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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一番,无奈地沉了一口气:“我突然发现,夫君太优秀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太容易招蜂引蝶。”
他含笑道:“这不正说明乔儿的眼光好么?不过话说回来,如我这般守身如玉的人,难道乔儿还不放心?”
漪乔斜他一眼,随即看着他漾着笑意的眼眸,突然伏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她的手臂一收再收,抱得很紧很紧。
虽然她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一生都只娶了她一个,但其实心里还是难免会敏感。毕竟,当自己的丈夫手握坐拥千万佳丽的特权时,相信哪个妻子心里都不会踏实。
左拥右抱、莺燕环绕,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这一点漪乔很明白。所以,她内心里也更加珍视这份几乎可遇而不可求的爱。
一阵剧痛忽然袭来,祐樘眉头紧蹙,面色瞬间一白。他下意识地紧抿着唇阻住自己出声,勉力调整气息以免漪乔发现什么异常。玉雕一样的手微颤着抚上她的后背,他并没有推开她,而是随着眸光一敛,手臂狠狠一圈,紧紧地回抱住了她。他忍受着隐秘的极端苦痛,呼吸轻颤,安静地、慢慢地伏到了她的肩头。
虽然身体是痛的,但相比于之前那种从心底漫溢而出的凄绝苦涩,他觉得此刻自己已经是幸福的了。
那几近绝望的等待彷如梦魇一样折磨了他那么久,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仍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她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想由衷地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可他眼下连呼吸得长一点都会痛得颤栗,一个微笑更是有心无力。
漪乔感受到怀抱里的身躯清瘦异常,即使是隔着层层衣料,也跟抱着一副骨头架子一样。之前只是瞧着,她虽然也看出来他消瘦了很多,但不知道竟是到了这个程度。她一时心酸不已,抱着他的手臂都有些颤抖。窝在他怀里,漪乔鼻腔里酸涩难当,眼底涌上一股泪意。
一个每日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她无法想象这将近三年的时间他是如何度过的。
她心中歉疚万分,可是喉间又似乎被什么堵着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们在这么长久的分别之后的第一个拥抱,两人一时都沉默着不开口。
未几,听到外面通禀说晚膳已传到,漪乔拿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哑着嗓子闷闷软软地道:“祐樘,快去换身常服,我们一起去用膳——嗯……我想提一个很小很小的要求……晚上你若是政事不多的话,就……就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祐樘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想要出声答她,可几次启唇,要出口的话语都被身体上的疼痛逼了回去。
漪乔见他半晌不出声,不由松了怀抱回头看他。然而这一看之下她就被吓了一大跳。
祐樘拦着漪乔不让她去宣太医,只说过一会儿就好。漪乔狐疑地看着他,想起回宫途中他也是正和她说着话就突然身体不适,好像是心口痛似的,心里的疑惑不由更重,越发肯定他是刻意瞒着她什么。
祐樘略一迟疑之后,终是没有答应她那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安慰她等他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就去坤宁宫找她。晚膳之后,他休息了一会便又继续埋首于成堆的奏疏里。漪乔心里虽然不情不愿,但又怕耽误他的正事,只好蔫儿蔫儿地回了坤宁宫。
“娘娘,”绿绮一见到她便立即迎上前来,“奴婢有事禀报。”
漪乔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屏退了左右,示意她有话直说。
“方才沈尚仪又去见了陛下。”绿绮垂首,话说得言简意赅。
漪乔收拾起刚才沮丧的心情,眸光一转,意味不明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一笑:“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娘娘的吩咐,奴婢怎敢怠慢。”
漪乔面上闪过一抹思考之色——听她这话的意思,以前的皇后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沈琼莲?怎么会这样?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她将沈琼莲当作了自己的情敌,二是她担心沈琼莲会有上位的一天从而威胁她的地位。但无论是从情感上猜测还是从利益上猜测,都能得出一个结论:之前那位顶替了她将近三年的皇后,将沈琼莲当成了自己的威胁。
也难怪,一个才女兼美女,又如此受皇帝赏识,不起提防之心才怪。不过……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想完全取代她坐稳皇后的位子?
还有眼前这个叫绿绮的宫女,她真的是在忠心为主探查消息?为什么她的感觉告诉她,这个绿绮没这么简单?
其实,她回宫之后心里的疑惑就是新旧叠加。看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她得尽快补补课了。
“既然如此,”漪乔面上笑意未收,一瞬不瞬地盯着绿绮,“那么你认为,如今这样的局势,本宫当要如何才是上上之策?”
