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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儿很独断地把林子的材料包揽了,写得很认真,林子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一边跟二龙、广澜抽着烟。
“老朴两天没露面儿了。”林子说。
“开会呢,不知道又弄什么损招儿治犯人了。”二龙说。
林子笑道:“我是逃过去啦,龙哥你一定要顶住啊。”
“操他妈——我坐牢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四监牛逼吧,都没把我咋样,一个花案集中营里的帽花能有多少新鲜屁!”二龙仰在铺上,不屑地说。
第十五节 臭鱼事件
转眼到了十一,国庆期间有一周的假期,老三从三中那边用罐头换了一杯酒过来,跟我摸着瞎急饮了,算很满足地过了个小节。这次老三没有招呼任何人来凑帮,他说“心寒了”。
3号的中午,炊厂给熬了大白鲢,两个人一条,那些鱼有近三分之一已经臭了,买的肯定是死鱼了。即使这样,为了分头分尾的事,还起了很多口角——当然,这些也和我们无关,老三自然会先挑一尾好鱼出来。
“他妈的,大的肯定已经叫前面的择掉了。”老三望着饭盆里的白鲢嘟囔,很不平的样子。
听到旁边几个人为分鱼的事争论起来,老三愤愤骂道:“都他妈见过什么?为条烂鱼还要打官司咋的?都他妈是臭要饭的!”
过了一会儿,门三太凑过来说:“三哥,有醋吗?”
“还你妈吃的挺全合!”
“不是,我这鱼稍微有点臭,遮遮味儿。”
“去去去,厕所蘸大便吃去!那样就觉不出鱼臭了。”老三眉头皱着,一脸烦躁和不屑地说完,又问:“老刘,你那鱼怎么样?要不要加点儿调料?盐、醋、香油,我们这里都有。”看刘大畅摇头,又问了关关,关关闷闷不乐地说:“我这条的味道还算正吧。”
老三敲着饭盆说:“这他妈肯定是炊厂的官吃回扣买的呗,我看,就得吃死俩才好,这监狱里就怕犯人吃喝上出问题,忌讳啊!”
我对苦恼的门三太说:“有味儿就不要吃了,干脆倒掉,吃坏了肚子还不是自己受罪?”
“我倒了我吃什么啊?”门三太用塑料勺敲着鱼尾巴说。
老三大怒道:“滚他妈外头吃去!你死不死?有情绪找政府说去!”
正喊着,外面一阵乱,恍惚就听有人喊:“龙哥,龙哥!净他妈臭的!你们一中这里咋样?”后面还有人喊:“龙哥,咱一起端着盆找监狱长去!非把炊厂的帽花给丫养的撤了不可!拿犯人不当人啦!”
门三太举着饭盆在屋里激动起来:“对,就得找监狱长去!”
老三用筷子指着他:“去,去,现在就去,你不去你是八国联军操出来的!”
外面广澜笑道:“操,你们几个人头儿,咋还分到臭鱼?”
“我们不是为自己,弟兄们骂街啦!揩他血妈妈的,真把咱不当人看啊!不折腾不行,越惯他们越挤兑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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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着苹果,开门往外看,几个对面号筒的犯人正端着饭盆站在二龙门口,外面中厅里,还有好多三中的犯人在骂街。二龙没有出来,广澜的脸也喝得有些红,正对那几张愤慨的面孔嘻笑着。
何永举着半根黄瓜,一边大嚼着一边冲出来嚷嚷:“对,找杂种操的去!不行就大罢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们!”
崔明达从二龙屋里一拔头骂道:“闭嘴!哪都缺不了你,咋没让鱼刺卡死你?”
何永嘴一咧,跑回了屋。
“麦麦进来吧,吃咱的饭,管他们哪!”老三招呼我,我回来坐下,懊恼地说:“炊厂这帮孙子!”
