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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怔,又笑道:“爹爹指的是蒙古小王子还是……”
祐樘吐出两个字:“宁王。”
朱厚照很快反应过来,道:“牟斌把那件事告诉爹爹了?”
“嗯,”祐樘略一挑眉,“宁王欲反,这可不是小事,你为何不当回事?别告诉我,你是想等他将来反了,再亲自去擒他。”
朱厚照微讶,继而嘿嘿笑道:“都道知子莫若父,真是半分不差!爹爹英明,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儿子一直都想找机会亲自率兵打一仗呢,可苦无机会,宁王朱宸濠这件事正好可以让儿子练练手,那些逆首叛贼,儿子肯定能手到擒来!”
他看爹爹不说话,赶忙又道:“如今就算是要去抓宁王,单凭锦衣卫和东厂这边的说辞也不够,谋反可是大罪里的大罪。并且,爹爹想啊,朱宸濠既然要反,那肯定会刺探朝廷这边的动静,如此一来必定勾结朝中高官近臣,爹爹不想看看谁会吃里扒外?”
祐樘将手中的奏章一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朱厚照问:“什么?”
“弘治十年时,前代宁王朱觐钧薨了,次年年末,我遣使册封朱觐钧庶长子朱宸濠为宁王,结果弘治十二年七月,朱宸濠称因袭封王爵,要来京谢恩,”祐樘轻笑一声,“都过去七个月了,忽然要来京谢恩,我当时诧异了一下。藩王入京早就是禁事了,连崇王都不能来京,他因这点本就是惯例的小事就要进京,真是怪了。但我当时没往深了想,只贻书回绝了。如今看来,他怕是那时候便动起了心思。”
“我看他是想做太宗第二,”朱厚照道,“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他所言的太宗,指的便是太宗文皇帝朱棣。
祐樘好笑道:“我听闻这件事时其实有些惊异,我没想到宁王一系里居然还有不安分的。朱宸濠想做太宗第二,也要看看时候,眼下距太宗朝都过去近百年了,藩王早被养废了。”
“就是,他还要再看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朱厚照哈哈一笑,“所以儿子就看着他蹦跶。”
祐樘思虑片时,道:“此事你自己把握分寸。如今你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些都是你该处理好的。”
朱厚照点点头,又想起他昨日走前与爹爹说的那一桩事,犹豫了一下,道:“那儿子昨日与爹爹说的那个……尊您做太上皇的事,爹爹想好了没?爹爹还是回宫吧,这样我和荣荣也能时时见着爹爹。并且您回去了,母后才会回去。”他见爹爹垂眸不语,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不由走上前,蹲身在爹爹身边,仰起脸,恳切道,“爹爹,有您在,儿子心里就特别踏实。嗯……其实不止儿子,母后和荣荣也是这样。您跟母后回去了,咱们一家人不是还能像从前一样嘛……”
“我短期内不会回去的,”祐樘转头看向儿子,拍了拍他的背,淡笑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从前政务缠身,没有机会,如今倒是想去试试。”
朱厚照一愣:“什么?”
正此时,父子俩忽听得外头婢女一叠声地唤“夫人”。
不知怎的,朱厚照顿感不妙,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小跑着上前打开门,就看到一脸不善的母后被一名婢女虚扶着走到了跟前。
漪乔往书房内瞧了瞧,又扫了儿子一眼,板着脸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爹爹不吃饭闷在这里,你也跟着一起?”
朱厚照一看母后那架势就知道爹爹和母后还在置气。而眼下,他很不凑巧地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朱厚照欲哭无泪。
他苦了一下脸,随即赶忙笑道:“母后一定是来找爹爹的对不对?哎,爹爹就在里头!母后快进来。”说着话,便殷勤地要去扶母后。
漪乔摇了摇头,仍由婢女虚虚搀着走了进去。
朱厚照的目光在母后与爹爹之间打了几个转,最后定在爹爹身上时,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他正想扔下一句话就溜之大吉,却没想到母后又回头问他:“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投入?”这句话实际上纯属明知故问。
朱厚照揉了揉脸,有些不情愿地回过身。他看向母后,干笑一下,随即正色道:“哦,是这样的,爹爹方才在与儿子商量要送母后什么礼物呢。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耽搁了用膳。”
漪乔挑眉道:“礼物?”
“是啊是啊,”朱厚照故作惊讶,“母后忘了?母后的生辰快到了啊!眼瞧着再过大半月就是了,爹爹心里急啊,就与儿子说起了这个,让儿子帮着想想。”
漪乔似乎真的被提醒到了,恍然道:“好像是啊,今儿都初十了,离二十九就剩下不到二十天了……”
朱厚照使劲点头:“嗯嗯嗯!对!”
漪乔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们商量好了没?”
“呃,这个……”朱厚照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儿子也没想到合适的……”他瞧见母后脸色拉了下来,话末尾音拖长之后便是迅速一扬,“不过!不过这是因为母后见多识广,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儿子觉着大概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入得了母后的眼了……”
朱厚照不知道母后还会再抛出什么问题来,说话间便往爹爹那边瞄。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爹爹正靠在椅背上,没事儿人一样喝茶。
这可不行!
