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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父王,旭儿兴奋不已,“母妃,这几天我每天都要练习半个时辰礼仪,邸师傅说父王凯旋而归时,我要出城三十里迎接。”
“好好练,母妃让人给你做了新的冠服去迎接父王。”卢八娘向着旭儿一笑,又告诉捷儿,“捷儿也有新衣服。”
捷儿对新衣服不感兴趣,他摇着卢八娘的手,“我也要去迎接父王。”
“好的,母妃带你去。我们陪着哥哥一起去。”
“弟弟,你要好好学习礼仪,等将来我出会领兵出战,等到打了胜仗回来时,你就可以出城来接我了!”
捷儿也正式进了书房,他非常聪颖,读书习字进步很快,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但是一向不喜欢背书、演习礼仪这类很刻板的东西,闻言犹豫了一下,“那好,师傅再讲《礼记》时我不在下面
偷偷画画了。”说完后自觉不妥,赶紧看向卢八娘。
卢八娘微微一笑,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每本书的空白处都画满了各种的人像、动物和花草,“捷儿,听师傅讲课时要专心,喜欢画画可以另外多抽出些时间认真画。”
“母妃不必担心弟弟的功课,昨天我专门检查了,他已经把千字文背下来一半多了,每天也按时写一百个大字。”旭儿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自觉父王出征他应该带好弟弟。
“好了,你们先去洗澡然后就睡吧。”旧的王府很狭小,卢八娘以此为借口带着两个儿子一起睡。儿子们躺下了,她坐在一旁轻轻地为他们摇着扇子。
进入夏季后天气越来越热,虽然现在不同于刚到淮北时一无所有,窖存的冰随便用,可是卢八娘却不肯在屋子里放太多,担心对儿子身体不好。她慢慢地扇着,不急不缓的轻风最为适宜,看着旭儿和捷儿沉沉地睡去后,她舒心地笑了。
第九十四章 受重伤淮北王托孤接军权卢八娘发令〔一〕()
这一天夜里,卢八娘睡得正好,突然被急促的扣门声惊醒了。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咚咚地跳着,她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两个儿子,披上衣服走到门前压低声音问:“是谁?什么事?”
“王妃,寒烟说立刻要见您。”宁姑姑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时卢八娘已经迅速地穿好了衣服,她走出内室,就见宁姑姑带着本应该在十七郎身边的寒烟站在门前,“王妃,王爷的信。”
借着刚刚点亮的烛光,卢八娘拆开了寒烟手中的信,“王妃,安排好淮北事宜,速带旭儿前来!”正是司马十七郎的笔迹,有些潦草,笔力也不足。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卢八娘的身子颤抖起来,连着她的牙齿也格格作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寒烟满身的尘土,原本平板着一张脸,似乎在梦游,现在仿佛被卢八娘从梦中叫醒,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哑着声音说:“王,王爷的箭伤疮口迸裂了,一直高烧不退,让王妃带世子赶紧过去!”
箭伤疮口迸裂就是感染了,在没有抗生素的当前,是非常危险的情况。虽然事先就猜测到不是好消息,但是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卢八娘就如三九天周身被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地从里到外冻结了,又如身上的力量全部被抽走,她甚至不能站立住,好在宁姑姑已经扶住了她。
“怎么一回事?”十七郎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是半个多月前被流矢射中左腿,伤口也不深,军医看了上了药并不影响走路骑马,王爷说过几天就好了要我们瞒着王妃,大家也以为没事就……”寒烟哽住了,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又开口说道:“没想到五天前突然疮口迸裂,王爷开始发烧,他便命我赶紧回大营接王妃和世子过去。”
寒烟和寒江本是卢八娘放在司马十七郎身边的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同司马十七郎一起瞒着自己受伤的消息。卢八娘已经没有心思责备他,她颓然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王妃,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及时把消息传回来,若是王妃知道了肯定会写信拦着王爷继续征战,那疮口也不会迸裂了!”寒烟瘫在地上痛哭起来。
“寒烟,你怎么回来了?”旭儿突然出现在门前,他还没有全从梦中彻底醒来,揉着眼睛问:“是不是父王回来了?”
