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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共戴天……陆离苦涩地琢磨着这个词的意味，终究没有去追宁儿。
“你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现在快去疏散长安城中的居民吧。”陆离痛心疾首地吩咐道。
百人队中但凡能动的，都开动了。张辽高顺也派出了队伍帮助长安城中居民迁移，夕照之下，整个长安城各门都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在几乎成为空城的长安城中，陆离望着渐渐被暮光吞没的千家万室，心中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这是一种奇怪的孤寂，好像有的人从此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难道是宁儿的缘故么？陆离心中有些挣扎。他不知道这时再去追是否来得及，然而目前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却是找到苦苦维持长安城不至于崩塌的最大功臣——卞玲珑与北宫伯玉。
陆离叹了口气，拍马向月满楼方向驰去。
夕阳斜斜照射着地面，洒落长安屋舍的影子。这橘红的光芒，却照不进深深的地窟之中。
“北宫伯玉！你在吗？”陆离下马来到黑洞洞的窟窿边，朝里面大喊。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粗狂的声音正是北宫伯玉。
陆离心中总算有所安慰：“战争结束了，我们赢了。你们快上来吧。”说着，陆离就往下边抛下早已准备好的绳子，随后燃起一寸光，用光剑给下面照明。
北宫伯玉正离着卞玲珑三步之遥，掌中发着星力，将星力催化到卞玲珑身上。在这样的情境下，陆离才感到了卞玲珑的星力。她的星力就像是一层玻璃，几乎看不见，但却比玻璃坚固太多。这种致密的星力包裹着长安的大地，果然如北宫伯玉所承诺的，一丝一毫的寒气都没有泄露出去。
在这环境中，陆离只觉得自己的星力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禁锢：“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快攀着绳子上来吧！”
“一旦我们改换成别的动作，长安城就会失去保护，很快瓦解。”卞玲珑道，“所有人都撤走了吗？”
陆离大喊回去：“没错，军队已经把他们都带到了城外。”
卞玲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上去吧，纵然有那么多楼台屋舍，现在我们已经几乎耗尽星力，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卞姑娘，你先上。”北宫伯玉道，一面用陆离抛下的绳子系好卞玲珑的腰身。
失去了卞玲珑那种禁锢星力的限制，陆离连忙运动星力，将卞玲珑迅速拉了上来。卸下她腰间的绳索后，陆离又把绳子抛给北宫伯玉。
“我就不上来了。”北宫伯玉嘿嘿一笑，“我和我的同伴们，毕竟都是西凉军中的人。董卓不会轻易给我们好出路！”
陆离想到董卓追杀西凉兵的命令，确实拿不住北宫伯玉拯救长安，会不会换来董卓的饶恕：“那你们怎么办？”
地窟下那几双眼睛几乎是发着幽幽绿光，像是从九幽泉中望着陆离，令陆离心下发毛。
“韩遂是派我们挖空了长安城的地底，我们对这里非常了解，可以在塌陷之前离开。”北宫伯玉笑着说，“好了，再说闲话我们就走不掉了。以后再见吧，陆离。”
话音毕，只听扑通几声，北宫伯玉和他身边的那几个西凉壮汉，瞬间消失在地下河中。
第158章 血色长安（）
雍凉平定了，可陆离的心绪却并没有平静。载着卞玲珑，他快马加鞭冲到长安城外，任身后的千年帝都在隆隆的瓦解声中沉入地底。
可惜了汉室宫宇楼台，一座雄城，竟然就这样葬送在西凉军阀疯狂的野心之中。
长安城外，军营已经驻扎完毕，灯火高举。长安城的居民也都挤在临时的营地中，簇拥着他们辛辛苦苦带出来的财产，看着他们熟悉的城市和温暖的家，都在黑暗中陷入地底，没入虚无。
嚎哭与啜泣一起交杂在陆离的耳边，原本因为宁儿离去就变得极度糟糕的心情，现在更是没有丁点缓解。或许是陆离的星术特质“万众一心”影响到了周围的人，又或许是没有，但无论如何，大家都是一片悲戚之状，没有任何战胜的喜悦。
军中击鼓升帐，陆离面无表情地前往董卓的营帐之中。
还没踏进董卓帅帐，陆离就被帅帐前的情形摄住了。
炽热的火把高悬着，照亮了帅帐前后近千步。
无数被俘的西凉兵，现在全被剥去盔甲，不论他们是受伤还是健全，全部手握铁锹，拼了命地挖掘着一个巨坑。
“你们不是很能挖吗？长安不是被你们挖了空吗？”李傕挥舞着手中的钢鞭，星力加持的声音传遍这千步方圆。
然而就算李傕声音再大，也压不住有人在他钢鞭鞭笞之下伤筋断骨而发出的惨叫。
“谁敢迟疑，就和这个蠢货一样！你们不是很会挥鞭子打马吗？尝尝被打的滋味怎样！”
“啊！！！”又是一声尖利的惨叫。
陆离听得头皮发麻，但更让陆离心中不安的是：这些战俘挖坑干什么？！
难道是……
陆离不是没读过书的人，他知道长平之战后，秦国大将白起就是坑杀了四十万降卒。而目前的这情形，几乎能把那副惨景推到陆离眼前来。
