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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战争已经结束了,再思考这些问题还有什么意义?日本不是已经战败了吗?”
“有意义,这次你们战败了,可难免还有下一次战争,即使对手不是日本,也有可能是某个强国,我个人认为,只要世界上还有国家和民族的存在,那么战争就难以避免,我们需要做的是未雨绸缪,先使自己强大起来。”
“哦,让我想一想……徐先生,您刚才提到两国之间工业实力的悬殊,这没错,但这只是战争中期以前的情况,自从你们得到美国盟友的支援以后,条件早已大为改观。1943年以后,贵军的装备及火力已经开始超过日军,中美空军也夺取了大部分制空权,可在地面战斗中贵军仍然无法击败我们,究其原因,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们中国人不重视运筹和操作手段所致。”
“哦,运筹和操作手段?这我好像还没有想过,我倒想听听犬养平斋先生的高见。”
“贵国汉代史家司马迁在《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提到,战国齐将田忌与齐威王赛马,二人各拥有上、中、下三个等级的马。田忌根据孙膑的运筹,以自己的下、上、中马分别与齐王的上、中、下马对赛,结果是二胜一负。这反映出在总实力大致相等的条件下,通过重新排列组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古典运筹思想。在做一件事或研究一个问题时,你首先要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换言之,你追求的是哪方面的效益,比如一个将军指挥一场战役,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抢占战略要地,或者最大限度地杀伤敌有生力量,还是突围?这可以说是首要问题,而且目的性在一开始搞清楚之后就应该贯彻始终,直至目的实现。如果起初目的就不明确或有错误,那么下面做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徒劳的。以1937年年底的南京之战为例,贵国的唐生智将军就是个目的不大明确的指挥官。我仔细研究过这场战役,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唐将军到底要干什么,先是摆出死守南京的姿态,而且自断退路以示决心,当时几乎所有的军事观察家都会这样认为:唐将军的战役目的是依托南京城最大限度地杀伤日军有生力量,为二线防御赢得时间,这还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我的问题是,既然打算死守南京,为什么又没有进行巷战的计划?当城市外围阵地相继失守后,又突然下令撤退,从哪里撤退他显然没有考虑过,因为他并没有在下关码头留有撤退的船只,于是唐将军又下了一道愚蠢的命令,各部队从正面突围,要知道,在理论上无法执行的命令原本就是无效的,既然无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下面的结局就很可怕了,十几万大军如雪崩一样溃败。唐将军最初的战役目的经过实战检验,得到的只是一个零。由此可见,战争是总体实力的较量,这里不光是物质方面的较量,更多的是智慧、运筹能力和操作手段的较量。”
徐金戈点点头同意道:“您说得有道理,这些问题我会仔细考虑,从中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其实您说的这些都是一种创造力的体现,我得承认,大和民族的确是个有创造力的民族,从日俄战争时期的东乡平八郎、乃木希典到这次战争中的山本五十六都不愧是杰出将领,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是什么原因使你们战败了?”
犬养平斋耸了耸肩:“还是输在了智慧、运筹能力和操作手段上,是我们国家的决策出现失误。尽管历史向大和民族提供了很多机会,但我们都没有抓住。假如我们当初不急于发动太平洋战争;假如当初不采取‘南下’战略而采取‘北上’战略;假如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时,我们毕其功于一役,一次性投入几十个师团,而不是采用渐次增加兵力的愚蠢战略,那么今天的战败者就可能是中国。可惜,历史从不承认什么‘假如’,既然战败了,我们就要承认事实。”
徐金戈站了起来:“犬养平斋先生,和您聊天很愉快,您的一些见解也使徐某受益匪浅,我很感谢!明天是您回国的日子,我就不送了,今天就此别过,祝您一路顺风。”
犬养平斋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来日方长,徐先生,您也多保重!”
第十九章()
文三儿早晨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右眼皮跳,据说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文三儿很相信这种说法,他有过唯一一次捡钱的经历,那次就是左眼皮跳个不停,结果他一出门就捡了两毛钱,于是对此说法他深信不疑。
由于问题出在右眼上,文三儿觉得有必要谨慎一些,他拉着洋车出门时,没敢像往常一样直接横穿马路,而是顺着马路走到路口,左右观察了半天,确信没有汽车驶过才小心翼翼过了路口。说来也邪了门,就这么紧躲慢躲还是来事儿了,文三儿只觉得车把猛地一沉,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花猫儿已经端端正正坐在车座儿上,正用嘲弄的眼光盯着文三儿。
这下子可把文三儿吓坏了,他本以为徐金戈派人抓了这小子,花猫儿这辈子是甭想再出来,谁知他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这可有点儿不妙,看样子花猫儿已经知道是文三儿捣的鬼,今天是来找麻烦的。文三儿紧张地思索着,两腿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如今花猫儿落魄当了“大茶壶”,可这小子再不济,收拾个文三儿还是有富余的,当年那顿急风暴雨般的耳光使文三儿刻骨铭心,想起来腿就打软。
文三儿朝花猫儿哈了哈腰,赔笑道:“哟,是花猫儿大哥,您这是……想要车?”文三儿心里已打定主意,这件事儿打死也不能认账,装糊涂就装到底。
花猫儿冷冷地笑着:“文三儿啊,你小子行呀,当面儿大哥大哥地叫着,好家伙,一扭脸儿就朝我背后下刀子?我可真他妈的走了眼,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丫挺的还挺阴。”
“大哥,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那好,一会儿咱俩找个清静地儿,好好聊聊,我让你明白明白。”
文三儿心一横,索性死扛到底,他软中带硬地说:“得嘞,大哥,我算看出来了,您今天是非要和我过不去,那您说,您打算怎么着?是拿斧子给我大卸八块,还是给我拿进局子坐老虎凳?”
