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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必担心魔门修士袭扰。
凝翠园距离定胡城足有二百余万里,这等路程于许听潮来说,根本算不得多远,但他思忖太清门主事之人一时三刻并不能到达,便也不急着赶路,只驾云缓缓而行,正可详细观察一番变动后的大漠是如何情形。
一路上撞见的修士不在少数,魔门,妖族修士远远察觉他的气息便落荒而逃,佛门修士也是纷纷避走,唯独道儒同道会凑上前来,拜见“前辈”。
只一个时辰的功夫,许听潮就遇到前后四波共二十余名修士。尽管闯下偌大名头,但久不在凤凰界走动,在这茫茫大漠中寻找机缘的修士也无甚背景,都是些山野散修,因此都不曾被认出。这些修士执礼甚恭,许听潮也耐着性子寒暄,而后在或多或少的希冀目光中驾云而走。
行不出百里,前方迎面又来了一群修士,数量足有七八十,且领头的是一名功侯颇深的元神。
许听潮眉头一皱,委实不愿与人说些干巴巴的言语,正想遁入高空避走,那群修士却陡然加速赶来……
七三三闹市残庙奉残身,赤心一拜岂堪承(十)
许听潮独来独往惯了,似这般道中相遇,来人前趋的情形甚少见过,而此番前来的人数又极多,不禁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避走,但凝神一看后,却又止住了身形。
前方领头之人是个五十余岁的黄袍老者,满面风霜之色,远远见得许听潮,也是一怔,面上现出惊诧的神色,还带了几分不自然。但遁光却不曾稍停,倏忽就到了前方百丈处。
“吴师兄,别来无恙。”
来人尚未开口,许听潮就把手一拱。
这老者名唤吴不寐,出身狂沙门,当年定胡城道儒与魔门大战,许听潮初来定胡城,与魔门首战便有此人参与。百多年不见,其修为已非炼气圆满,而是颇有几分功侯的元神修士,看他身上穿着,也得了狂沙门长老之位。只是当年龙精虎猛的中年人,如今却垂垂老朽,虽说这般模样不过表象,其躯体机能远为旺盛,但也可见岁月沧桑。
许听潮言语冷淡,吴不寐却知晓他脾性,半点不介意,哈哈大笑道:“原以为我道门哪位前辈经过,特来拜见,不想竟是许师弟!”
到底是曾经并肩作战过,两人交情虽比不上许听潮与一干交好同门,但也十分深厚,吴不寐言语亲热,不见半分生疏。跟随他同来的七八十人,却个个惊诧不已!狂沙门也是大漠中一方不小的势力,自有许听潮画像流传,且吴长老曾不止一次夸口过当年与许师弟如何如何,此刻两厢对照,立时就认出了面前人物,个个面上作色,敬畏羡妒皆有,也不缺面生红霞,眼泛桃花的女子,众生诸相,不一而足。
这些都是陌生面孔,许听潮也不去理会,只对吴不寐微微一笑,问道:“吴师兄率门人前来,所为何事?”
倘若只是吴不寐一人,以两人交情,如此直白地询问诚然无所谓,但涉及门派事宜,却大不合适,狂沙门弟子中便有那或皱眉或怒视的。吴不寐能做到一派长老,心思便不似那般单纯,心念一动,便知以许听潮的修为地位,如此说话必有所指,而此行也并非什么隐秘,便笑道:“还不是天地灵气忽然异常,奉掌门之命前来查探!”话音,才做出一副古怪的神色道:“都说师弟最善招惹事端,莫非此间变动……”
许听潮闻言,颇觉无语,也不知自家名声被传成了何等模样。与本宗不对付,想来不会多好就是了。此不过拂面清风,也不值得计较。
脑中生出这等念头不过一瞬,许听潮坦然道:“此事却与小弟有关。”
本是一句玩笑,不想歪打正着,吴不寐不禁愕然,虽然而来那数十弟子更目瞪口呆,片刻后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不知此次天地灵气变动涉及范围多大,但决然不会小了,难道虚境修士当真有那般厉害?众狂沙门弟子看向许听潮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其中还夹杂一两道灼热的视线。
门下弟子如此,吴不寐大感面上无光,几句呵斥,放将见议论止住,对许听潮道:“不想竟当真是师弟所为!”
