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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陛下,微臣有话要说。”在一片静默中,刘吉不知何时出班站在了金台前。
祐樘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刘阁老请讲。”
刘吉行足了礼,才正义凛然地道:“方才刘健刘大人所言甚是。如今阿黑麻名义上是进贡狮子,但其实是在设诈缓我兵备。吐鲁番本是一蕞尔小夷,往来进贡多受恩赏,之前居然背恩忘义,将朝廷所立都督罕慎杀死,这是在轻侮我大明国威啊陛下,实乃罪恶甚矣!若命一大将统领雄兵,捣其巢穴、灭其种类,揆之人心天理亦不为过!或者暂时不讨伐,效法古之帝王,封闭玉门关,绝其贡使,不容许其往来朝贡,如此方不失我大明国体,陛下万不可遂了他们的心啊!”
一席话,不但给出了分析,也给出了对策。尤其是后面那法子,简直又妙又狠。
侍立在金台旁负责记录御前言语的沈琼莲,听后也禁不住感叹刘吉的老谋深算。
吐鲁番每次来朝贡都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他们每年也就指望着来京朝见天子捞一大笔回去,闭关绝贡之后这些就都没了,吐鲁番以后的日子可谓举步维艰。而且,这样一来,也绝断了哈密的往来贸易,使得哈密完全成为一个无用的大负担。这整个就是绝了阿麻黑的活路,硬逼着他将哈密归还朝廷,不可谓不狠。
虽然她同样不屑刘吉的为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有才之人。
她忽然想起当初陛下曾对她说过的话——“无用的小人留不得,但有用的小人还是可以用一用的。”他料定了刘吉会为了跟他表忠心夹起尾巴做人,用心做事,这就是他提拔这个小人的原因。而事实证明,他已经将知人善任四个字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忍不住偷偷看向金台之上那个自始至终都从容淡定的人。他的唇角时而泛起一丝温煦的浅笑,倾听臣下奏事时,专注的神情之中又会伴着一抹思考之色。他身上有一种天成的帝王威势,令人见之即觉仰之弥高。然而那种暖玉一样的温润气质又极好地消解了些许距离感,使人莫名想要亲近。
在入宫的这两年多时间里,她侍奉御前的日子是不短的。她一点点发现,他不仅是个几乎无可挑剔的上位者,也是个学识广博的雅士。他琴书皆精,他学养深厚,他即兴出的对子至今无人对出,包括她。
她自幼便饱读诗书,诸子百家亦有涉猎,对家国朝堂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对于才女之名她虽然一直都淡然处之,但她骨子里是有一股倨傲的。见到他之前,在她所见之人中,没有人能让她心服口服。陛下出题考核之时,她骨气很硬地写出了不少大胆之论,而他看后不但没有丝毫不悦,还衷心赞赏。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位少年天子跟他父皇是不同的,大明的百姓有盼头了。
其实当初入宫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莫名觉得他们似曾相识。她一直都没有忘记之前惊马的那件事,当时那位公子也不知是要故意气那位姑娘还是怎样,跟她这个外人攀谈了一路。虽然当时不知道那位公子的身份,但她心里笃定他来历不凡。
陛下是他么?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不管陛下承不承认,起码在她心里,他们两人是重合的。
再过个三四年,她就可以出宫返乡了,陛下也一早跟她说过,到时去留听凭她自愿。能回家自然还是回家的好,何况她已经做到了尚字女官,才华也得以施展,算是无憾了。她入宫入得早,回归故里之后也不怎么耽误嫁人。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居然开始犹豫。她想念江南水乡的故里,可心底的犹豫却也是真真切切的,并且有与日俱增的趋势。
祐樘略作思忖后,赞许地颔首,笑道:“刘阁老看得通透。只是依朕看,出师倒是没必要,闭关绝贡的法子更妙,可谓釜底抽薪,必能达到不战而驱人之兵之效。”
刘吉赶忙又行一礼,笑得谄媚:“陛下圣明!臣也是此意。”
朝臣们一琢磨,俱是眼前一亮,都觉这是妙计,纷纷出言附和。刘吉难得有这么长脸的时候,又见自己被圣上当众夸赞,满是褶子的脸一时间笑得千沟万壑。
“陛下,吐鲁番使团之事既然已经有良策应对,是否也应思虑一下内事了?”出声的是吏部尚书王恕。
祐樘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到一脸严肃的王恕身上,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他知道王恕的脾性,只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三年前力赞谢迁谢大人所上奏章,言理应行三年之丧,沐圣德,戒骄淫,不许众人再提充实后宫之事。而眼下早已过了先皇的三年丧期,陛下却迟迟不纳妃,如此又是何意?陛下嗣位三年而无子嗣,于立大本稳人心都极不利。请陛下以我大明社稷江山为重,慎选良家女以充六宫。”王恕板着脸道。
