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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董知瑜给她打开门,“他走了?”
“他让我跟你说晚安,所以你要安心。”
“有你之处即为心安。”
怀瑾的双眸瞬间揉进了一层雾霭,许是刚才外面那薄薄的一层让她带回了房中,“瑜儿,”她将对方揽进怀中,“你就只是我的,我就只是你的,这一生,得一人心,足矣。”
董知瑜鼻中酸酸的,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听见怀瑾说这样的话,虽然她深知怀瑾的心,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似是头一遭。
“怀瑾,这一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怀瑾手中一滞,“我比你老,你若和我同日死,岂不亏了?”
“我比你晚死才亏,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这世上思念你吗?”
“你……大晚上的不要说这些死死活活的,厨房在哪儿?我去给你煎药。”
“怀瑾,今晚留下来陪我,不然我心不安。”
“嗯,好,不过只这一晚,切记要避嫌,暗处不知有多少双你看不见的眼睛也许在盯着你,盯着我。”
“我知道了……我先收拾。”
待屋中收拾妥当,服了药,洗漱完毕,这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躺下。
“瑜儿,别忘了今天路上我们商量好的事情,去了外交部一定要小心说话,不要有任何出入,周六我们照例去夜金陵聚会,老傅最近不见你,心里也没底。”
“我知道了,你放心。”董知瑜抱着她温润的身体,鼻腔里是那熟悉的发香,任世间纷扰,这便是心安。
第一零二章 美孚()
姑姑一家终在夏末踏上赴美的航程,山东那边津浦铁路沿线正大仗小仗打得火热,叶铭添没有办法回来送别,这正中了董知瑜下怀,她现在怕极了叶铭添哪天突然回来,怕叶家把婚事提上日程。
怀瑾很想去送一送他们,一来那是董知瑜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在心里也早已将他们当成自己的长辈亲人,二来她不放心董知瑜在沪玄线上奔波。但以自己的身份,一同去沪都给董家姑姑送行着实不合适,好在听说老管家董旬也一道同去,如此她也多少放松了些。
可她又想尽一尽心意,思来想去,幼年在宫中鼎鼎疼她的那位瑾妃娘娘,也就是溥仪的养母,生前颇爱些书法丹青,尤以花鸟虫鱼为胜,瑾妃当年曾赏她一幅亲绘的《五雀图》,画儿上是五只徜徉枝头的喜鹊,或立或飞,栩栩如生,这些年来她一直带在身边。这画儿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喜鹊寓意又好,象征着吉祥平安,便决定托董知瑜敬送姑姑家人。
又想着董家姑姑这么一走,心里肯定放不下瑜儿,便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一并捎上,信是以叶铭天上级的立场写出,又因着自己曾在姑姑家度过除夕,便将关怀与亲切同时拿捏得恰到好处,大体意思就是请董家姑姑放心,叶、董二人留下来,她自会全力照应,将来时机成熟了也会协助二人赴美,云云。
董知瑜和董旬从沪都回来,自然也就随了他回顾家汤包铺解决晚饭,顺便乘机和顾剑昌聊一聊各自工作的新进展。这一躺倒是来对了,刚进门就见老顾神情严峻,像是有什么事情,胡乱吃了点东西,说了些台面话,董知瑜便和董旬来到厨房中。
“上级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这个小组,”顾剑昌单刀直入,“跟美国对晦国的石油禁运有关。”
“什么任务?”董知瑜问。
“你们知道,晦国早在三十年代开始就在东北吐呼噜地区勘探石油,可一直以来并没有让他们满意的发现,他们耗费了大量的物力、人力,可最终也只是发现了石油类的矿物,并认为其并不具备开采价值,直到去年八月,晦国石油公司调查部长大村宣告,在满洲找不到石油,应该转向印尼等东南亚地区继续发掘勘探。”
董知瑜心中一个恍惚,就在去年冬天,她尾随怀瑾到真纪阳台的那一次,马修在回去的路上跟自己说,其实韬国东北有着巨大的石油储备,只是晦国人没有发现。
“我们得到可靠情报,美国的美孚石油公司也曾在东北搞过勘探,之后他们宣布,韬国东北没有石油储备,”顾剑昌继续说道,“结合这次美国的石油禁运,晦国本被逼进了一条越来越窄的胡同,在北方勘测不到石油,原本靠着其他国家的石油供给,他们的战队和本国生产还能维持下去,东南亚乃至非洲的石油开采尚未成为燃眉之急,禁运后,他们没了后路,而英美等国的太平洋舰队一定会阻止他们南下采油。”
“这不是好事吗?”董知瑜和董旬几乎同时问出。
“原本是好事,可我们得到情报,美国其实在我国东北探测到了一个巨大的油矿,美孚公司一直保守这个秘密,就是防止晦国进行开采,从而失去石油这个约束武器。”
董知瑜大骇,去年马修那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告诉你,美国早几年就勘测到东北有大量石油储备啦,巨大的!”