绿绮显然谨慎得很:“娘娘和陛下的事情,奴婢不敢置喙。”
她虽然嘴上说不敢,但神情里却连一丝唯诺胆怯的意思都没有。漪乔心里做着思量,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恕你无罪。”
绿绮隐隐觉得今日的皇后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她心里疑惑,感到自己突然开始看不透皇后的心思。不过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想法,她思虑了一下,回答得模棱两可:“回娘娘,或许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选择,娘娘只要做到心中有数就好。”
“那就不怕会给人可乘之机?”漪乔紧接着又将问题抛给她。
“娘娘在陛□边三年有余,一直盛宠不衰。陛下登基之后,后宫之中更是只娘娘一人。如此深厚的情分,不是随便谁都能取代的。就算将来陛下纳了妃嫔,娘娘也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绿绮一早就从祐樘让她暗中监视皇后一事里看出,他对皇后并不像表面那么宠爱,而她平日里留心观察之下,也从皇后的行止言语间得到了印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她说这番话看似是在给皇后吃定心丸,实际上却恰恰相反。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也没有算到如今眼前的皇后早就换了人。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漪乔随即又叫住了正要告退的绿绮,“对了,日后你不必再监视着沈尚仪那边的动静了。”
绿绮一惊:“娘娘?”
“这种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本宫?”
“奴婢刚才虽然劝娘娘宽心,但不是让娘娘抛掉戒心,防人之心不可无,”绿绮一脸忧色,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难道娘娘忘记了纪太后么?”
漪乔心思一转,便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祐樘的母亲纪太后,就是一名女官。当年她作为战俘被充入掖庭后,因为出色的表现一步步坐到了内藏女官的位置上,之后便在朱见深某一次去视察时被临|幸,而她也凭借着这仅有的一次临|幸怀上了皇子。
当年的纪太后是女官,如今的沈琼莲也是女官。而且她现下的境况,要比纪太后当年有优势的多。绿绮这话说得够隐晦。
“什么叫‘让’?难道你还想支使本宫不成?”漪乔挑眉看她。
绿绮暗暗懊恼自己刚才因为一时疏忽用词不当,赶忙跪下来叩了个头:“奴婢情急之下失言,求娘娘莫怪。”
“情急?看来你还挺忠心的,”漪乔轻笑一声,“你急什么,本宫还不急呢。大不了本宫回头和陛下说说,寻个借口把她调到别处就是了,一了百了。”
“娘娘不可啊,”绿绮跪在地上脱口道,“如此一来,说不得会令陛下觉得娘娘是心胸狭隘之人,恐生出嫌隙来……”
“得了,到底该如何本宫心里清楚,你退下吧,”漪乔倦意泛上来,掩口轻打了个哈欠,慵懒地从软榻上起身,随意道,“本宫要去沐浴了,过会儿还要迎接圣驾。”
背着漪乔的目光,绿绮低头狠狠地咬了一下唇。
漪乔瞥了她的侧影一眼,眸中光芒闪烁。
她刚才和绿绮的那番话多半是想试探她一下。她内心里其实是绝对信任祐樘的。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也就枉论爱他了。关于沈琼莲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坦然处之,和旁人再怎么过虚招都无所谓,但和他一定会有什么说什么,没必要在背后搞小动作。
当然,身处古代后宫这个向来是非多的地方,要时刻保持着八面玲珑的心思。虽然她现在椒房独宠,没有一群各怀鬼胎的小老婆和她斗,而且还预知到未来也不会有,但不代表她就可以不留个心眼。不过这心眼是对别人的,不是对他的。
漪乔原本是要等着祐樘的,但是奈何她奔波了一天,早就乏了,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祐樘驾临坤宁宫之后,见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叫醒她,转身压低声音吩咐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架子床上,动作轻柔地帮她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凝视着她恬静的睡容,一缕浅笑渐渐晕染上他的唇角。
就这么看着她,他就觉得心里一片宁静安舒。他突然觉得其实老天待他不薄。虽然过往的岁月加诸他身上数不清的苦难,但是后来老天将她赐予了他。而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苦难等着他,只要有她在身边,他的心总是暖的。
他从未后悔这两年多来的付出,只要能换得她回来,什么样的尝试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今晚,终于可以安心入眠了。他望着她,如是想。
他在她身旁躺下,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继而轻轻地把她揽在了怀里。睡梦中的漪乔无意识地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祐樘以为她醒了,哪知道她即刻又闭上眼,翻过身将后背留给他,继而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将自己的手臂叠放在他的手臂上,确认这个姿势牢靠又舒服后,就继续和周公下棋去了。
祐樘不禁哑然失笑,虽然感到这姿势有些别扭,但也由着她去了,只稍稍活动了一下手,为她把被角掖好,才放心睡去。
漪乔在外颠沛流离的这大半月里,不是忙着逃命就是疲于赶路,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好容易找到了组织,心情一放松,就睡得格外沉。祐樘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估摸着她这一觉时间不会短,晨起的时候特意吩咐宫人们不要扰醒她,还在去跟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请安时,说皇后身体不适,帮她免了请安之礼。
