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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实在是觉得奇怪,不由转过头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男孩儿,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缎面小棉袄,脑后梳着小小的发髻。两人长得有些相似,而且一个看起来稍大些,一个稍小一些。
但此刻,他们粉雕玉砌的小脸上都满是委屈,两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正巴巴地看着她。
漪乔眨眨眼,再眨眨眼,极其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道:“你们俩……是在叫我吗?”
本来两个男孩儿在看到她的面容后,眼睛里都流露出了明显的欣喜。但是现在瞧见她这样的反应,两人俱是一愣。
不过很快,这俩小家伙对望一眼,而后很有默契地转过来,冲着她拼命地点了点头,算是充分肯定了她的那句问话。
漪乔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十分无奈地摊摊手,也挂着一脸的委屈对两个小人儿道:“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们啊。”
那个小一些的男孩儿闻听此言,居然当下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拽着另一个男孩儿的衣袖,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哽咽着对他说:“哥……哥……呜呜呜……怎么办啊,姐姐不认识我们了……”
原来他们是兄弟俩。
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儿拍拍弟弟的背,自己眼睛里也泛上了泪花。
他似是在强装镇定,转头看着漪乔,嗓音却也有些嘶哑:“姐姐,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呢?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啊——难道你还不愿意回家吗?难道你宁可住在外面,也不愿再理会爹娘还有鹤龄和延龄了吗……姐,回家吧!爹娘说,不管你因为什么离家出走,只要你肯回来,他们就既往不咎……”
他的话并不连贯,这么一番磕磕绊绊地说下来,却是越说越委屈,越说越伤心。让漪乔觉得,自己此刻是在欺负小朋友。
由于他们是站在街边的客栈门口,来往的人很多,再加上那两个男孩儿又哭又认亲的,所以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他们不时地朝着这里指指点点,还煞有介事地挤眉弄眼,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居然停下脚步开始饶有兴致地围观。
漪乔只觉得瞬间头大如斗,脸颊也因为着急和窘迫而涨得通红。她眼见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店里的小二似乎也打算出来轰人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后,她赶忙上前牵着两个男孩儿的手,笑意盈盈地道:“哎呀,姐姐是跟你们闹着玩儿的,怎么会真的不认识你们呢?来来来,乖,不哭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两个男孩儿虽然对她这一手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似乎是出于一种天生的信任,两人都没有挣扎,乖乖地由她牵着出了“包围圈”。
漪乔拉着两个孩子钻入了熙攘的人群里,直到看不见那些个好事的围观者,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副嘴脸颇有些狼外婆的嫌疑,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时那样的状况,不这样扯谎实在很难脱身。只是现在,这两个男孩儿依然是个大麻烦。
“姐,”那个大一些的男孩儿仰起头望着她,似是仍有些疑惑,“你真的肯跟我们回家吗?”
“是啊。”漪乔僵硬地扯了一个笑容敷衍着道,眼睛却并不看他。
她要先找一个僻静一些的地方了解一下情况。
因为就在刚才,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她现在正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但是关于这身体原主人的过去,她一无所知。而面前这两个叫她“姐姐”的男孩儿应该是这身体原主人的弟弟,她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
“可是,姐,”那个小一些的男孩儿已经擦干了眼泪,此刻正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咱们家在那边啊。”
说着,他伸出小手,指了指身后那个方向。
漪乔脸色一黑,笑容僵住。
不过,还好这时她已经找到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合适的小胡同,便低头冲着两个孩子神秘地眨眨眼,一脸亲切地道:“咱们暂时不回家,姐姐要先问你们几个问题。”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家姐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三人在那条僻静的胡同里站定。
漪乔谨慎地左右张望一番,却又觉得自己鬼鬼祟祟得像做贼一样,不由有些好笑。但她认为这些对话最好还是不要被别人听了去,所以即使心里笑话自己,还是十分仔细地查看了一圈。
