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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率先道:“枢密使为武臣之首,臣为上将衔,在臣之上还有几位元帅在,以上将而统元帅,于军中规矩不合。”
“不然。”杨应麒道:“国家早有定制,既任枢密使,在任上便加大元帅衔,你说的这一点倒不必列入考虑范围之内。”
同签书枢密院事卢彦伦道:“丞相所言甚是。论能力,三位均可,但论功劳,则首推萧帅。”
陈正汇和韩昉都忍不住哦了一声,两人这声哦声音极低,但蕴含的意思是否一样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杨应麒垂下了眼帘,过了一会才道:“六哥、五哥和刘锜确实也都合适,不过西北来归不久,若得六哥前往镇守似乎会妥当些。”
折彦冲却摇头道:“不然,西北如今正推行文进武退,边将权威不宜过重,否则文臣难以行事——我这次调六弟进京也有这个考量在内。眼下有大种守甘陇、小种守陕西足矣,万一发生了他们二人也应付不了的巨变,再调六弟前往不迟。何况如今西北颇为宁静,我看也不会出什么事。”
杨应麒只好道:“既然这样,那便请大哥定夺吧。”
这场发生于折允武新婚之后第二日的重要会议就此结束,萧铁奴顺顺利利地当上了枢密使,郭浩仍为枢密副使,卢彦伦仍为同签书枢密院事,中枢之军事二人无不熟悉,所以杨开远和萧铁奴之间也只交接了虎符、印玺、帅旗而已,并不用作过多交代。
五日后琐南扎普起行,杨开远也跟着起身,君臣兄弟皆来相送,众人送出十里,杨应麒却又多送了十里,两人坐骑和随从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杨开远道:“大哥这次的安排咱们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我北上后若再发生要紧的军情你最好顺着他点,免得君相失和。”
杨应麒道:“三哥是担心南方会有事?”
“是。”杨开远道:“你我都是主张慢慢来的,但大哥和老六却不这般想,现在枢密既由老六掌管,南边迟早多事。反正我们兄弟几个在一统南北的问题上又没冲突,分别只在缓急罢了。万一大哥心意已决,而南方确有可趁之机,你就不要和他抬杠了。”
杨应麒却摇头道:“我又不是毛头小伙子,哪里还会为了抬杠而抬杠?不过该争的还是得争。如今无论经济、政治、军事我们都胜大宋一筹,琉球、琼州、麻逸又在我们手上,综合来说我们的国力要强过大宋许多,形势也要有利得多。不过虽然如此,近期内大宋要自保还是能够的,所以我希望能再等一等,再过个五年、十年,等江南的经济全面发展起来,大宋的经济也许能赶上甚至稍微超过我们,但在政治和军事方面肯定会被我们越甩越远。所以统一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用着急。”
杨开远有一句话要说,但到了嘴边又吞下去,如此再三,终于道:“道理是这么说,不过统江南以政略,则大功在你,并南宋以武功,则功在大哥。我是担心这一点会干扰到你和大哥对事情的判断。”
杨应麒一时没有回答,两人并骑走出甚远,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杨应麒用鞭指着北方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三哥你就放心北上吧,只要大哥还是按规矩行事,那他就算把我罢了也不会有损国家的根基。我一人之进退,影响的最多不过数十年间之事,但三哥你这次要到漠北做的大事却干系到我华夏千年福祉,所以还请三哥专注于漠北才好,不必以京城之事为意。”说到这里掉转马头,鞭子一甩,扬尘而归。
次日萧铁奴连同阿鲁蛮护送刘氏母子回真定,顺便到曹广弼坟头拜祭,京师内外便又恢复了宁静。萧铁奴和折彦冲杨应麒约好了在灵寿守足七日便回,但半个月后阿鲁蛮都已经归京准备着回东北了还没见萧铁奴的影子,杨应麒便让郭浩移文询问,书信还没发出已收到萧铁奴寄来的公文,大意是说南方出了点事情,所以他准备前往大名府就近处理,却又没说出了什么事。杨应麒道:“他是枢密使,没有君命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陈正汇道:“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御史让御史弹劾?”