王恕是个出了名的能臣,以前在地方上做官的时候,都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他也是有名的爆脾气,清正刚直自是不必说,还天不怕地不怕,以前做地方官惩奸除恶的时候从来都是逮谁办谁,全然不怕得罪人。先帝自是不会喜欢用这样的人,之前一直让他在地方上打转。王恕是在陛下登基之后才当上京官的,而且一来就被请上了吏部尚书这样位高权重的位子。
王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可是依旧精神矍铄。以前不怕皇亲贵胄,如今也不怕皇帝,跟皇帝叫板照样中气十足。以古稀之年往那里一站,活像爷爷训孙子似的,虽然他的初衷是好的。
王恕所言是大家的心声。这两三个月以来,大小朝臣几乎是一拨一拨地或上奏或面奏,嘴皮子都磨破了,圣上却始终没有半点要纳妃的意思。
王恕不是第一个在朝堂上就此事进谏的。时不常地就会有性急的大臣在上朝时跳出来催促,甚至当面直斥的也不是没有。或许是因为祐樘自登基以来从不对大臣施以廷杖之刑,臣子们胆子也壮了一些。
众人都想看看陛下这次又要如何应对,遂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金台。
刘吉知道皇上不喜欢提起这个,自然不会搀和。他恨王恕恨得牙痒痒,倒是更想看看皇上能忍他的倔脾气到何时。朝班之中的大臣多半都就此事劝谏过,俱是无果,此刻也都等着圣上的反应。
祐樘并未动气。纳妃的呼声从来都没有中断过,今日只不过是又换了一张嘴说出来而已。
帝王之家无家事,充六宫散枝叶是大事。他很清楚,就算他放话出来说谁再劝他纳妃就治谁的罪,也还是会有不少言官直臣不怕死地犯谏,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为图好名声,总之只会越闹越凶。
他们说的那些大道理他早就考虑到了,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的应对之策他也尽皆思虑周详。他当初便知道以他的身份要守住一世一双人有多难,但他从未畏惧过,心意始终坚定。他已经做好了跟臣子们在这个问题上长期周旋的准备,反正他多的是说辞,看他们能催到什么时候。
在其他事情上他可以虚心纳谏,但在此事上,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朕当初确实曾言三年丧期内任何人不得提纳妃之事。但,”祐樘眸光一转,“朕可曾说过丧期一满就纳妃?”
众臣愣愣地面面相觑,王恕也是一怔。
大臣们心中顿时惊呼上当——合着这三年,我们都被耍了???
同为左春坊左庶子的谢迁和李东阳都曾做过东宫讲官,多少知道些陛下的脾气禀性,此时回过味儿来后都是一笑。尤其是谢迁,将三年前陛下嘱咐他的事情与之一联系,心里更是感慨连连。
回过神来的王老爷子也发觉自己被忽悠惨了,可他依旧不放弃据理力争,沉着脸道:“陛下虽然未曾说过,但江山继统乃是大事,岂可轻忽?何况天子纳嫔御实六宫,自古皆然,陛下独中宫一人,不但有违古制,且恐有外戚之患,陛下三思!”
王恕说外戚的话不是没有出处的。自他登基以来,张家两兄弟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小小年纪就飞扬跋扈。他私底下警告一次他们就收敛一阵子,过段时间依然我行我素。漪乔回来之后基本没怎么出过宫,对这些并不知情。金氏倒是进过几次宫,但总是不可能说起这些。
他如今对张家两兄弟都是小惩大诫,不过哪天他们要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他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而眼下……他深知这个倔脾气的老爷子不屈不挠的性子,但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有话在后面等着。
“外戚之事朕自有分寸。至于纳妃,朕已经说过,不宜遽行,”祐樘见王恕又要开口,抬手示意他噤声,扫视群臣,敛容扬声道,“朕虽然登基三年,但其实在做的大抵都是整饬朝纲、革除弊政、稳定国势这些事。眼下虽稍有起色,实则仍是诸事未平。众卿以为朕缘何如此慎重地对待吐鲁番之事?除了想少些战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今我大明底气尚不足。当然,这不是对吐鲁番而言的,要对付吐鲁番是手到擒来的事。可若是再加上一个鞑靼呢?”
许多臣子都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由此事说到鞑靼。自从上次蒙古小王子率领几万铁骑陈兵大同无果之后,这一两年里鞑靼算是比较安生的,虽依旧扰边,但也都是小打小闹。
李东阳却是捻了捻黑色的山羊须,点头而笑。
祐樘解释道:“阿麻黑有可能和鞑靼联手,到时牵制住我北边的兵力,逼着大明放弃讨还西边的哈密。巴图蒙克这段日子必定没闲着,鞑靼的实力不容小觑。但若假以时日,待我大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之时,便底气十足了。朕说这些,是想告诉众卿,如今诸事冗繁,不少事都要朕亲力亲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道诸位就不怕朕会耽于声色?”
他说话间面色微沉,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抑或,众卿一个个催着纳妃催得如此之急,还始终拿立储说事,是认为朕将不久于人世么?”