“咳,管它呢,亏咱了没?没亏咱就当没这么回事儿,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咱又不是大侠,管得起吗?”老三劝我快吃。
外面还在吵闹,不过声音好象小了许多,估计二龙叫那几个人进屋了。老三一边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说:“要是搁先前,二龙第一个就带大伙冲出去了,现在不一样啦,傍年底了,他也该报局级了,闲事肯定不掺乎了,林子那脾气小么?一轮到减刑,尾巴立刻夹起来,尤其让那个照片一折腾,更没锐气了——现在这时候,屎盆子不扣到谁头上,谁也不嫌臭,还巴不得看别人笑话哪。”
我知道老三说的没错,可嘴里的鱼怎么咂摸怎么是臭的了。看老三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没了食欲。
刘大畅在对面铺说:“这事儿要放以前,还别说,一号筒的犯人都得敲着盆出去闹,监狱长一下就暴,准把炊厂当头儿的给抹了。”
“对,监狱最需要的是安定。”老三说。
“不过那时候大家闹,是因为闹了也不能把大家咋样,反正也减不了刑,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真是不同了。”
老三笑道:“要不说人家政府玩意高。”
我也笑起来:“老刘说的准确啊,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大伙都奔减刑奔,路上有个小磕碰也许就一跟头载下去起不来了,说到实质上,利益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这时外面又喊起来:“三中的,走!一中的弟兄们,有种的也跟我们上前线,抗议!抗议!”
老三示意关之洲出去探望一下,关之洲回来说:“真去了,三中的冲出去了。”
我笑道:“看了么,也有为正义不怕牺牲的。”
老三轻蔑地一笑:“带头的几个杂役,肯定在耗残刑,该减的都减完了,不玩造型玩什么?后面跟着冲的,不是傻逼就是起流氓哄的——嘿嘿,当初你们大学生上街喊口号,不也就这意思么?”
这话让我老大不愿听,我说:“这种事,一看初衷,二看结果,三看主流,三个里面有一个好的就算好,农民起义还拉拢一帮地痞流氓要饭花子呢。”
老三说:“反正我不掺乎这傻事儿——唉,说实话,也是没给逼到那份上。”
我笑着挖苦他:“就算真的山穷水尽了,估计你这脑袋也不往刀尖上钻,顶多在后面推大伙一把,去那个摇旗呐喊吹冲锋号的,等人家把阵地抢下来了,你拎瓶香槟跟大伙一块庆贺一块摘胜利果实去。”
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个劲地拿手指我,说不出话来,头却点得如同捣蒜。
吃过饭,关之洲收拾了茶几,我和老三又泡了壶茶,穷聊了一会,就听外面又人声嘈乱起来。关之洲打探回来说:“三中那帮叫队长押回来了,听说连楼门都没出去,一直在值班室前面闹,最后把耿大队从家里给端来了。”
“牛逼,这回有好戏看了。”猴子兴奋地说。
老三说:“老刘,看了么,这事儿也就闹一内部平息,为条臭鱼想闹到监狱长那里去,异想天开嘛。”
刘大畅说:“也不好说,看老耿跟炊厂的管教关系咋样了,要正互相黑着,他巴不得把事儿搞大——不过,那样又显得他能力弱了点,两头为难。”
关之洲愤愤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笑着对他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看来这几条臭鱼,也是学问深深啊。”
“别说臭鱼,就是狗屎又怎么样?上面想管你不想管你,出发点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下面这些鸟屁,不过就是他们戏弄权力和关系的工具。”
老三冲一脸沉思状的关之洲骂道:“别你妈跟我旁边拽啊,问问屋里的,哪个不比你懂得多?说出来算你聪明?话越多说明你智商越低。”
我闷头笑着,没说他二话,其实这个屋里,数他嘴碎。
中厅那边清净了下来,一个声音高叫着:“龙哥——让一中杂役组长中厅开会!耿大开会——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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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把烟往水杯里一扔,趿拉着鞋走了。
十几分钟以后,老三回来了,进屋就乐:“还挺灵,一闹还挺灵!老耿说,杂役先安抚住大伙情绪,马上就跟炊厂联系,明天继续给咱改善——炊厂要是不同意,我自己掏钱请大家——老耿这么讲啦!”
