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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龙说:“怪逼,甭理他。”
方头道:“还真是一怪逼,脑门上那疤瘌还是我给留的记号呢,我怕将来出去找不找儿子,就给他烙了个印。”方头又大笑起来。
疤瘌五翻过脸,撑起身子表白:“那是头回进来,屁也不懂,方哥,这回我玩命也得混出个样来。”
“操,就这么混啊,刚进新收就打扳子,你是生还是熟啊?”瘦的那位调侃。
疤瘌五苦涩地一笑:“刚才我把入监组的主任给叫雌了。”
“关!”二龙终于开口了:“以为你牛逼咋的?有在入监组折腾的吗?你以为过关这么好过,挨一顿小镐把就能不干活?那他妈劳改队早解散了,亏你还进来过,怎么混的,混一脑袋大便出来。白帽花那是晾你两天,让你把错误再犯大点,恶治你一回,我瞧你好儿呢,回头能挺过那顿电我给你挑大拇哥。”
方头接茬道:“龙哥在四监挺了7根电棒,还谈笑风生,你小子有那个尿?”
二龙拦了他一下:“提那个干啥?”
疤瘌五挨了一通抢白,很消沉,趴在那里不动弹了,只不停地吸溜,疼得难受,又不好意思呻吟。
方头和瘦子跟二龙聊了一会儿,留下东西,一溜烟跑了。
二龙把两个沉甸甸的塑料兜往墙边一挪,不言不语地又捡起豆子来。苟组赞叹道:“看人家,是真混过的。有面儿!”
疤瘌五又缓上来了,偏脸儿跟二龙说:“龙哥,我在里面听说过你的大名。”
“哦。”二龙头也没抬。
“96年银行大劫案,真轰动啊,望尘莫及。”
“那是我大哥,枪毙了……还有别的事呗。”二龙看了一眼疤瘌五,冷漠地说。
“哦……”疤瘌五讨个没趣,垂头打起蔫来。
这个龙哥看来是个有来头的,我想,看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内容还挺丰富啊。一边琢磨着,一边和毛毛争分夺秒地在豆子堆里忙活,炊厂的餐车进楼时,我们的第一包豆子还差一点就完了,再看薄壮志的进度,惨了,不忍心写出来。
'友情提示:此印刷品为盗板板'接连两天,疤瘌五被搀来搀去的,也没多少屁话了,白主任也一直没露面。
第三天头上,白主任终于来了,先挨屋转一遭,苟组笑眯眯跟着颠,我们都停止聊天,埋头苦干。
“王福川呢,想好了吗?”白主任溜回来,看一眼垫一摞麻袋片坐在阳光里的疤瘌五。
疤瘌五抬了下眼皮,嘟囔道:“想什么?”
“你干不干活儿吧!”苟组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疤瘌五挨了打,又被方头他们给揭了底,斗志似乎不太昂扬了,却不甘心灰溜溜收场,气哼哼地给自己找辙:“我屁股疼,脑袋疼,得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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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监狱你也不是头回进来,早给你安排好休息的地方了,小苟,叫个人跟我回去给他抱被子……安排俩人把王福川弄楼下等着。”白主任转身就走。
苟组立刻吩咐我和毛毛把疤瘌五架起来,这家伙其实自己凑合着可以走路了,诚心装蒜。
疤瘌五一脸不屑地说:“操,不就独居嘛。”
疤瘌五一边磨蹭着下楼,一边煽动:“其实你们就是太窝囊,操,一帮大傻逼,还真拼命干,不是给自己上套么?以后看你们咋褪套儿!”
毛毛说:“人家二龙那么大腕儿都干活,你耍巴什么,白给自己找罪受。”
“戚,人家有底子啊,将来那帮关系就把他托起来啦,我靠什么啊,就得凭一股子狠劲儿,受一时苦,享几年福啊,你们不懂,下回再进来就明白啦。”
“下回呀,免了吧。”毛毛道。
我说:“犯人不想惹麻烦,可以让你一步,政府还怕你不成?”