“董太师何在？我要去见他！”陆离高声叫着，转身想找个士兵传令。然而陆离一转身，就看到长安城的无数民众，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无数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看着西凉兵挖坑。
寂静得几乎诡异。
一个凉州士兵玩味地看着陆离：“你想求董太师开恩，饶了这些西凉兵？”
陆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董太师答应过我，不会屠杀他们！”
凉州兵连连拍着陆离的手，总算没被陆离给掐死。他喘着气，对陆离是一脸嫌恶：“董太师答应了，你要看长安民众答不答应！”
“什么意思？”陆离几乎有些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长安居民们几乎都是一脸愤恨地看着他，好像这个为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救出，几乎死在西凉军手底下的人，是罪魁祸首一样。
“你们怎么能看着屠杀发生却熟视无睹呢？那是人命啊！”陆离朝着他们大叫。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少妇喊道：“他们是人命，我们就不是人命了？我们刚才才知道，这些西凉兵挖空了长安城，想要一旦长安城沦陷，就拉着我们给他们陪葬！”
“这些畜生毁了我的家！”一个满脸愤恨的大汉说着，看他的衣着，应该是管理长安治安的都尉下属，“长安城是大汉朝的故都，这些王八蛋没有一点怜惜，竟敢祸害长安城！”
愤怒的骂声此起彼伏，让陆离从心底漫上一股凉意。
不是因为长安城居民的人心凉薄，而反倒是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
向无辜民众举起屠刀的侵略者，难道不该死吗？
如此用心险恶、设计歹毒……陆离几乎都不知道该如何为这些将死之人辩解。
“这是韩遂一人所为。”陆离突然想到，“这是韩遂的设计！不管他们的事！”
“不关他们的事？我可不敢说韩遂有没有拿刀逼着他们，但是我女儿就是被这些畜生强暴并杀死了！”一个脸上带着刀伤的庄稼汉愤慨地反驳着，他的眼睛里尽是眼泪，“就因为我不愿意让他们拆下我家门板当柴烧！这群畜生不该死？”
陆离感觉到自己的话变得无比苍白，他的嘴角嗫嚅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韩遂的军纪管得再好，也总是有一些虎狼成性的人，会无视管束，肆意杀掠。现在，却是一整支军队在为这些败类还债。
“陆离，你看到了吧。”一个声音出现在陆离耳边。陆离扭头一看，正是董卓。
“你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就像你的老师蔡邕一样。”董卓满意地看着长安民众，眼中闪烁着近乎贪婪的火焰，“但你想过没有？什么是民心？”
“仁义道德，那是你们理想中的民心。你和蔡司空都想当然，以为人心向善，所以只要统治者表现得宽仁大度，就是顺遂民心所向。”
董卓呵呵一笑，举起手来。陆离看得到，这只手里攥着土坑中所有西凉兵的命运。
“现在你知道了吧？你们都错了。人心之中，也有野兽。那野兽不是一直乖猫咪，那是噬人血肉的猛虎，一旦被伤害，就绝对要千百倍地报复，对伤害它的人露出狰狞爪牙——你说，世上有谁是没被伤害过的？”
董卓迎向陆离那迷惑而震惊的目光，嘴角扬起笑意。他身后，狼皮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杀还是不杀？”董卓扬声问。
“杀！”人们回应道。
“杀还是不杀？”像是无比享受这一刻，董卓继续抬高声音。陆离惊讶地发现，董卓脚下竟然涌起了包藏无数鬼影般的黑风。
“杀！”人们的呼喊在此时变得诡异起来。西凉兵们自知将死，一个个抱头痛哭。陆离余光瞥见那些凶悍的西凉兵，现在也不过是普通人，甚至有的互相紧紧抱着，都是恸哭不已。有几个怒骂着想要反抗，然而却被守卫在坑边的凉州兵持刀砍倒，只能在自己的血泊里翻滚着呻吟。
“杀！”董卓哈哈大笑。
黑风暴起，直冲天际，随后那被禁锢在黑风中的万千怨灵就像是被释放出来一样，在董卓的狂笑声中遮盖了星穹光辉！
鬼哭狼嚎之中，无数恶灵扑向了坑中的西凉兵。那些恶灵并没有撕扯西凉兵的身体，然而西凉兵们却像是着了魔一样尖喊惨叫，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却纷纷倒在坑中抽搐。这个土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碗，而董卓放出的恶灵就在其中展开盛宴。
火光被恶灵们拨动得跳跃不已，而西凉兵们的哭嚎惨叫，响彻了整个夜空。
第159章 尘埃落定（）
但凡是西凉士兵，不论在长安之战时身处城内城外，全部被枭首。血液染红了长安城郊的土地，长安八水全成了红色，血腥冲天，令人闻之欲呕，恐怕接下来的几天几夜、甚至几个月都不得消散。
但陆离知道，这些人并非是被斩首，而是被董卓体内释放出的万千恶灵吞噬掉灵魂以后，才遭到斩首的。
杀死数万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怕在陆离参与军民清理长安城废墟、重建城镇的时候，也同样时时都能听到行刑前的惨叫声。
曾经的虎狼之师，如今竟然像猪羊一般挨宰，陆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偿还。