“不许再哭了!”卢八娘严厉地向寒烟说道。自己必须冷静,必须坚强,她站直了身子,“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只要一两个时辰就能出发,那时会叫你一起走。”
然后她转向旭儿,“你既然醒了,就赶紧把衣服穿好,等一会儿母妃会带你去见父王。”
“弟弟还没醒,我去叫他?”旭儿的声音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欢快,他一定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不必叫弟弟了,旭儿乖,去自己穿衣服。”卢八娘用一条纱被将沉睡着的捷儿盖上抱进了池师傅的家中,“池师傅,我第二次把儿子交给你了。”
当年卢八娘假传圣旨时,就曾把还在吃奶的旭儿交给了池师傅,现在又是捷儿。“如果有危险该怎么做你都知道。”
池师傅也刚被叫醒,但他神色却非常平静,仿佛眼前只是平常他带着二郎君出去玩耍一般,蹲身将捷儿接过来放在榻上,然后恭敬地给卢八娘行了一礼,“王妃放心。”
“我自然放心。”卢八娘从没有打探过池师傅与司马十七郎生母的过往,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最放心把捷儿交付出去的。她还有很多忠心的下属,也能照顾好捷儿,但是若是要把捷儿养成一个正直的人,她最信的还是池师傅。
然后卢八娘头也没回地走了,她没有时间伤感,很快她坐在案几前,口说笔写,将一件件事安排下去。不过两个时辰,她带着旭儿,点了一千骑兵的护卫出发了。
“消息一定要瞒住。”卢八娘对知道内情前来送行的数人说,他们都是淮北大营的重要人物,“大家就按我的话去做,有事及时传信。”
马车疾驰着,车里颠簸异常,旭儿轻轻地拉住她的手问:“母妃,父王一定很痛吧?”
卢八娘将旭儿紧紧揽住,事出突然,她刚刚有些忽略儿子了,他还这么小,得知父王受伤后一定很害怕又很心痛,“是的,父王会很痛,他的伤很重,所以要我们去看看他。”
“我们去看了父王他就会好吗?”旭儿看着卢八娘问。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执着地看着他的母妃,希望母妃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战争时代,即使很小的孩子也会目睹过死亡,旭儿是个早慧的孩子,作为世子他又学习过太多的东西,卢八娘明白他心中的恐惧,轻轻地抚着他的头说:“会的,我们去给你父王熬药喂饭,照顾他,他看到我们会很开心,伤一定会好的。”
“母妃,我们改成骑马吧,那样能更快。”旭儿说:“我骑马骑得很好了,父王出征前还夸过我呢。”
“你先睡上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就骑马。”卢八娘将旭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睡吧。”
卢八娘带着旭儿昼夜兼程,终于在出发后四天赶到了司马十七郎大帐所在之处。这里是黄河南岸的一处高台,远远就能看到淮北王的金字帅旗高高地飘扬着,帅帐左右整齐有序地布下营寨,身着甲胄的将士们各安其位,威武雄浑、严肃紧张,完全看不出一点异常。
卢八娘和旭儿出门时根本没有带仪仗,她们在一千的铁骑护卫下悄悄地进了军营,陈勇和柳真几人在营外把他们迎了进来。淮北王病重和王妃世子前来的消息完全是保密的,知道的人压缩在一定的范围内。
路上陈勇低声在卢八娘耳边说:“这几天昏睡的时候更多了,但只要醒来就问王妃世子到了没有。”
大帐正中的虎皮椅空着,卢八娘紧紧地拉着旭儿绕过幕布进入后帐,就见司马十七郎平卧在正中的毡子上,双目紧闭,面色绯红。
“王爷!”卢八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扑了过去,司马十七郎依旧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她
止不住痛哭流涕,“王爷,你快醒一醒!”
“父王,你快醒醒啊!母妃和我来看你了!”旭儿在卢八娘身侧也大哭起来。
陈勇、柳真、田涵、尚颉、桃花爹、邸荣等人都掉了泪,帐内一片悲声。
突然间卢八娘感到自己握着的司马十七郎的手动了一下,“王爷,王爷,你醒了?”
果然司马十七郎睁开了眼睛,反手将卢八娘的手握住,“王妃,旭儿!”然后他环视了一下帐内,低声道:“扶我坐起来。”
卢八娘感到他身上热得烫人,一面擦泪一面赶紧阻止,“你病着,不要动了。”
“不,扶我坐起来。”司马十七郎坚持要坐起来,“把人都找来,我有话要说。”
卢八娘无奈只得扶着司马十七郎靠在靠背上,给他喂了半杯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便停了下来,手紧紧地与他的手扣在一起。这时随军的将军和重要的官员们已经都到了,司马十七郎开口道:“本王受遗命北渡淮河距今已经七年,总算不负皇祖父所托,驱逐胡虏,复我华夏,不必赘言。”
沙哑低沉的声音继续平静地述说:“如今大业未成,本王却箭疮复发,恐怕命不久矣。”听到帐内一片低泣,司马十七郎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将声音压了下来。
“至于我的身后事,”司马十七郎将头转向司马十郎,“十兄,我们兄弟一同长大,情份非比寻常,从齐王府到淮北,你一直伴着我。现在我不行了,儿子又太小,我们兄弟舍命打下的江山就交给你了,我让王妃写折子请封你为淮北王,将来你要好好看顾王妃和旭儿。”
“不,不,十七郎,世子已定,如果你真有三长两短,我会辅佐世子,保住淮北……”司马十郎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嚎淘大哭起来。
卢八娘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地滴了下来,把她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但她拼命地咬住唇角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模糊地听司马十七郎又说:“既然十兄不肯,那就交给我的弟弟们吧,所谓兄终弟及……”
“是,十七兄你放心吧——唉哟,十兄你为什么踢我?”
