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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上的煎熬让她心中的妒恨更盛。她的脸上已经几乎没有血色,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际滚落下来,弄花了她的妆,隐现出松弛黝黑的皮肤。
她的心里,如今正烧着一团火。
呵,那个孽种居然还会武功,藏得可真够深哪!真是什么样的贱货生什么样的贱种,跟他娘一样会藏!这次逃过了又如何,下一次定叫你死无全尸,不得善终!让你下地府好好陪那个贱人去吧!
她心里这样咒骂着,眼里迸射出阴狠毒辣的寒光。虽然剧烈的疼痛揪得她面容扭曲,但她的嘴角竟然渐渐现出一丝冷笑,残忍而嗜血,像是坟墓里爬出的不甘超生的厉鬼,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森然的阴气。
“贞儿,贞儿……”殿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亲昵呼唤。
听得这个声音,万贵妃面上的表情猛然一顿。她敛了敛心神,刚才的扭曲与狰狞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眼底逐渐涌上的温柔之色取代了先前的阴鸷与森冷。
虽然转换之快让人不由怀疑,但那份柔和确实没有掺多少假,竟像是真心而发。
她转头见来人已至殿口,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见那人紧走几步上得前来,伸出一双大掌稳稳地扶住了她。
来人约摸四十岁左右,身着一件明黄色的绣翟纹古香缎袍,盘领窄袖,戴乌纱折上巾,只是一身常服前来。略长的脸上,五官虽不甚漂亮,但生得尚算匀称,隐约可以窥见当年的几分清秀与俊朗。
他的眉目间皆是倦怠之色,那是纵欲过度和常年服食丹药的结果。早已失去神采的一双眼睛里居然还不时流露出与他身份不相称的脆弱与胆怯,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鸟雀一样,不避身到安全的巢穴便永不得安宁。
“臣妾参见皇上。”万贵妃顶着一脸的病容,朝着来人虚虚地福了福身。
“哎呀,贞儿何需如此多礼呢,快快平身!朕就是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又怕扰到你,刚才也就没有让人通报。瞧你的脸色如此差,难道是又发作了?宣太医……”朱见深似是突然发觉说错了话,生生顿住。
他抬眼看到自家爱妃只是拧眉捂着胸口,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才轻轻舒了口气。复又满脸心疼地安置万贵妃坐回榻上,找来一条嵌翡翠的孔雀羽锦被仔细地为她盖上。
他一抬头看到了她额上的汗珠,便想也不想地伸出手为她擦拭,嘴里还嗔怪道:“贞儿啊,你怎么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叫朕如何好?”
万贵妃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疼痛过甚,忘记收拾妆容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丑态毕露,也顾不得疼痛,惊慌失措地掏出手绢去遮掩:“皇上……这种小事还是让臣妾自己来吧……”
朱见深见状也并不勉强,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贞儿,朕的心意你应该最是了解,难道你还怕朕会嫌弃你不成?”
万贵妃没有说话,只是别扭地笑了笑。
虽然知道情深似海,但是又有哪个妻子会愿意在丈夫面前露出老丑之态呢?
“这里怎么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朱见深转过目光,四下里逡巡一圈,“那帮奴才呢?难不成要造反吗?!”
他看着万贵妃憔悴的面色,很是心疼,脸上迅速地现出了愠色。
“哦,臣妾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那些毛手毛脚的奴才惹得人心烦,臣妾把他们都遣出去了。”
她自然不会说是要避人耳目才这么做的,只好这样搪塞过去。
12第十一章 暗流汹涌时(下)()
朱见深并没有深究,只是应了一声便坐在了她的榻边。
大概是因为此时心情平复了一些,万贵妃的疼痛也渐渐消退。
她转头看到朱见深脸上并没有散去多少的愠色,便尽量把粗嘎的嗓音放得轻柔一些,关切地问道:“陛下有心事?”
朱见深一愣,看到她稍微好转的面色,稍稍放下心来,欣慰地一笑:“瞧朕,明明是来看你的,就顾着想自己的事了——贞儿,你好些了?”
万贵妃面上也见了笑容,但仍是虚弱地点点头。
朱见深心中放下一头,便又想起了那件让自己窝火的事情。
“还是贞儿善解人意,”他深重地叹了口气,而后冷哼一声,“还不是那个逆子!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居然三天都不见人影!朕把他身边的宫人叫来盘问,一个儿个儿地都给朕说不知道!连万安、刘吉都哆嗦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真是一群废物!哼,还有那个逆子,回来居然连个解释都没有,他以为这是哪里,容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不是两年前那场地震,朕早就把他废了!他以为,他现如今还能好端端地占着东宫?!”