韩昉忙道:“不可!或许内中涉及重大军情也未可知,当先禀奏陛下,若萧帅南下前未曾向陛下请命那就是违制,那时再告知御史由他们去弹劾也不为迟。”
杨应麒便来见折彦冲,折彦冲听了后却道:“这事老六有跟我说,我准了的。”
杨应麒又问南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折彦冲道:“这事还未确定,所以只是枢密内部行事,尚未知会相府。”杨应麒又再追问,折彦冲才道:“南朝亳州团练使王彦发密信请求内附,所以我让老六就近观察处理。”
杨应麒闻言惊道:“亳州为宋所有,一旦有变两国必起刀兵!此事怎么可以不知会相府?”
折彦冲道:“我并未准备纳降,只是让老六南下安抚,让那个王彦不要乱动。事情真假未定,暂时还属枢密掌控范围,你也不用太过大惊小怪。若我真要纳亳州时自会下相府商议。”
第三四二章 议战(下)
华元一六八八年,西北战火才熄灭不久,淮河流域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宋武经大夫、亳州团练使王彦以毫州叛宋,求附于汉,萧铁奴即以方面之权许之,并命赵立陈兵鲁南以威胁徐州,命徐文进驻鲁西以呼应王彦。
旬日之间,汉宋边境全面告急,大宋北至黄河南至长江、东起淮海西至汉中,百姓闻讯无不惶惶,大宋淮北路宣抚使张俊不敢造次,急发加急奏表请朝廷定夺。岳飞韩世忠闻此均感不满,韩世忠愤愤道:“张俊误国!当王彦方叛之时,就该以万钧之力急破亳州,如何还请示朝廷!”
左右或道:“王彦此次叛乱显然预谋已久,他一举旗,北边萧某人立刻接纳,若张宣抚加兵亳州,萧铁奴马上起兵呼应,那时自淮河至秦岭的倾国大战只怕会一触而发。孟浪攻亳,恐非谋国之道。”
“就因此事他们是早有预谋,所以更该快刀斩乱麻!”韩世忠道:“汉宋平和已久,号兄弟之邦,便是北朝皇帝征伐漠北、内部空虚时,我大宋亦未纵一马越徐州以北,两朝貌似紧张、实则无事的关系由来已久,对此两国自朝廷以至于民间也都已经习惯。如今王彦起事,在我大宋则为叛逆,在他北朝则是添乱,我料大汉内部杨应麒诸公、边疆赵立诸将未必乐意见到此事。萧铁奴虽然呼应,但张俊若能当机立断,即以大兵攻破亳州,赵立、徐文未必敢就此越境援救。事情既毕,即以王彦之首级传示北朝,以示此为我大宋境内出一叛徒,与友邦无关,那时萧铁奴再怎么咆哮叫嚣也无用了。但如今张俊却先请示朝廷,以建康诸公之拖沓畏缩,行事必不能果断,等他们议出个章程来萧铁奴早做好了准备!那时再动亳州那便真是兵联祸结,若不动亳州任王彦归附,岂不是开了一个恶头让边将有样学样么?若如此恐怕不出数年我大宋州县就要半数易帜了!”