“顾叔,您还记得那个美国人马修吗?”
“当然记得,‘彼岸借花’行动中帮助你救出怀瑾的那位,怎么?”
“他去年冬天就跟我提过这事,跟您刚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但我当时没有在意,只当他吹牛皮了……”
顾剑昌将手背到身后,在房中踱起步来,“果真如此,这马修可大有来头啊!”
董知瑜沉默,说实话,她从没有摸清马修的底细,却只是信任他。
顾剑昌见她没搭腔,又继续说道:“如果美孚公司将这个秘密死守到底,便就罢了。”
“难道他们在这个关头要泄露秘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董旬纳闷。
“这正是我今天要说的重点,美孚公司是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可该公司高层,出了奸细。”
“晦国知道了??”董知瑜和董旬同时低呼出来。
“目前看来,晦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在晦国政府神经中枢潜伏的同志尾崎秀实已经证实,美孚高层有一个叫roykitagawa的人正在和晦国谈判,他通过秘密途径告诉晦国首相,韬国有一个巨大的油矿,目前只有美孚知道。”
“这是什么人?他这么做是什么动机?”董知瑜问。
“呵呵,别看他取了个西洋名字,kitagawa实际上就是晦国姓氏‘北川’,此人的父亲是晦国人,母亲是美国人,在美国出身长大,后进入美孚公司做到高层职位,根据尾崎秀实的情报,北川的母亲一直喝酒吸毒,自小便由晦国父亲带大,对晦国有着很深的感情,这次晦国陷入被动局面,他通过秘密途径要求给晦国提供这个情报,以告慰他死去父亲的在天之灵,但他毕竟担心自己的安全,因此他提出,要他交出油田具体位置的条件就是保证他安全出境美国,进入晦国。”
“那么此人目前在哪里?”董旬问道。
“晦国人也不傻,将他弄出美国后,暂时没有带他回晦国,而是把他带来了韬国,名义上是让他先面见满铁的高层,请他亲自去油矿产区指导开发,实际上是以此为条件让他先证实自己情报的真实性,等到他完全交代了油田位置,并且挖出油了,再送他回晦国。”
“所以北川现在就在韬国?”
“没错,上周三抵达沪都,我们在沪都的小组根据组织要求对他实施暗杀,没有成功,我们折损了四位同志……北川的下一站就是玄武。”
“原来我们的任务是暗杀北川。”董知瑜听明白了。
“没错。晦国对北川本就严加保护,经历了沪都的暗杀后,他们更是将北川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给我们制造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啊!据可靠消息,北川来玄的时间,就定在后天,他将在沪都宪兵队的保护下,乘当日的蓝钢快列于傍晚抵玄,逗留一周,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周里让他脑袋搬家,另外,他身上所有关于油田的资料,也要全部销毁,不能落入晦国人手中。”
“可我们的小组原本人员就不多,且之前的侧重点一直都是配合施亚军同志的潜伏,暗杀需要杀手,我们好像并不擅长啊。”董旬有些纳闷。
“杀手不用担心,组织上已经决定,如果有需要,全玄武的地下神枪手我们都可以用,而之所以将这个任务派给我们小组,”顾剑昌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将董知瑜瞅着,“是因为怀瑾。”
“怀瑾?”董知瑜惊诧道。
“对,组织考虑到你曾经救过她的命,且一直在努力策反她,而全玄武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优势,我们潜伏在地下的同志没有谁能像她那样直接接触到晦国驻玄机构的上层,而你也在汪伪政府的心脏部门工作。暗杀北川,是不可能在大街上架个狙。击。枪就能成的,晦国人一定把他藏得严严实实,只有你们,才能接触到他。”
“所以……是要我跟她摊牌吗?”
“暂时还是不要轻易说出你的身份,只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就说是你在机要室无意中看到的,或者窃听外交部电话听到的,总之要把这件事告诉她,说服她一起战斗,同时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董知瑜仍在思考,顾剑昌见她犹豫,便问道:“知瑜,你是有什么担心吗?”
“哦,倒不是担心,我是在想,这是一件大事,就算我说服了怀瑾加入这次行动——而我相信她会加入的,任何有良知的韬国人都会加入——可她也不一定答应单独行动,也许她会选择汇报她的组织,甚至汇报给渝陪。”
“如果她这么做,也没有关系,你只要保护好自己,这次行动组织既然这么安排,实际上就是选择和国军合作,单靠我们的力量很难,他们加入了,胜算便翻倍,”顾剑昌叹了口气,“万一杀不了北川,让他给晦国人指出油田的位置,我们的可贵资源被晦国人占去了不说,这资源又会支撑着晦国在韬国、太平洋乃至北非继续大肆侵略,后果不堪设想啊!”