朱见深越说声音越大,连珠炮似的将肚子里的怨气一股脑地抖落了出来。
万贵妃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皇上请息怒,莫要为那种人伤了龙体,”她义正辞严地道,“太子身为我大明的储君,居然不检点己身,做出如此不知礼数的事,实在有伤我皇家的颜面!皇上,此风不可长,太子所为绝不可姑息!无故离宫三日不归,本来就有失体统,如不从重处罚,以儆效尤,将置家法国法于何处?皇上以后还如何治理这江山?”
绕来绕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惩罚太子,那简直就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朱见深其实也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想真的怎么样。
倒不是心疼儿子,只是有那工夫,他还去躲个清闲呢。
不过,看着万贵妃认真的脸色,他却是不怎么敢拂她的意,便闷闷地道:“这种事情训一顿也就是了,其实可大可小,没有那么严重。若是闹得大了,又是一件麻烦事不说,朕这脸上也无光啊——不过,这事原本就是他有错在先,真要是罚起来,那也是师出有名。依爱妃之见,当如何个罚法?”
万贵妃见报仇解恨的机会来了,忙压下不由犯上的得色,故作平静地道:“就罚他去奉先殿跪上三天三夜吧,让他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也好补上他失踪的那三天。”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朱见深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为难,“朕方才为了罚他,把这些日子积的内阁票拟的奏疏和公文全都交给他处理了,这要是让他跪上三天,那这些事情谁去做?而且他声名在外,定会有许多人来求情,到时候朕恐落个小题大做斤斤计较的不是。何况他那个身子骨,估计还没有跪满就先昏过去了。故而依朕看呐,跪上个半天也就是了。小惩大诫一下,又不会耽误多少事,爱妃以为如何?”
万贵妃听得暗暗咬牙,却也知道朱见深的底线,清楚他那怕麻烦的性子,一时不好强求,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话说这边几家愤恨几家愁,另一边却有人正悠哉地喝着茶。
东宫的暖阁里,暹罗进贡的三足风磨铜制瑞兽形香炉正缓缓往外吐着龙脑香的馥郁芬芳。
那香味并不浓烈,只是淡淡的一缕,打着几个旋儿在阁中的每个角落晕染开来,融在暖炉腾出的氤氲热气里,自有一股宁静致远的清雅意趣。
一个少年正闲适地坐在紫檀书案后品茗。
他修长的手指白皙莹润,连手中捧着的精致的玉茶盏也黯然失色。
他的容颜俊美,漂亮的眸子里溢转着琉璃一样炫目的神采,面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精致的五官都似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但却不能因此而忽视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射出来的天成的气场,仿佛他即使是坐在那里浅笑不语,依旧有一种震慑人心、操控一切的力量。
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大致也便是如此了。
他优雅地呷了一口茶,冲前方不远处跪着的一个黑影漫声道:“若非此次有人出手相救,我现在估计是不能端坐在这里喝茶了。神机营怕也要改立门庭,你们也该散了。”
无论是野外恶劣的环境还是愈加严重的伤势,任何一样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属下万死,求主上责罚!”那道黑影低头抱拳,肃冷的脸上满是懊恼。
“起吧,”少年悠然放下茶盏,并不见怒意,玉一样的面容上反倒绽开一抹淡淡的笑,“也怪我这身子太不争气,责任并不全在你。另外,我可是没有半分的偏颇,影那里我也已经敲打过了。”
他的笑容虽然温和,却是如春阳下乍暖的湖水,微风起处漾起浮光潋滟的同时,于和暖中亦不失清冷。
地上跪着的人显然还在为自己没有尽好职责而耿耿于怀,但既然少年如是说了,他自然不好再纠缠于此,于是只好叩首道:“主上一向公允,赏罚分明,属下岂敢存着那份计较的心思!此事原本便是属下失职在先,如今主上宽仁,饶恕属下万死之罪,属下心中着实惶恐。日后定当将功补过,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少年闲闲地合了茶盏,笑着打趣道:“幻夜,你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可着实不多见啊。”
此时幻夜心里正自沉重,听得自家主子这么一番话,脸上便有些窘色。
“罢了罢了。”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海蓝色的织锦绫袍随着他的动作起了柔和的波浪。
他颀长的身影来到躬身而立的幻夜面前,冰玉一样清润的声音缓缓流过:“细作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幻夜见解了围,反应也快多了:“主上英明,经此一役那厮果然露了头。属下已然调查清楚,且依主上之命并未打草惊蛇。”
“做得好,”少年幽幽吐气,微笑着言道,“那另一件事情呢?”
