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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荣转头看兄长嘴唇紧抿地盯着床榻的方向,抽噎道:“哥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朱厚照深深吸了口气,吐出一个字:“等。”
漪乔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时间神思恍惚。
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她感到似乎正有一双无形的手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操控着事情的发展,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陈桷一直坐在床边搭指切脉,忽然脸色一变,看向汪机道:“师父,陛下的脉搏已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了……”
漪乔面色大骇。
汪机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挥开陈桷,自己上前给陛下切了切脉。他咬了咬牙,一手捏起陛下的上唇,一手拈起一根纤长的毫针,向上斜刺人中穴,同时大喊道:“陈桷看脉!”
陈桷愣愣地点头,慌忙搭指于脉门。
汪机刺了好几下后,便瞧见陛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漪乔见祐樘醒来,赶忙喊了他一声。
朱厚照和朱秀荣兄妹俩也赶紧跑上前来。
祐樘如今已经不剩下多少气力了,但还是强撑着对两个孩子交代了几句。
他费力说完话,缓了片刻,转眸看向漪乔,轻声道:“乔儿还记得当初我们打赌那件事么?”
漪乔想了想,记起他说的是当年她为久不怀孕犯愁时,他们曾经为她能否在猪年生下孩子打了个赌,然后她输了,按照约定她要答应他一件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他一直都没说。
“记得。”她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你兑现赌约的时候到了,”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活着。”
“不可能,”漪乔不假思索地道,“我说了,你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他轻叹道:“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反悔得倒是干脆。”
漪乔忽然紧握了他的手一下,逼视着他:“陛下当年提出和我打赌的时候,难道就存着这个心思?可你怎么知道你会……”
“我这样的状况,当然很可能比你先走。”他虚声打断道。
漪乔嘴唇紧抿了抿,坚决道:“反正我不会答应的。”
他艰难地喘息几口气,微微苦笑:“你这是让我死不瞑目。”
漪乔不说话,只是执拗地拉着他的手。
他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轻缓道:“你的性子还和当年一样。”
漪乔听到他这句话,诸般往事闪过脑海,心里一堵,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咬牙忍住抽噎,哑着嗓子道:“从最开始到现在,被陛下惯了这么多年,当然一直都这样。”
他勉力牵动嘴角笑了笑,半真半假道:“不对你好些,你当初怎么会嫁进来?不过后来惯着惯着也就习惯了……”他说着话忽然痛苦地蹙起眉头,无力抬手揪紧心口。
漪乔见状,回头大喊道:“汪先生!快来看看!”
汪机上前查看一番,面色沉凝道:“真阴欲竭,心失所养,陛下这是心悸……也可能是更严重的心绞痛……”
漪乔垂泪抱着祐樘,看他那么痛苦,恨不能替他受罪。她抬头看向汪机,焦急道:“那怎么办?有法子么?”
汪机缄默少顷,回头对陈桷道:“二甲复脉汤、三甲复脉汤和大定风珠各一副,快!”
陈桷心知这个时候已是回天乏术,师父让他做的不过是无用功,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暗叹权当求个心安了,于是应声跑去煎药。
汪机掉过头见陛下揪着心口痛苦不堪,对准他手上的鱼际穴使劲掐了几下。
漪乔见祐樘疼得身子一震,回头对汪机道:“这是做什么?”
汪机又狠掐了一下,看了陛下一眼,对她道:“娘娘看陛下的症状是不是缓解了些。”
漪乔转头,果见祐樘不似方才那样眉头紧蹙,痛苦似乎真的有所减缓。她感激地看了汪机一眼,又回头给祐樘揉按心口。
祐樘稍缓过来些后,浅淡地笑了笑,对她道:“后不后悔?”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漪乔却听懂了。她手上动作轻柔,嘴角漾起的笑容更是温柔如水:“当然不后悔,也从没后悔过。嫁给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他无声微笑,费力握了握漪乔的手。
漪乔会意,俯身低头,将耳朵凑近他唇畔。
他气息微弱,但凝望她的眼眸里却充溢着奇异的神采。他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起来,努力吐字道:“乔儿不是一直都……都想再听……我说那三个字么?”
漪乔微微怔愣,眼前又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他的眼眸里晕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专注凝望着她,柔声低喃道:“我爱你。”
语声虽轻,却无比认真。
漪乔一时间感到胸臆间激荡不已,禁不住潸然泪下,倾身抱住他,流着泪附耳道:“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他朝她会心浅笑,眷恋地望了望她和两个孩子,眼帘无力地往下坠。
漪乔见状心头一凛,摇着他的手臂,焦急大喊。
然而她喊的什么,他已经听不分明了。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所有痛苦都达到了极点,感到自己的身体衰竭到了极点。当这种煎熬深重到令他再也不能忍受时,突然又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慢慢抚平。
他觉得自己正被一种平和安详的感觉包围,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仿佛又回到了安乐堂,变回了那个孤寂无助的孩子。斑驳的宫墙,破败的房屋,还有那一方小小的天空,都与他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那母亲呢?
