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林还是马上就认出来了,他赶紧迎上去:“大人,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逛逛?”
“张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气色不错嘛,你不用忙,我是路过这儿,顺便买些文房用品。”善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易、和蔼。
“大人,您都需要点儿什么?”王仁山恭恭敬敬地问。
善耆随手在柜台上写了一张单子递给他,王仁山去准备了。
张幼林请善耆坐下:“大人,看您这身穿戴,您是要微服私访吧?”
“嗨,张先生,我就不瞒你了,我刚在养心殿开完了最后一次御前会议,隆裕太后颁布了皇上的退位诏书,大清国,完啦!”
“啊?”张幼林大吃一惊,“那您……”
“袁世凯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北京很快就会成为是非之地,我要先离开这儿,别的只好以后再说了。”善耆环顾四周,“我在北京住了几十年了,真有点儿舍不得,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善耆摇了摇头,眼泪顺着面颊又滚落下来。
王仁山送过包好的文房用品,善耆站起身,把银子留在桌子上:“这也算是临走之前的一点儿纪念吧,我告辞了。”
张幼林把善耆送出大门,一阵狂风吹来,卷起漫天的黄尘。张幼林作揖:“王爷,您是好人,我张幼林这辈子……忘不了您,世事多变,望您多多保重!”
善耆神色黯然地上了车:“张先生,再见!”
送走了善耆,张幼林急忙来到荣宝斋后院的北屋,推开门便开口说道:“师父,皇上退位了。”
庄虎臣正打着算盘,听罢不觉一愣:“消息可靠吗?”
“可靠,肃亲王刚走。”张幼林在庄虎臣的对面坐下。
沉默了半晌,庄虎臣才缓过劲来:“还真让你说中了,这对咱们可不是件好事儿。缙绅和额大人那儿都不行了,中华民国是另起炉灶啊,早先苦心经营起来的老关系不知还能用多少,唉,劳神的时候来了!”庄虎臣垂头丧气。
“您也别着急,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改朝换代是势在必行,变动当中会有损失,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应该也有新的机会。”
“你有主意了?”庄虎臣急切地看着他。
张幼林摇头:“现在还没有。”
这当口,贝子爷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大哭不止:“大清国,祖宗二百六十多年的江山啊,说完就完啦……”
哭声传到了院子里,管家徐连春和用人站在一起,徐连春皱起了眉头:“贝子爷怎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吩咐用人:“你到窗根儿底下听听去。”
用人弯着腰跑到了书房的窗根儿底下。
书房里,贝子爷是越哭越伤心:“大清国的江山没了,我还活什么劲儿啊?不如死了心里干净!”他说着站起身,到靠东墙的柜子里翻东西。
徐连春也凑到书房窗根儿底下,用人悄声告诉他:“贝子爷说,大清国的江山没了,他还活什么劲儿。”
徐连春一怔:“大清国的江山没了?”说着,他用手蘸了蘸吐沫,捅破了窗户纸,向里面张望。只见贝子爷从柜子里找出了一段白绫子,双手抻了抻,走到书房的中央,琢磨着往哪儿拴。徐连春没瞧明白贝子爷是什么意思,他躲开捅破了的窗户眼儿,嘴里嘀咕着:“大清国的江山易了主,贝子爷往后就不是皇亲国戚了,随手白来的那些好处都跟着没了,一夜之间成了平头儿百姓,唉,搁在谁身上能受得了啊!”
用人凑近窗户眼儿看了看,不禁大惊失色:“徐管家,不好,贝子爷要上吊!”
徐连春突然反应过来:“快救贝子爷!”说着,他跑到书房门口大叫着砸门:“贝子爷,贝子爷,您开门,开门哪……”
叫了半天里面没动静,徐连春赶紧吩咐用人:“使点儿劲,把门撞开!”
用人往后退了退,使足了劲,一脚把门踹开了。
他们冲进了书房,用人扶着贝子爷从椅子上下来,徐连春用袖子胡噜了一把被贝子爷踩脏了的椅子,这才扶贝子爷坐下。
贝子爷手里拿着白绫子,脸上挂着泪珠,徐连春指着白绫子,惊恐万分:“贝……贝子爷,这是……皇……皇上赏的?”
贝子爷把白绫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是我自个儿不想活了!”
徐连春这才松了口气:“那您这是为什么呀?”
贝子爷的眼泪又下来了:“大清国,祖宗的江山啊……”
徐连春示意用人把白绫子拿走,用人捡起白绫子出去了,他这才劝道:“贝子爷,虽说大清国的江山没了,可您也不能上吊啊,您要真有个好歹,不是让那些把大清国鼓捣没了的人称愿啦?”
这话说到点儿上了,贝子爷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徐连春取来手巾递给贝子爷:“这就对了,往后怎么着,再想辙吧。”
这些日子,庄虎臣总是眉头紧锁。快到晌午了,他从后院过来,又站在荣宝斋门口观察起过往的行人,行人已经剪掉辫子的显然比前几天又多了不少。
云生手里拿着报纸凑到门口:“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剪辫子啊?”
