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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嬗自他走后便死死抱住梁柱,这寺庙的房梁又高又黑,她瑟缩成团,仿若一只小雀……
谢芝见此怜心大起,扯了袖子盖住手,朝她伸了过去。
“叶姑娘,在下带你下去吧。”他柔声道。
叶秋嬗自然想早些脱离这般危险之地,心里暗骂着谢芝装腔作势,面上却乖顺地点头应是。
谢芝隔着衣袖拉过叶秋嬗手掌和腰身,一运功便带着她飞了下去。刚落地谢芝就忙不迭地打开寺庙大门,牵着她钻进点灯的后殿。
他如此便是为了保住叶秋嬗的名声,没人见过她,自然不会招惹上是非。
两人站定,对面便是是点点灯火。
隔着轻薄的布料,谢芝仍能感觉到手下女子柔荑的柔弱无骨……令他颇为诧异。
【女子的身子都是这般柔软的么?】
“……”
“下流!”
叶秋嬗方才惊魂未定并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谢芝掌中,这下忽听他心头之语,立时羞恼无比,俏脸通红。
“登徒子!”叶秋嬗抬手毫不留情朝他扇去,突如其来令谢芝毫无防备,竟叫她打得侧过脸去。
顷刻,几道红印便爬上他俊逸的脸庞……
“你!……”谢芝何时被人这般赏过耳光,况且在他看来是无缘无故,立时便大为光火,俊目赤红。
“叶姑娘,方才在下奉命捉拿逃犯,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了你,并非姑娘以为的登徒子之流。”
“方才与你接触也是考虑到不让殿中侍卫瞧见你的存在,怕给你招惹流言蜚语,所以才出此下策,姑娘若是不信任在下的品行,该在房梁上便拒了在下便是。怎么到了安全之处反而不识好人心了?”
谢芝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噎得叶秋嬗无力反驳。
她却不能直说自己能听见他心头讲得那些混账话。
越想越气,也是秀目微红,指着谢芝道:“你、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心里在想着什么!”
谢芝冷着一张脸,剑眉轻皱道:“在下心里想的什么?在下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将逃犯尽快缉拿归案,如何铲除了大靳朝的贪官污吏!”
他重重冷哼一声,负手转过身去,一番话虽说得义正言辞,一抹红晕却心虚地爬上耳廓……
此时的叶秋嬗怒气填胸,哪里还察觉得到他的异状。
第16章 十六()
两人背对而立、皆是怒目切齿。
半响后,大门处有了动静,谢芝反应敏捷,纵身跃上屋檐。
开门的却是何氏等人,茉香一见着叶秋嬗便冲了上去,拉着叶秋嬗一阵打量,生怕自家姑娘受了伤。
“姑娘,方才您没事吧?佛殿里堵着好多官兵,说是在捉拿要犯。您在这里边儿又不见踪影,可把夫人和奴婢们给担心死了。”
叶秋嬗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哦,我还疑道佛殿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喧闹,原来是官府在缉拿逃犯啊……好在我方才一直在后殿处点灯,并没有撞见什么人。”
她所言并非属实,却让茉香与何氏着是松了口气。何氏走上前来,将帷帽扣在叶秋嬗头上,轻拍她手背出言安慰。
“秋嬗倒是个吉人天相的,现下殿内官兵撤了,咱们直接从正门出去也无妨。”
叶秋嬗乖顺地颔首,她也觉得自己是个有后福之人。
幸好今日碰到的是谢芝啊……
他们谢家高门大户,是多少千金趋之若鹜之地,连长公主都对其青睐有加。
出了方才的事,谢芝定然会比她还守口如瓶,免得损了双方清名,不得已让自己这小官之女“攀了高枝”。
………
见她无碍,何氏先一步回到佛殿去,叶秋嬗紧随其后,趁旁人不注意时偷偷往房檐上看,却瞧见那‘梁上君子’正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睨着自己。
“……”
叶秋嬗心虚地收回目光,抬脚跨入佛殿去……
这时候已过了朝山人『潮』,叶秋嬗只当什么都未发生过,还与何氏去拜了石佛陀,才慢悠悠地下山打道回府。
……
回到叶府时,晌午已至,正逢叶卓尔散学归家,三辆马车停在大门处,叶卓尔面无表情下车来。
“母亲,长姐。”他躬身向叶秋嬗她们行礼,礼数虽则到位但脸上却并无半分敬意。