疤瘌五停下来,轻蔑地说:“政府算鸡芭?最好对付的就是政府?政府不就是一架子嘛,靠那帮帽花撑着呢。要不是脑子有病,哪个当警察的跟犯人玩命?谁也不想为那俩俸禄给自己招灾不是?咱这里都是小刑期,没几天出去了,你把谁治狠了谁不惦记你,背地里给你一家伙好受吗?”
疤瘌五继续往前挪着,一边沉痛地教育我俩:“政府就那么回事,不就关小号儿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敢照死里打犯人了……哎呦,你他妈慢点走……这最厉害的,就是犯人整犯人,比警察黑多了,官面儿上挺过来了,先起半个点儿……行啦行啦,你俩也甭扶着了,你们那是搀我呀,一个快一个慢的,呆会把我撕开啦!操。”
一路聊着,已经到了监教楼的前门厅,疤瘌五靠在一侧的大水泥柱子上歇着,肩膀上扛了幅标语:“改造有前途,违纪无出路!”
一会白主任也来了,带那个抱被子的犯人,招呼我们道:“过来。”
我们扶着疤瘌五,朝钉着“禁闭室”金属牌的门口走去。里面迎出来一个老管教,没戴帽子,头发花白着:“白主任,好久没照顾我这儿啦?”
“可不?我也好久没遇见这样的混蛋了。”白主任笑道,顺手把签好的独居票递过去。
老管教先检查了被子,搜了疤瘌五的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我们:“第三间啊。”
搀着疤瘌五在狭长的过道里走着,来到第三间门口,是个绿漆的铁拍子门,上面有个16开书本大小的窗口,竖了几根拇指粗细的铁条。
在老管教的吩咐下,我顺手把门拉开,一看里面的空间也只有这一门宽,进门走两步,顶墙是个光板铺,地下倒着个塑料马桶。后面那个挤进来,把被子扔铺上,赶紧退出,小号房里散发着一股又骚又霉的怪味儿。
我抽身出来时,才发现铁门底部还有个方洞,虚掩着一个小耷拉门,是送饭的吧,我想。
回到楼上,苟组笑道:“送招待所了?”
毛毛说:“送招待所了。”
薄壮志一惊一乍地说:“耶,还有招待所是嘛!”
“快他妈捡你豆子,今天一点睡啊!”苟组吆喝道。薄壮志长叹一声,把脑袋扎进豆子里了。
※ ※ ※
疤瘌五只关了三天禁闭,就回来了,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劳动现场,白主任拿个小本子在后面跟着:“小苟,给他一包豆子。”
疤瘌五的脸上有枫叶大一片紫斑,情绪显得很消沉,默默把被子放窗台上,在大家的注视下,去楼道里灰溜溜拉进一包豆子,一直拽墙角去了。
“雌啦。”毛毛小声跟我说。我无所谓地笑一下。
白主任看了几秒钟疤瘌五,扭头吩咐苟组:“召集大家开会。”
隔壁的犯人很快集合过来,白主任扫一眼,嘈杂声立刻平息下去:“就说一个问题。”白主任挥着小本子道。
“王福川的问题,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该犯从一开始,就抱着错误的思想,抗拒改造,蔑视政府,在广大追求改造的犯人当中造成了恶劣影响!对待这种人,政府的立场从来是鲜明和坚定的,那就是绝不姑息放纵,绝不助长歪风!当然啦,通过我们的教育,王福川已经初步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写了保证书,要求政府给他继续追求进步的机会,这样的态度我们是欢迎的,我们的职责就是帮助罪犯转化、进步、追求新生嘛,看到王福川勇敢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重新回到改造队伍中来,我们管教干部的心情也是非常欣慰的。”
白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王福川,把你的保证书给大家读读。”
王福川从人群后面近乎哀求地叫了一声“白主任”,白主任坚定地说:“读读。”
大家轻笑着,给王福川让开一条光明小道,王福川磨蹭着过去,接过了自己写的“保证书”。
“尊敬的政府队长你们好,我万分沈痛地向你们后悔……”王福川小声念着狗屁不通情真意切的保证书,下面有人笑了一下,白主任的目光一扫,立马就把那个声音给阉割了。
念完了保证书,王福川自觉形象破碎,羞惭无奈地低头回到队伍后面,我想白主任要的就是这效果。
白主任又谈了几句要大家吸取教训的话,鼓励了鼓励,就走了。
二龙问疤瘌五:“几根啊?”