他模糊地转完这个念头,就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他一阵欣喜,抬头就看到一个眉眼温柔慈蔼的女子正冲他微笑。
是母亲!
多年过去,母亲的音容笑貌从不曾湮没在韶华流光里,但不知是否因为当时年幼,他后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准确描画出母亲的容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母亲的笑容柔煦若春阳,笑起来时,一双眼眸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耀眼。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再看到时,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之人。他听到母亲说她明日可能要晚些才能来看他,可能会先让张敏张伴伴来给他送饭,让他不要等得太着急。
他见到母亲心中惊喜,想拉住母亲,然而一伸手就发现眼前景象如水中影像一样被他碰碎,再一晃眼间,他就看到了初初与他相认的父亲。
紧接着,身周画面急变,陌生的宫殿,母亲临死前惨白的脸,父亲厌恶的目光,祖母慈祥的笑脸,还有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一一闪现。
画面再一转,他便置身于一间木屋之中,目光所及处,是篝火旁安睡的少女。他知道这是回到了他与漪乔初遇的地方。想走上前去看看她,但稍稍一动,眼前景象又散去,再回神时,他便坐在了迎亲的玉辂里。
那场盛大的婚礼,轰动天下。他在万人瞩目下将她接上凤轿,迎接她走入他的世界。
虽然之后也有聚散离合,但此刻看去,那些也都是美好的。
他看着父亲临终前垂泪的脸,又感受到了当年丧父时的复杂心情。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死时才悔悟呢?这个时候的悔悟又有什么用呢?真的可以抚平既成的伤害么?
可他后来发现他对自己的父亲其实是恨不起来的,或许是因为时间可以冲刷掉很多东西,也或许是因为他后来自己当了父亲,有了更多的包容和理解。不过他会让他的孩子过得比他自己幸福,他也的确是那么做的。
他在微茫迷蒙中似乎又将他的一生都走了一遍,连当时的心境都重新感受了一番。
他此时仿佛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尘世的一切都离他很远很远了。此刻他病痛全消,只觉浑身通泰舒畅,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
他的身周充溢着云絮似的柔光,茫茫一片,隐没了来路。前方还有一抹极其明亮的白光,圣洁而安和,明亮得可以照耀整个天地,却丝毫不令人觉刺目。
那抹白光似乎在召唤他,他的脚步不自主地前移,意识似乎也在一点点被消解。
但他脑中残存的意识让他想起他并不想离去,他还有放不下的人。
他想撤步回返,可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他觉得心里一点点空落下去,他开始想要逃离。挣扎间,他感到一滴泪滴落在他手上。他迷茫地望着面前的虚空。
她在哭么?
他心中忽而大恸,极力想要摆脱束缚。
或许因为执念太重,他挣脱之际忽然一阵地转天旋。再睁眼时,他隐约感觉到她正抱着他哑声喃喃自语。等到能够视物时,他看到她满面泪痕地望着双目紧闭的他。
双目紧闭?
他迷惘了一下,随即习惯性地抬手去帮她拭泪,想跟她说不要哭。
可他的手指触了个空,指尖居然穿透了她的脸颊。他的声音半点发不出来,好似被梦魇住了似的。
他怔了怔,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跪了满屋子的人,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两个孩子,又看着泪流满面地抱着他的妻子,想要告诉他们他就在这里,可却身不由己。
他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耳旁传来梵乐一般的吟唱,似乎是在导引他去往某个地方,告诉他,不如归去。
可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留在这里。
然而他的抗拒没有任何效用,他的身体不断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往上飞升。
他无限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恸切,却流不出眼泪。
他要将这一刻烙刻入他的灵魂,永世不忘。
午时正。
骄阳似火的晴日里,忽然平地起了一股巨大的旋风。只一瞬间,便隐天蔽日,尘埃四塞。少顷,乾清宫与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竟逐渐为云霭所笼罩,如锦似烟,壮阔非常。
仿佛是青冥之上的云幂突然压低至紫禁城上空,云雾浮动间,有虹霓流转,一时间霞驳云蔚,浩浩涆涆,流离烂漫,把这人间帝王居处衬得恍如天宫。
漪乔感受到怀里人的体温迅速冷下去,她的心也跟着堕入深渊。
她隐约间听见一阵惊天彻地的龙吟声,紧接着是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
她呆滞了好半晌,突然站起身来,不理会众人的阻拦,背起他跑了出去。
她焦灼地四处张望,却是一无所获。又抬起头,努力往天上张望,还是一无所获。只隐隐听到若有似无的龙吟尾音在天地间回响,渺远得似一场幻觉。
她询问在场的人,众人都道方才瞧见云端有黄袍御龙者飞升九霄。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浩渺苍穹,突然无力地瘫倒在地,抱着他的身体,伏在他颈窝处呜咽悲泣。
往事一幕幕浮现,昔日的话语言犹在耳。
“我梦见你不理我了,头也不回地抛下我和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
“梦都是反的,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们。”
“乔儿是不是觉着山顶冷?”