叶秋嬗瞧着他这幅两颊深陷、愁云惨淡的模样,既心疼又头疼。
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幼弟不再亲切地唤自己大姐姐了,冷冰冰地好似与她没了情谊一般……
可是谁叫她亲手揭穿了他的亲娘呢……
“今日照旧将课业带到我书房做。”何氏显然对叶卓尔的态度不甚满意,睇了他一眼不容置喙道。
自叶卓尔闯祸以来,何氏便一直督促着他的学业,每逢散学归家都要亲自指点教导,连学府的夫子都夸赞叶卓尔近来进步不小。
这些事还是叫叶秋嬗听到点风声的,这也是她为何执意相信何氏有管家之能的原因。
像她继母这般聪颖的女子,若是真对什么上了心,那便能做得最好。
叶卓尔这小霸王都叫她管得不敢造次,其驾驭人心之能可见一斑。
叶卓尔的疏离伤了叶秋嬗的心,但她仍是关怀自己幼弟的,想上前主动和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踌躇纠结的模样落进了何氏眼里,她思索片刻说道:“秋嬗,我记得你的字写得不错。刚好这两天卓尔被夫子批了书写不工整,你做长姐的也来给他瞧瞧。”
这就是让她一起去书房的意思了,叶秋嬗听后一怔,瞧见何氏眼里带着少有的柔意,顿时便心领神会,十分感激地颔首答应了。
午膳是一家子一道用的,只有叶祎盈称身子抱恙没有到席。
叶卓尔虽则来了,却也是全程丧着脸,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这两姐弟的异样真叫人担忧……
午憩之后,叶秋嬗收拾一番,拿了自己平日所用的小楷狼毫,往何氏的院子去。
何氏的宅院在主屋之左,取作玄圭园。院内凿了个池子,池中放置了踏脚石,池子中央便是一套石桌石凳,听闻何氏时常独坐水上『吟』诗作画,一坐便是一整天……
叶秋嬗路经此处,只觉得微风送爽、风景宜人,若是她恐怕也要在这坐上一天的。
这时,伺候何氏的罗妈妈出来迎接,叶秋嬗随着她进屋去。
刚一进去,鼻间便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茉莉与墨香混合的清香味,她猜想是何氏故意在墨中混了花香,好让写出的字也带着香,真是好有雅兴。
这时何氏正对窗而坐,脊背挺直地埋头写着信笺,叶秋嬗好奇地缓步走过去瞧,刚瞅见‘山『色』’两字,何氏便警觉地将花笺收回柜中。
叶秋嬗暗自撇撇嘴,只窥见两个字她便觉得自己那点道行在何氏面前可真是不够看了,竟叫她来指点卓尔,这不是误人子弟么……
她正自嘲,何氏便站起身来。
“你三弟正在书房中,你来了刚好可去督促一二。”何氏带着叶秋嬗来到侧屋,这原本主屋相连,但却被何氏擅自辟成了书房,内里布置得十分雅致。
墙上挂着许多何氏的珍藏,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画作。叶卓尔正坐于矮几上,全神贯注地完成着自己的课业。见着有人进来,才抬头招呼。
这般认真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肖似何氏,叶秋嬗见着甚是欣慰,她三弟能够被教导得如此乖顺何氏真是功不可没。
“上去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马虎敷衍。”何氏推了推叶秋嬗道。
叶秋嬗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但又不愿打扰到叶卓尔,只得轻声慢步走至他身后,默默看着。
叶卓尔确实有笔锋不足的缺点,不过似乎被夫子批了一次,这回他十分注意字行之间的工整,从卷面看去还是不错的。
有人在背后盯着,确实有些不自在,但叶卓尔仍未做声继续写着。没过一会儿笔上的墨用尽,停手去蘸砚台,却发现砚台内的油墨也干涸了……
叶卓尔刚想放下笔去研墨,一只白皙的素手却抢了先。
“阿姐帮你。”叶秋嬗柔声道。
她蹲下身,挽了袖子开始研起墨来,叶卓尔见此只是一愣,并未说什么,便又蘸了墨开始书写起来。
叶秋嬗知道因肖姨娘之事,三弟对她生了怨气,叶秋嬗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不想为了挽回姐弟亲情而昧着良心去哄骗他。只有凭着自己真情实意的关怀去感化。
倘若有一天三弟懂事了,必然能够理解和体谅她罢。
她如此想着,耐心地为叶卓尔研好墨,放下石墨欲站起身来,却不想蹲太久了两脚发麻,刚站起来又疼得跪坐下去……
“阿姐!”叶卓尔急呼,立即扔了笔搀扶住她。“阿姐,你怎么了?”