从顾家汤包铺出来,董知瑜便径直去了怀瑾家,原本也要转达一下姑姑一家的谢意,这下有了如此紧急的情况,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争取到怀瑾,并和她一起商量计策。
第一零三章 飞蛾()
素有火炉之称的玄武城,即便到了夏末秋初也是一阵阵烘热得很,“秋老虎”有时得持续到九、十月份。 怀瑾的书房外有片厚厚的树荫遮蔽,在这样的城市算得一件幸事,到了晚上,这书房里的温度也舒适宜人,她开着窗,不时有蛾子悉悉邃邃地奔着屋内的灯光撞在纱窗上。
董知瑜正坐在怀瑾身侧,紧贴着她,环着她的腰,将脸埋在怀瑾身上那件好闻的衬衫里,她们有一个多礼拜没见着了,进了书房便腻歪得舍不得放开她,边腻歪边把顾剑昌交代的任务给怀瑾仔仔细细地讲着,这恐怕是她最不严肃地一次商讨公事了,然而没办法,她着实想她。
当然了,她也不用像顾剑昌所建议的那样谎称在部里偷看了什么机密文件,只照实说是自己的组织让她来找怀瑾合作。怀瑾一开始只顾着嘘寒问暖,毕竟这么多天不见,董知瑜又刚刚送走了姑姑一家,等她开了头说了这事,但觉事态严重,她坐直身子,将董知瑜额上一簇散乱的秀发拨到一边,看进她的眼睛里,“瑜儿,是你的组织决定来找我,还是你向他们建议来找我?”
“是组织的意思。”
“他们仿佛很相信我,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有良知的韬国人。”
怀瑾沉默着站起身,走到窗前,那群蛾子依旧不停地撞击着纱窗,不晓得它们是否能够感知疼痛,可它们是奔着光明没错。
“怀瑾……”董知瑜心上笼着层失落,一半为她的身体距离,一半为她那颗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的心。
怀瑾依旧没有转身,这事该参与吗?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行动,赶紧上报给渝陪争取到支援,然而她却有些退缩,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不知不觉被董知瑜策反成功了。
那是自己拼尽最狠的心也没有能够放弃的爱人,那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那是一个与自己有着共同目标——即为四万万同胞的安宁随时献出生命——的人……这个人此时娇俏可人地坐在自己身边,半嗲半正地向自己诉说着一件关乎这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一则来自她的组织的情报,要求自己并肩作战,若是拒绝,她便背叛了国家、辜负了爱人,若是同意,无形中便给了对方的人一种暗示,即她怀瑾是可以争取到的。
这件事何至于少了自己就不能去办了?对方组织这样决定,恐怕寻求帮助是一部分,试探是另一部分吧。
然而要么自己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观?
她转过身,迎着董知瑜一双迫切的眼眸,她的唇角牵动了动,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瑜儿,此人确实要除,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老傅,上报给渝陪,不过,这是渝陪和你们的合作,不是我个人,所以今晚我不能给你答案,我要等渝陪的决定。”
董知瑜眸中闪动一下,她其实并不担心怀瑾会反对,来的路上她的胸中胀满兴奋,她想怀瑾答应了这次合作,将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自己圆满完成“彼岸借花”行动,然而她没有料到,怀瑾竟用这样的措辞将内中态度强调得妥妥帖帖:合作是为了国家存亡,不要打策反我的算盘。
她也笑了,若是轻易就臣服,也就不是怀瑾了,“行,不过北川后天就来玄了,你要等渝陪的决定我理解,可一来一回,就怕错失良机。”
“别忘了明天下午段雨农的特派员会过来,到时我直接跟他讲,见完了特派员我就去找你。”
董知瑜想了想,也未尝不可,自从“歌阙行动”重新启动,渝陪那边很是重视,每月段雨农的特派员都会密见一次怀瑾和傅秋生,将玄武这条线上掌握的各方动向汇报给渝陪。而如果她猜得没错,怀瑾也就是走一下过场,她今晚应该就会着手思考对策。
“那好,详细情况你都了解了,我今晚仔细想一想,看能不能先理出些思路来,明天我就等着你的回复。”
“好,我会第一时间找你。”
董知瑜起身便要走,天不早了,这是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怀瑾那边的正式答复要等明天,但自己这边的行动可是在顾家汤包铺时就开启了。
她走到书房门口,停了下来,再出去就多了个刘妈,这是她们二人世界的出口。怀瑾大约也这样想,低头将她温柔地看着,她多想开口让她留下来,可她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董知瑜今晚定有她的事情要去做,自己也要好好思索怎样和特派员讲,明天到了单位从哪里着手去查。
那就许给彼此一个吻吧,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董知瑜那俏丽的下巴,低头将她吻住。
不过一个吻而已,董知瑜只觉浑身都燃着了,她环住怀瑾的颈项,拿身子牢牢贴住她的,好想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想留下来,好想重温那久违的激情和温存,可那个瞬间过后,她清醒了,她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便有多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放开彼此,收回意乱情迷的眼神,“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怀瑾轻轻拉着她的手。
段雨农的特派员照例在“夜金陵”的阁楼上会见怀瑾和傅秋生,他是段的特使,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每月过来和玄统司各个小组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