朱厚照这样想着,便小跑着上前,拉住自家爹爹,一脸认真道:“爹爹,礼物的事儿,儿子回去之后再继续帮爹爹想。儿子下午还要听先生们日讲,要先回去了。对了,儿子要是想好了,会及时来告诉爹爹的。”
他说着话便慢慢弯腰凑到爹爹耳旁,轻咳一下,小声道:“儿子只能帮爹爹到这儿了。”旋即又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背对着母后,从而遮掩住他接下来的神情。
他一脸沉痛地攥了攥爹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看母后这架势,爹爹怕是要保重了……要是实在不行……爹爹就跑吧!没事,爹爹放心,跑了就安全了,母后绝对追不上爹爹!”
朱厚照面上是正经严肃的神情,但眼里全是揶揄的笑。他说到兴起,正想趁此机会再多谐谑几句,便瞧见自家爹爹转眼看了过来。
“嗯,长哥儿先回吧,记得好好听日讲,”祐樘和颜悦色地看着儿子,微笑道,“还有,别忘记方才说的,回去后写三张廓填,明日交给我。记住,墨迹不能晕到外头,也不能填不满。”
朱厚照正自偷笑,闻言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什么三张廓填?”
“就是在商量给你母后送什么礼物之前,咱们说好的,长哥儿忘了么,”祐樘疑惑了一下,“难道我记错了,不是三张,是五张?或者十张?”
朱厚照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到后来便瞪圆了眼睛,忙道:“没有!爹爹没记错,就是三张!”说着便一拍脑门儿,“儿子光顾着和爹爹商量礼物的事了,都险些把一茬儿忘了。那……儿子就先告退了,明日将廓填交上来。”说到后来,语气便有些蔫儿。
祐樘微微颔首,笑道:“去吧。”
朱厚照又与母后打了招呼,等到转身出去时,面色倒是真真切切地沉痛了起来:他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漪乔见儿子出去了,便让身边那个扶着她的婢女先下去,又命她出去时关好门。
漪乔盯着自家夫君看了一会儿,撇撇嘴,立在原地理直气壮地道:“你过来扶扶我,我站不稳。”
他让人扶她过来,有一半原因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另一半原因是她眼下确实虚弱,走路还是有点飘。
祐樘打量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搁了茶盏。他知道她身体虚弱是事实,并非完全做样子给他看引他上钩的。略顿了一下,他真的站起身,依言走至她面前,伸手来扶她。
漪乔嘴角一扬,不等他挨着她,就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住他,故意将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他身上。
“夫君不必费脑筋想送我什么生辰礼了,”她轻哼一声,“我已经帮夫君想好了。”
祐樘低头瞧她,等着她说下去。
漪乔见他又开始惜字如金,瞪他一眼,道:“泡温泉!我生日那天,陪我一起去京郊的画眉山泡温泉!”她眼眸一转,眯眼笑道,“画眉山景色美不说,山北的温泉更是一绝,我已经亲自去看过了,那泉水温热怡人,正适合泡浴。”
她去年自己补看燕京十景那阵子,又另外去了很多地方,其中就包括画眉山。她当时就想,如果她心愿得遂,那她一定要拉着他来这里泡泡温泉才好。
她看他不回应,撇嘴道:“夫君到底答不答应?”
“若我不答应呢?”他终于开口道。
漪乔鼓了鼓腮帮,忽而抬头笑看着他:“夫君还记得谢迁谢先生被自家夫人赶到床底下的事不?”
“乔儿要效法?”
漪乔顿了一下,忽而扯了扯他的衣袖,望着他道:“再叫我一遍。”她抿了抿唇,眼含幽怨,“从昨日到现在,你还没好好喊过我呢……”
他垂眸觑她片刻,轻叹一息,道:“那我问你……”
她听到他挑起这样的话头,忽然打断他的话:“算了,不愿喊算了。”说着话,从他怀里直起身,又一把拉住他的手,欲往外走,“走,陪我用膳。”
她看拉他不动,回头道:“夫君别担心,饭厅没床,我不会把夫君赶到床底下的。我要效法谢夫人,也会找个有床的地方。”
他见她又跟他打哈哈,便微微沉了脸。
漪乔松开手,气鼓鼓地看着他:“你走不走?”
