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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是来监考的。”
陆离刚反应过来，曹操已经退了一步，他们身处的这个房间仿佛被触动了机关，墙壁登时熠熠生辉起来，仿佛砖石突然间变成了金玉，整个堂屋都变得富丽堂皇。
考生们一个个都站到了房间里，只可惜有些没有星力的，却只能看着这几尺之遥，与自己人生中的梦想触不可及。
陆离在心底替他们惋惜了片刻，立即投入到当下的考试中来。
曹操见众人坐定，立刻发布试题：“这次由我曹操主考，试题是‘宴会’。请各位以宴会为主题，不论诗文辞赋都可以尽情发挥。”简短地说完了题目，曹操就站到一边去了，不断在学子之间游走着。
宴会？陆离心中冒出了个点子，曹操的《短歌行》，不就是在写一场宴会嘛？《短歌行》慷慨悲怆，境界幽邃，立意高远，可谓是传世名作。如果用这一篇来应对，难道不是极好的？
陆离正要动笔，心中突然一动。
不对啊！现在主考的，正是曹操本人！曹操是什么时候写的短歌行？也许是在以后才写出，但陆离深知，有的文章中，一些句子分明是作者在多年前就已存于腹中，只是到了某个合适的时刻，才一气呵成，与其他句子骈杂为一，形成作品。说不定曹操胸中已经有了《短歌行》的雏形，如果是用《短歌行》投机取巧，总归要使曹操生疑不快。
更何况，既然自己以文章辞赋应试，理当自信凭真本事写出好作品，照抄他人的作品来应对，算是什么本事？
陆离闭目细思，只觉得脑门微微流汗，灵感正一点点聚集起来，又似乎在转眼间就悄然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离突然发现自己背下的那些名篇佳作竟然成了束缚，脑子里充满着旷世奇文，却没有半个属于自己笔下的词句。
陆离长叹一声，搁了笔。难不成自己是没有写文章的天赋？
曹操在旁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在心中暗忖道：“陆离是个人才，就长社之战时，我所见他的构思与分析能力，不至于连一篇宴会诗文都写不出来。很可能是被自己准备的各种诗文所困扰，反而限制住了自己。”
曹操虽然看破了陆离的困境，却因为是主考官，丝毫不去提醒陆离半点。在他看来，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陆明夷也就不过尔尔了。
陆离自然是听不到曹操心中的看法，然而经历过当代高考的他，已然见识过“千军万马过孤桥”，心理素质还算是过硬，当然不至于被打垮。很快，陆离就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对策。
既然自己满脑子都是背下来的他人佳作，那干脆现在开始忘了吧。陆离屏息凝神，直接抛开“宴会”主题不管不顾，让心绪随意飘荡起来。这一瞬间，他的感官仿佛拓展了千百倍，听得到草丛中微弱的虫鸣，听得到微风梳过树梢的声音，听到了不远处的院落中，流水淙淙般的琴声。
陆离突然发现，自己领略到了顾雍那沉静的心境。
一丝灵感仿佛午夜的星光，落在了陆离空荡荡的心间。一转瞬，文思如泉涌而来。
宴会，是为人生之极乐，是为庆祝功业、是为结交挚友、是为酣畅淋漓的一醉。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空气悬荡在胸腔之间，然后提起笔。
曹操惊讶地看着陆离笔走龙蛇，再细看那文字，连曹操也不禁点头暗赞。
这等文章，可谓是佳作了。曹操暗暗将陆离所作的诗文与自己心目中的片语相比量，自觉互有高下。
“原本为了今晚之事，我已经准备了一篇诗文，题为《短歌行》。就我自己看来，定然是流传千古的名篇。再看看陆离所作宴会诗文，虽然比起《短歌行》显得笔调稚嫩，却也有一种宴后的快意静醒之感，仿佛在极度昏眩的迷醉中，偶然一瞥星穹，狂跳的心脏为之一顿。”
