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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还没好又上了工地,其实没人逼我去,是我自己舍不得工地上那几顿饱饭和每天一块钱的工钱。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4年,1974年我才被分配到县电力局野外架线队工作。总算有了份工资,我真的很知足,每月把工资的一半儿都寄回家,自己连身衣服都舍不得买,长年都穿着工作服,无论多苦多累,我都牢牢地记着,我他妈的不是光为自己活着,家里还有老妈和一大群弟弟妹妹,我是长子,得负起这份责任。在这期间我有了个相好的,是个西安知青,长相虽然一般,可人品还不错,我们相好了3年,最后还是分了手,这不能怨她,我家的情况是明摆着的,哪个女人嫁给我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她犹豫了很长时间,再加上她父母的压力,最后还是下决心和我断了。不怕你笑话,我们相好了3年,我硬是没动过她一根指头,不是没机会,而是我怕将来万一结不了婚坑了人家,临分手的那天她哭着对我说要把身子给我,也不枉我们相好一场。我不是圣人,要是有个你喜欢的女人哭着喊着非要和你睡,你能撑得住?当时我心一横,心说,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先把事儿干了再说。可是说来不好意思,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干成。你想啊,一个和自己相好了几年的女人要永远地离你而去,这种感觉太让人绝望了,我和她在那天晚上都处于这种绝望的状态下,连寻死的心都有,哪还有心思干那个?不阳痿才怪呢。我们就这么搂着过了一夜,第二天她走时我们都很平静,既然都知道今生今世不可能在一起,那还不如平静地分手,长痛不如短痛啊,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说真的,我忘不了她,她是我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这种爱的感觉我想以后不会再有了。后来我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媳妇,刚才你看见了,长得丑,脑子还不大明白,基本上是个文盲。她家即使在陕北农村也算是贫困户,和我的家境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嫌谁。这是我的命,我必须得认命,什么叫万念俱灰,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我这辈子就是个穷命,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这个穷命,现在我真是认头了,人怎么能挣过命呢。我挣扎了一辈子,到头来不但自己的现状没有改变,亲人的现状也没有改变,就算在朋友中间,我也是个没用的人,混到这个份儿上,也早该被淘汰出局了。
钟跃民制止住他的话:“奎勇,你这样评价自己是很不公正的,你做得已经够多的了,别说你的亲人,就连我这个朋友,也在最困难的时候接受过你的帮助。我钟跃民永远也忘不了,记得那时你对我说过,‘谁都有走背运的时候,你要是条汉子就得咬牙扛过去’。奎勇,你知道吗?就这么一句话,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人在失意的时候感情是最脆弱的。奎勇啊,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要互相帮助的,我曾经接受过你的帮助,现在我的情况好些了,也有能力帮助朋友了,希望你也不要拒绝我。”
钟跃民拿出那两万元现金说:“奎勇,既然你不愿住进医院,我想我还是应该尊重你的选择,请你把这些钱收下,钱不多,只能救救急,过几天我会再送些钱来。”
李奎勇望着钟跃民说:“跃民,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我扭头就走,从此没你这个朋友,记得吗?这句话你曾经对我说过,今天该轮到我说了。”
李奎勇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呀,总是不吃亏,我那句话你现在还记着,又原样给我扔了回来,报复心够强的,好吧,我收下就是,咱们聊点儿别的。”
钟跃民问:“你刚才提到对佛教感兴趣,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也是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
李奎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钟跃民连忙帮他捶背,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李奎勇吐出了很多血痰,他用毛巾擦擦嘴角上的血迹,说:“我有个信佛的朋友,他告诉我,佛教相信轮回转世,认为每个人都有前世和来生,如果你这辈子修得好,做了很多善事,那么下辈子还会投胎为人,还会生活得很幸福。反过来说,要是你这辈子经常作恶,那么下辈子投胎就未必是人了,也许成了某种动物。当然,变成了动物也不是完全没有了希望,经过若干次轮回,也许还能重新投胎为人,但这个人一生的命运不会太好,恐怕要受苦一辈子。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作恶就必须受到惩罚,就像欠了债必须要还一样,这辈子没还,下辈子也得还。我那朋友说,他的师父修行层次很高,而且已经开了‘天眼’,一眼能看出人的前世。有一次,他师父买东西,进了一家大商场,一进门见商场里乱哄哄的,到处是人,这时他的‘天眼’就睁开了。这一睁开不要紧,他发现这商场立马变成了动物园,到处是动物,从耗子到大象,应有尽有。他师父当时挺纳闷,心说,这个商场的动物也忒多了,往日逛商场虽说也能见到些动物,但毕竟人是多数,比例不会相差得太大。后来这位老先生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商场坐落在这个城市的贫民区,这里的居民都是从事最下等工作的人,这就对了,很多人的前世都是动物,难怪要受穷,这就是因果。当时我一听就怒了,操,有这么糟蹋人的吗?本来当穷人就够倒霉的了,还得挨骂,连他妈的上辈子都是动物,这也太让人没盼头了……”