“不过就是不许再闹。”我笑着补充。
老三笑道:“嘿,你们看直播了?还真是这话——就是不许再闹。”
我笑道:“怎么样三哥,让我说着了吧,咱现在就是那不上前线还抢人家胜利果实的人。”
说话间,三中的DNA老七跑了进来:“操,看了吗,就得折腾,不折腾干吃哑巴亏!从这事儿上我更有信心了,我那案子早晚能翻过来——只要我可劲折腾下去,一天也不停地申诉,找大队长、找驻检、找能找到的任何人,出去以后我他妈上网,我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就不信没人要脸。”
“得,你一来,我这个国庆节又甭消停了,准又开高科技讲座来啊。”老三笑道。
第十六节 笑谈构怨
臭鱼事件最后以犯人的胜利告终,第二天中午,炊厂为平息事态,又给我们补充了一顿小炖肉,当然不是耿大队掏的钱。
听说除了我们这里的三中队,其他几个大队的犯人也闹了起来,最后还是惊动了正在休假的监狱长,结果全监狱的警察,没有外出旅游的都紧急归了队,本来已经在常规戒备期内的监狱显得气氛紧张好多,直到我们看见饭盆里热腾腾的肉块,心里才有了根。
吃着肉,骂娘声反而更凶,大家从这次简单的胜利里总结了经验,同时很后悔没有早闹,以前多少次猪狗不如的饭菜都那么忍下来了。太亏,好多人说“太亏,太他妈亏”。
老三逆向着大伙说:“现在的警察就是太仁慈了,要放十年前,不打出你屎来。”
“那是因为以前的警察不是人。”关之洲臆断地推测道。
“操,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把政府弄急了,机枪一架,全你妈傻逼,谁还闹?小炖肉啊,炖你妈的月经带!”
刘大畅笑道:“老三,你跟他们说这些,他们不信,毛老头说了:没吃过梨子,就不知道梨子嘛味道。”
老三笑起来:“主席不是那么说的,不过意思对,现在犯罪的这么多,就是警察给惯的,撂83年严打,这屋里不得让政府给开一半天眼?关之洲,就你这鸡芭样的,早挂啦,嘿嘿。”
关之洲强辩道:“三哥你把我意思闹拧了,我是说现在能这样,说明法治进步了,至少从上面,能把犯人当人看了,犯人也有人权嘛,下面乱搞是下面的人素质低造成的。”
老三骂道:“你他妈是真精假精?给你根棒槌你还就当针了,什么叫他妈人权,没有自由,你就不是人了,还权个鸡芭权?”
我们笑起来。关之洲苦笑道:“三哥你还急了,我不就是跟你探讨一下么?”
“探讨你妈的逼帮子呀,去去,先看看水开了没有?”
关之洲板着脸,拎起水壶走了。
“这丫的脑子里多少进了点水。”老三恨恨地说。
我笑道:“他也是胸中块垒得不到释放啊。”
说完这话,不觉想起在市局时候,跟舒和、常博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来,恍惚间感到有些胸闷,似乎关之洲的“块垒”已经转移过来。
日本儿兴冲冲地过来催促大家写接见信,说明天提工的时候就可以让主任带出去发掉了。因为国庆戒备的缘故,所有接见都向后顺延了一周。
“妈的,明天就提工啊,又克扣我们福利。”老三嘟囔着,甩给日本儿一棵烟:“六王八蛋,冒一柱儿——该滚蛋了吧,你也没机会害我了,我还挺想你的。”
“打住、三爷!您别把我再想回来吧。”日本儿点上烟,坐在刘大畅边上。
老三调侃他:“六子,出去准备发哪行财,计划好了吗?把市政府旁边那公园给他拍卖了吧,你准能骗一帮傻逼给你掏银票,六子是什么脑子啊——”
“停!到这以前还都是人话,再往下说,你准喷粪——我太了解你了。”
“服了,你就是我屁眼里的蛔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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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儿笑道:“算了,我要真是蛔虫,钻狗屁眼也不钻你屁眼去,别让小杰再把我带出来吧。”
连老三在内,我们都大笑起来。老三说:“你们看看,我说他缺德蔫坏损有错吗?他就是当蛔虫,都得挑那对他有用的屁眼安营扎寨,你他妈太势力!”