叶秋嬗只是腿脚发麻而已,见三弟如此紧张,便想起身安慰他。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何氏却说话了。
“你阿姐前些日子的腿疾还未痊愈,一旦久站久蹲便会疼痛难忍,她方才不顾旧疾替你研墨,你却摆了脸『色』给人瞧。试问天下哪有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弟弟,你平日里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何氏手执书卷坐于窗台处,居高临下、严词厉『色』。
叶卓尔叫她训得立即红了眼睛,看向叶秋嬗的目光也充斥着愧『色』,可怜兮兮地向她致歉。
“大姐姐,对不起,都是卓尔的错……连累你跟着受罚,还病了这么久……”
见三弟终于又肯唤自己一声大姐姐了,叶秋嬗鼻头微酸,抬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那事已然过去了,只要你今后不再惹是生非,大姐受的这些罪也算值得。”
“大姐姐,卓尔不该为了旁的事与你置气的,你分明是最疼我的那个……”
叶卓尔喏喏说着,眼中有泪花夺眶而出,黑黝黝的瞳孔就如明镜一般透澈。
叶秋嬗最见不得便是软软糯糯的小东西受委屈,虽则她三弟已经快过十岁,但在她心中,这个弟弟永远都是个孩童。
“好,知道错了就好。你若想弥补便好好修学。阿姐腿伤你也别太在意,我现在去椅上坐会儿便不会疼了。”叶秋嬗看着他柔声道。
等到腿脚不再酸麻,便站起身来,走到何氏对面的椅子坐下。
何氏正阅着手中书卷,身前的案几上有热茶,叶秋嬗倒出一杯,恭敬地双手奉上:“多谢母亲对三弟的教诲。”
她三弟并非何氏亲生,而且她心中又存着和离的念头,这般尽心竭力地训导着叶卓尔的品行,不光是叶秋嬗、叶卓尔要心怀感激,整个叶家都该对其道一声谢才是。
何氏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敬上一杯茶,愣了片刻,面不改『色』地放下书,接过她的谢意。
“咦?”叶秋嬗无意瞟到何氏搁在桌上的书中内容,心生疑问。
那书上,绘了一副五行八卦,瞧着像是她爹房中那些兵书……
见叶秋嬗看到了自己的书,何氏清咳两声,放下茶杯又将书拿了起来。
封页上分明书着三个大字——《女论语》
“……”
叶秋嬗目瞪口呆,原来她这继母还会使那‘挂羊头卖狗肉’的计策唉……
第17章 十七()
“嘘……”何氏示意她别做声,叶秋嬗却不如她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道:“母亲学识涉猎倒是挺广。”
何氏僵着脸,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窘迫。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她顺手合上书,没好气道。随后便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去……
对于她这孩童般的斗气举动,叶秋嬗失笑不已。她原以为自己继母是个清高的孤傲女子,相处之下才发现其可爱之处,对她的固有印象也完全被打破了。
叶秋嬗蓦地想到她爹交给她的任务,沉思片刻,也站起身来随何氏出去。
“母亲要做什么?”叶秋嬗一进门便见到何氏从柜中端出一个木碗,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何氏抬眼看了看她,并未回答,走出门去,叶秋嬗慌忙跟上。