钟跃民忍不住笑了起来:“按达尔文的进化论说,人本来就是动物变的,富人、穷人都一样,最早都是三叶虫,或是单细胞生物,这没什么可丢份儿的。”
李奎勇也笑了:“我本来也想请那位高人看看我的前世,就算是动物也该有点儿区别吧?老虎和耗子都是动物,可是这两类动物能比吗?一个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个是除‘四害’的对象。后来我还是没敢让人家看,为什么?主要是心里没底,万一我被认出上一世是只耗子,而且还是被耗子药药死的,那我可真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这太让人绝望了。”
钟跃民没有说话,他是个现实主义者,既不关心前世也不在乎来生,管他什么轮回。
李奎勇又咳嗽了一阵,继续说:“当然,这都是玩笑话。我问过那个信佛的朋友,人能不能停止轮回?不管下辈子是人还是动物,我都他妈的烦了,我什么都不想当,最好让我永不投生。他说除非你修行达到极高的境界,那时你可以进入极乐世界,只有到了这个层次才能停止轮回,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听了他的回答顿时感到灰溜溜的,心里很不痛快。你想啊,就这么没完没了地轮回下去,哪辈子是头啊?人这一辈子真是很没意思,要说人为什么活着,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理由。要我说,人活着就是为了生存,没有别的目的,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就得想法活下去,就得拼命挣钱养活自己,要是有了孩子,你还得把孩子养大,孩子大了你也老了,离死也就不远了,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要说有什么意义,我看狗屁意义也没有。”
钟跃民笑了:“你这个结论倒是很直截了当,其实很多事情原本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是被人为地复杂化了,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既没有选择的可能,也没有目的。”
李奎勇向钟跃民伸出手:“给我一支烟。”
“哥们儿,这不太好吧?抽烟会使你的病加重,你还是忍着点儿吧。”
“已经是这样了,多抽一支烟和少抽一支烟没有什么区别,破罐破摔吧。”
“这倒也是,身子都掉井里了,耳朵还挂得住?这会儿你就是想抽白面儿,我也不能拒绝你。”钟跃民替他把香烟点燃。
李奎勇深深吸了一口烟:“好几天没抽烟了,我媳妇把烟都藏起来了,好像我戒烟病就能好似的,还是你够意思,能理解一个要死的人的心思,和你聊天我很轻松。跃民,当我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时候,你猜我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挺高兴,因为你活得太累了,活得不耐烦了,想一劳永逸地休息了,是不是?”
李奎勇兴奋地给了钟跃民一拳:“太对了,还是你理解我,你小子是挺聪明的。说真的,当时我是挺高兴,就像小时候盼过年似的,我是觉得活得太累,不光是累,还没有盼头。我记得插队时干累活儿,最累的时候就盼着收工,因为收工后你可以在井台上洗个澡,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供你支配,这是每天中最轻松的时刻,这就是最具体的盼头,要是没有这个盼头,我可能支撑不到收工就趴下了。可是就整个人生来说,我却找不到盼头,无论我怎样挣扎也改变不了现状,这就是命啊。我有时就盯着我儿子,一盯能盯1个小时,我就琢磨,我把这小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也许是个错误。这小子随我,从小就不爱学习,一看书就犯困,可打架却有些天分,你看我现在什么德行,他将来就是什么德行,差不了太多。你别指望他将来能考上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没戏,他也就是个干糙活儿的料,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将来的社会竞争会更激烈,像这种头脑简单的愣头青还不是得受一辈子穷?等到年纪大了,该找个媳妇了,到那时这小子就该步他爹的后尘了,又没文化又穷,好人家的女孩儿谁会跟他?只能找个又丑又傻的媳妇凑合着,要是生了孩子,他还得拼命挣钱养活孩子,到头来和我一样,一辈子穷困潦倒,让人看不起。我越想越灰心啊,没盼头的日子真的很没意思。现在好了,我这辈子终于熬出头了,世界上再操蛋的事也总得有个完。跃民,我真累了,该走啦。”
钟跃民久久地沉默着,他觉得李奎勇今天显得话格外多,这似乎是回光返照,在意识到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对人生有了某种感悟。
李奎勇又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看过一本书,是个遭遇车祸的人被抢救过来后写的。当他被送进医院抢救室时,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他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全身都处于一种松弛状态,舒服极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渐渐地飘浮起来,一直飘到天花板上,他从天花板向下望去,只见医务人员仍在拼命地给他做人工呼吸,他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床上,家属在一边哭喊着……这时他才明白,此时在天花板上的他是一个已经脱离了肉体,能四处飘荡的灵魂……这个人最后又被抢救过来,他大概是属于阳寿未尽的那种人,不然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濒死的感受。跃民,你看书比我多,这种事你听说过吗?”