曹操在心中默念着，眼中看待陆离的神采又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想不到陆离不仅有上阵的勇气，也有下笔的文思。这等人才，若是心中再假以经世抱负，应当能锻炼成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但愿他日，陆离真能成长为国之栋梁，为朝廷柱石。”
想到这里，陆离的笔已经停了，曹操也像没事人一样，站回台上。
“时间已到，收卷。”曹操吩咐道，立刻有几个小吏，分头把考生们的试卷整理好，盖上封印。
“这些卷轴会送到太学，由陛下亲自过目，也会让郑玄、卢植两位大儒参考评定。今天下午，就会在皇榜上列出成绩，但凡通过考试的学子……”说到这儿，曹操微笑着顿了一顿，目光扫视过众人。
“都有资格参加今晚的皇家盛宴。”
这是大家完全没有想到的，所有人像是被点了穴，在片刻之间，一个个都呆若木鸡，这短暂的寂静后，欢呼声立刻爆发出来，在座每一个人都像是能参加宴会一般，几乎都是欢喜若狂。
曹操看着欢呼的学生们，淡然解释道：“陛下决意为天下改元，宴会由我曹某筹备。曹某铺陈许久，准备了几乎一月，陛下终于决定宴会就在今夜召开。通过辞赋科的学生，应试作品都将在今晚的宴会上诵读——这下，你们知道为什么要以‘宴会’为题了吧？”
第65章 为生民立命（）
陆离几乎是一路狂飙着冲出了鸿都门学的学堂，整个学堂中来应试的学生，似是都听到了通过考试就能参加宴会的事，雷动的欢声掩盖了几乎整个学堂。
在这情形下，不为所动的似乎就只有顾雍一人。陆离眼见唯一一个没有手舞足蹈的人，二话不说就凑了过去，果然正是顾雍。
“今天考得怎样？”陆离喜上眉梢，大声问着顾雍。
顾雍恬静地笑了笑：“一般吧，没发挥失常。”
陆离撅了噘嘴：“嘿哟，没发挥失常，那就是第一没跑了吧？”
好几个抱着琴的考生从旁经过，嘴里无不是议论顾雍太厉害，绝对是独占鳌头。
“看来元叹是稳拿第一了，怎么不见面有喜色？”陆离舒了口气，要不是这几个考生赞不绝口，陆离还真以为顾雍遭遇了什么黑马、心中没把握才没有喜形于色。
顾雍淡然地看了看陆离，吐出一句话：“夺魁是应该的，并没有什么可喜。”
这个逼装得陆离无话可说。
“明夷兄，既然你如此开心，应该是很有把握了。不如一起找家小店，小酌一杯，以示庆贺？”顾雍理了理琴盒，对陆离发出邀约。
顾雍请客，陆离自然是受宠若惊，毕竟历史上的顾雍是出了名的交友慎重，被顾雍看得起，那可谓是巨大的荣幸。
但既然是顾雍提出的邀请，免不了让顾雍请客。陆离是知道礼数的人，心想顾雍小自己几岁，算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哥哥和弟弟吃饭，却让弟弟出钱？陆离马上说：“不如这样，我的宅子最近也已经收拾好了，就到我家去小聚，如何？”
顾雍点了点头，算是答应，陆离立刻把他拉上一辆马车，两人直向陆宅而去。
推开家门，陆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松无比，所谓“无考一身轻”，做什么事，心情都舒畅了起来。
装修一新的陆宅，现在已经是一所雅舍。陆离按照记忆中一些好看的木质建筑风格，设计了不少窗格抽屉，还造出了圈椅板凳、手炉暖炕、折叠桌和架子床。要不是没学过理工科，陆离估摸着自己连电风扇油烟机都能造出来。
这些简单的家居设计，在顾雍眼里看来却是惊世发明，陆离没好意思把这些设计归到自己名下，只说有世外高人教自己这些手艺。
“你怎么没去报匠艺科啊！”顾雍惊叹道，“以你这些创造，保管是稳拿第一！别说在鸿都门学当个学生了，这一项项匠艺都是对天下有大利的，如果明夷兄有心，应该立刻推动这些发明。”