他想要询问究竟何事,但最终不曾开口,而是道:“此事过后,大漠当有剧变,愚兄职责在身,当亲往查探一番,恕不能奉陪了!他日若有闲暇,当与师弟共谋一醉!”
凝翠园出世干系重大,一旦泄露,必然引得天下修士觊觎。经历过钧天仙府出世一事,许听潮对这等事情身有体会,在将灵枢印送到太清门主事人手中之前,许听潮不会透露半分,因此只拱手道别:“师兄自便就是。”
吴不寐亦是拱手一礼。
“既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吴不寐率众而去,许听潮也架了云头,往定胡城飞遁。为避免麻烦,他将神念放开,只探得大漠之上各色光华交错,忙碌不休,其中更有数十上百人聚众而行的,单单是身着狂沙门服饰的便有好几队。
且不说许听潮避开路上修士埋头赶路,吴不寐率众弟子行出千余里,一路上竟是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不论对许听潮褒贬如何,亲自与这等传言中的人物见面,总是一桩极大的谈资。吴不寐知晓要堵住众弟子的嘴,根本毫无可能,因此只要所说不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不久之后,一名风姿绰约的二十许女修遁上前来,问道:“吴师兄,您与许师兄这般熟稔,何不邀他前往门中一行?想来许师兄定会答应的。”
“哟!方师妹这是春心动了么?”
“可不是么?自从见到许师兄那一刻,方师妹就红鸾星高照!”
“师妹啊,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许师兄那等人物,怎会看得上个区区炼气境的黄毛丫头!”
……
那方师妹是个泼辣性子,听得诸般调笑,毫不示弱,立时翻动红唇,反击了回去,直吵得满面飞霞,气喘如酥!
旅途枯燥,吴不寐也乐得这般热闹,待众弟子吵得累了,方才故作高深地道:“许师弟乃人中之龙,奈何只能深交,不可引为倚仗!”
……
许听潮驾云而行,虽然要避开路上修士,但遁法玄妙,半点不曾耽搁了行程,眼看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到得那定胡城,却忽然心有所感。
有一丝纤弱却炽烈焦灼的念力自定胡城方向急急飘来,没入他金身之中!
他这金身,源起在五蕴譬喻经,成于定胡城生民香火,及至在那藏镜阁中得广佛界老僧之助,方才以三昧金刚本性清净不坏不灭经修得小成,之后更炼化了太昊金母,如今已是颇得倚仗的一门大神通!
当年许听潮有大恩于定胡城百万生民,城中万民为其修祠庙,塑金身,供奉以香火,而后由于道儒之争,道门退却,诸多庙宇便在儒门多番手段之下迅速败落,一代之后,十不存一,再数十年,更是香火断绝,哪知此次回转,竟还有香火愿力传来。
这些许愿力,实在微不足道,许听潮心中却生出好奇,想要看一看究竟是谁还在供奉香火,循着念力传来的方向一个挪移,瞬息便悄然来到定胡城上空。
百年过去,定胡城愈发兴旺,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如今大漠天地异变,更有诸多修士前来,平添几分仙气。
许听潮所在距离闹市也不远,向下看去,只见一条窄巷曲折两次,便连到城中通衢之上。巷中几个孩童正自追逐嬉闹,一株老杨树下,三两老翁沐着暖阳抽烟闲话,好一副安宁祥和的人间景色!
此番景象,在久未历人间烟火色的许听潮来说,确然另有一番感触,但他的心神却不在此处,目光一转,落到一处墙垣残破,杂草丛生,檐廊枯朽的祠庙之上。
庙中有断断续续的压抑哭泣传来,生生携带之前那般炽烈焦灼的愿力。
许听潮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遁入庙中。
入眼只见一鹑衣百结,满身污垢的女童正自伏地不住叩拜,她面前躺有一只面目褶皱如老者,出气多进气少的短毛狗儿。小狗前方,却是个黄泥糊身,断了一腿的三角香炉,炉中插有三截剥得白白净净的草茎。
“神仙哥哥,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包子吧……呜呜……包子若是死了,呜呜,我可怎生是好啊?”