花猫儿终于乐了:“好啊文三儿,还真是你,连老虎凳都知道,还装什么糊涂?文三儿啊,你小子甭跟我斗心眼儿,你那脑袋跟夜壶差不多,里面装的全是尿,大爷我两下就把你绕进去啦,瞧见没?你自己就先把自己撂了出来。”
文三儿自知说走了嘴,心里后悔不迭,他哪里知道花猫儿坐老虎凳的事儿,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谁承想倒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过,文三儿还有最后一招儿——肉烂嘴不烂。越到这会儿越不能认,反正花猫儿也不敢在大街上动斧子,只要他的斧子没抡上来,文三儿就打算嘴硬到底。
文三儿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花猫儿,你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下车走人,我没工夫和你扯淡,还得去执行公务,耽误了公务你怕是担不起。”
文三儿的强硬使花猫儿感到很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文三儿从来就是个人货软的主儿,今天怎么突然横起来?莫非真有人给他撑腰?他一口一个执行公务,如此的理直气壮,八成也是为政府的哪个衙门当暗差?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个胆子?想到这里,花猫儿也严肃起来,他拍了拍手中的牛皮旅行袋说:“有事儿没事儿?瞧你这话问的?没事儿我坐你车上干吗?实话告诉你,大爷我今天也是执行公务,就雇你的车,你不干也得干,走着!走着!大爷我要去前门火车站。”
“雇我的车?对不住了您哪,您先掏钱吧,纸票子咱还不要,现大洋两块,您现在掏钱我立马就走,别说是去前门火车站,就是去趟颐和园我也没二话。”文三儿索性耍起了无赖。
“两块大洋?不贵,这车大爷我雇了,这就给你拿钱……”花猫儿拉开牛皮旅行袋的拉链,敞开旅行袋送到文三儿眼前:“文三儿啊,瞅仔细了,钱在包里,你自己看着拿。”
文三儿探头一看不要紧,脑袋一下子就大了,旅行袋里放着一支乌黑锃亮的驳壳枪……
“拿呀?文三儿,你还拿吗?”花猫儿冷笑着催促道。
文三儿乖乖抄起了车把:“得,您横,您是爷,不就是去前门吗?您坐好了,把那玩意儿看好,别走了火。”
“多谢您提醒,我把包放低点儿,就算走火儿也是打在您屁股上,不碍事儿的。”
犬养平斋坐在前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的身边挤满了抱着孩子,背着各种行李的日本侨民,人群中以老年人和穿和服的妇女居多。犬养平斋感慨地想,这场战争真是得不偿失,大和民族为夺取生存空间已经竭尽全力了,青壮年男人都被应征入伍送上战场,他们在中国、南洋群岛、太平洋的岛屿上战斗,能够活下来和妻子儿女团聚的恐怕连一半都不到。这场战争的失败,不是由于我们不努力,而是天意,是上帝抛弃了大和民族。此时,坐在这些老人妇女组成的人群中,犬养平斋有一种耻辱感。一个壮年男人出现在这样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的同胞们会不会把他当作逃避兵役的怕死鬼?