这话说出来可就严重了,朝班之中霎时一静。
立在一旁的沈琼莲也被他这话惊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没准儿陛下刚才绕了那么一大圈,都是为驳斥纳妃的进谏做铺垫的——先慎而重之地与群臣商议使团之事,让众人感受一下哈密问题的棘手,再由此引出此时纳妃不宜遽行的论断。反正劝他纳妃的臣子天天有,只是人不同而已。
他很少在朝堂上如此,今日大概是想震慑一下嚷嚷得越来越凶的群臣。
而他想尽各种方法拖着不肯纳妃,其实都是为了皇后吧?他对皇后的深情,到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沈琼莲再次偷眼看向御座上的人,有一瞬的失神。
另一边的乾清宫里,漪乔也是感慨连连。不过她感慨的是,岁月是桶猪饲料。
这句话放在老朱家的人身上尤其合适,但也有所差别——像是祐樘那样少年老成的,更多的是由于打小就苦命到大,跟吃了催化剂似的,成长的速度尤其惊人。而相较之下,从小得宠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就还在正常范围内。比如说,朱祐杬。
这两兄弟小时候的待遇可谓对比鲜明,一个众星捧月被捧到天上,一个势单力孤遭受无数刁难戕害。但事实证明,后者才是最后的赢家。所以确切地说,经历更重要。
但是不管怎样,当年那个小男孩算是长大了,甚至已经快娶媳妇了。自他那次提醒她注意万亦柔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按照这里的时间来算的话,已经三年多了。漪乔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朱祐杬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只看见她面上一会儿一个表情,不由疑惑道:“皇嫂在想什么?”
漪乔回神,笑道:“我在想,今儿个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可真是稀客。”
朱祐杬沉默了片刻,才讪讪地笑笑:“这不是隔日就要出府了么,明日又是皇祖母的寿辰,怕顾不过来,就想在出府前再来拜会一下皇嫂。”
出府即为搬出皇宫,住进皇帝赐在京城的府邸,同时配置自己的侍卫亲军。出府之后亲王基本都会娶亲,然后之国,即就藩。出府和之国是亲王最重要的仪式,就藩之后就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了。漪乔好歹也在明宫里呆了这么久,这些都还是清楚的。
“隔日就出府了?还真快,”漪乔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忍不住笑道,“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年那个尾巴翘到天上的小孩子呢——怎么样?宫后苑那池子淹不死人吧?”
“皇嫂快别取笑我了,那是我当年不懂事,”朱祐杬似乎有些尴尬,“我以前对皇兄和皇嫂多有不敬之处,母妃也做了好些……总之多亏皇兄皇嫂不计较。”
“我倒是没什么。毕竟你也就是见我第一面的时候跋扈了一点,之后都还好。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你母妃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懒得追究了——你和你母妃主要是对不住你皇兄。”
“皇兄……皇兄是好人。不仅不计前嫌,早早地给我备好了府邸,还说要赐我一万盐引以备婚礼之用。”朱祐杬低声道。
一万盐引啊,真是大手笔……漪乔心里感叹着,嘴上道:“你才知道你皇兄是好人?我想,他那是不愿跟你母妃一般见识。”
“是……从小母妃就在私下里告诉我皇兄是我的对头,皇储的位子应该是我的,所以我才……”
“好了好了,你今日不会是来我这儿忏悔的吧,”漪乔话锋一转,“你出府之后,就要选妃娶亲了吧?”
朱祐杬点点头:“嗯。不过皇兄说年底事情多,明年再给我选妃——诶?那是我之前送给皇嫂的白毛狗么?”
他们说话间,忽见一团雪白的毛球蹦了进来。尔岚端着一碗药紧随其后。
“是啊,不过它不是一般的白毛狗,它叫卷毛比熊犬,我□□是没有这个犬种的,”漪乔说着又转向尔岚,轻轻叹口气,“先放下吧。”
尔岚应了一声,随即将药碗摆在了一边,趋步退了出去。
浓烈刺鼻的药味很快扩散开来,朱祐杬闻着不由皱了皱眉。
“皇嫂这是……”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碗药,欲言又止。
“那是调养用的。”漪乔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朱祐杬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那八成是利于怀孕的汤药。
“是皇祖母的意思?”他蹙眉问道。
“算是吧。”
“皇嫂其实可以阳奉阴违的,不必这么苦着自己,反正皇祖母远在清宁宫,又没人监视着……”
漪乔摇头道:“我不苦,苦的是你皇兄。如今满朝大臣都拿他没有子嗣这事逼他。我岂会不知那药难喝得紧,原本确实是阳奉阴违的,可后来就想试试。如果没用的话,以后我不喝就是。对了,你别告诉陛下,他不知道的。”
她估摸着祐樘快下朝了,犹豫了一下,遂起身,屏着气将那碗药给自己灌了下去。随后又命宫人们将窗子都打开,通风散味。
“怪不得,我说皇兄也不会舍得苦着皇嫂,”朱祐杬在一旁静静地看漪乔做完这一切,忽然道,“皇祖母今日可是在皇嫂面前发了一通脾气?”
“你怎么知道?”
“皇嫂前脚刚走,我就去了清宁宫给皇祖母问安,当时就发觉她老人家脸色难看得很,就没多停留。从内殿出来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宫人,这才知道的。我听说,皇祖母差点把皇嫂呈的什么东西甩到皇嫂脸上?”
“是尚食局的尚食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