“呜呜呜……”
“他们都骂我是野种,臭狐,贱民,谁都不稀罕我,唯独包子从来不嫌弃我……呜呜呜……”
女童瘦瘦小小,一面叩拜,一面抹泪,沾满泥污的脸蛋上早已沟壑纵横,花里胡哨不成模样。通红的双眼泪水迷蒙,焦灼的视线在面前小狗和蛛网连结、尘埃堆积的斑驳神像上来回,每落在小狗身上一次,眼中便多一分黯淡绝望,落到神像上,却又多出一分卑怯的希冀,只是这份希冀越来越淡,若非还报有万一希望,只怕早已断绝。
许听潮看得心头酸楚,轻轻叹息一声。
心有所感,形诸于外,便是那斑驳神像上忽然金光大作!
女童本是求神,陡然见得这般情形,却吓得向后坐倒!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爬前几步,将那气息奄奄的小狗搂住。
面上方才现出几许安心,忽然就凝住,猛地抬起头来,惊喜莫名地盯住那金光闪闪的神像!
“包子,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女童喜极而泣,叫喊两声,方才又赶紧虔诚跪倒,双手合什祝祷起来!
许听潮早已现出身形,只是这女童专注于前,不曾见到身侧忽然多了个陌生人。
他走上前去,满面慈爱地托住女童手臂。
女童身躯一僵,面上带泪的喜色凝住,而后变作煞白,小小的身躯也瑟瑟抖动起来!
“不要怕,你的包子不会有事。”
语音柔和,更有一股清心宁神的奇异力量。
女童心头生出莫名的安宁信任,缓缓睁开双眼,见得尽在眼前的面容,只觉熟悉而又陌生。
“您,您是……”
声音陡然顿住,女童不可思议地抬头,斑驳神像印入眼帘……
七三四闹市残庙奉残身,赤心一拜岂堪承(十一)
“您……”
女童惊呼声戛然而止,黯淡的五色清光闪过,残破祠庙中两人一犬已是消失不见,只余地上一滩水渍,以及那断腿香炉中的三截草茎。
下一刻,祠庙中闹哄哄地涌入老老小小十余人。
“方瘸子,你当真没有看,看……”
出声质疑的锦袍老者忽然就张口结舌,两眼瞪得牛眼般大,一瞬不瞬地盯住那满是蛛网灰垢的金身神像!
金身之上,兀自有光芒在流动,只是随时间流逝,看得见地黯淡下来。
“功,功德金光!”
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十余老少顿时鸦雀无声!也不知是谁带头,呼啦啦就跪成一片,不住顶礼膜拜!面上有虔诚,也有惶恐,还有深藏眼底的希冀与火热!
“小,小许仙人显,显灵了,又,又,又显灵了……”
一手持旱烟杆,白须邋遢的老者哆嗦个不停,口中喃喃有声。
神像之上的功德金光正自黯淡,眼见就要消逝无踪,那锦袍老者正自惶急无措,听得这唠叨,立时转身喝道:“张老头,还不快些住嘴!倘若冲撞了神灵,你可担待得起?!”
这老儿颇有些地位,这般声色俱厉地呵斥,张老头面色一白,颤声喊冤道:“里正老爷,不,不关俺的事啊!俺正诚心叩拜,怎怎怎会冲撞了神灵?方才俺还看见那臭狐儿拖了一只死狗偷偷摸进来来着……对,定是那小乞儿不干净,惹得小许仙人不快……”
“无赖老匹夫,还要狡辩!来呀,速速将他轰出神祠!”
张老头更是惊惧不已,还待分辨,却被旁人扯住了衣袖,赶紧住口,失魂落魄地随同邻人走了出去。
锦袍老者赶紧回转身来,拜倒在神像前恭声祷祝,依稀听到是“愚民无状”、“冲撞仙人”之类的忏悔之词。
先前在街巷中玩耍的几个孩童虽觉此事稀奇,却不似大人那般敬畏有加,早有机灵地偷偷溜将出去,一面飞跑一面叫喊。
“小许仙人显灵了!小许仙人显灵了!”
“张老头出言无状,惹怒神灵了!”