周太皇太后见自家孙儿今日精神似乎特别的好,不禁有些不解——按说他和皇后伉俪情深,皇后身体不适,他应该面有忧色才对。而且她昨日才见过皇后,她随着祐樘去祭孔前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气色还挺好的,怎么才过了一天就不适了?难道是因为……
祐樘看自己祖母言语神色间透出些微的暧昧,就知道她老人家想歪了。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他虚设后宫,却一直都没有皇嗣,这摆明了就是给人落话柄,只是大臣们被他当初三年丧期的借口堵着,暂时不敢说什么。而太皇太后是极其了解他的,她知道他当初那话多半是为了暂且堵住臣子们的嘴,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压下纳妃的事情,能拖就拖。归根结底就是他根本不愿纳妃,想一直独宠中宫。
祐樘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早就被自家祖母看透,但他也一早料定这种事情她老人家必定是看透不说透。她也在跟着众人一起等,等到他借口到期的那一天。而如今算起来,离三年丧期只剩下四个多月的时间。她老人家一定觉得他心里急得不得了,而抱着这样的心态,想歪也是必然的。不过在这种殷切盼曾孙的情况下,想来也是不会介意孙媳少请这一日安的。
而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也在尝试着释怀。毕竟漪乔当年中毒算是阴差阳错,真要追究起来,似乎谁都有错,但又怪不到谁头上去。祐樘相信经过当年的那件事之后,太皇太后不会再去为难漪乔。顶多就是焦灼之后归于无奈罢了。
漪乔回来之后,就很自然地把羞羞接手了过来。虽然算是换了副身体,但是羞羞在跟她混了几日后,便逐渐认识到它之前的主人又回来了,慢慢的又熟稔起来。漪乔在乍见到羞羞时都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过去,羞羞居然整个都大了一号,而且由于两三年疏于训练,浑身上下都胖嘟嘟的,完全就是个圆滚滚的大雪球,漪乔要把它抱在怀里已经有点吃力了。作为一只卷毛比熊犬,长成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她真怀疑祐樘平时都喂它点什么。
话说回来,羞羞肥成这样,它那临时主人却瘦得可以,这对比反差也太大了。漪乔每每看到他那清癯的样子就觉得揪心,这几日旁的什么也没干,就观察他日常的饮食起居了。
然后,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宵衣旰食,什么叫日理万机。
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每天就休息不到三个时辰,还都睡得那么浅,到底是怎么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的?她高三为高考冲刺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他下了早朝又上午朝,午朝结束后接着在文华殿和大臣议事,好容易议完事,回到乾清宫又得批览小山一样的奏疏,中间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漪乔有时要到快晚膳的时候才能见到他。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开口说他几句,但考虑到他累了一天已经很疲倦,又不忍心。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回来,他已经“收敛”了很多。之前他一忙起来常常就干脆不传膳了,再加上经常失眠,有时候就通宵批奏疏,鸡鸣时分直接去上早朝。当然,这个他是不敢让她知道的。
就这么过了几日,漪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照他晨起的时间,她规定他临近亥时(晚上九点)的时候一定要就寝。然而她每次交代完,他都笑着让她先去休息,可回过头等她都睡了一觉的时候,转身一看,他居然还没有来就寝。几次下来,漪乔郁闷不已。既然他这么不自觉,她就决定干脆直接上门堵他。
夜幕下的紫禁城显得异常宁谧,霜雪似的月辉融入地面上轻轻晃动的暖色光影里,消解了几分清冷的意味,多了些安舒的祥和。正是好梦留人睡的时节。
漪乔望了望眼前灯火通明的东暖阁,心里暗暗叹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乔儿怎么还未就寝?”祐樘抬头冲她一笑,似乎对她的突然到来并未感到意外。
“我是来监督你的,”漪乔见此间没有旁人在,说话也就随意得多了,“现在已经快到亥时了,你可以去沐浴一下准备就寝了。”
漪乔见他唇边笑意不减,开口要说什么,赶忙抢先道:“别再说让我先去休息的话啊,之前你哪次按时就寝了?第二天每次要跟你算账的时候你又一脸无辜地跟我绕,岔题岔出去老远,弄得我每次都忘记要说什么。这次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她说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一脸赖皮相地朝他笑道:“今儿我就赖在这儿了,你不睡我也不睡,不信你就试试。”
祐樘看她那耍无赖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我只是想说,等批完这几份紧要的就去休息,乔儿冤枉我了。”
“冤枉?我才没冤枉你呢,”漪乔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已经打定主意看着你了,你今天说什么都没用!”
他眸光在她身上流转,嘴角又上挑几分,温雅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揶揄:“乔儿一定要押着我去就寝,莫非是担心我夜宿在他人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