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祐樘之前揶揄她会成为“一代闲后”,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如今她椒房独宠,少了一群跟她玩宫斗的小老婆们,也少了许多麻烦事。只是撇去这档子事儿,后宫里还是有不少日常事务要她来打理的,且她也有功课要做。
此间所说的功课,指的是在指定的日子里,女官为皇后和嫔妃们上课,讲解女教书。这里的“女教书”,主要包括《内训》、《女训》。《女诫》、《古今列女传》等在内的女教方面的书文。
这样的讲授,仪式性占的成分居多,但这是规矩,哪怕是过场也要走一下。眼下妃嫔全员缺编,皇帝的老婆除了她没别人了,主要的讲授对象自然就是她。
漪乔自然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她潜意识里觉得那些所谓的女教书不过是用来给古代女子洗脑的工具,里面无非是些迂腐的纲常名教,都是些扼杀人性的东西。
而且,她莫名觉得,要是她哪天真的被洗脑变成了逆来顺受以夫为纲的小媳妇,没准儿祐樘就不认识她了。
说起这个倒是挺奇怪的,他自己是自小就在正统的儒家思想浇灌下长大的,按说应该喜欢那些恪守女教的女子才对。不过,从他本身的思想就开明得令人咋舌可以看出,他并未因那些而变得迂腐,反而是去芜存菁,锻造出了一个内外兼修的玉人。
而漪乔眼下要做的也是去芜存菁,因为一来她发现那些书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二来,她一个现代人要想做好古代的皇后,还是向古代的贤后学习一下比较好。虽说她明白,就凭着被独宠这一点,她就注定做不了古人口中的贤后,但总是不能拖祐樘的后腿。所以,她最近都在研究徐皇后的《内训》。
遥想当初她在参选太子妃的时候,周太皇太后就随口考了她这本书的背诵。若非后来祐樘救场,她都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糗。
而至于负责教授的女官,就是尚仪局的司籍。司籍这一司的女官是所有宫官中学识最好的,沈琼莲沈姑娘之前就在司籍的位置上呆过。作为大才女,她担任这一职务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升为尚仪更是情理之中。
漪乔目送着司籍女官们离去,转眸望向侍立在身边的沈琼莲。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随着祐樘上早朝去的,但因为今日是讲授女教书之日,所以她就留了下来主持仪式。
“敢问皇后娘娘可还有吩咐?”沈琼莲对她行了个礼道。
她今日穿了件丁香色的缠枝牡丹交领绮罗长裙,这个颜色很衬她的气质,空谷幽兰一样清雅典丽,长裙的款式更是显得她越加亭亭玉立。她头上戴着女官常服规制里的庆云冠,一举手一投足都做得恰到好处,不失礼却也绝不卑屈。她虽然少了些入宫前的洒脱,但是骨子里仍是留着一股子傲岸。
漪乔后来了解到,当初她入宫后,先是做了女秀才,随后升为司籍,在祐樘亲自出题以《守宫论》考核时,她凭借着一篇文思飞扬的锦绣文章力拔头筹,祐樘对她所作之言赞不绝口,当场亲授其女学士。而她那篇《守宫论》的起首第一句就是“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这句话跟当初他们第一次遇到她时,她所说的“君有道则宫守,君无道则宫不必守”的思想如出一辙——若是君王无法为百姓带来福祉,大可以推翻他。
在萍水相逢的人面前直言不讳,在皇帝面前居然也敢这么说,她的胆子不可谓不大。也亏得她遇到了一个开明的君主,不然就凭着这种反封建意味十足的言论,她必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人,骨头里没些倨傲的因子是不可能的。
漪乔暗暗打量她一番,猜到她这是要干什么,微微笑道:“沈尚仪有事情要忙?”
“皇后娘娘言重了,谈不上忙,只是陛下交代的事情尚未做完而已。”
“沈尚仪身兼两职,可觉辛苦?”
“臣本就清闲,能帮陛下做些事也是好的。纵是眼下身兼两职,也尚有余闲。况且,”她言及此时,忽而抿唇笑了一下,“陛下向来都极为体恤臣子,臣偶有微恙时还会恩准臣回去歇息,平日里也赏赐下不少物件,臣心中一直都极其感念圣恩。”
漪乔笑道:“陛下自青宫时就十分优礼大臣,无大过从不斥罚,对恩师也一贯以先生敬称之,对每个臣子都甚为礼遇,本宫每次去文华殿探视时都能亲睹一番君臣和睦之景。”
沈琼莲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又笑道:“陛下恭谦礼让,贤明勤勉,实乃我等臣民之福。能在如此圣君面前朝随御辇、夕奉纶音,臣也不枉进宫这一遭。”
漪乔眸光一转,含笑道:“本宫忽觉沈尚仪有些面熟,难道之前曾见过?”
沈琼莲一怔,犹疑间问道:“臣此前也曾斗胆问过娘娘这个问题,可娘娘那时说不认得臣……”
之前的皇后不是她,那身体原主确实不认得沈琼莲,自然问不出什么。
漪乔接道:“听沈尚仪的意思,莫非之前见过本宫?”