“急什么呀,再等等。”庄虎臣语调低沉。
云生指着报纸:“中华民国刚公布了第二十九号公报,限期二十天,官军民一律剪掉辫子,不剪者以违**处,咱们还是赶早儿好吧?”
“剪辫子是小事儿,我在琢磨,改朝换代了,荣宝斋的买卖该怎么办。”
“咱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呗。”云生愣头愣脑的。
“那就等着喝西北风儿吧。”庄虎臣一甩手,走了。
云生看着掌柜的背影,迷惑不解。这时,两位剪了辫子的客人来到门口,云生回过神来,赶紧招呼客人:“二位先生,里边儿请……”
没过多久,庄虎臣一只手捂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辫子回来了,云生高兴地迎上去:“掌柜的,您剪辫子去啦?待会儿我也去剪了。”
庄虎臣坐下:“在街上遇见两个小兔崽子,趁我一不留神,蹿上来就是一剪子,得,留了一辈子的辫子,就这么一剪子……全交代了。”
张喜儿端过茶来:“不是说早先咱汉人不留辫子吗?这是满人的讲究,是满人逼咱留的辫子。”
庄虎臣端详着手里的辫子,满面愁容:“万一中华民国没弄好,又把皇上请回来,没了辫子可怎么交代呀?”
“掌柜的,没有的事儿,您是瞎操心。”张喜儿宽慰着。
“账算清了吗?”
“还差点儿,不过肯定比去年这时候差多了。”
“我料到了,亏的时候还在后头呢。”庄虎臣站起身,“走,我跟你对账去。”
庄虎臣和张喜儿到后院去了,隔着窗户瞧了半天的茂源斋的伙计宋怀仁见铺子里只剩下了云生,于是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溜达进来。宋怀仁二十一岁,刚出徒没两年,此人脑子快,挺能干,但贪婪、好算计,据说手脚还不大干净,逮着机会就背着掌柜的从客户那里自个儿捞点儿好处,庄虎臣很看不上他。
“呦,怀仁,你今儿怎么这么闲啊?”云生边收拾柜台边问。
“听说荣宝斋得了一块潘谷制的‘狻猊’墨,我过来瞧瞧。”
云生指给他:“在那儿呢。”
宋怀仁走过去:“拿下来给我看看行吗?”
“行。”云生登上椅子把墨拿下来。
宋怀仁接过来仔细看着,明知故问:“你们掌柜的哪儿淘换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不是我们掌柜的淘换来的,是早先我们那邻居,守真照相馆汪掌柜的送给我们东家的。”
“他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们东家?”宋怀仁的目的就是打听这个,至于“狻猊”墨,那天云生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来看过了。
“汪掌柜的关进大狱以后,我们东家跟着忙乎救他来着,东家还说服老东家,拿出他们家祖传的《西陵圣母帖》,掖着脑袋给肃亲王送礼,嘿,我们东家甭提多仗义了,结果肃亲王没要,但是汪掌柜的知这个情,他从大狱里一出来就四处地找我们东家,非把这块古墨塞给他不可,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云生说得眼睛发亮,吐沫星子飞溅。
“你刚才说什么?《西陵圣母帖》?张家够趁的呀,哎,这《西陵圣母帖》……”
“怀素和尚的狂草哇,值老鼻子银子了!”
宋怀仁还要再问下去,庄虎臣从后门进来,嗔怪地喊了一句:“云生!”
宋怀仁放下墨,皮笑肉不笑:“真是块好墨,庄掌柜的,我不打搅了。”
“小宋,忙什么呀。”庄虎臣不冷不热的。
“我还得照应铺子,改日。”宋怀仁转身走了。
庄虎臣看着他走进了茂源斋,才缓缓说道:“云生啊,在一条街上做买卖的都是死对头,表面儿上看着乐乐呵呵的,背地里冷不丁地就给你下刀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能什么都说。”
“是,掌柜的,我记住了。”
云生是个有心的孩子,庄虎臣这番话,他牢牢地记了一辈子。不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荣宝斋的东家手里有祖传的怀素和尚的狂草《西陵圣母帖》,宋怀仁也记住了。
院子里,张李氏正哄着两岁多的孙子玩耍,何佳碧往绳子上晾刚给小璐洗完的小衣裳,张幼林剃了光头从外面进来,何佳碧还没见过丈夫这副模样,她大笑着:“幼林,这还是你吗?”
“怎么样?”张幼林背过身给母亲、妻子看。
张李氏摇头:“看惯了你一直梳着辫子,猛地一没了,还真不大习惯,你觉得脑袋轻了吧?”
张幼林还没顾上回答,用人提着菜篮子急急忙忙进来了:“老爷,您赶紧去趟继林老爷那儿吧,我刚才碰见送信儿的了,继林老爷又犯病了。”
张幼林听罢,拔腿就走。
卧室里,张继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范太医的高徒岳明春坐在床沿儿上开导他:“您不能急,您这身子骨儿得养一阵子。”
“我手里还攥着一大摊子事儿呢,踏不下心来。”张继林喘着气,声音微弱。
“不能够,我可告诉您,您是一点儿累都不能受,就在炕上老老实实地躺着。”
张继林显得很忧愁,长叹一声:“唉!”