果然建康朝廷接到张俊的奏报后议论纷纷,一派主张马上镇压,一派主张谨慎从事,甚至有人建议就此割却亳州免得为患,议论还没结果,萧铁奴在北边早已布置妥当,徐文的兵马也已接应上了亳州王彦,甚至有一队汉军潜行进入王彦所在的谯县,这部汉军虽然不多,但他们既已进城,张俊再要动手那就是汉宋大战了,到了这个时候建康诸公更加不敢妄动,只得赶紧派使者北上交涉,希望北朝能遵守双方的约定。
伐宋非伐夏可比,不是边境上一二路军马、二三员上将就能解决的,萧铁奴此举主要也是为了埋下一个火药桶,并非要就此南下,等火药桶安置妥当了他便启程北归,还没回到京城御史的弹劾已如雪片飞至,萧铁奴睬也不睬一下,见了折彦冲后自回枢密院继续调兵遣将。
杨应麒见折彦冲以“政事从经、军事从权”的理由将御史们的弹劾都压了下来,便召集相府重臣,请皇帝、枢密以及在京诸将帅驾临相府议事,阿鲁蛮这时已经到了榆关,听说此事后也暂留请旨,希望回京一趟。
相府的会议还没召开,南宋的使者已经到了,韩昉问杨应麒是否等会议之后再传见宋使,杨应麒虽是主张缓战,但心中并非没有欺宋之意,略一沉吟,便道:“我先见宋使一见,试试南朝的软硬。”又问使者是谁,韩昉说是朱弁。大凡谋天下之人胸中所收人名都数以千计,杨应麒居大国宰辅之位,大汉县官以上、大宋州官以上他都有所了解,至于敌我双方的重要谋臣更是久在心中,这等本事虽然罕有,但也不是杨应麒独到之能,当年的蔡京与今日的秦桧也都具备这等素质。所以这时杨应麒一听是朱弁便微微皱眉,心想:“看来这次南朝是强硬派抬头了。”
果然一见面朱弁就责汉廷背盟,要求杨应麒惩治肇事之人,公开与亳州王彦撇清关系,杨应麒道:“此乃枢密使之谋,我做不得主。”
朱弁一听道:“既然丞相做不得主,不才斗胆,还请引见于大汉皇帝陛前!”
杨应麒道:“我大汉皇帝日理万机,朱大人要请见还得排期。”
朱弁抗声叫道:“丞相!你号称贤相,天下士子或忠于折氏,或忠于赵氏,唯独对丞相你,无论南北均瞩目倾心!难道你真的希望看见两国交兵、生灵涂炭么!”
杨应麒眼皮垂了一垂,随即道:“我有一策,赵官家若肯听从,或许能平息干戈于未动之前。”朱弁便问何策,杨应麒道:“按当年长江水上之盟,河南之地当归我大汉。只因贵国边将飞扬跋扈,不遵此盟,窃据汴梁,使我河东、河北俱曝露于贵朝刀兵之下,商旅农夫不得安息,这才招致我朝上下不满、军民怀怨。若赵官家能遵从当年长江水上之盟,以河南易亳州,则不但此事可化害为利,而且南北兄弟之谊也将更为巩固。至于王彦嘛……我们不计较岳飞的过错,你们也就别计较他识时务之举了。”
朱弁含怒道:“丞相这是什么话!汴梁乃我大宋故都,此事天下皆知,岳元帅挥师北上,驱逐金人而复故土,怎么就变成窃据了?且我朝兵将自得汴梁以后,并未北越黄河一步,于两河民生何妨?要以河南千里之地易亳州一城更是荒谬!至于岳元帅与王彦,二人一忠一奸,一如天上之明月一如沟渠中粪土,岂可相提并论?亳州之地仍归我朝,王彦叛臣必须授首——此为是非大节所在,没得商量!”
最后这句“没得商量”实有些气急败坏了,杨应麒却也不和他发脾气,换了一副口气,言语也由雅变俗,好整以暇道:“你没得商量,赵官家未必没得商量。你可修书一封让副使带回去,将我的意思转达建康,或许他们肯答应也未可知。唉,朱大人你要知道我也很难做啊,我也想和平,我也不喜欢打仗,但我六哥他们要打,他又主管枢密,这打仗的事本来就归他管,我要去扯他的后腿也得整出个理由来啊!所以还请赵官家和建康诸公帮帮忙,不要让我难做。”把朱弁气得不行,双方不欢而散。
第二日折彦冲驾临相府,左边是杨应麒坐着雀翎椅,下手为陈显、陈正汇、韩昉等一干文臣,右边是萧铁奴坐着虎皮椅,下手为刘锜、曲端、任得敬等一干武将。行礼既毕,杨应麒便责萧铁奴道:“六哥,你这次怎么如此唐突!也不知会相府一声便纳了亳州,你这是违制!”
萧铁奴一笑道:“事急从权,我人在大名府,若先知会了你,等你决定后发文书来,什么事都误了!若连一点便宜行事的权力都没有,还要这枢密使来干什么?你相府做事,也不见得都请问过我枢密院!”
