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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掌柜吃惊地看着银票:“幼林少爷,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这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把家里的画给当了。”
“老天爷,什么画能当这么多银子?你家里知道吗?”马掌柜担起心来。
一提这个,张幼林心里也犯憷,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妈要是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所以您得快点儿把银票送出去,把生米做成熟饭,谁来了也没辙。”
“幼林少爷,这……你怎么跟你妈交代呀,这么贵重的东西……”马掌柜还在那儿嘀咕,张幼林已经扭头走了。
傍晚时分,张李氏疲惫地回到家中,她先去了客厅。李妈送上茶来,张李氏问:
“少爷呢?”
“少爷出去半天了。”
“没说去哪儿了吗?”
李妈摇摇头:“没说。”
“从牢里出来刚消停几天,这又开始了,没出息的东西。”张李氏站起身,“李妈,我有点儿累了,先去躺一会儿,少爷回来了马上叫我。”张李氏走进卧室,坐在床边正要躺下,她突然发现了地上的斧头和被砸坏的铜锁,不觉惊叫:“李妈,李妈……”
李妈小跑着进来:“我在呢。”
“这斧子是怎么回事?是谁砸的锁?”
李妈慌张起来:“太太,今天我还没进过这间屋子,这斧子……噢,好像是少爷向厨子老赵借的,谁……谁砸的锁,我可不知道。”
张李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扑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取出樟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卷轴,她像遭了雷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幼林哪,你这不孝的东西啊,你这是要了你妈的命啊……”
张幼林回来后,母亲让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供出画的下落,张幼林低着头不吭声,张李氏倒拿着鸡毛掸子,咬着牙往他背上抽:“说!你把画拿到哪儿去啦?说!你说不说?”
张幼林忍住疼还是不吭声。
李妈在一旁劝阻:“太太,您别生气,回头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张李氏边抽边哭:“列祖列宗啊,公公啊,我对不起你们,我养了个不孝的儿子……他才多大呀,就知道偷家里的东西啦……家贼难防啊,为了这书画,我谁都防着呀,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啊……”
张山林和张继林匆匆赶来,张李氏哭着对张山林说:“他叔啊,你来管管你侄子吧,我是没辙啦,这日子没法过啦!”
“嫂子,您别着急,我来问问,就算他把这幅画给卖了,也总得有个去处吧?”
张山林走到侄子身旁:“幼林,你说吧,你到底把画拿哪去了?”
张继林也拽拽他的衣裳:“幼林,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偷家里的东西呢?事已至此,你不说话也不成啊。”
张幼林仍然不吭声,张山林又说:“幼林啊,你应该知道,这两幅书画是张家的家宝,你爷爷留下过话,再穷也不许卖这两件宝贝,当时你也听见了。现在咱就不说你爷爷的遗嘱了,就说这两幅字画吧,这字画可是属于张家的,不光是属于你妈,所有张家的后人都有份儿,就算你把它卖了,也该把银子拿回来大家分啊,你这么干,不是吃独食吗?”
张幼林终于开口了:“妈,叔,画是我拿了,我有急用,你们放心,我会把它拿回来,别的你们就别问了,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到底把画拿到哪儿去了?”张李氏逼问着。
“是啊,你不说可不行,这画到底在哪儿?如果被你卖了,卖了多少银子?银子在哪儿?哪儿能一句话就糊弄过去?”张山林这一连串的问话使张幼林颇为恼怒,他抬起头来:“我说了,这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就是再逼我也没用!”
张李氏气急了,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不说是不是?现在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只当没养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
张幼林的眼圈红了,他给母亲磕了个头:“妈,您多保重!我走了……”张幼林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张山林、张继林在后面大声喊着:“幼林,你站住……”
“别管他,让他走……”张李氏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她颓然倒下,张家立刻乱成了一团。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三郎赶着马车来到了荣宝斋的大门前。不一会儿,得子从荣宝斋的大门里探出脑袋来,往左右瞧了瞧,见街上除了三郎没有其他人,就搬出了几个封着松竹斋封条的箱子装上了马车。
“这下额大人可就没得挑了,得子,谢谢啦!”三郎面带笑容,压低了声音说。
“甭客气,赶紧走吧。”
这一切被躲在暗处监视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得子刚一关上荣宝斋的大门,几个黑影立刻蹿出来,跟上了三郎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三郎的心情舒畅起来,嘴里哼起了小曲儿:“一朵春花开,一只红绣鞋,腊月白菜撇在当街,咿呼咳,动了心,我的干兄弟……”
突然,后边蹿上几个人来,用布口袋套住了三郎的脑袋……
黎明时分,伊万被敲门声惊醒,他穿着睡衣接待了来人顾老六。顾老六是华俄道胜银行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小头目,他开口便说:“先生,您高!”