沈琼莲犹自诧异,思虑着道:“那是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了。三年前,臣随兄长来京,不想,在出城时马惊了,险些撞到一位姑娘。而后因要借马车,便与那位姑娘和她的夫君攀谈了一路。恕臣直言,皇后娘娘就和那位姑娘长得极为相似,而那位姑娘的夫君也颇具陛下之神。”
她那次是和祐樘秘密出宫的,自然不好宣扬。
漪乔心里做着思量,笑着掩过:“人有相同物有相似,或许是凑巧吧——沈尚仪快去做事吧,误了陛下交代的事情就不好了。”
“臣告退。”沈琼莲犹豫了一下,行了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原来她也对当年的那件事记忆犹新。她应该也向祐樘求证过,可是如今看来,祐樘并未告诉她。
漪乔忽然想起了之前的皇后命绿绮暗中监视沈琼莲的事情。
是那身体原主多心了,还是她真的感受到了什么?漪乔望着沈琼莲的背影,眸光逐渐变得悠远。
这个夏季似乎格外炎热,才不过立夏几日,便接连高温不断。即使在这样的酷暑里,祐樘照样是早朝、午朝、经筵一样都不落下,虽然说到哪里都晒不着他,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用他自己走路,但是如他这样没多少革命本钱的工作狂,漪乔每日看着他不知疲倦似的忙碌,心里仍旧担忧不已。
她嘱咐御膳房和尚膳监多做些清热利湿的膳食,有时候也会自己动手炖个汤或者做一两道消暑的小菜,然后亲自给他送去。如此一来,她也能借着送加餐的由头让他稍事休息一下。
这日,又是烈日当空,暑气逼人。漪乔特意早早准备,一早就钻进小膳房里忙乎,花了一两个时辰炖好了汤,又掐着下朝的点儿给他送去。
然而到了乾清宫,她才知道他此时尚未回来,想了想便将炖好的汤送到了书房。
尔岚尾随而来,见漪乔满头大汗,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您其实可以把这些事情交给膳房的人去做,不必亲自下厨,想来陛下也能体会到您的心意。您从清早忙到现在,这大热天儿的,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奴婢光是看着都觉得辛劳。您乃万金之躯,这若是累着了,最后心疼的还不是陛下?”
漪乔将托盘稳妥地放下,掏出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道:“尔岚你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奴婢说的是实话,这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宝贝咱们娘娘宝贝得紧。”
“好了,别再说这些个恭维话了,”漪乔说着将盖子掀开散热,房间里顿时香飘四溢,“这些事情当然可以交给膳房去做,只是……毕竟跟亲自做出来的心意不同。陛下为国为民不辞辛劳,本宫受这点小累又算得了什么。况且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陛下做点什么。”她说到这里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滞。
尔岚观察着她的神色:“娘娘怎么了?”
漪乔回神,笑着摇摇头:“没事。”
她的话音未落,便见进来了两个捧着镂金描彩盆钵的宫女。那两个宫女先是跟她见了礼,随后才将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摆到一旁的桌案上。
漪乔询问之下方知她们端来的分别是用冰块镇着的瓜果和莲子汤。她知道,立夏之后明宫里有喝莲子汤的习尚,图的是个尝鲜消暑。只是夏季贪凉多了容易伤脾胃,尤其祐樘那样体质偏寒的人。
她握着藕荷形的手柄掀开罩在上面的盖子,看到里面大块大块的冰,回身对那两个宫女和声道:“以后不要放这么多的冰块,适当放一些去去暑气就成。”
两名宫女忙应了一声“是”。正要退出去,其中一个忽又折回来,跟漪乔说她还要取一样东西。得允后,她走到御案前捧起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罐子。那小罐子就放在御案上偏左的位置,静静地躺在笔架的旁边。
漪乔扫了那罐子一眼,随口问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茶叶么?”
“回娘娘的话,这是密封好的白玉兰花瓣,陛下上早朝前嘱咐说要泡花茶用的。”
漪乔怔了一下:“白玉兰花茶?陛下何时喜欢喝这个了?”
“启禀娘娘,这是沈尚仪前几日送来的,说白玉兰花瓣泡茶不仅风味极佳,且能消暑解暑,这个时节正宜泡饮。”那宫女低眉顺眼地规矩道。
漪乔垂眸静思片刻,随即淡笑着道:“你下去吧——记得此事不要向陛下提起。”
那宫女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躬身应是。
尔岚若有所思地看向漪乔。她在宫里呆的时日不短,深宫里的事情也见得多了,虽然也从中觉出些味儿来,但想想不要没事整出点事来,那样没准儿反倒称了某些人的心。这样想着,她便笑着宽慰道:“娘娘,您可别多想,不过是些花瓣而已,陛下今儿个约莫是心血来潮了随口那么一说。至于沈尚仪……估计也是因着之前的前车之鉴,这才献的花瓣。”
“前车之鉴?”
“是啊,之前陛下就曾因酷热,在开经筵之时中暑气昏过去了。当时奴婢虽已经被调走了,但也有所耳闻。真是吓死人了!据说折腾了好久才醒过来。诶?娘娘当时不是就守在陛下的榻前么?难道娘娘忘了?”