她却并没有出院子,而是踏着池子中的石头,走到石桌中间去。
叶秋嬗走近一看才发现,水中养了一池子的锦鲤,成群结队宛如雨后虹霓。这时候何氏蹲了下来,将木碗中的鱼食播撒出去,池中的锦鲤便争先恐后簇拥而来,好似一朵盛开的五彩烟火。
叶秋嬗瞧着有趣,不自觉地便踏上水中石头,走到了池子中央。
建在水上的石桌采的是青岩料,桌面几乎被染成了墨『色』,上面还有些许被利器划过的痕迹。由此可见她继母必定时常在此桌上做些风雅之事。
何氏喂完了鱼转过身来才发觉叶秋嬗的存在,还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道:“怎么不去督促你三弟的课业?”
叶秋嬗摇头笑答,“秋嬗自问书法造诣比不过三弟的夫子,更不能跟母亲您相提并论。有您这两位真才实学之师教导,何须我这半灌水去指手画脚。所以我还是别留在屋中打搅他了罢。”
何氏听此勾了勾嘴角,就石凳坐下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叶秋嬗也落座。
“我见过你的字,秀丽工整、颇具气韵。但美中不足的是太过追求形态反而失了灵气,你是个有天赋的,勤修不辍定能提升境界。”
何氏惜才,她瞧中叶卓尔有潜质便悉心督促他,同样觉得叶秋嬗有天赋也会一视同仁地出言指点。
叶秋嬗平日里从未刻意练过字,都是以前上女学的时候留下来的底子。在此竟被继母夸奖了一番,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已。
“秋嬗谨遵母亲教诲,以后也每日坚持书写练字。”她认真答道。
何氏满意地颔首,不再说话。
两厢沉默下来,叶秋嬗悄悄打量她继母,见其双目微敛,望着池中锦鲤出神。白皙紧致的脸庞丝毫不像是个徐娘半老的『妇』人。
这般特立独行的女子会答应她掌管叶家吗?
叶秋嬗暗自纠结,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试探一二。
“母亲,您可知道肖姨娘近况?”
何氏神『色』莫名地看她一眼,“她如今住的院子这般偏远,我怎会知晓?”
“哦……”叶秋嬗状似了然地点点头,而后又假意烦忧道,“唉,自她被冷落之后,二妹病恹恹地,三弟也是整日愁眉不展……”
何氏颔首,并未搭话。
“连父亲都因后院无人主事而愁得焦头烂额……”
听到此处,何氏总算是有了反应,挑了挑眉反问:“哦?难道不是他自己将管事之权收回的么?为何此时又来烦恼?”
叶秋嬗一愣,她在何氏的话语中分明听出几分幸灾乐祸,不禁纳罕,自己这继母与亲爹到底是积了什么怨,使得两人人前人后这般针锋相对……
她自觉能够说服何氏的机会有些渺茫,但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道。
“毕竟是肖姨娘私窃家财在先,父亲万不能养一个家贼出来的。”
她语气轻柔,随着微风飘散在空中。何氏望着远方的虚空处神游天外。
“肖氏这些年来将叶府管得井井有条也是十分不易,她若沉得住气,再等个几年,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何氏所说的再等个几年便是在她和离之后。她并不知晓肖弄婵加害于叶秋嬗之事,心里还对肖氏有几分欣赏,见她因贪念陨落竟存了几分惋惜。
肖氏的管家之能叶秋嬗也是承认的,但却不能苟同其害人之心,见何氏说来说去也无管家之意,她没了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