钟跃民点点头说:“我也看过这方面的书,据说美国有个科学家想验证一下人是否有灵魂,如果有,灵魂是不是物质的。他搞了一个实验,把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放在一架特制的、极精密的电子秤上,在那个人咽气的一刹那,他发现这个人的体重突然减少了零点几克,这个科学家得出结论,他认为人的灵魂是物质的,因为它有重量。当然,至于人是否真有灵魂,目前人类所掌握的科学手段还不足以验证,因此也不能得出结论。”
李奎勇突然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呼吸显得很急促。钟跃民急忙扶住他问道:“奎勇,你是不是很疼?”
“是啊,浑身都在疼,疼得有些受不了,得了癌症真是件很痛苦的事,我真不希望再拖下去了,还是早点儿了结好。跃民,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钟跃民摇摇头:“在你没说出具体要求之前,我恐怕什么也不能答应你。”
“事情不大,你也做得到,给我找点儿安眠药,行吗?”
“奎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帮不了你,你的要求使我为难,你总不能为了自己要飞到天花板上,就让我去坐牢,顶个杀人犯的恶名,这太不公平了。”
李奎勇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你小子,真他妈的不够意思。”
“除了这个要求,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我可以为你母亲养老送终,也可以尽我的能力帮助你的老婆孩子。”
李奎勇摇摇头:“朋友只可救急,但救不了穷。我走了以后,奎元就是长子了,他应该承担起责任。跃民,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告个别,既然朋友一场,就总要有始有终,现在我有点儿累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走后奎元会通知你。再见吧,哥们儿,要是有缘,咱们下辈子还做朋友。”
钟跃民神色黯然地拥抱了李奎勇:“奎勇,再见!”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他知道如果再不走,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跃民……”
钟跃民停住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我走的时候,会在天花板上等你,你看不见我,可我能看见你,你朝我招招手,我才会放心地走,那是咱们最后的告别……”
钟跃民没有回头,他低声回答:“我知道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晓白给钟跃民打来电话,说有人送了她两张音乐会的票,是柏林爱乐交响乐团访华演出的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指挥大师祖宾·梅塔担任客座指挥。
周晓白问钟跃民有没有兴趣听听。
钟跃民当然有兴趣,柏林爱乐可是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更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祖宾·梅塔担任指挥。
周晓白的父亲周镇南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大军区正职的职务离休,他的家搬进了干休所的一座二层的小楼里。周家的子女大都在外地工作,只有最小的女儿周晓白在北京。在周家众多的子女中,周镇南最宠爱的还是小女儿周晓白。他在位的时候动用职权把周晓白从野战军调入北京的总部医院,对此,周镇南毫不隐讳:老子年纪大了,调回个子女照顾一下又怎么啦?谁爱说闲话就说去,老子听不见。看来周晓白被提升为大校副院长,这里面也有周镇南操作的因素。别看他已经离休,没有了权力,但他在军队的余威尚在,他的老部下遍布全军,老头子说句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周晓白的两个哥哥都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毕业的,一直在军队服役,如今都已官拜少将,成了某军事部门的负责人。这似乎是个惯例,像周镇南这类1955年授衔的中将,子女中出现几个将军也是正常的。周晓白出身于这种典型的军人世家,父亲是中将,哥哥们是少将,她这个最小的女儿军衔也最低,是肩章上两杠四星的大校军衔。
这些日子,周晓白的二哥周淮海在北京开会,他便带着秘书和警卫员住回父母家。钟跃民如约来找周晓白时,正遇见要出门开会的周淮海。他是个英俊的中年人,长得和周晓白很相像,眼睛很大,双眼皮,肤色白皙,显得有些文弱。他穿着一身毛料将官军服,肩章上佩着金灿灿的将星,正要往沃尔沃轿车里钻,看见钟跃民走进院子便直起身子问道:“你找谁?”
钟跃民客气地向他点点头说:“我找周晓白。”
周淮海上下审视着钟跃民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找她有什么事吗?”
钟跃民有点儿烦了,这个人什么毛病,上来就查户口,有什么事?难道没事就不能来吗?他故意回答:“我没有单位,是个体户,今天我有点儿时间,来找周晓白聊聊。”
周淮海其实没有无礼的意思,他不过是当领导干部时间长了,养成了首长的习惯,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地带有居高临下的口吻。但钟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