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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怂了,好歹是个爷们儿,至于吗?难怪咱老打败仗,就是他娘的这号丢人现眼的东西太多。
日军用渡船把战俘们载过黄河,进入山西平陆县地界。战俘们在日军士兵驱赶下又跌跌撞撞走了三十多公里,终于到了一座战俘营。战俘营大门前挂着块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更生训练所”几个字。
这座战俘营是日军在1941年5月的中条山战役后,为关押国军战俘匆忙修建起来的。营地背靠着一座约300米高的山丘,山丘后面是连绵起伏的中条山,营墙前面是个小山涧,一条碎石路通向南面的一片丘陵,这是进出战俘营唯一的通道,满堂等人就是从这条通道进入战俘营的。
新到的50个战俘被押到院子里点名造册。一个年轻的日军少尉戴着口罩,拿着表格站在院子中央,他脚下蹲着一条吐着血红舌头的狼狗,眼睛里闪着凶光在低声咆哮着,好像随时会扑向战俘们。
日军少尉用日语向战俘们挨个问话,一个身材矮小的翻译官负责翻译,内容无非是每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和军衔。那个翻译官虽然个子矮小,嗓门却大得出奇,对待战俘的态度好像比日军少尉脾气还大,战俘们回答的声音小了一点就招来他不耐烦的斥骂,竟然是一口一个“日你娘”。满堂听出来了,这个翻译官日语说得怎样他不知道,要说起中国话可是一口纯正的河南腔,一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孬货。
点名结束后,战俘们被分别赶进北区的四个大屋子里,每个屋子大约住60人,有用木板搭的四层大通铺,满堂抬头看看屋顶,发现顶棚上还透射着稀稀落落的阳光。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见院子里建有一座三层高的木结构瞭望楼,上面架着轻机枪,楼顶平台上装有两架探照灯,周围全是丈余高的青砖墙,大门口设有架机枪的岗亭,墙头上布有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一个由七个鬼子组成的巡逻队,牵着两只狼犬走进战俘营后面的小院子,那里显然是日军守备队的兵营。
满堂眼睛盯着门口的岗亭问一个瘦高个的战俘:“老哥,那咋咋呼呼的翻译官是中国人吧?”
那战俘瘦削脸,深眼窝,一张薄嘴唇棱角分明,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哦,这货叫高升,郑州人,在日本留过学,是鬼子的一条狗。”
另一个方脸盘的战俘嘘了一声:“嘘……兄弟,小声点儿。”他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迅速往两边看了看,回来小声说:“高升这鳖孙没事就扒窗偷听,上次有两个弟兄打算逃跑,连时间路线都定好了,没想到让这鳖孙偷听了去,他立马报给鬼子渡边,渡边这老鬼子更狠,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布置了埋伏,那两位弟兄刚翻过墙就中了招儿,被抓回来当着全体战俘的面给毙了。”
一个圆脸的战俘也骂了起来:“娘的,俺早晚宰了这小子,上次鬼子战地医院来战俘营抽弟兄们的血,就是这狗娘养的使的坏,俺让鬼子抽了好几管子血,头昏眼花的刚出门,就看见鬼子渡边一边拍着高升肩膀,一边朝他竖大拇指,要不是他使的坏才怪嘞。”
瘦高个对满堂叹了口气说:“鬼子把战俘营当成医院的血库,我们班一个弟兄一下子被抽了十管子血,当时脸都白了,一出门就倒下了,再也没醒过来。兄弟,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鬼子早晚要整死咱们,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交枪,死在战场上也比窝窝囊囊死在战俘营里强啊!”
此时正是晚饭前的放风时间,战俘们三三两两分散在院子里闲聊。满堂谨慎地四处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他双手一抱拳说:“各位弟兄,俺是新来的,叫满堂,这位是俺兄弟,叫铁柱,大伙叫他柱子就行。俺初来乍到,不懂这儿的规矩,还请各位弟兄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大家七嘴八舌地客气着。
满堂小声说:“咱现在是共患难的弟兄了,俺还不认识各位,弟兄们都咋称呼?啥时候进来的?”