确定没什么人后,才蹲□来,带着一脸和善的微笑对面前两个孩子道:“呃,是这样的。姐姐这些日子在外面漂泊,其实也很想你们,很想回家的。但是无奈我受了些刺激,脑袋出了点问题……”
说自己脑袋出了点问题……天可怜见,她不想这样说的。
“什么?!”两个男孩儿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漪乔望着那两双真诚的眼眸,心里突然很不忍,不由暗暗唾弃了一把自己的可耻行径。
但是,却还得厚着脸皮把谎给圆下去。“别急别急啊,”她急忙安慰两个孩子,“就是有一些事情暂时记不得了,所以想问你们几个问题,看能不能帮我想起来……”
这个理由虽然十分蹩脚,但与那些磕了碰了之类的常用借口比起来,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用出示外伤证明。否则,像她这样全身上下毫发无损的,怕是很容易穿帮。
那个小一些的男孩儿听了这话,眼睛又红了起来,立马打断她的话:“那还不严重?!是不是连延龄都记不得了……”
漪乔叹了一口气,急忙揽过那个孩子,轻声安慰道:“当然不是啦!姐姐怎么会不记得延龄呢,只是有些事情忘记了而已。”
她说完又转首冲着另一个沉着小脸的男孩儿道:“还有鹤龄,姐姐也记得你哦!”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刚刚这个男孩儿在客栈门口提到的两个名字就是他们俩的名字。而那个自称延龄的孩子不但让她完全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而且终于弄明白了他们谁是谁。
鹤龄看到姐姐还记得他们兄弟俩,总算是找到了些安慰。
他上前一步,小脸上满是认真地道:“姐,你要问什么就赶快问吧,我们一定会努力帮你的。”
漪乔见此,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她在脑子里细细地搜罗了一番,仔细地问了几个方才已经想好的问题。
原来这身体的原主人和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张漪乔。其父姓张名峦,是国子监的监生。母亲姓金,具体名字这俩孩子也说不上来。这一家子原居河北兴济,家中还颇有些产业,算是个乡绅水平。原本只有张峦一人在京城,但前不久他却把妻儿也接了过来。张家只有三个孩子,这个张漪乔是家中的长女,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就是眼前这两位。至于她的出走,她的家人竟然也不知晓内情。
“那你……咱们为什么要来京城,你们知道吗?”
这回是延龄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要给什么人祝寿的哦。”
鹤龄看了弟弟一眼,似乎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便点头道:“嗯,听爹娘说来,好像是这样的。不过,爹娘也没有和我们正经说过,这还是我们俩无意间听来的。咦,姐,他们可是专门和你说过啊,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漪乔挠了挠头,打着哈哈道:“是啊,呵呵,完全没有印象了。”
“哼,姐姐当初还沉着脸不乐意告诉我和哥哥呢,”延龄似乎是想起了旧日的那点小别扭,“要不,现在也不会这样啦。”
漪乔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撅着嘴的孩子,一时间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姐,该回家了。”鹤龄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延龄也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抓过她的手就往前拽:“对呀,快回去吧!我们可是趁着爹娘去庙里上香才溜出来找姐姐的。要是他们回来发现我们不见了,就惨了!那可要吓死人的!”
漪乔长叹一口气,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他们一行三人结伴出了胡同。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在他们离去的同时也瞬间消失在了层叠的屋宇间。
15第十四章 张家有二老()
漪乔一路被延龄和鹤龄拽着,左转右拐地来到了离安定门大街不远的灵春坊。
到了胡同口,漪乔让两个孩子先去叫门,自己则微垂着头在后面跟着。
她其实心里很是忐忑,许多事情如今仍是谜团,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是事到临头,已经避无可避,她所能做的,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直面未知的挑战。
漪乔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暗暗为自己打气。
再仰起头时,少女清灵的面容上已经多了一份自信和坚定。
她循着两个弟弟的身影来到了一座已经敞开的大门前,延龄和鹤龄此刻已然走了进去。里面似是有些混乱,但一个威严的男声还是清晰可闻。
延龄正着急地偷眼四处找寻姐姐,猛然间发现她已经到了门口,一时也顾不得父亲铁青着脸的喝令,调转回头便冲了出去,一把拉过尚未站定的漪乔,迅速回身又奔了进来。
他边喘气边兴冲冲地朝着父亲道:“爹,你看,我们没骗你吧?延龄和哥哥真的把姐姐找回来了哦!”
他说着还轻轻往前推了漪乔一把,自己则笑嘻嘻地站到了哥哥旁边。
漪乔自进来以后一直低敛眉目,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自延龄那番话之后周围便很是安静,以至于让她觉得很是尴尬。她暗暗四下里扫视一圈,却是不意瞥见了两张写满担忧的小脸。
两个弟弟此时正皱着眉头观察着这边的情况,两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泛着疑惑,那意思分明是在说:姐,你不会不认识爹了吧?