日本儿说:“老三,不开玩笑,我想了,这回出去不准备回来了。”
“操,狗嘴里楞吐出象牙来了——我话说前面,咱立字据都成,一年以内你要不回来,你在外面见我一次,我让你暴打一顿,妈的我就不信了,我舍得一身肉,要真能挽救你获得新生还真值得。”
日本儿笑道:“我也打不动你。我这些天总琢磨啊,以前咱进来,不全是因为咱骗,关键是认识问题。我总觉着吧,这社会太他妈不公平,欠我太多,我得捞回来!我从小让人看不起,从小受欺负,我脑子再不灵便点儿,还不成傻柱子?——还不如人家傻柱子哪!以前总赖这鸡芭社会把我逼上这条道的,这些天我整日地想啊想,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嚯,我倒想听听你放出个什么屁来。”老三敦促道。
“什么道理?我说啊,这一个人学坏,可能不是他自己的责任,可这一个人要不断地坏下去,屡教屡不改,还一个劲地拿社会啦别人啦当借口,那可就是他自己的毛病了,是他对自己不负责了。”
老三拊掌道:“说的好,我以前就这么教育我儿子的!不过六爷,我都管您喊六爷啦,您也不想想,这道理您懂得太晚点儿了吧?现在想对自己负责了,我怎么佩服你好呢?赶紧找小杰去!”
日本儿笑道:“有他妈阻止人犯错误的,还有他妈阻止人改正错误的?”
“人当然可以改正错误,可你不成啊,古人早给你预言了:狗改不了吃屎。”
“古人还给你下结论了哪:狗眼看人低!不信你就等我一年,看我见面抽你不?”
老三笑道:“你呀?抽我这冒儿你都够不着。我还不知道你?大道理比谁讲得都溜儿,就是不干人事。你要真能改好啦嘿,太平洋的水都得哭干了,到时候我倾家荡产给监狱电网上挂满锦旗,上写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我笑道:“我还以为你写‘妙手回春’哪。”
“‘妙手回春’那是治疗阳痿的,咱这里面一个比一个壮,不适合。”老三笑着说。
日本儿站起来笑道:“牛逼三儿,我不跟你穷聊了,还得上别的组传达一声,你们抓紧写啊。”
老三笑骂道:“鬼子六你他妈这是快走了撞笼哪,准又到别处吹去啦。”
我一边翻腾纸笔一边说:“写信吧,接见一次少一次。”大家也都忙活起来,关之洲跟我借纸笔和信封邮票,老三骂道:“你老实歇着吧,你那鸡芭老婆早跟人颠了,还写什么写?!”
我笑着把东西递给关之洲,说:“关关这是屡败屡战,也许有一天就金石为开了。”
“操,要一点儿脸,有一丝血性也不这么贱!”老三愤愤道。
关之洲郁闷地望着红格信笺,有些固执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对我,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
“脑子该抽水了。”老三一边往信笺上落笔一边评论着。
晚上日本儿又跑过各屋来敛信,老三打趣他:“六子成大秘了。”
日本儿谦逊地笑道:“发挥余热,发挥余热。”
老三望着日本儿脑瓜顶上稀疏的头发,同情地说:“哎,临走我给你弄个头型吧,瞧你这两根杂毛儿,还没我裤裆里那些顺溜哪。”
“操,这叫自由式,你想留还不叫你留哪。”
“还你妈自由式!飞到哪你都是一老怪鸟。我给你弄个日本浪人头,一出大门,你就直接奔侨办,让他们给你安排点正事儿干,哪怕跟马戏团巡回演出也行啊,省得又骗人去。”
日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