“胡说,是那臭狐儿不干净……”
城中百姓密居,虽说白日间大都去谋生做活了,但总有歇在家中的,这一呼喝可不得了,小巷两旁的院中立时就鸡飞狗跳,叔伯婶嫂一窝蜂涌将出来,撒腿的就往祠庙跑。有那稳重还拉住兴致愈发高昂的孩童询问,得了肯定答复,也是急急向前,不甘落后!
大夏朝寻仙问道风气本就浓重,这定胡城虽僻处大漠,但因道儒与佛么相争,见得仙人的机会反倒较内地多些。正是因此,民人听得仙人显灵,方才如此急切,倘若得仙人垂青,那般好处却教人眼红!
有那腿脚快的赶至祠庙前,入眼就见两个老者正给晕厥在地的张老头顺气。原来这老头听一众孩童呼喊“张老头出言无状,惹怒神灵了”,只觉心间万般冤屈!好不容易见得仙人显灵,此事万分忌讳,一个不好,就要被认做断人财路,自家哪有这等胆子?这些毛孩子当真可恶至极,难道老头就不愿向仙人求取些福缘?本就年纪大了,气急攻心之下,一口气顺不过来,两眼一翻,就此跌倒!教送他出来两个老者好一阵手忙脚乱!
赶来的民人大都只是随意瞅了一眼,便如避瘟神般地绕道而行,热心的则留下来问讯一番。有个粗布荆钗的民妇正好挎了竹篮,蓝中有一只陶壶,三个陶碗,见状赶紧靠拢过来,放下竹篮,提起陶壶,倒了一碗粗茶。两个老者忙将张老头扶起,合力给他灌了下去,只是人已昏死,口齿不便,胸前衣襟湿了老大一片。
左边老者赞道:“小四家的,可是给你公婆与当家的送水去?”
民妇已将诸般物件收好,恭敬退到一边,闻言忙道:“劳烦牛翁相询,正是如此。不想方才出门,就听说此间许小仙人显灵,就急忙过来。”
那牛翁叹息一声:“你却是好心。这世道,人心不古啊!”言罢看着从一旁匆匆而过的路人,摇头不已。
另一个老者也道:“可不是么?被那几个黄口小儿一喊,老张头还不知要担多大的罪过。”
“啊!”民妇惊呼一声,面露担忧,“敢问叔伯,此间莫非还有别情?”
“如何不是?”
那“叔伯”来了兴致,颇有些眉飞色舞。
“依我看啦,此番许小仙人显灵,却是受了小乞儿的恳求!”
牛翁也是点头不止。
此刻那残破祠庙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连院内杂草从中都站满了人,只是神灵当前,也没几个敢大声喧哗,因此两个“高谈阔论”的老者说话,便引来诸多听众。
“吴老莫要卖关子,究竟怎生回事,快快说来!”
吴老腰板挺直,把手抚须,轻咳一声道:“要说也并非不可,只是我老人家忙着救护老张头,已累得口干舌燥……”
小四家的哪里不知其意,抿嘴一笑,持篮上前,早有殷勤之人抢着倒茶端水。
吴老美美饮了一碗,一旁的牛翁冷哼一声,又有人也给他奉上。
如此做足了姿态,吴老方才沉声道:“说来也是可怜,今日早间,那小乞儿带了她那皱皮沙狗哀家讨要吃食,正巧被胡大麻子见着。胡大麻子嫌她脏恶,便出手打骂,那沙狗也是护住心切,上去撕咬,奈何不过一雏儿,如何是对手,被一脚踢了三丈远!”
说到此处,吴老便住了口,面上做出悲悯的神色。有人凑趣儿道:“可是那日夜宿在许小仙人祠中的臭狐儿?”
“可不就是她?你见咱这清源巷中还有旁的乞儿么?”
吴老两眼一瞪说话之人,却只惹来一阵轰笑。
“您老平日里不也嫌弃臭狐儿麻烦,一大清早就四处叩门么?怎的此刻这般好心了?”
吴老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好你个李家小二!老头也只是嘴碎说两句,可曾似你一般持了扫帚撵人?老夫可与你说好了,正是那小乞儿为求仙人医救她家包子诚心祭拜,许小仙人方才得以显灵!”
李家小二闻言色变,厉声道:“好你个老吴头,半截都入了土,须得为下辈子积点德!”
此人似有些凶名,吴老吃他一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