“大清国不是都完了吗?您还忙乎什么呀?好好歇一阵子儿,等着换差使吧。”
话音刚落,张幼林推门进来:“岳大夫,让您费心了。”他看着张继林:“哥,你好点儿吗?”
“好多了。”张继林没说实话。
岳明春站起身,拿起药箱:“您歇着吧,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张继林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被张幼林制止住:“哥,你别起来了,我送岳大夫。”
出了张家大门,岳明春站住了:“张先生,您得有个准备。”
张幼林一惊:“我哥的病……不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范太医跟我交代过,我现在还是按照范太医临终前留下的方子给他治,不过,看来这回希望不大,脉象已经出来了,也就这个月的事儿。”
“您再给想想办法。”
岳明春摇头:“要是还有办法,我就不跟您说这个了。”
霎时,泪水涌上了张幼林的眼眶。送走了岳大夫,张幼林呆立在门外,他的思维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张继林差遣的用人出来唤他,张幼林才赶忙擦干了眼泪,进去陪伴堂哥。
何佳碧早就说好今天带着小璐回娘家,还要陪父亲住几天,所以张幼林在堂哥家待到很晚才回来。进到卧室,见何佳碧居然在铺床,他很奇怪:“你不是要在娘家住几天吗,怎么回来了?”
何佳碧皱着眉头:“幼林,风头儿不对,自打皇上退位的消息传出来以后,这些日子粮价飞涨,可抢购的人还是有增无减,我们家米店的存货都快卖完了。”
“是吗?怪不得荣宝斋最近的生意不景气。”
“这和荣宝斋的生意有关系吗?”
张幼林坐在椅子上:“当然有,眼下正是新旧政权交接的时候,中华民国的格局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政府部门的关系都没接上,大宗的买卖无从谈起,只有靠散客撑撑门面,人们忙着抢购粮食,说明市面儿不稳,当吃饭都要成问题的时候,谁还有心作诗填词、写字画画呢?”
“那我们怎么办?”何佳碧焦急地望着他。
张幼林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和庄掌柜的正为这个发愁呢。”其实,让他更发愁的事还在后面。
几天之后,已经过了午夜,外面突然乱起来,仨一群儿、俩一伙儿的士兵涌进琉璃厂,气势汹汹地砸门、抢铺子。
荣宝斋的伙计们正在前厅里搭的铺上熟睡,张喜儿最先惊醒了,他爬起来听了听,慌忙下地叫云生:“云生,醒醒,快醒醒!”
云生睡得迷迷糊糊的:“大伙计,干吗呀?”
王仁山已经翻身下了铺,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下,五个歪戴着帽子、敞胸露怀的大兵一路抢过来,手里抱着从古玩铺子里抢的瓷瓶、青铜器等古董来到荣宝斋的门口,一个士兵抬头看了看房檐上悬着的匾:“长官,这铺子怎么着?”
“废什么话,进去看看!”长官很不耐烦。
士兵开始大叫着用**砸门:“开门,快开门……”
云生此时完全清醒了,他急忙披上衣裳,惊恐地看着张喜儿:“大伙计,怎么办啊?”
黑暗中,王仁山的反应十分迅速:“快,先把‘狻猊’墨藏好,那是镇店的宝贝。”
张喜儿迅速地蹿上桌子,从架子上取下“狻猊”墨,王仁山接过来塞到了柜台里面。
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叫骂声:“他妈的,再不开门,老子开枪了!”
“赶紧去开门。”张喜儿吩咐云生。
云生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士兵冲进来,那个军官进来就踹了云生一脚:“怎么他妈这么慢?找死啊?”
王仁山拉开了电灯,士兵把抢来的东西堆放在柜台上,军官在铺子里四处看着,张喜儿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
军官看了一圈,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把铺子里值钱的古玩都拿出来!”
张喜儿一见军官亮出了家伙,吓得满头大汗,话也说不利落了:“长……长……长官……”
王仁山见状,抢上两步低声下气地说道:“长官,我们这铺子是南纸店,不卖古玩。”
军官瞪起了眼睛:“小子,你是活腻了吧?”
王仁山哈哈腰:“不敢,不敢,您要是喜欢,就拿几块墨走,这是铺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说着,王仁山到货架子上取下几块墨,恭恭敬敬地递给军官。
军官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怒了,把墨狠狠地摔在地上:“就拿这破东西对付老子?”说着,扬起手“啪”地扇了王仁山一个嘴巴,又吩咐手下:“弟兄们,把这铺子砸了!”
士兵七手八脚地把货架子推倒,笔筒掉在地上摔碎了,毛笔在地上到处乱滚,接着他们又把账柜上的锁砸开,抢走了里面的银子和铜子儿,柜台里的砚台、颜色、宣纸等也扔了一地。几个人折腾完了,抱上刚才在别的铺子里抢来的古董,扬长而去。
地面一片狼藉,云生哭了:“大伙计,铺子给弄成这样儿,明儿个可怎么向掌柜的交代啊!”
张喜儿气得咬牙切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