幻夜不语,只垂首奉上了一个封好的信封。
少年伸手接过,慢慢拆了火漆。
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他那琉璃一样的眼眸蓦然变得幽深。犹如扎在海里的漩涡一样,邃远而遥不见底。
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疑惑渐渐沉淀为深思,嘴角不由勾起一个优雅而玩味的弧度:“原来……那丫头说的居然有几分真。呵,事情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好戏要开场咯~~~~~~~~~~~~
13第十二章 初入北京城()
漪乔蹙眉看着前面的一溜长队,心里很是郁闷。
那队伍里衣着朴素的一班百姓中,除了携家带口的以外,也不乏扛着麻袋的脚夫和骑着骡子的书生。
甚至,在她的面前,还有几辆粪车。
若是早知道自己会被这么尴尬地堵在城门外,她一定不会挑这么个高峰时段入城。或者,她会选择从西边的德胜门过,那里最起码不是粪车的专用通道,她的鼻子也可以少遭些罪。
现在这下好了,她不仅提前五百多年感受了一回祖国首都的拥堵盛况,而且还不得不在这恶劣的气味里熬过等待的时间。
不过,这里的规矩也着实可气。
她算看明白了,凡是男子负重、推车、骑牲口,一律都要上税。
由此可见,巧立名目乱收费的传统还是很悠久的。
盘要入门税再加上时不时起的小争执,使得队伍前进的速度慢了不少。
漪乔无奈地瞥了一眼守门的差兵,又没精打采地垂下了脑袋。
她现在是真的很累。
在那荒郊野地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天,还被迫夜宿荒野,又是精疲力竭又是担惊受怕。若不是后来遇着一位老樵夫给她指路,她还指不定转到什么时候。
就为这,她已经埋怨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死拽着那位右公子让他把她带离那个鬼地方?!
她被发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像是无依的浮萍,没有立足的根基,也不知道自己会身向何方,一切都要摸索着来。正因为如此,她在每一步考虑周全谨慎小心的同时,也要更多地为以后打算。
但是这次,她居然没有抓住机会去适时地寻求外援,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误。
而现在她选择进京,也是依照与那右公子的约定而为之。虽然她知道不可轻信陌生人的道理,但是眼下她作为一个天外来客,在这里认识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已,不相信他又能如何?而且他似乎也不大可能来骗自己,不然给两百两银子这成本好像也太高了些,她自觉自己还没有那么值钱。
漪乔在问路的时候留心打听了一下,知道这时候的白银是非常值钱的,十两银子就满够一个五口之家过上一年的小□活。甚至大多数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银子,他们用的是身价远远低于白银的铜钱。
由此看来,即使是两个月之后仍不见他的踪影,她也可以暂时不必为衣食发愁,甚至可以慢慢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来养活自己。
除非,那银票是假的。
想到这里,漪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笑容款款的温雅少年,不由好笑地摇摇头:自己真是有些神经质了。
别的不敢说,但就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愿意相信他的。那少年她虽然看不透,但直觉告诉她,这样不入流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做的。
她脑子里翻腾着这些纷乱的思绪,便也渐渐熬到了进城的时候。
彼时的北京城还没有修筑外城,最中间的紫禁城只有皇城和后世所称的内城围绕。而这最外圈的“内城”共九道大门,除南面有三道外,其余三个方向各两道。其中北面分别分布着安定门和德胜门,二者一个偏东一个偏西。而漪乔走的,正是偏东的安定门。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当她走入京城,亲自置身其中,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富贵繁华之地。
那是找一班群众演员作陪衬的现代影视剧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这里店铺鳞次栉比,经营的行当也是不胜枚举。大到珠宝行,典当行,绸缎庄,小到裁缝铺,篦头铺(相当于理发店),打铁铺,应有尽有。
在路边摆摊的小手艺人也竞相罗列出自己精心制作的手工艺品,卖力地吆喝招揽生意。
天南海北的商品汇聚于此,使得这里成为了巨大的商品集散地,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似乎不管此时政治如何,经济总是在向前发展的。
笔直的大道两旁,茶楼酒肆的生意十分火爆,嘈杂的谈笑声与街道上路人的熙攘连成一片,好不热闹。而在那成千上万的行人中,居然还掺杂着几个异族面孔,那些多是北方或者西域来的胡人。
漪乔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地喟叹,对于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活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不过,她也没有忘记要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休整一下这件正经事。
她在这周围转了一圈,比来比去,挑了一家仅算中等的客栈。她自然不会像那位右公子建议的一样选一家最豪奢的入住。
在充满着未知变数的道路面前,她得竭力为自己保留尽可能多的储蓄,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这样,她也就能多一份信心与把握。
漪乔抬”的匾额,紧了紧肩上那个褐色的绸布包袱,抬脚正打算进去,却猛然被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
14第十三章 莫明被认领()
漪乔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但马上又想到可能是在叫别人,便不打算理会,继续往前走。
“姐!”
“姐!”
谁知这回叫声不但更近,而且变成了重音儿,显然还是两个人。
漪乔实在是觉得奇怪,不由转过头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男孩儿,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都穿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