虽然前些天还在要求处死西凉军，可经过了将近三天都不绝于耳的惨嚎，长安的居民也忍不住再听下去，全部带着自己的财产搬离了长安城，不再居于此地，而是分散到关中其他地区去居住。
由此，马腾与董卓之间的对决，同时也是决定雍凉命运的决战，终于在长安落下了帷幕。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从此以后，董卓就是无可争议的天下霸主了。被铁腕一统的雍、凉、并三州，现在已经成为董卓势力的强大支柱。在分派心腹将领扫荡马氏残兵之后，董卓军不日就将出虎牢关。这一次，将是猛虎出笼，势不可挡！
长安之战后一个月，清理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凉并大军即将开拔返回洛阳——去迎战虎牢关东渐渐聚集的诸侯联军。以袁绍为首，这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聚集，董卓决定先发制人，占据并扫荡虎牢关以外的兖州地区，令诸侯联军无法在兖州汇集、威胁虎牢关以内的洛阳。
长安城，草草重建的京兆尹署。这里与其说像是个官署，不如说是个草棚——却也是装饰华丽的草棚。金穗为帘，铜钱铺地，屠羊宰牛，高置美酒——董卓召集诸将，在这里举行宴会。
董卓坐在主席，次席由各将按功绩排座，所以陆离虽然官阶军衔都不高，却排在了董卓手边的位置，仅次于亲自斩杀马腾的吕布。
大手端起一碗美酒，董卓笑呵呵地站起身来：“虽然出了不少插曲，但长安之战总算是结束了！
马腾自己送上门来，倒是让我一劳永逸；可惜了这长安城，宫室万千，竟然被那群贼给毁成了这个样子。”在董卓腰间，那些摇晃着当当响地头骨中，多了一块镌刻着“马腾”字样的头骨。
吸取了几乎大半支西凉军灵魂的董卓，如今星力是更上一层楼，陆离终于知道董卓是凭什么这么快地升级星力了。
“如今，我要封赏各将！”董卓话一出口，众将无不欢腾，惟有陆离还皱着眉头——这几天他派人去搜寻宁儿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千人团在大战之后只剩下了百来个人，这些天伤势较重的更是纷纷死去，只余下了不到百人。哪怕让这些兵丁中尚有余力的半数人去寻找你呢个人的线索，都是音讯全无。
陆离几乎对没有去追宁儿的事情悔得要死，可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陆将军！”在陆离下首，张辽轻声唤道。
经过张辽这么一喊，陆离才回过神来，发现董卓正端着酒看着自己。陆离慌忙端起酒来回敬。
“陆将军立下这么些大功，怕是自己都数不过来，迷糊了！”董卓笑道，“我答应过你给你长安十县之一，现在是我践行诺言的时候了！”
董卓大手一挥，立刻就有人搬着关中地形上前来。董卓没有食言，长安十县，陆离可以任意挑选一县，担当那里的县令。
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县名，陆离不假思索，把手指点在“长安”两个字上。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哈哈大笑。
“陆将军，长安城已经毁了，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迁走；长安县烂成这样，你为什么还是要选它？”
陆离清了清嗓子：“长安县，这是最关中主要的一县，也是长安城的所在地。虽然现在它已经残破，但是地理上的优势仍在，交通要道也没有毁弃。
只要积蓄人力重建长安，依然能借助地理，重造一个繁华的大都市！”
“好，有志气！想不到陆明夷上马能平天下，下马还能治天下。”董卓拍手叫好，“那我就把这一片废墟委任给你，要是你能吸引民众迁徙，我都给方便！”
陆离知道，董卓自然也不舍得让长安就这么完了，要经营雍州作为他今后征伐天下的后盾，作为雍州核心的关中，必须有一个能吞吐大量军队辎重，为前线不断输送战争资源的大城。
这样一个地方，非长安莫属。
陆离已经厌倦了战争和战争所带来的伤害，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治理一片地域，也不是不好！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董卓做下保证，然后与众将一起，继续欢宴。丝毫不见一个月前那大屠杀的凄惨之状。
这也没什么关系……陆离喝下碗里的酒。就让他们去吧，我陆离，会弥补战争的伤痕！
次日清晨，董卓的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陆离率领麾下军队，在城郊目送他们离开。
“宁儿有消息了吗？”陆离向身边的庞德问道。
庞德摇了摇头。
陆离叹息一声：“都是我的错，早在那一天，我就该追上去的！”
一旁的郝昭看不下去了，连连道歉：“陆将军！当天是我不该那么说话，让你做了错误的判断……”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庞德狠狠地瞪了郝昭一眼，几乎令郝昭抬不起头来。
最后看了一眼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董军旗帜，准备返回那一堆废墟之中，着手艰难的重建工作。
然而陆离刚刚走进长安城，望着那一片庞大的残垣断壁深呼吸时，突然听到庞德的一声惊呼：“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