瘦高个朝满堂抱了抱拳说:“我叫张宝旺,25岁,山西垣曲人。27师的,民国三十年在中条山张店镇被俘,到现在已经三年了,算是这里关押最长的老战俘了。”
那个方脸盘的战俘也自我介绍:“我叫李长顺,20岁,河南孟津李家沟人,15军65师的,今年5月初在洛阳城北郊突围时被俘。我是迫击炮手,这种炮对付步兵还管用,对付坦克就没用了。乖乖,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坦克,蝗虫似的,根本顶不住,我们师差不多打光了。94师也没好到哪儿去,打巷战才两天就打得不到百十号人了,都说四川兵能打,这回我算是亲眼到了。”
那个圆脸战俘有些腼腆,他嘴唇鼓了几下嗫嚅道:“俺叫孙新仓,家在河南洛宁熊耳山柴禾沟,俺家是猎户……从小就跟俺爹打猎,今年年初……让***抓了丁,4月守郑州……仗打得实在窝火,郑州才守了一天就撤了,俺连长说俺枪打得准,让俺留在后面打掩护,就这么着,俺掉了队,在城里被俘……俺今年18岁,各位都是俺大哥。”他说完看了一眼铁柱便连忙改口说:“除了这位兄弟。”
铁柱连忙接口:“你18,俺今年17,你算是俺大哥嘞。”
孙新仓腼腆地笑了,仿佛恢复了些自信。
太阳落山了,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开饭啦!”战俘们来到外面院子里。满堂看到两个日本兵抬着一筐窝头,另一个士兵提着个桶,隔着七八米远站着一个日军曹长,默默地看着战俘们吃饭。
战俘们每人只领到一个拳头大的、掺了一半糠的粗玉米面窝头,再有就是桶里的凉水。满堂感到奇怪,忙问张宝旺:“就一个窝头?没有菜吗?”
张宝旺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鬼子是请你来吃席的呀,还想吃菜?”
“那长期不吃盐,顶得下来吗?”
“一星期发一小块腌萝卜,那叫改善生活。满堂,我这里有上星期剩的一点咸菜,舍不得吃,你先凑合着来点?”宝旺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剥开三层纸,露出小手指大的一点咸菜。
满堂不忍心动他的宝贝,把手一挡:“谢啦!俺刚来,还没到缺盐的时候,唉!老哥,真不知道你这三年是咋熬过来的?”
张宝旺没有说话,他把身子转过去,默默地吃着那份仅够活命的口粮。满堂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心想这人别看瘦,骨架子可大,以前肯定是个壮汉,现在这模样八成是这几年饿的。
铁柱悄悄走到满堂跟前,用下巴朝远处的日军曹长一点:“哥,你看那鬼子,咋有点面熟?”
满堂这才注意到那个日军曹长,他仔细看看说:“是他娘的面熟,咱肯定见过……”
满堂假意走到水桶旁弯腰舀水喝,就在他抬头一刹那,发现那日军曹长也一直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满堂心里猛然一震:是山田圭一!几乎是同时,山田圭一也认出了他。满堂眼睛一亮,兴奋地刚想打招呼,山田圭一迅速用右手的食指做了个住口的手势,他不动声色地用眼睛往两旁扫了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晚饭结束后,满堂回到屋里,在张宝旺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宝旺大哥,俺看你是个靠得住的人,俺就明说了,这鬼地方……俺是不想待了,大哥能给指条明道儿么?”
