯懦，娜依抬头正视狄仁杰，散发出与她年纪不符的冷静和倔气。
狄仁杰倒觉新鲜。
“现在又认识我了呀……你们谢蛮女子，性格都似你这般么？”
娜依不语。
第十三章 祸兮（）
“狄公子，如果你想问那个宫女的死，我只能说，与我，与皇后娘娘都无关。”
“这个我知道。”
“那……你还……”娜依感到不解，“后宫中，行巫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巫蛊师更不止我一个，我也只是帮娘娘做一些普通的求子旺运之术，不害及人命，狄公子又何必揪着不放？”
“普通？是怎样普通的巫术，会需要使用女尸一个多月之久才能实现？”
娜依又是一阵惊讶。
“你在宫里的时间，与云秀尸体失踪的时间是完全吻合的。说吧，为何将云秀的尸体扣留了这么久？”
“这是娘娘的私事，请恕无可奉告。”
“不要再拿皇后出来压我！若我将此事禀明皇上，皇上是拿下你容易，还是拿下皇后容易？就算我只是与皇后摊牌，你猜她还能留你吗？”
娜依也是识趣之人，一听便知其中利害。
“好……我说就是……”
半晌，娜依才低声缓缓道：“是……用来炼制合和油……”
“合和油？！”
其实午后在尚书府，因童梦瑶一两句无心之言，再加上此前验尸提起过的灼伤，狄仁杰已经往尸油上面想了，只是心觉荒谬，一时没能接受，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从字面上，应该不难懂吧……就是阴阳和合，这属于情蛊的范畴。”
狄仁杰呶呶嘴，心想，懂才有鬼呢！
“这么说，这合和油，你们那边有不少咯？”
娜依轻轻摇头。
“起初王夫人派人到蛮州，就是为帮娘娘寻合和油，只是这东西确实得来不易，即使有也无人愿奉出，最终他们空手而归……而我又一心想出来京城见识见识，便随之来到长安城。”娜依停顿一下，继续道，“起初我就只是帮做一下祈子之术，但一直以来，娘娘都希望得到所谓的合和油。
那天夜里，我无意目睹云秀被淑妃推入四海湖，当时没多想，我熟水性，跳入湖中把她拉了上来，一探，发现她已然咽气，我便知时机来了。至于后面娘娘将计就计扳倒淑妃那些，具体我就不甚清楚，不过她也只是自食其果罢了……”
“有尸体就有尸油，为何偏偏选中了云秀？”在宫中做这样的事情， 风险是极高的。
“不是的，没有那么简单，炼制此油，一定要孕妇刚刚身死……然后取其油再配合我们世代祖传的药粉，最后经七七四十九天念咒而成。其实制油，我也是头一次……”
娜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似是自豪……
狄仁杰此时心情也很矛盾，平心而论，在自己的领域，谁不希望可以有所建树，只是小小年纪要继承这种邪门歪道，实在是……难以接受……
“你年纪轻轻的，竟然……”
“不奇怪，我们蛮洲巫蛊的后人，从小就学习蛊术，而族人德高望重者，不轻易离开守地，我算是初出茅庐吧，事实上，在长安城混迹的巫蛊师大多如我这般。”
狄仁杰轻叹一口气，娜依越说越骄傲坚定的神情，让他很好奇蛮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人竟都这般生活……
“狄哥哥，我可以走了吗？”在长安城，娜依没试过跟一个人聊这么长的时间，一时恢复孩子心性。
而她一声哥哥，又提醒了狄仁杰，眼前的之人，不过一个女孩。
狄仁杰挥了挥手，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
“回去吧……”
抬头，云雾厚积，月光弥散。
一场积酿已久的灾祸，悄然降临。
日已上三竿，睡了个回笼觉的童梦瑶，懒懒地起身。
突然房门被猛地撞开。
“梦瑶——”
童梦瑶揉着肩膀，不满道：“小虎！你能不能敲一下门，万一我在换衣服呢……”
狄仁杰脸色不太好，额头也有细密的汗珠，还是冷汗。
“元芳在哪里？”
“他……早上他不知有什么急事就匆匆出门了……”童梦瑶不解道，“小虎，怎么你也这样急急忙忙的，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事，是我找他，他才出去的，可能是我们俩刚好错过了吧。”
狄仁杰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不让她有所察觉。
事发突然，尚不明朗，还是不要告知她的好。
“那我去找元芳了。”
“哦……”童梦瑶耸耸肩，不以为意。
一直到傍晚时分，狄仁杰和王元芳都没有回府。
童梦瑶捧着手中刚做好的点心，纳闷着，不回来吃饭，也不打个招呼……
可童梦瑶毕竟是童梦瑶，不是李婉清，即使这两人都有些异常，可还是未起疑心。
冬天，天暗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夜已渐渐铺开。
跟着侍女身后，童梦瑶在游廊中，迂回至正房。
她不自主地理不理垂肩的发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兴许是一点点地好奇加上忐忑吧。
“王夫人……”
“童姑娘，你来啦。”柳氏轻轻一抬手，侍女们尽数退下。
童梦瑶站立于堂中，柳氏未开口让她就坐，也不好坐下，这些基本礼数，她还是懂的。
“童姑娘，过来过来。”柳氏招了招绵绵玉手，脸上挂着亲昵的笑容。
“哦。”童梦瑶走到她跟前，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的贵妇人，一袭青织金妆花缎锦衣，脖颈手腕珠围翠绕。
柳氏出身士族，自女儿为后，更被册封魏国夫人，自然是尊贵无比。年过四十仍是风姿绰约，可想年轻之时，是怎样的一位俏丽佳人。
而她笑起来，眉梢间竟与元芳有七成相似。
出神之际，童梦瑶忽觉自己的左手被牵起。
低头一看，柳氏正将一只镯子套入她手腕中，嘴角扬起微笑。
“大小正好合适呢。”
“王夫人，这……”
事情有些太突然了，童梦瑶不知作何反应，这不是一般的黄玉手镯，说它是玉吧又有几分像蜜蜡，可摸上去的质感又不是，且镯子内不规律地分布着非人工雕刻的菊花状纹样，仿若花之海洋，一看便知是稀罕之物。
“这叫珊瑚玉，来自一个名叫室利佛逝的海上之国，里面的花型纹理，乃天然形成。”见童梦瑶哑然，柳氏呵呵一笑，“这是我年轻时最喜爱之物，现今这把年纪也不适合佩戴了，还望童姑娘能收下。”
“王夫人，此物太贵重了，梦瑶不敢……”
柳氏摆摆手。
“都快是自己家人了，就不必如此见外……这镯子，也算是聘礼之一，你就收下吧。”
说到这一步，也不好再推拒了。
“谢王夫人。”
“嗯，这就对了，如你觉得不妥，可等今后礼成，再行佩戴。”柳氏满意地点点头，“童姑娘，出门在外，可要麻烦你多照顾芳儿。”
“嗯……应该的。”
趁柳氏不注意，童梦瑶吐了吐舌头，其实，大多时候，都是元芳在照顾自己。
“真是难得芳儿能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为娘的也深感欣慰，只是……”
柳氏突然神情有些不自然。
“童姑娘，或许我这么说有些唐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还请你不要轻易放弃芳儿……”
这话，听得童梦瑶一头雾水，可凭她的理解能力，好像也不知该反问什么。半晌，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