漪乔微微敛容,耳旁忽而回响起了一个讥诮的声音:“……你不在的这两三年里,一直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人是我!他中了暑气是我在一旁照顾他,他昏迷不醒是我去宣的太医!那时候你在哪里?!……”
她联想到前日由于羞羞的莽撞,让她无意间看到的一份旧日的奏疏。越想越觉得她错过了很多东西。
在她不在的那段岁月里,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漪乔心里隐隐害怕,不敢想下去,强行打住念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小事一桩,方才如此不过是怕陛下知道了以后会多想。”
这倒是实话。祐樘的心思何等细腻,若是知道了必定会询问她。她觉得自己刚才情绪上的这点小波动可能也是即起即消的,不想给他徒增烦恼。
漪乔心里五味杂陈,忽然觉得想去外面透透气。她回头对尔岚道:“陛下未归,先回吧。”她说完踌躇了一下,提步往外走。
尔岚回头看了看晾在桌案上的荷叶冬瓜老鸭汤,欲言又止,末了无声地跟在了她身后。
漪乔想了想,正要跟门外守着的内侍嘱咐几句,却骤然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乔儿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动作僵了僵,继而转身就要给他行礼。可她尚未躬身下去就被他给扶了起来,旋即他牵起她的手就往里面拉。
尔岚很知趣地没有跟进去,只是同几个内侍一起守在了门外。
“乔儿又做好吃的了,”他挽着她来到桌前,噙笑看着色泽鲜亮的汤食,一样样辨认,“鲜荷叶清暑利湿,冬瓜清热解暑,老鸭益胃生津,且乔儿将一道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佳,真是又有讲究又诱人。”
他回身见她静静地望着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柔声道:“等久了?生气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呢一回来就径直来找你了,一点都不敢耽搁,就怕你生气不理我。”
“把我说的跟不讲理的母老虎似的,”漪乔撇嘴喃喃道,随即垂眸轻轻推了推他,“别抱着我。”
他并不松手,只是以眼神询问。
看着他晕着笑的目光,漪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轻呼了口气道:“挺热的。”
“那是因着这天儿热呢,还是我抱着故觉燥热?”他嘴角勾笑看着她被噎住的样子,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问你,我回来之前,你的身体是不是有段时间特别差?”漪乔忽然敛容问他。
他也稍正辞色:“乔儿这么问,还是因为那封奏疏么?我不是说了么,那不过一些朝臣的讨好献媚之作,乔儿不必太当真。”
他见她仍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眸光流转,笑道:“乔儿为何一定要知道之前的事情,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因为我不想被你剔出去,不想对那段空白一无所知,漪乔默默地在心里答道。
虽然她之前在碧云寺的时候也问过他,但他始终都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当时虽然打住了,可疑虑并未消除。尤其现在,旁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不管她心里存着疑虑也好,疙瘩也罢,日子总是在不断地往前推进。
或许是由于离得远了跟古代有了断层,也或许是由于多元化的现代文明冲击,漪乔在现代的时候总感受不到多少传统节日的气氛,要不是放假的提醒,很多节日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而她现在绝对是忽略不了了。这不仅因为古人过节的氛围浓郁,还因为每逢节日,不少场合都需要她出席。按说她可以借此好好体会一番,可想想先皇的三年之丧也马上要到了,她就又没多少心情了。
五月五端午竞舟吃角黍(粽子),六月六天贶节晒书藏水,七月七乞巧节穿针食巧果,八月十五祭月吃月饼。当然,还要加上七月三万寿节给祐樘庆生。只是,由于三年丧期尚未满,一些节庆就从简了。
过了八月半之后,眨眼间就到了八月辛丑——先皇的忌辰。祐樘亲自前往奉先殿祭奠的同时,派遣驸马都尉游泰去茂陵祭祀。
三年前,祐樘为了压下汹涌的纳妃呼声,借着谢迁那份奏疏做引子,以三年丧期为由,宣布三年之内谁都不准再提纳妃之事。
而事实证明,大家的记性是极好的。现在可算是到了期限了,正好趁着秋高气爽广征淑女,把空荡了三年多的后宫充盈一下。
弘治三年八月乙巳,离先皇忌辰仅仅过去四天,礼科左给事中韩鼎就率先举起了要求皇上纳妃的大旗,以掷地有声的铿锵言辞打响了第一炮。
韩鼎所上的那份奏疏,开头即以宗庙社稷立本入题,用设问的句式引出一国之储的重要性,接下来以沉痛的笔调述说了陛下登基三年无嗣而又不肯广施甘霖的不合理现象,乞求陛下能为大明社稷着想,遵循古制充实六宫,如此,万事方能和谐稳固。在奏疏的最后,韩鼎还不忘忧心忡忡地劝说陛下不要沉迷建斋设醮之事,为奸人所惑。而最后这一条,明显是冲着建祈圣嗣醮一类的事情来的。
祐樘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将奏疏通篇扫了几眼,他很快落笔,在上面批复道:章内所言事,朕自有处分。赍醮之事已灼知之,决不为所惑矣!所司其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