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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家国五部曲-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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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东平拉开夹克拉链,作出要脱衣服的样子,宁伟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李东平突然闪电般从左腋下的枪套里抽出手枪……

    他实在是低估了对手,宁伟出枪速度更快,他从皮带上拔出手枪的同时枪就响了……李东平眉心中弹,仰面栽倒。

    宁伟吹了*口,将手枪插回皮带,他俯下身子看看李东平的尸体,似乎很惋惜地摇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李东平的死在公安局的干警之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像这种公然枪杀警察的事以前很少发生,以往虽然也有警察牺牲在和犯罪嫌疑分子的枪战中,但那毕竟是另外一种性质,这相当于牺牲在两军交火的战场上。可这次宁伟却干得实在太恶劣了,他简直丝毫不讲游戏规则,出手就敢杀警察,完全不考虑后果。在警方看来,宁伟是明目张胆地向警方提出挑战,他似乎在用行动告诉警方,谁挡他的路谁就得死,哪怕是警察也不例外。这也太猖狂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宁伟的行动激怒了所有的警察,这已经不仅仅是维护法律尊严的问题了,已发展到执法者和作案者私人之间的仇恨了。

    公安局为李东平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几乎所有的干警都参加了悼念仪式。会场中央挂着李东平的遗像,李东平身穿警服的遗体躺在鲜花丛中,警察们神情肃穆地排成长队,围绕着李东平的遗体走过,逐个和烈士的亲属握手,哀乐声在灵堂中回响着……

    张海洋在告别室门外像困兽一样来回走动着,他两眼血红,不停地抽着烟,地上已扔满烟蒂。

    钟跃民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张海洋扔掉烟蒂迎上去低声咆哮起来:“跃民,他杀了李东平,这个浑蛋,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给李东平报仇……”

    钟跃民拍着张海洋的背安慰着:“海洋,你镇静些,别太激动。你看,我不是一听说这件事就来了吗。”

    张海洋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跃民,我……我真他妈的后悔啊,我当年为什么要教宁伟?让他学会了这身杀人功夫,到头来,我手下的弟兄却倒在他的枪口下。跃民,是我作的孽啊……我对不起李东平啊,他是个独生子啊,他的父母今后怎么办……”

    钟跃民扬起脸,仰望天空:“海洋,说实话,我早知道他该死,可我心里……真的很矛盾,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当年在雷场上一起蹚雷的那些战友,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啊,能活到今天的人都不容易啊……”

    “可是跃民,这不是咱们个人的恩怨,宁伟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让他多活一天,就不知又有谁会死在他枪口下。跃民,你要帮帮我呀。”

    钟跃民咬牙下了决心:“我想好了,海洋,我和你站在一起,咱们想办法抓住这个浑蛋。”

    张海洋握住钟跃民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我替李东平的父母谢谢你……”

    钟跃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推迟去塔克拉玛干沙漠探险的计划,原因很简单,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自从上次在街上遇见曹刚以后,他和当年一起插队的那些老知青接上了关系,经曹刚联络,大家在泰岳餐厅聚了一次,连郑桐和蒋碧云都来了,当年在陕北石川村插队的10个知青都凑齐了。老知青返城以后彼此之间都很少来往,因为生活的担子都很重,多年来都是各忙各的,这次大家见了面,都发现这些当年的伙伴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因为每个人对当年知青伙伴的记忆都是年轻时的相貌,转眼20多年过去了,再见面已经是中年人了。

    高玥的年龄和这些老知青相差了十来岁,根本不属于一代人,她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人,她很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些老知青。看上去,这些人都比实际年龄老,下岗的钱志民和张广志、蹬三轮儿的赵大勇、送牛奶的郭洁、提前退休的纺织女工李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单从相貌上看,就能发现贫困的生活给他们留下的痕迹。常年蹬三轮儿的赵大勇已经驼背了,脊椎弯得像个虾米。送牛奶的郭洁皮肤是古铜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一看就知道是长年在露天风吹日晒的结果。钱志民下岗后在胡同口开了个修鞋摊儿,他的两只手青筋毕露,粗糙不堪,黑乎乎的,就像两截儿老树根,这大概是皮鞋油和化学胶水合力的结果,连他身上都散发出一股皮革味儿。李萍还不到五十岁,已经苍老得像六十多岁的人,她的退休金每月还不足400元。

    同样也是下岗工人的张广志在街上修自行车,据说经他修完的自行车没有不返工的,还有人反映他经常在附近的慢车道上撒图钉,以此来增加自己的业务量,由于信誉太差,找他修车的人寥寥可数。人太穷或太富都容易染上坏毛病,张广志的坏毛病是酗酒,其实说他酗酒有点儿冤枉他,他喝得并不多,少则二两,多则四两。但问题是,他不管喝几两,逢喝必醉,醉了就打老婆出气,老北京人管这类人叫“酒腻子”。