“我高?我高是什么意思?”伊万莫名其妙。
“就是您高明的意思,”顾老六谄媚地向伊万伸出了大拇指,“您让我带人盯着松竹斋的伙计,开始我还挺纳闷,盯他管什么用哇?果不其然,不出您之所料,这就让咱给抓住了!”
伊万听罢精神为之一振:“你仔细说说。”顾老六于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封着松竹斋封条的箱子如何从荣宝斋里抬出来偷偷往外运,三郎又如何被他抓了个正着……伊万听得是义愤填膺,过了半晌他才冷笑一声:“哼,这可是人、赃俱在,这回我看你松竹斋还能怎么抵赖!”伊万迅速换上了西装,打好领带,直接去了刑部衙门。
张幼林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时候身上没带着钱,他在街头流浪了一天两夜,困了就在草堆里忍一觉,这还好办,可肚子里没食儿,先是眼冒金星,继而走起路来浑身打晃,到了第三天早上实在扛不住了。张幼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街边的一个馄饨摊张口就要了两碗馄饨,先狼吞虎咽地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把剩在碗底儿的香菜叶也搁进嘴里,这才盘算着怎么跟摊主交代。他带着一脸的尴尬主动走到摊主面前:“大哥,我早上出门时走得匆忙,忘了带银子,您看,这馄饨账我能不能先欠着,到时候一块儿结?”
摊主一听这话立刻停止了包馄饨:“对不住您哪,这位小爷,我这是小本儿生意,赊不起账,再者说了,您这一走,我到哪儿找您去?”
“琉璃厂的荣宝斋听说过吗?”张幼林停顿了片刻,“那是我们家开的,这么大个铺子搁在那儿,还怕我跑了不成?”言外之意,就这两碗馄饨的小钱,犯不上赖你的账。
哪知隔行如隔山,荣宝斋是家新开张的铺子,馄饨摊主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他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荣宝斋,心想,吃馄饨给钱,跟我扯那玩意儿干吗?锅开了,摊主把馄饨下到锅里:“对不住您哪,我没听说过,您还是先把账结了吧。”
张幼林央求着:“我说了,我身上没带银子,要不……我把衣服脱给你?我这件衣服是新的,缎子面的,总能抵得上你这两碗馄饨吧?”
“小爷,您饶了我吧,我是卖馄饨的,不是打鼓的,我只收银子不收衣服。”
摊主的口气不容商量,张幼林怒了:“那怎么办?我身上没银子,要不把我押在这儿?你看我值不值这两碗馄饨钱?”
摊主还是耐着性子说:“您要这么说可就不讲理了,您兜里没银子怎么就敢先吃呢?噢,吃饱喝足了一抹嘴儿,说是没钱,这不是不讲理吗?”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没钱,你看着办吧。”张幼林强硬起来,这下把摊主惹火了,他一把揪住张幼林:“没钱?那就跟我去见官,我就不信你还无法无天了!”张幼林大怒:“你给我松手,有话说话,敢跟我动手?”两人拉扯起来,旁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秋月坐在马车里从此处经过,听见外边的吵闹声,她掀起帘子,一眼就发现了张幼林。她赶紧下了车,分开围观的人群走到张幼林身旁:“幼林,你怎么在这儿?”
哎哟,真丢人,怎么这会儿遇见她了?张幼林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整整衣服:“秋月姐,我……我跟他闹着玩呢。”
摊主正在气头上:“谁跟你闹着玩?小姐,你给评评理,他吃了我的馄饨不给钱,你说,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噢,是这样,那我来替他付钱,真对不起,我弟弟可能是忘了带钱,他肯定不是成心的。”秋月把钱递给摊主,人群渐渐散去。
张幼林感激地看着她:“谢谢秋月姐,这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张幼林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衣服、头发上都沾着枯草叶,秋月感到这里有什么隐衷,于是问道:“幼林,我不是你姐姐嘛,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个样子?”
“没事儿,我真的是忘了带钱……”张幼林还想掩饰,秋月严肃起来:“幼林,你跟姐姐撒谎是不是?看看你自己,都脏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
张幼林环顾左右而言他:“秋月姐,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可以,但你一定要和姐姐说实话。”
张幼林低下了头:“秋月姐,我……我从家里跑出来两天了,我妈……她不要我了……这两天,我就吃了两碗馄饨……秋月姐,我饿……”他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秋月掏出手帕递给他,轻声说道:“哦,我先带你吃饭去。”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要足了饭菜,张幼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秋月终于闹明白了他的处境,于是在一边怜爱地看着他:“慢点儿吃,看把你饿成什么样子了?不过幼林啊,你也够让人操心的,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难怪你妈把你赶出来。”
张幼林嘴里嚼着馒头说:“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我不是没辙嘛。霍大叔还在大牢里,要是不早想办法,他很可能要判死罪,秋月姐,你说,我能不管吗?”