他没有说话,转身坐回了书案后。
漪乔张了张嘴,赌气之下便扭头径自走了。
祐樘凝着她的背影,眼眸幽微。
或许,他确实该找她好好谈谈。
傍晚日晏时分,漪乔郁闷地独自用了饭。一直到她沐浴盥洗完,也没瞧见他过来。她在床上躺了半晌,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又这么耗了会儿,她实在躺不下去了,重新穿好衣服,亲自去找他。
眼下其实时辰尚早,还没敲天交头鼓。只是因为漪乔心里揣着事情,所以早早吃完洗罢躺到了床上。不过她没想到,他也一样。
只是她看到他时,他正靠坐在床边看书。
屋内光线晻昧,只床头边放着一盏灯,足够他看书,却不够照亮整个房间,于是从漪乔那个角度看过来,他便隐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间。
他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回眸望来。
漪乔蓦然一怔,步子顿住。
他浴讫不久,未束发。身上披着一件云龙海水纹大氅,床头灯火映照出袖口精致的刺绣。他的面容隐在柔和暧昧的光里,眼眸中倒映着身周寥落的灯火。手中一卷书翻开了几页,半托在柔软的锦被上,书页上晕了灯火的光。
漪乔一直都知道他骨子里有着浓厚的书卷气,她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没培养出的那种宁静致远、不言自喻的书卷气。虽然她的书一直念得很好。
她原本是带着闷气来找他的,但眼下忽觉心绪平复了不少,满心宁谧。及至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时,她尴尬了一下,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
又想起他昨晚自己把自己裹成蚕茧还能令人瞧着赏心悦目,漪乔心中暗道,真是长得好气度好怎样都好看。
她回过神来,上前径直坐到了他床边。两人对视片刻,漪乔开口道:“我是来找夫君的。”
她说完又觉自己没话找话得太明显,于是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是这样的,我孤枕难眠,特地来找夫君。”她说话间一下子抽出他手里的书,“夫君看的什么书?”话音未落却看也不看,随手抛到了小几上,“这书不好看,赶回头我给夫君找些《金…瓶…梅》那样的书来。”她倾身挨到他身前,一把扯住他身上的大氅就往下拽,“长夜漫漫,夫君这样枯坐着多没意思,咱们做点什么吧?”言讫,转身脱了纻丝绣鞋,自顾自上到床上来。
她这一连串言行简直一气呵成,毫无停顿,面上也不曾红一下。
祐樘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挑衅的意味。他没开口,只是伸手欲重新拿回书。
漪乔小脸一绷,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旋即卯足了力气将他往床上推。
她以为会很难推,于是运了大力,却不曾想,她刚碰着他做出推的姿势,他就直接倒在了床褥上。
她这一下就好似重拳打到了棉花堆里。
于是,她因为收势不住而狼狈地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漪乔摸了摸被撞到的鼻子,暗暗磨牙,料想他肯定是故意的。
她心里哼了一声,爬起来泄愤似的开始扒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可扒的,可能是因为准备就寝了,所以穿得很随意,脱了外头披着的那件大氅就是中衣,脱了中衣就是……
漪乔贼笑了一下。
然而他却似乎不想和她照面,将头偏了过去。
漪乔撇嘴道:“你别一副‘你得到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的样子,好像我要强了你似的……”
眼下他墨发铺散,衣襟半敞,又由着她动作,这在漪乔看来,简直就是引诱——虽然他的衣服是被她扒开的。
有了前次的经验,漪乔觉着他多半还是等着卡她,但她转念又想,这回与上回不同,这回他被她扒成这样,就算要跑也肯定不利索。
这样想着,她渐渐放下心来。
但她见他总不和她说话,心中不满,遂伏低身子,偏头看向他。
她就那么对着他的脸盯了好半天,但他还是不言也不动,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漪乔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笑着凑近道:“难道夫君真的改风格了?改走冷傲帝王路线?邪肆狂狷冷面无情的霸道皇帝嘛?”她说着便忍不住喷笑出声,“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改了,我可就不爱你了!”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转眸瞧了过来。
漪乔撇撇嘴,心道,有反应就行。
她回过头继续扯他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是她能小手一挥就让他的衣服碎成千万缕就好了,这样她能省不少事。
她彻底将他的中衣前襟扒开,然后一只手就滑到了下面。可她还没够着他盖在锦被下的中裤,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在隐忍什么,也似乎是在酝酿什么。
漪乔也不急,反而望着他,笑吟吟调戏他:“你是不是觉得你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即将在我面前崩溃?”她动了动手腕,发现他不肯松手,嘴角便微微一勾,“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在玩儿火。但你也不要这个表情啊,别担心嘛,我是个厚道的小妖精,我自己点的火,我一定自己来灭!”
他慢慢沉了脸,突然揽住她的腰,身体一侧一起,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则迅速坐了起来。
漪乔不服气,又要来扯他,但她还没摸着他的衣缘,他就翻身下了床。
漪乔使劲瞪他:“你又要跑!”
他拢好了衣襟,忽然严容道:“我们来说说那件事吧。”
漪乔见他说起这个,便收起了玩闹之心,别过头去:“有什么好说的。我没错。”
“乔儿为何认为自己没错?”
“那夫君认为我错哪儿了?”
他眸光微敛,道:“那乔儿听好。”
漪乔不接话,只等他说。
“你不该犯险血祭。原因有二——其一,此法凶险至极,你选择这条路,几乎相当于枉送性命。这一点,青霜道长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