“上来就三根,我挺住了!后来那老头又给他拿两根来,五根大鸡芭一块捅,我当时就不知道事儿了。”疤瘌五悲愤地说。
苟组笑道:“那保证书是白主任写的,趁你昏迷不醒,抓你手按的手印吧。”
我们笑起来,墙倒众人推。
疤瘌五小心翼翼地跟二龙探讨:“龙哥你在四监真挺过7根电棒?”
龙哥微微一笑:“那是老黄历了,我从来不提。”
疤瘌五还一个劲给自己找台阶下:“以前没碰过这玩意,不沾不知道啊,到时候你想挺都挺不住,3根电棒就开始说胡话了,人这个神经敢情它不受大脑支配啊……没子过电的你们是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人这个神经它敢情不受大脑支配啊!”
旁边一个多嘴的说:“谁能挺?我就不信,原来我们看守所的帽花才孙子,拿电棒点鸡芭,卡卡一响,吱吱喷尿呀!这叫电喷!”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二龙不再掺乎,低头捡起豆子来,慢条斯理地,象在拿豆子消遣。二龙每天的豆子都捡不完,苟组也不说话,大概只一个劲念佛,祈祷这位爷别折腾他就行吧。
第四节 包子
二监的伙食整体很差,和一监的模范监狱没法比,只有每周四和周日各搞一次改善。周四总是白菜油条馅的包子,周日是米饭,那天的菜里基本总可以看见肉沫。于是每周五下午一喊交饭盒蒸米饭,大家就都踊跃非常。
从入监那天开始,毛毛我们俩就一起吃,带来的那些火腿之类早吃完了,肚里渐渐就没了油水,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收工,饿了只能跑厕所接凉水喝,有时饿得大老早就醒了,躺在铺上干咽唾沫。第一周,一饭盒米饭剩了小半,后来我和毛毛就都不够吃了,将将还能忍一下,幸好饭后有热水,可以把刷菜盆的水灌进去,聊且填补一下。几个饭量大的就更惨了,薄壮志就眼睛有些发蓝,举着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盒挨屋转:“哪位大哥吃不了,别糟践啊,我还缺一口呢。”
我看到隔壁屋也有个干巴老头,成天打蔫儿,有时候还在脑袋上包一条手巾,弄得跟敌后武工队似的,问他,说是拢着点热量,要不更没精神了,也是饿的。
饥饿真是可怕啊,我在看守所时已经深有体会,不少人为了半拉窝头可以反目成仇,为了别人施舍几粒花生米可以俯首帖耳当孙子,又想到以前看过本书,里面说一个日本鬼子扔给一饿红眼的妇女一块饼子,那妇女一边任由他奸污,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玉米饼,当时那画面给我很大触动!进了这里,一路走下来,那女人的饿感基因逐渐在我身上克隆下来,使我不断地感觉恐惧,我坚决地怀疑起“嗟来之食”那个狗屁典故纯属伪道学家的杜撰。
二龙就不同了,每天提工比我们多拎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饼干和火腿肠或者午餐肉罐头,他从来不打牢菜,平时只拿定量的两个小馒头,就着自己带的熟食吃。一般情况下,二龙的馒头都吃不完,最后,总是看着我们这边:“谁不够啊?”在我们这里,这是一句骂人话,但毛毛我们几个都情不自禁地回答:“我不够,我不够啊。”二龙一指扔在塑料袋上的半拉馒头:“拿走吧,眼镜。”我不知道二龙为什么对我多一些好感。
薄壮志看毛毛我们俩分食着那半拉馒头,万分惆怅。我虽然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可没法控制自己,去他妈的吧,清高值几个钱?先吃。
这种关键时刻,我也顾不了别人了,没办法,资源真的太有限了。
毛毛不断地跟我提议:“得想法让家里赶紧找关系啊。”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安慰他,鼓励他再坚持一段时间,面包总会有的。
其实我也有些后悔,不仅后悔没舍得让老爸去给狗官卖脸进贡,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争取市局那个立功奖励了。以前从没考虑过变节的问题,现在真的很动摇,我开始很气馁,觉得自己这样立场飘摇的家伙,不是干大事的材料,以前算高估了自己,半拉馒头就闹成这样,出息实在是大打折扣。
这天午饭吃包子,毛毛说下午好熬,咱不如吃一个留一个,晚上打短儿使,我说你留吧,我是全吃了,省着惦记,过一顿算一顿吧,晚上不行还有凉水呢。毛毛说麦哥你有点缺乏长远规划,这叫储备粮,连国家都要搞。
晚上快收工时,我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听屋里一通乱,好象毛毛在骂街,我赶紧跑进去,一看,毛毛正跟一个车轴汉子滚倒在豆子堆里,毛毛已经处于下风了,我顾不了许多,先奔过去一脚把那家伙踢翻,毛毛趁机翻上身去,啪啪抽过去俩嘴巴:“让你偷我包子!偷!”