陆离连连点头，他自己可从没想过这些东西对世人的重要意义。陆离开动自己的记忆，把自己能想到的创造，从农业到工业，从交通到居住，全给一股脑说了出来。顾雍忙不迭地绘制图样、备注文字，从日上三竿直到太阳西斜，两个人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直整理着各种图稿。
“今天就到这吧。”陆离擦了擦头上的汗，欣慰地看着自己面前堆叠如山的图纸。顾雍默然收了笔，忽地对陆离就拜了下去。
“元叹！你这是做什么！”陆离慌忙扶住顾雍。
然而扶起他时，陆离惊呆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顾雍，眼眶竟然都红了：“初见明夷兄时，我不过以为你是一个才子，颇有才气而已。没想到，今天我才发觉，你是胸怀天下的英雄。”
陆离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是借了世外高人的手笔……说是剽窃创意都轻了，哪来的英雄气？”
顾雍长叹道：“这些物件的妙处，原本只有你一个人知晓。凭着这些发明，你可以富可敌国，也可以纵横天下。但你的选择是将它们贡献出来为天下人所用，而不是一人私享。
不求众心感戴、万人敬仰，却慨然以天下为己任。这，就是英雄气。
明夷兄，汉室渐衰，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事，倘若有一天天下大乱，我一定追随于你，为万民谋福利。”说罢，顾雍向陆离长长一揖。
陆离听顾雍这么一说，释然一笑道：“元叹，你们顾家是吴中大族，家底殷厚。这些图纸，你今天就遣人送去吴地，让家里出资督造，这样一来，这些发明就能够早日为天下人所用，你看如何？”
顾雍深深点头：“我家的人脉不止在吴郡一地，天下世家，其实都盘根错节，交往极深。我会让仆人把每种发明的图纸都誊抄几份，然后送去颍川荀家、河内司马家、汝南袁家……同时也在洛阳市井中发放，让平民也能得到图纸。这样一来，不仅传播得更快，也可以避免我的家族或各大世家私自据有这些发明，造出实物后高价出售、从中牟取私利。”
顾雍不愧是思虑周详，陆离听他的安排，心中既觉踏实，又觉佩服。想想自己看过的许多网文小说，主角总把别人的发明据为己有，拿那些发明来赚钱致富，陆离深深以为不耻。
“最重要的是，我们还应该把这些发明也献给当今的皇帝陛下。”顾雍的话却还没说完，“陛下非常喜欢能工巧匠、文人墨客，而明夷兄竟然兼具这两者。我并非要明夷兄用这些图纸在陛下面前邀宠，但是如果这些图纸中的发明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就会开动尚方来制造它们。尚方一旦开动，就相当于朝廷制造了官方标准的参照物，可以让天下人仿制。这样一来，有皇室的推动，这些发明在民间普及的速度就会更快。”
陆离连连点头：“今晚宫中不是正好要开宴吗？我们就借御前策应的机会，把这些图纸都献给陛下。”
看着顾雍坚定的眼神，陆离突然感觉到自己肩上似乎负起了某种责任，这是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时，几乎从没有感觉到的。曾几何时，陆离只需要管管自己，“独善其身”就好，何须“兼济天下”？然而此时此刻，陆离却发现自己所要做的，似乎不止是让自己在这个世界过得开心就好。
虽然不知道是谁交给了自己这副担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欣然接受，但陆离却实实在在地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某事，就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样的责任，是命中注定。
第66章 不问苍生问发明（）