杨应麒道:“六哥,我并非要侵你的权,若是南宋北侵,边境告急,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二话,但这次的事情在我看来,就算是误了也好过鲁莽行事!亳州又不是什么大地方,王彦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为这一州一人而坏了南北邦交,实在是得不偿失。”
萧铁奴冷笑道:“亳州算什么!那姓王的又算什么!我花这么大力气纳他保他,就是要看赵构怎么办!如今亳州城内已有我大汉的军马,赵构若是敢强令攻城那便是向我大汉宣战,赵构若是不敢动弹那南朝其他将帅就会心浮意动,届时他们中枢边将两相猜疑,便是没事情也要闹出事情来!我这打算难道你真不懂?若是懂得又何必明知故问!”
这番话说出来折彦冲连连点头,杨应麒也为之默然。北宋集权过甚,地方上将领无权以至于积弱,靖康之后为了保国保种,南宋朝廷给各路军队的权力越来越大,各路将帅不但重新获得了自主指挥作战的权力,甚至有了近乎独立的财权,将领一旦同时掌握了兵权财权,那离军阀就只差一步了——而这与大宋的家法是完全悖逆的!萧铁奴久在西北,打交道的一直都是胡人,所以杨应麒也没料到他才接管枢密便能直刺大宋体制上的死穴。其实杨应麒虽是主张缓统,但并不是不统,而他要对付赵构,瞄准的也是萧铁奴所瞄准的方向,在这一点上两人倒可说是殊途同归。
陈正汇站了起来,问道:“这样说来,元帅是打算向宋廷全面开战了?”
萧铁奴倚在虎皮椅上,横了陈正汇一眼道:“我和老七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句话当真是轻侮之至,陈正汇脸上血气上涌,随即压下,调了调气息,不卑不亢道:“廷议国事,但论是非对错,岂有身份高低?”
萧铁奴双目一睁,半边僵尸脸极为可怕,折彦冲在上喝道:“老六!这里不是军中,不得失礼!”萧铁奴哼了一声,移开了眼睛不去看陈正汇。
陈正汇又问:“元帅,你是真的打算全面开战么?”
萧铁奴眼睛盯着地面道:“是又怎么样?你又不管兵部,问这个做什么!”
陈正汇高声叫道:“不错!我是不管兵部,可我管户部!元帅,你打仗要不要钱啊?”
萧铁奴未答,卢彦伦出列道:“陈大人,户部的底子有多深我不清楚,不过经过这两年休养生息,加上商路大畅,国库中的存银也够用了吧?”
“不够!当然不够!就算平时够,一打仗也就不够了!”陈正汇道:“没错,这两年国家是休养生息了,几条商路开通后赋税也大有增益,但增益出来的部分全都去填北征期间的坑了!至今建都的款项都还没还呢!我们还欠着一大笔钱!”
卢彦伦冷笑了一声道:“陈大人口口声声说北征北征,说的好像我们现在是在给北征补窟窿一般,莫非陈大人心里认为北征是不对的不成?”
这句话极为歹毒,陈正汇正要回答,杨应麒已斥责卢彦伦道:“卢大人!北征之举是形势所逼,当年决定北征之前就已经料到会落下一个财政上的大窟窿!你是管军方后勤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陈大人能事前筹到钱粮、事后补好窟窿便已是大功一件!现在议的是南方之战,大家就事论事,不要东拉西扯胡乱攻击!”
卢彦伦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折彦冲道:“应麒所言甚是,大家就事论事,莫要扯远。”
卢彦伦赶紧向皇帝请罪,又向陈正汇赔礼,然后才道:“彦伦也知道户部还有欠款,但如果我所知不错,这些欠款的归还也早有定制,应该是由国家每年收入的一部分分批返还给民间,是吧?”陈正汇应是,卢彦伦又道:“北征所费虽巨,借款虽多,但分成五到十次返还,就算加上利息,每次的数目就数量来说虽然还是很大,但比起国库的收入就未必占得了大头了。陈大人,你实话实说,户部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