张宝旺没抬头,把眼皮往上一翻小声说:“我早就看出你小子是个机灵鬼,怎么着?才来了不到一天,就打算跑了?倒是挺有种啊。”
“俺早看出来了,在这儿待下去早晚得死,俺可不想死得这么窝囊,要死就死在战场上。”满堂说。
张宝旺叫过孙新仓:“新仓,你到外面瞄着点,特别留神高升那狗日的。”
孙新仓听话地走到门外。
张宝旺仔细打量着满堂:“兄弟,和你这么说吧,战俘营里的弟兄没有不想跑的,可你小子得有跑的本事,玩愣的谁不会?你看见那围墙了吗?墙头上是电网,前些日子有位弟兄想跑,他不知道那铁丝网是带电的,半夜里用绳子搭在铁丝网上翻墙时触了电,人都烧成焦炭了,第二天鬼子带我们去看尸体,弟兄们都掉眼泪了,唉,那惨样儿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满堂的眼睛里射出冷光:“大哥,这可吓不住俺,死人俺见得多了,俺非跑不可,逮着了算他的,逮不着算俺的。”
张宝旺沉默了片刻,好像下了决心:“好吧,我给你说说。这战俘营现在关着八百多个弟兄,其实这里只是个收容所,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成批的战俘从这里送走,听高升说是送到天津、北平、济南,最远的送东北。三年啦,战俘换了不知多少茬儿,这800人分四个大队,大队长都是老战俘,这是战俘营长官渡边想的主意,让战俘管理战俘,我也是大队长之一,所以一直没被送走。鬼子那边是官多兵少,最大的官是渡边少佐,他下面还有一个大尉、两个中尉、三个少尉和一个六十多个士兵的守备队,嗯,还有那狗日的翻译官高升……”
满堂有些疑惑:“咋才六十多个兵,军官倒不少?”
“大部分都是些技术军官,估计营外边有不少工程,我经常看见军官们在研究工程图纸,你以为咱们会在屋里待着?没这么美的事!每天都要干重活儿,修碉堡、盖营房、修渡口码头、架电线、挖壕沟、运军火……什么都干。监工的鬼子兵动不动就把人打个半死,要是病了,对不起,你就等死吧,鬼子可从来没给咱看过病。我记着账呢,这三年里不算打死的、枪毙的、出事故死的,光是病死的就有五百六十多个,有的人还有口气就说是传染病给拉岀去活埋了。”
满堂压低了声音问:“刚才开饭时,远远站着的日本军曹是干什么的?”
“你说的是山田圭一?这人还不错,是个好脾气,在鬼子里很少见,从没见他打过人,也很少见他说话。他好像是个班长,还兼管伙房,专职的炊事兵只有两个,每天都是调一个班的日本兵帮厨,毕竟是八百多号人吃饭。”
“这个山田圭一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才来一个多月。”
满堂不再问了,他朝张宝旺点点头:“多谢大哥!”
夜深了,铁柱躺在满堂身边,趴在他耳边耳语:“哥,山田在这儿,这就好办啦……你有啥打算?俺听哥的。”
满堂在铁柱后脑上轻轻撸了一把:“柱子,这事轮不上你操心,睡你的觉!”
铁柱睡着了,一支胳膊还搭在满堂的胸口上。
这天夜里,满堂失眠了。他脑子里出现很多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熊熊燃烧的许昌城、血流成河的巷战……铺天盖地的****像雨点般落下,把他藏身的地方变成一片火海……麻子排长一瘸一拐地走在日军部队的最前面,他脸上的麻子变成了酱紫色,**的上身布满了正在流血的刀口……俺的排长啊……满堂忍不住呜咽起来……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早晨他和铁柱走出家门的时候,会接踵而来发生这么多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和铁柱已经在血里火里滚了几个来回了……满堂很怀念以前的庄稼汉生活,那时候可没这么多烦心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虽说苦点,可一家人相依为命在一起,对一个农民来说,这种太平日子真是金不换啊。要是能回到以前该有多好,那他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娘,绝不惹是生非。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好好过日子。
满堂想是这么想,可他也知道,过去的日子已经永远过去,无论你怎么留恋,它也再不会回来了,现在该想的是往后怎么办?他和铁柱要是不想死在这里,就得想办法逃出去。
满堂仰面躺着,双眼呆呆地望着屋顶,山田圭一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他到底是个鬼子兵,会帮自己忙吗?眼下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在他身上打主意了……日他娘的!就是逃跑时被打死,也比待在战俘营里活受罪强!