漪乔眨眨眼,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抿了抿嘴角,慢慢地抬起了头。
在她面前,站着一名看起来已经年近不惑的男子。他的面部线条十分生硬,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透着严厉的眼睛。他的身量不算很高,但是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负手而立时,却也生出一股子威严来,甚至隐隐盖过了那属于文人的书卷气。
在他身侧立着一个妇人,穿戴的倒是十分体面,只是面容有些显老。虽然从眉眼间可以隐约看出当年应该也是一个姿容上佳的美人儿,但是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练后,却是没有什么风采可言,只有一双眼睛还能时常透着些精明的光。
漪乔稍稍清了清嗓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唤了那个中年男子一声“爹”。
这时那个妇人也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拉住她一脸悲戚地道:“哎呀,漪乔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丫头啊,真是急死人了!我和你爹出去找了你好几回都没有找见啊,还好延龄、鹤龄把你给找回来了!哎呀呀,出去几天就不认识娘了?怎么只喊爹也不喊娘呢……”
原来她就是这身体原主人的母亲金氏。不知怎么着,漪乔感到耳边有些吵,便赶紧干笑一声,冲着她略一颔首,唤了一声“娘”。
她刚才没有开口,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她不敢完全肯定面前那妇人就是金氏,所以不好贸然出声。古人大多都是三妻四妾的,天知道这位是不是张峦的侧室。
张峦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紧紧地盯着漪乔,阴沉着一张脸,声音里满是怒火:“你在外面待够了,终于肯回来了是不是?哼,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如此得没有教养!一个女孩儿家,不声不响地就跑出去几日不归,成何体统!你那书都白念了是不是?!为父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
漪乔一声不吭地立在张峦面前忍受着他的责难,澄净的眼眸却像晴日里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浪,只是平静以对。
她不知道以前的张漪乔在面对这样的境况时会怎样做,所以也无从伪装。既然不能伪装,那就只能本色应对。
张峦隐隐觉得今日的女儿似有些不同。好像少了平日里的胆怯与唯诺,多了一份洗尽铅华后的自信与淡然。
他这样想着便顿了顿,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也就生出试探的心来,想看看她出走几天是不是真的有了长进。于是,他用更加严厉的目光盯视着漪乔,言语间亦是更添怒意。
金氏见丈夫似是愈加的生气,也有些心疼女儿。虽说这些日子她也是被搅得寝食难安,但是人既然已经回来了,而且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该是受了不少苦,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老爷啊,漪乔既然都已经回来了,”她陪着小心对张峦道,“你也别这么苛责她了,还是让她赶紧去洗涮洗涮休息一会儿吧。”
延龄和鹤龄见状也一齐上前去求情。两个孩子看着父亲可怕的脸色,害怕之余又担心姐姐会受到责罚,于是慌张之下,便道出了漪乔受了刺激的事情。
“什么?!”张峦和金氏震惊地看着女儿,一时间很是难以接受。
漪乔望着两人一脸的错愕,虽然尚有些心虚,但也只能无奈地笑道:“确实是这样,我已经失去了一大半的记忆。现在记得的也只有爹娘和两个弟弟而已,能够想起来的东西真的——很少。”
她不想再添什么麻烦,便干脆把事实上的“全部失忆”说成了“部分失忆”。并且以她现在的处境来看,“装失忆”无疑是最好的托词,可以勉强解释她现如今的不同。虽然这个说辞真的已经是烂到不能再烂的陈词滥调了,但眼下也是无奈之举。
她倒是不担心他们会不相信,毕竟她是灵魂穿,没有人会怀疑她是个冒牌货。
金氏听后哀叫一声,上前抱住漪乔,呜咽着不停叨念道:“天哪,我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咱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漪乔被抱得很是不自在,却也不好挣开,便只能暗自撇嘴。
可她心里却是有些疑惑:金氏干嘛把自己也扯进来,说自己命苦?难道,是母女情深?
张峦扶着额头,大声地冲延龄、鹤龄吼道:“你们俩,把话给我说清楚!”
两个孩子见此吓了一大跳,抖着嗓子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张峦听罢心里十分沉重,突然对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有些自责。不过如此一来,女儿的变化似乎也有了解释。
他愧疚地看了漪乔一眼,转身吩咐下人去请个大夫来,便一脸疲倦地回了北面的正屋。
他身为父亲得知女儿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忧心是不可能的。不过除了这个,他还想起了另外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
这些杂七杂八的一起涌来,逼得他头疼得紧。他需要回去好好消化消化这个事实,也同时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16第十五章 所谓祝寿宴()
张家现在所住的是一处不大的四合院,北面是正屋,为张峦夫妇所居,东西各有厢房三间。其中,西厢是鹤龄和延龄的住处,漪乔作为长女则被安排在东厢。而南面的四间倒座房,是下人住的地方。
在金氏的安排下,漪乔沐浴了一番,又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总算是褪去了漂泊在外的一身风尘。
她正坐在床边,整理那个褐色的绸布包袱里面的东西时,丫鬟芙香在外面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怯怯地道:“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一趟。”
“哦,知道了。”漪乔一边答应着,一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