金榜题名时，顾雍果然是音律第一。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陆离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顾雍对此没有什么狂喜的感觉。
至于自己考的辞赋……陆离咽了咽口水，从最底下一名看起，越看到榜首，心情就越紧张。
直到看清第一名写着陆离两个字，陆离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落下了。要说得意，似乎真有一种得意的感觉，但这种得意只是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而不是令四肢都控制不住地蹦蹦跳跳。
“恭喜明夷兄了。”顾雍向陆离点了点头。从顾雍看向自己的眼神，陆离就知道这个人已经真真切切被自己所折服。不用考量什么忠诚度，从眼神里就看得出来，顾雍对自己全然保持着一种敬服的态度。
陆离先前所画的图纸已经交给了蔡邕，老先生惊喜得几乎年轻了二十岁，二话不说就开始给院中聚集起来的各路朋友指点陆离的“创意”，差点忘了聚在蔡府的几十号人，全都是被招聚起来商议对付十常侍的大汉朝名臣宿将。
到了晚上开宴时，陆离和顾雍已经不需要凭鸿都门学的成绩入场了。
皇帝下旨，特召陆离、顾雍觐见。
来接他们的人是曹操，即使是见到千军万马都不动容的曹操，这次见陆离的时候都是如同看着一位天人。
“明夷，你接触的那位世外高人到底是什么角色？”曹操把陆离和顾雍接上追锋车，立刻倾诉起满腹的问题。一向沉默的顾雍今天像是吃了兴奋剂，拉住曹操知无不言起来，反倒让陆离落得清静，得以有空闲来欣赏美景。
追锋车，这种车辆可是比云騄马车更加高配置的玩意儿，堪称帝国顶配，然而在陆离的那堆设计图纸里，就躺着不久后必然会取代追锋车的绝妙发明。
追锋车行进起来，轮子如同滚动在彩虹桥上，陆离第一次在跨越天际的行空复道上，俯瞰整座洛阳城，这样的权利原本是公卿大臣都不一定拥有的，只有三公以上品秩的臣子和皇室成员，才能乘坐着追锋车，在行空复道中超高速行驶。陆离感觉自己如同在腾云驾雾，奶白色的水汽扑面而来，夕阳将云层染成火焰的颜色，这暮色下的洛阳宫城灯火渐明，恍若神仙居所。
宫殿上盘踞的龙檐抬起头来，口吐烟霞，追锋车仿佛收到了信号，跟着烟霞转向减速，稳稳落在了宫门之前。曹操几乎是牵着陆离和顾雍，绕过曲折回旋的白玉长廊，惊得那些香木雕成的鸟雀叽叽喳喳、四处飞散。
转眼之间，陆离就直抵深宫，像第一次见皇帝时一样，一座屏风隔在皇帝和觐见的臣子之间，帝王的阴影在屏风上游动着，让这原本华丽庄严的宫殿，显得诡异起来。
“不要拘泥虚礼了，朕也不是第一次见陆爱卿。”屏风后的皇帝仿佛是能看到陆离的一举一动，剧烈的咳嗽之后，他如此吩咐道。
陆离起身，屏风后突然腾起近百张图纸，形成一幅巨幕。陆离看到每一张图纸上，都是自己所描述的一项发明。
“这些奇迹，陆爱卿到底是受了什么神仙的指点，才研究出来的？”皇帝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掩盖不住语气的兴奋。
陆离对此早已想好了答案：“臣幼年时生于荒郊野岭，一位仙人抱养了臣，这位仙人能知千年前后之事，他将千年后的发明创作全部归结起来，臣观摩过仙人所画的图纸，所以才能根据记忆、临摹下来其中一些。”
虽然陆离想要说的是：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限的，但为了让皇帝能更好地听取自己的话，编一个动人故事才有奇效。
“仙人？这位仙人现在何处？”
果不其然，皇帝立刻对这仙人感兴趣起来，陆离微微一笑，哪怕千古一帝秦始皇都不能免俗，会被仙人之说蛊惑，干出堪称伟业却也荒诞不经的事情来。至于汉灵帝，难道他能比秦始皇更明辨是非？
在陆离身边，曹操和顾雍的表情都变得极为微妙。要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