一阵山风吹来,窗纸瑟瑟作响。屋里战俘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满堂翻了个身,忽然看见一个黑影悄悄接近窗户,那人的剪影清晰地映在窗纸上。满堂一眼就认出是高升,他不动声色地腾出右手,轻轻在木板上敲了一下,那黑影一下子缩了回去,伴随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蔡继刚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等候着妻子赵湘竹。这个招待所坐落在西安市中心,是第一战区长官部专供中高级军官下榻的内部招待所。按蔡继刚的军衔,他被长官部安排到二楼的一个不错的套间住宿。
蔡继刚焦急地在屋里踱着步,他很想念妻子,迫切地盼着和她见面。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太希望妻子到西安来。原因很简单,这个赵湘竹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女人,这位《中央日报》的女记者一来,肯定会招惹麻烦。
赵湘竹的家世不错,父亲是上海滩有名的棉纱大王,母亲也出身江南望族。从金陵女大毕业后,赵湘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报考《中央日报》,当上了记者,抗战爆发后被报社总编辑指定为军事记者,专门报道与战事有关的新闻。
这下可麻烦了,赵湘竹天生有些反骨,她仗着文笔不错专和军政界高官作对。这女人是个多面手,新闻报道、人物专访甚至社论、文学评论、电影评论都能来上几下。她平时与人交谈温文尔雅,很有亲和力,可一旦抄起笔来就变得颇为狰狞,大有变文字为刀子的劲头,为此她得罪了不少权贵人物,有几次还差点被报社开除,但赵湘竹依然我行我素。
用蔡继刚的话说,她老子有钱,向来不怕丢饭碗。幸亏《中央日报》是国民党机关报,隶属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这要是份民办报纸,闹不好赵湘竹一怒之下就把报社买过来,她自己当总编了。
当了军事记者以后,赵湘竹一发不可收拾,她在报上连连发表声情并茂的战地报道、详尽而客观的名人采访、辛辣而切中时弊的述评,她以一般女记者所欠缺的国际视野和军事知识,来采写有关战略问题和对战局发展的评估,经常受到一些国军将领的赞赏,以至于有些将军不愿相信该记者竟是一位女性。
蔡继刚是在淞沪会战负伤后和赵湘竹认识的,当时他住在武汉的陆军医院养伤。淞沪会战后,国军兵败如山倒,首都南京守了不到三天就城破兵败,军民伤亡近30万人。蔡继刚在医院里气得是七窍生烟,一股邪火在胸中游走却无处发泄,他能做的只是把护士给他送药的药盘子砸碎。他妈的,仗打成这样,所有高级将领都该自戕殉国,还好意思穿这身军装?!
正是有气没地方撒的时候,女记者赵湘竹来采访了。蔡继刚一贯讨厌记者,他认为记者都是些靠揭名人隐私、炒作花边新闻吃饭的庸人,国家都成这样了,这些记者就该拿起枪去打仗,跑到医院里来扯什么淡?蔡继刚没好气地对勤务兵吼道:“不见!不见!记者来捣什么乱?”
勤务兵小声嗫嚅说:“长官,这记者是……是个女的。”
“女的就更不见了,她懂打仗么?不懂打仗她采访什么军人?真他妈的……”
已经到了病房门口的赵湘竹听见蔡继刚的吼叫,便也来了气,这人怎么如此无理,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中校嘛,他以为自己是谁?赵湘竹也动了大小姐脾气,她运足力气,一脚踢开房门,怒火万丈地闯了进来。
“蔡先生,你这个人好无理,你懂不懂得尊重女性?我看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