卢八娘看也不看就知道又是司马二十三郎那个蠢货,十七郎自然会把他打下的江山交给儿子,对
兄弟们的一番嘱托不过是礼貌的推让而已,甚至是一种让他们效忠的手段。
“你给我闭嘴!淮北王有嫡子,又封了世子,自然由世子接任淮北王的王爵,你的礼法都学到哪里去了!”司马十郎正伤心难过,正好把怒火都撒在二十三郎身上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到淮北你就给我们皇家丢脸,父王丧期你又做了些什么!淮北王病了你照样又吃又睡,还想偷偷出营找女人!敢胡乱肖想,我早该打断你的腿!”
“十兄,算了,慢慢教吧。”司马十七郎低声说道。
司马十郎立刻停了下来,他猛然间跪到了司马十七郎的面前,“十七弟,你放心,只要我活着,这些兄弟我都替你管好,决不让王妃和世子受委屈!我发誓,我会一直护着世子,如有贰心,天打雷劈!”
司马十七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点点头,“兄弟们就都交给十兄了,一定让他们走正途。”
然后淮北王向围在身边的将领官员们说:“世子尚幼,今后淮北政务皆由王妃决断,你们要视王妃如本王一般。”
“是!”所有人都跪下答应。
司马十七郎喘息了一会儿又说:“柳真,我们布衣之交,知我者莫过于你,就由你为我主持修建墓地。”
“是。”柳真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们都下去吧。”司马十七郎等大家都走出后帐,再也坐不住了,慢慢滑下来,他伸出手去摸旭儿的头,却只抬到了半途搭在旭儿的肩上,“旭儿,长大后好好照顾你的母妃和弟弟。”
最后他向卢八娘看了一下,闭上了眼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一定要合葬。生同床,死同墓,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做夫妻。”
第九十四章 受重伤淮北王托孤接军权卢八娘发令〔二〕()
交待完后事,司马十七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不管卢八娘和旭儿多么伤心地哭泣,他都听不到了。
“王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带着大家都出去吧,让老夫照料淮北王。”安老先生是唯一一个神情平静的人,他示意弟子扶起淮北王妃对着她说:“王爷一定有事情要王妃做,你去做吧。”
卢八娘这时才发现安老先生也在司马十七郎身边,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先生满是皱纹的脸,发现他平时古井无波的眼里带着痛惜,悲悯地看向自己,“哭是一点用也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卢八娘说着已经上前抓住了老先生的手,“你救救十七郎,救救十七郎,他不能死,不能死……”
“给王妃擦擦脸,”安老先生叫跟在后面的桃花,“扶她去歇一会儿。”
卢八娘终于冷静下来了,她带着旭儿将安老先生请到前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王爷的情况怎么样?”
“很严重,我们尽人事,结果看天命吧!”
卢八娘俯身抱住痛哭的旭儿,泪水有如同泉涌般地流了出来,她勉强地说:“旭儿,别哭,别哭。”可是一边说,一边自己也哭了起来。
“王妃,皇上的旨意已经到了好几天了,使臣还在侯着;徐达还等着王爷的指令;大秦皇帝也送信过来了;还有大军继续驻在这里?俘虏太多军粮要不够了……”这时一群人进了大帐,司马十郎走在最前,他被大家推举着过来向自己说明这些天的情况。
卢八娘环顾了周围,随司马十七郎出征的大将和他身边的几位官员都在,还有自己带来的桃花爹、世子师傅邸荣等等,这些人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多是期盼与信任,但也夹杂着怀疑和担心。
她转过身带着旭儿走向大帐正中的虎皮椅,当卢八娘坐下来再次面对大家时,已经擦掉了泪,端肃地向旭儿说,也是说给帐内所有人听,“你父王出征时把淮北所有的要务都交到你的手上,刚刚又交待我们管好淮北,我们母子一定不会让你的父王失望的。”
“现在我们先把营中的事情理一理,每个人都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和要做的事,从十兄开始。”
淮北王妃在淮北素有威名,卢八娘几句话便接过了处于真空的权力,控制了局面。她明白在坐的人中会有几个有些小心思,比如柳真一向只服从十七郎,比如邸荣更想由他来铺佐旭儿,比如后来投向司马十七郎的几个将领对自己心存狐疑……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淮北是司马十七郎打下来的,他要传给他的儿孙,自己决不会让他的愿望落空,卢八娘非常肯定。
军营中的日常事务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司马十七郎决断的一些大事拖了下来,卢八娘一件件地处理着。
俘虏人数太多引起粮食紧张,只要用淮北王的印信从各地调粮就可,并且尽快将十余万的俘虏分散到各地;对于大秦皇帝的求和信,卢八娘故意刁难了几回又要了些小条件就同意了,她自知自己没有能力带兵打过黄河,如果十七郎没受伤,他也许会跃跃欲试,但现在肯定不是好时机;驻军的高地是司马十七郎发病前选的,占尽了地利,她决定先按兵不动,保持对各方的威慑……
所有的命令都是以淮北王的名义下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