“不是,我怕你飞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这首《留别妻》倒也有些应景。”
……
“为什么你还是走了,”她的声音已经嘶哑难辨,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为什么我那么尽力还是留不住你……夫妻十几年,我们走过了多少路,你说抛下我就抛下我,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她忽而扶起他的肩膀,惊慌道:“你不要不等我啊!我说了再也不离开你的,你不能让我再食言,你等等我,等等我……”
惊闻噩耗的众人原本正自发伏地跪哭,此时却都呆愣愣地看着皇后坐在地上抱着陛下的遗体自言自语,想上前搀扶却又不敢。
朱厚照扶着泣不成声的妹妹,一路跟着母后从东暖阁里出来。他见母后哭得伤心,自己也是悲从中来。他正自伤怀之际,忽见母后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们兄妹俩一眼。他顿觉不妙,当下就冲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他飞身而起,及时按住了母后从袖子里抽出来的匕首。
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好险。
他一直跟着母后,防的就是这一手。
爹爹真是太了解母后了!他不禁暗自感慨道。
漪乔握着匕首的手被死死按住,迫切想挣脱束缚求死,但是试了几次居然都不能撼动分毫,面无表情地看向儿子道:“松手。”
朱厚照苦着脸道:“母后不要做傻事啊!爹爹临终前还交代母后要好好活着……”
“我可没答应他,”漪乔又动了动手腕,发现还是被钳制得死死的,愤然道,“你松不松手?”
朱厚照也是铁了心了,坚决道:“不松!”
漪乔发觉怀里的人快要滑脱下去,赶忙用另一只手抱得牢了一些,低头看看他,焦急自语道:“再晚些怕就赶不上他了……到时候我找不到他怎么办……”
朱厚照觉得揪心的慌,目不忍视,偏过头去抹了把泪,正要说话,却见母后又猛地扬起匕首,力道大得惊人。他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奋力抓住母后的手腕往后一撤,堪堪拦住了她的自戕。
他暗怪自己差点因为分神而没看住母后,这回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准备去夺匕首。但匕首的手柄被母后攥得太紧,他不敢硬来,只得苦劝道:“母后这样想不开,爹爹怎么能走得安心啊!母后节哀顺变……来,把匕首给儿子。”
漪乔此刻的理智已经彻底陷于崩溃,双目因充血而变得赤红,状似疯癫地凄厉大吼道:“我不愿意顺变,我没法接受!凭什么要我接受!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却可以了结了我自己!我不能再留他一个人,我要去找他!”她突然诡异一笑,“你能拦我一时,却不能拦我一世。”
噩耗不消片时就传遍了京师,百姓闻之皆摧肝裂胆,自发相聚哀悼,一时间各处哭声相闻,悲恸像蔓延的鲜血一样弥扩四野。
云府的外书房里,香袅人静。墨意正立于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日出风息的晴空,御风敲门而入,将手里的东西恭敬递上,道:“公子,这是这一批的茶引。”
墨意并不接,只淡声问道:“外头怎么回事?”
“回公子,皇帝升遐了。”
墨意神色一凝,顿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道:“这么突然?病殁?”
“是的,方才午时正,在乾清宫驾崩的。确实十分突然,如今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哭丧祭奠,估计这一两日内讣告就能传至举国。”
墨意幽幽叹道:“大明之损,可惜了。不过有天下万民投桃报李为他真心哭祭,想来也是不枉了。”他说话间又蹙起眉头,“那皇后呢?”
御风犹豫了一下,道:“皇后悲伤过度,一心求死,所幸被太子拦住了。但皇后去意已决,和太子相持不下,后来不知道太子说了什么,这才算是暂且劝下了。”
言讫,他见公子缄默不语,正要询问是否还要继续打探,却见公子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疾步而出。
西北浩莽草原上,落日熔金。巴图蒙克看着士兵刚送来的飞鸽传书,脸上的神色迅速由惊而喜,一时间喜不自禁,禁不住抚掌大笑,激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他刚套马归来就得知此讯,高兴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他兴奋完,又想起一件事,询问那个来送信的士兵道:“有没有皇后的消息?”
那士兵答说没有。
巴图蒙克隐隐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