    高玥读过不少知青小说,这类书读多了就容易被误导,她曾经一度很崇拜那些被称为“老三届”的群体。在她眼中,那些“老三届”个个谈吐不俗,思想深刻,他们见过世面,吃过苦,他们洞悉人生,处世豁达,在实际生活中具有极强的适应能力,而且在各行业中都是事业有成的佼佼者。这都是高玥以前对“老三届”的认识,不过现在她可不这么看了,现在坐在她餐厅里吃饭的这些“老三届”,才是大多数“老三届”真实的生存状态。那个张广志语言粗俗,举止毫无教养,刚喝了几口酒就脱下了背心,光着膀子要和钟跃民划拳。他对钟跃民现在还没有孩子感到大惑不解,一口咬定钟跃民是下三路出了毛病,不可能是有意不要孩子,不然这些年擦枪走火儿也得弄出一两个孩子来。钟跃民懒得解释,便坦然承认自己的生殖系统方面出了点儿问题。郑桐和蒋碧云一听就大笑起来,高玥也在厨房里捂着嘴偷偷地乐。

    钱志民说:“这事儿要是放在我身上,非他妈急死我,当年我媳妇头一胎是个女孩儿,烦得我一宿没睡着觉。我哥家是两个女孩儿,我要是再弄不出个儿子来,我们老钱家就断了香火了,这还行?打死我也得生第二胎,我们厂计生办的干部每天追着我做工作,我说了,爱谁谁,谁挡着我要儿子我就跟谁玩命。老天爷总算开眼,我媳妇也争气,第二胎果然是儿子。”

    钟跃民问:“你考虑过吗,两个孩子是否养得起?”

    “我考虑它干什么?先生了再说。”

    钟跃民说:“问题就在这儿,这就是你穷的主要原因。你的脑子就像一盆糨子,什么都不作计划,不顾后果,先干了再说,这就是穷人的思维方式。你只想着给老钱家续香火,却不想想孩子多了是否养得起,如果你连养自己都困难,那你哪有能力给你的孩子提供好的生存环境,使他受到好的教育呢?你们发现没有,越是穷人孩子越多,这几乎成了一个规律,这显然是思维方式出了问题。”

    钱志民说:“你说的这些我平时没琢磨过,人就是这样,越不动脑子,脑子就越木。”

    高玥从厨房里把菜端出来,一盘盘送上桌子。她心里在琢磨着钟跃民,这家伙真是个另类,他怎么和什么人都能打交道?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人都生活得很艰难,他们需要朋友的帮助,却毫无回报的能力。高玥想,以钟跃民的智商和社会经验,他还能不明白这点儿道理?这些人对他毫无帮助,而几乎每个人都需要他的帮助,这样的朋友要是再多一些,那钟跃民就别想安生了,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呢?

    高玥记得那天钟跃民在街上遇见曹刚,当天就把曹刚带回了餐厅,说是让曹刚和掌灶的王师傅学学手艺。王师傅是四川人,来自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厨艺属中等水平,但他自视甚高,平时从来不带徒弟,他希望川菜厨师越少越好,这样才能显出他的价值。一开始他对钟跃民的要求一口拒绝,但钟跃民有办法,他深知金钱的杠杆作用,便摆出一副商人嘴脸,就加薪问题和王师傅讨价还价起来,来自小县城的王师傅眼皮浅,没见过多少钱,钟跃民在他的月薪基础上又加了500元,就把他搞定了。

    那天晚上餐厅关门以后,钟跃民对高玥说:“我的探险计划恐怕要推迟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再贷些款,加上手里的钱,扩大一下经营规模,比如办个连锁店怎么样?”

    高玥笑了:“我早说过,你是老板,你说了算,用不着和我商量。我看出来了,你想搞些慈善事业,我猜得对吗?”

    “何以见得?”

    “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个拜金主义者,只不过有时装得特别贪婪,比如你开出租车时喜欢拉野鸳鸯,多挣个一两百元就美得找不着北,别人都以为你特别喜欢钱,我可不这样看,其实你喜欢的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只要有剌激,有新鲜感,你就有激情,有创造力。我发现你无论干什么都很‘入戏’,只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无论是卖煎饼还是开出租车,无论是当大公司经理还是当个小饭馆的老板,你都玩得兴致勃勃。你不会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金钱,你会觉得这样过一生毫无意义,你宁可降低消费水平,用不多的钱去满足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对于金钱的态度仅此而已。我说得对吗,钟跃民先生?”

    钟跃民不满地说:“大部分都差不多,但你说我搞慈善事业,我就有点儿不爱听了,我钟跃民又不是什么富人,就这么个破饭馆还是刚刚还清了借款,我有资格搞慈善事业吗?说出来让人笑话。”

    高玥不解地问:“那你要干什么,开什么连锁店?这一个餐厅咱们都忙不过来,我想你可能是打算帮助那些老知青才动了开连锁店的念头。”

    钟跃民陷入沉思,他喃喃道:“其实一个人需要的并不多,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当富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要有个安定的职业,有一份足够维持尊严的收入,就不错了,关键是……生活应该给每一个愿意努力工作的人提供希望,你想过吗?没有希望的生活是很悲惨的,我只是想帮帮那些不如意的哥们儿,不是想用金钱去帮,而是想给他们希望,这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高玥笑道:“这也是搞慈善嘛,我看是一回事。”