“这倒也是,朋友有难,当然应该帮助,可你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就把画拿走当了,事后也不解释,你妈妈当然会生气的。”
“我妈那脾气我知道,我解释也没用,反正她认定我是个不忠不孝、没出息的孩子。”
秋月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通过这件事,我认为你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人,和你做朋友,心里应该很踏实,因为你靠得住,在任何情况下不会出卖朋友。说真的,幼林,我倒很喜欢你这个弟弟。”
这后一句话张幼林爱听,他抬起头来:“秋月姐,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那天你在伊万的马车上一撩车帘,我被惊呆了,你知道,这不光因为你漂亮,还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感觉,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秋月笑了:“有可能,我前世就是你姐姐。”张幼林呆呆地看着她:“未必,也许前世我们是夫妻……”秋月打断他:“闭嘴!不许胡说八道,我前世、今世,还有后世,永远是你姐姐。”
张幼林又回到正题上:“秋月姐,其实我妈的担心有些多余,那幅《柳鹆图》我不过是把它当了,弄出笔银子先救霍大叔的命,等霍大叔出来,我们再想办法把画赎回来,这不是挺好吗?”
“两千两银子可不算少,万一当期到了,银子还凑不齐,那《柳鹆图》就别想再拿回来了。”秋月也发起愁来。
“不会的,只要霍大叔出来就好办,他本事大着呢。”这一点张幼林还是有把握的。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流浪,每天在草堆里睡觉?”
张幼林似乎早就想好了:“也只能这样了,只要能吃上饭,睡的地方差点儿没关系。”
“这哪成?我要是没遇见你也罢了,可这不是遇到了吗?我怎么能再让你去睡草堆?”秋月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到我那里住几天,我再找个机会和你妈打个招呼,不然她会着急的。”
“秋月姐,这……合适吗?”秋月的邀请出乎张幼林的意料。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我弟弟,在姐姐家住几天怕什么?再说了,姐姐我是从秦淮河风月场里出来的,还怕什么闲话?”秋月的态度很坚决,就这样,张幼林结束了短暂的流浪生活,住到了秋月家。
王金鹏接到伊万的报案后,把状子呈给了杨宪基,同时也给庄虎臣递过话儿去了,所以,在公堂审理之前,庄虎臣对伊万所掌握的证据已经知道了大概。他把得子痛骂了一顿,又和林满江仔细商量了对策,忙乎完这一切,庄虎臣感到身心疲惫,他正要坐在椅子上闭会儿眼睛,张幼林来了。
张幼林开门见山:“庄掌柜,得子在店里学徒是个什么待遇?”
庄虎臣和张幼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对这位少东家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耳闻,他谨慎地回答:“学徒期间管吃住,每月两吊零用钱,三年出师就是正式伙计,工钱另谈。”
“庄掌柜,我也想在店里学徒,待遇和得子一样就行。”张幼林觉得在秋月家借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是他为自己想出的新主意。
庄虎臣听罢大惊失色:“幼林少爷,您怎么……想起这么一出?”
张幼林也不掩饰:“您不是也听说了吗?我妈把我撵出来了,我琢磨着,总得找个干活的地方养活自己,与其到别的铺子里学徒,不如在荣宝斋干。”
“幼林少爷,您的事我听说了。”庄虎臣给张幼林倒了碗茶,借这个工夫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辞,他说,“您也别太把它当真,东家那是在气头上,天下哪有当妈的真不要儿子的?那不是话赶话顶在那儿了吗?少爷,您听我的,回家给你妈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您的身份是荣宝斋的少东家,真要是来当学徒,那不让人笑掉大牙?”
“庄掌柜,算我求您了,我给您跪下。”张幼林还真跪下了。
庄虎臣慌忙去扶:“哎哟,别价,少爷,这我可担当不起。”
张幼林扬起脸看着他:“那您答应我,不然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
“行行行!我答应你,你先起来,咱好商量……”
张幼林站起:“庄掌柜,我知道,您怕管不了我,心里有顾虑,是不是?那我给您起个誓,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师父,得子就是我师哥,在荣宝斋,我就是辈分最低的小伙计,在我眼睛里,只认师博,不认东家,师父和师哥说东我不敢往西,如果我犯了错,任师父打骂管教,绝无怨言,此誓一诺千金,如有违反,天打五雷轰!”
庄虎臣踌躇良久才下了决心:“幼林啊,什么都甭说了,以后我就叫你幼林了,成吗?”
张幼林给庄虎臣深深地鞠了一躬:“成,我叫您师父!”
庄虎臣把得子唤进来,指着张幼林:“得子,这是你师弟张幼林,幼林啊,拜见一下师兄。”张幼林给得子鞠躬:“师兄,往后请多关照!”
得子挨过骂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见少东家要给自己当师弟,一时慌了手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