犬养平斋看看手表,再有二十分钟就可以检票上车了。这是一列发往天津塘沽港的专用列车,日本侨民们将在那里上船回国,从火车站直到港口,被遣返人员由日俘日侨管理处工作人员和宪兵监督负责。
犬养平斋知道,自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以后,驻扎在北平周围的日军坦克3师、独立2旅、独立8旅等五万余人先后开进市区集中缴械投降,由国军第11战区长官司令部受降,国军受降仪式举行后,日俘前往设在西苑、丰台和通州等地的北平日俘集中营。在天津地区负责受降的部队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3团,国民政府之所以将天津地区的受降权交给美军,其目的是为了让美国军队替国军控制天津的塘沽港。犬养平斋由于身份问题被“甄别”了将近两年,等到他被遣返的时候,日军战俘已经全部回国,只剩一些日本侨民了。
当犬养平斋得到通知,他可以作为日本侨民被遣返回国时,他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老牌特工,职业要求他对任何事都不抱有幻想,尤其是喜讯将临的时候,也许就是你生命终结的先兆。犬养平斋用换位思考的方式判断自己的结局,如果自己处在徐金戈的位置上会怎么样?结论是:徐金戈不会轻易放手,那等于放虎归山。事情是明摆着的,关于间谍罪的指控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被法庭所认定,但犬养平斋的对手并不是法庭,而是一个庞大的情报机关,它也同样是由一群经验老到的特工人员所组成。世界各国的情报部门都是一样的,他们有自己的特定规则,目的永远是第一位,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是不重要的。犬养平斋盘算了一下,如果在上火车之前不出事,那么到了天津也有可能出麻烦,那是美国人管辖的地区,而那个无孔不入的中央情报局,恐怕也会对犬养平斋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并不怕死,这辈子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他对死亡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问题是,如果他多年来惨淡经营建立起的谍报网也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终止的话,犬养平斋会觉得死不瞑目,这意味着自己这辈子一无所获。这个谍报网的联络方式、人员名单及提供经费的渠道都贮藏在他的脑子里,一旦这个脑袋没有了,谍报网恐怕也就消失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犬养平斋有些后悔,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采用单线联系的方法,把全部秘密装进脑子里,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谁知到头来也是失策在这上面。
犬养平斋现在能做的,只是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神经过敏,如果今天能够逃过此劫,他愿意用一生的积蓄打造一尊金佛,送到京都最大的寺院里,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文三儿把花猫儿拉到前门火车站的小广场上,扭头问:“得,到啦,您赶紧掏钱,我还有事。”
花猫儿拎着旅行袋下了车,拍拍文三儿的肩膀道:“甭着急,我顶多十分钟就回来,你的车今天我包了,账一起算。”
文三儿就怕听算账之类的话,今天只要能躲开花猫儿他宁可不要车钱,这小子心黑手狠,谁知道他打算怎么收拾自己?只要今天能脱身,文三儿就不怕花猫儿,无论如何,徐金戈总不能不管吧?想到这里文三儿的口气又强硬起来:“我说花猫儿,我要是不等呢,你能怎么样?总不能就跟这儿拿‘喷子’'1'
喷了我?”
花猫儿掸掸长衫,阴冷地笑笑,小声道:“这可保不齐,大爷我喷一个是喷,喷两个也是喷,文三儿啊,你乖乖地在这儿等我,要是我回来找不着你,我就带着这把‘喷子’上你们车行等你,听清楚了没有?”
文三儿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听明白了,您是爷,您说了算。”
花猫儿今天的心情很好,懒得和文三儿废话,此时他要干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等着瞧吧,明天北平的各大报刊就会在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特大新闻,义士马大山的大名就会传遍全国。这种露脸儿的机会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
花猫儿走进了候车室,在等车的日本侨民中寻找着目标。他牢记着彪爷嘱咐:你干掉那鬼子以后,只需仰天大笑,喊一句,此仇总算是报啦!这时宪兵会马上扑上来抓住你,你千万不要反抗,也不要暴露你的军官身份,等你被押到宪兵司令部时,我会和保密局的长官们在那里等你,长官要亲自给你授勋章,到时候你就是英雄了。此时花猫儿一边寻找着目标一边想象着当英雄的感觉……彪爷说得不错,那日本鬼子不难找,在老人妇女的人群中,花猫儿一眼就把犬养平斋认出来了。这家伙中等身材,显得很粗壮,穿着一身黑色的和服,他的目光很锐利,花猫儿的目光在一瞬间和那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目标确定无疑,花猫儿闪电般地抽出驳壳枪狠狠地扣动了扳机,震耳的枪声在候车室里爆响起来……
从花猫儿走进候车室那一刻起,犬养平斋的目光就锁定了他。此人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旅行袋,上面的拉链已被拉开,犬养平斋立刻做出了判断,几天来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老对手徐金戈要出手了,看来今天自己是在劫难逃。犬养平斋没有恐惧,他平静地注视着花猫儿抽出驳壳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犬养平斋从乌黑的枪口里看到了徐金戈含笑的目光……驳壳枪连续扣动了三次,三发7。63毫米口径的子弹直接击中犬养平斋,他身子晃了晃,并没有倒下。刺客的枪法实在太差,两发子弹分别击中右肩和右臂,另一发子弹却从犬养平斋的左侧颈动脉部位擦过去,糟糕的是颈动脉被划破了,在每秒钟83。3毫升心脏泵血的强大压力下,犬养平斋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创口,想以此减慢失血速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照这种失血速度,恐怕用不了十秒钟,失血量就可以达到1000毫升以上,自己今天横竖是活不了了……
花猫儿从容地射出三枪之后便停止了射击,他像演戏般仰天长笑:“痛快啊,此仇总算是报啦!”说完这句台词他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痛快啊……”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