那汉子一脸无赖相:“你又没写名字,我以为没人要了呢。”
我上去一边把毛毛的手拉开,一边问:“怎么啦?”
“这逼的把我那包子给吃啦!操,省狗嘴里去啦!”毛毛气得脸通红。
车轴汉子还是那句话,抱怨毛毛没有在包子上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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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和我几乎同时出脚,毛毛边吼道:“再不写名,你也不能跑我饭盒里捡去吧!?”踢得那个汉子有些急了:“别仗着人多来劲啊?”旁边人都看热闹,不少人两头煽乎,恨不得赶紧打成热窑。
苟组闻声过来问了情况,也骂那车轴汉子:“周法宏你也太不是东西啦,晚饭少吃一馒头,抵人家毛毛的包子啊。”
周法宏眼一斜楞:“门儿也没有啊!吃肚子里算自己的。”
毛毛眼都红了:“我他妈饿着肚子,就为了晚上能睡个塌实觉,便宜野狗了!必须还!一个馒头顶一个包子!”
苟组说:“都别闹啦,晚上再说,先干活去,都干活!”
我往回走,薄壮志正堵在门口看,迎着我气愤地说:“偷包子啊,咋不打狗日的?打到他吐出来!”我说,吃晚饭见。其实我不想惹事,不过周法宏也太气人,况且又正是毛毛的包子,我能坐视不理么。
晚饭来的时候,当着苟组的面,我直接多拿了一个馒头:“扣斜眼一个啊,苟组。”周法宏的一只眼有些斜视。
“嗨,干嘛哪干嘛哪?”周法宏蹿过来就抢我手里馒头,被早在一旁护卫的毛毛拿身子挡开了。车轴汉子气急败坏:“想掐我鸟食罐儿?没门儿!”毛毛理直气壮地说:“杀人偿命,欠包子还馒头!”
我赶紧护着馒头进屋,把饭盆放薄壮志边上说:“帮我看着点,我去打菜。”
拿着饭盆往外走时,周法宏已经撞开毛毛冲进来,我没防住,让他直冲到薄壮志跟前,毛毛机灵地把我的饭盆一闪,周法宏饥不择食,乱中取胜地随手从薄壮志盆里抓了一个馒头就跑:“反正你们是一伙的,有我一馒头就行。”
毛毛、薄壮志我们仨都追过去,最后把周法宏堵在隔壁的旮旯,毛毛上去就踹:“操你妈的抢我馒头?!”
周法宏长得很结实,被打几下并不太在乎,一边大口地往嘴里塞馒头,一边挣扎着想杀出重围,我一看那馒头马上就消失了,火也往上撞,照他脚脖子上用力一钩,周法宏奇怪地“呦”了一声,跌坐在地上,毛毛扑上去紧扇他的嘴,边打边骂。周法宏干脆把头一抱,认打不认罚。
苟组和马力都冲了进来,大骂着把我们分开,周法宏露出脸来,吧唧一下嘴,感慨地说:“吃肚子里算塌实啦。”一听这话,我气愤地上去就是一脚,苟组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