    “这不是一回事,希望和金钱怎么能是一回事呢……”

    在高玥的眼里,钟跃民也许有很多缺点,但他身上没有半点儿庸俗之气,这是个豪爽大气的男人,他所表现出的独特气质总能唤起高玥的激情,如果你爱这个男人,你就得想办法去理解他,并且找到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和他相处。高玥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了,两人还从来没红过脸,这主要归功于高玥豁达的人生态度。她喜欢钟跃民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要饭去都无所谓。换句话说,这次钟跃民别说是想扩大经营,就是想把两人辛辛苦苦干起来的饭馆卖了,她也会随他去。

    高玥回到前厅,见那些老知青已经喝得半醉了,看来这些人很少在饭馆吃饭,他们的胃口惊人,把每一道菜都吃得精光,喝光了4瓶五粮液和1箱啤酒仍没显出败象。高玥提醒钟跃民:“你把你的打算和大家说说嘛,趁你们现在还清醒,要是再过一会儿恐怕就都醉了。”

    钟跃民这才想起该说的事:“哟,我差点儿忘了,有件事我想请大家帮忙。是这样,最近我正在筹备另开一个餐厅,不知弟兄们能不能到我这里来帮忙。”

    老知青们都愣了,自从曹刚来了以后,他们都很动心,但他们也明白,现在这个餐厅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今天谁也没好意思开口,没想到钟跃民会主动提出这件事,而且还说得这么客气,好像他有求于大家似的。这个钟跃民真会做人,既要帮助人,还要避免别人难堪,他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沉默了。

    李萍小心地问:“跃民,我倒很想来,可我不知自己能干什么。”

    “你要能来可太好了,你可以学学制作冷荤嘛,女士抡炒勺不太合适。总之,大家用不着担心,谁来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听说张广志这小子修自行车净坑蒙拐骗,还会耍无赖,我看这也算是个特长,让他当采购肯定吃不了亏。当一个饭馆的采购员得学会算小账,几分钱的差价也要算,我就不行,老让小贩黑我,人家两下就把我绕进去了,我还以为占了多大便宜,我看张广志当采购得了,你小子有能耐就把所有的小贩都绕进去,把一毛钱当成一块钱花,最好是白拿了菜还让对方倒找钱,这才是称职的采购员。”

    老知青们大笑起来,气氛马上活跃了。

    张广志的眼圈都红了:“跃民,我刷刷碗就行,采购是动钱的事,你可别让我干,别让弟兄们怀疑我黑了你的钱。”

    钟跃民笑道:“咱们这个饭馆以后搞个股份制,不过得等我收回成本,你要是黑钱就等于黑自己的钱、黑大家的钱,那大伙非捶你不可。”

    张广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跃民,你别说了,什么帮忙不帮忙,其实谁不明白,你是看哥儿几个混得太惨,想拉我们一把,难得你还想着当年一起住窑洞的穷哥们儿。我张广志是爱占小便宜,也蒙过别人,可我不能蒙朋友,不能黑对我有恩的人。跃民,你放心,以后大伙要是发现我黑了一分钱,哥儿几个就把我祖宗十八辈挖出来挨个儿操一遍……”

    “哎哟,这儿还有女士呢,你他妈嘴能不能干净点儿,怎么说着说着就日爹操娘的?”钟跃民提醒道。

    “得,咱不是粗人吗,说文明的咱不会啊,大伙多包涵,咱以后慢慢改。”

    钱志民说:“跃民,不瞒你说,今天我本来不想来,怕寒碜,我也小五张儿的人了,如今混成这模样,来了也给哥们儿丢份儿,可我实在是想见见你,我忘不了咱们当年在破窑洞的土炕上侃大山的情景,想起来就像昨天的事儿。跃民,你在的时候咱知青点多热闹,甭管多烦多累,一听你侃大山,什么愁事儿都忘了,你走以后有很长时间大伙都不想说话,大伙都说钟跃民这小子把咱知青点的灵气儿给带走了。唉,那段苦日子真难熬,一想起当年的事,我就跟我媳妇说,不行,我非得见见钟跃民不可,和他分手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见过能让我开心的人了。说真的,跃民,我想你呀。”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说:“志民,弟兄们还在一起干吧,干好了大家都有饭吃,万一干不好,我还带着哥儿几个要饭去,你们别忘了,我当年还是哥儿几个选出来的丐帮帮主呢。”

    钱志民忍不住流泪了,他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

    蒋碧云怔怔地看着钟跃民,把钟跃民盯得发毛。钟跃民对郑桐说:“你老婆没病吧,有这么看人的吗,该不是得了什么青春型精神分裂症吧?”

    蒋碧云笑了:“你才有病,跃民,我发现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在哪里我一时还说不好,但你肯定是变了。我要是夸你,你可别太得意,我觉得你变得很可爱了,也懂得关爱别人了,你该不是入了什么基督教之类的宗教组织吧?”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最近开始读书自学了,刚刚看完一本书,这对我的帮助很大,这本书叫《雷锋同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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