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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外车马场外驻扎着一片军营,车马场到行宫门廊也只有两排仪仗甲士,一切都很平常松弛,全然没有异象。然则,肥义毕竟老于此道,事先已经得知主父此行是赵章领军护卫,丝毫没有松懈心神。到得车马场,肥义下马对驾驭王车的信期下令:老夫先入宫,主父若在殿中,老夫出来接王,老夫不出,王车不动。信期“嗨”的一声,肥义已经大步去了。
“肥义参见主父——”进得第二重门,苍老浑厚的嗓音在大殿回荡起来。
王座高高在上,大殿却空荡荡了无人迹。肥义心感蹊跷,正要回身,却闻身后一阵轧轧声响,大门已经轰隆关闭。便在此时,一声冷笑,王座木屏后转出一个全副戎装的人影:“肥义,主父命你伏罪自裁,交上人头!”肥义哈哈大笑:“田不礼,果然是你。老夫却信你鬼话么?”“信不信由得你了?”田不礼一挥手笑道,“给我割下老相国首级,看有几多重?”说话间几队甲士挺着长矛从四面包了过来。肥义大叫一声:“主父!你看见了么?赵国旧病复发了!”一声怒喝,徒手与甲士搏杀起来。肥义虽老迈英雄,然毕竟是以身试险手无寸铁,几个回合浑身洞穿,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却说殿外车马场,信期异常警觉,隐约听得肥义愤怒呼喝,心知大事不好,回头低喝一声:“黑衣开道!”一抖马缰,青铜王车哗啷一个回旋,飞车冲向来路。此时,两队仪仗甲士齐声发喊,齐刷刷包抄过来。少年赵何脸色苍白,却是愤激之极,拔出短剑一声尖叫:“贼臣作乱!给我杀——”正要飞身跳下王车,信期却回身一把揽住:“我王但坐,有黑衣护卫!”这一百名黑衣剑士大是不同寻常,领队大将一声呼哨,撒开在王车四周布成了一个圆阵,一边奋力厮杀,一边向前滚动,两队甲士急切间无法靠近。
骤然之间,却闻军营方向马蹄声隆隆大作,两队铁骑飞一般从雪白的沙滩包抄过来,一眼望去,便知是两个千骑队。信期大惊,原野之上,步战剑士无论如何抵不得铁骑猛冲,情急一声大喝:“杀向湖边!下水!”铁骑堪堪飞到一箭之地,四面白杨林中陡然战鼓如雷杀声大起,两支红色骑兵潮水般杀出,当先一面战旗大书一个“赵”字,旗下一员白发老将遥遥高喊:“我王莫慌,赵成来也!”
“大父——”赵何高兴地跳着叫了起来。信期一声高喊:“兵变无常,我王伏身!”扬鞭打马大喝一声,黑衣开道,冲向大湖!此时,两支铁骑在沙滩原野正轰然相撞拼杀。黑衣卫队团团护着王车,趁势一鼓作气杀开甲士包围,哗啦啦冲到了湖边白杨林中。
说起赵成人马,来得一点儿也不突然。
李兑说肥义失败,辞去了相国府主书之职,做了赵成的门客总管,专一为赵成谋划机密。之所以打动了赵成,在于李兑对赵国大局的评判:如今主父昏聩,两王争国,必有内乱在即,能挽赵国于危局者,唯有实力也;有此实力者,唯相国肥义与我公子两人耳!肥义虽则强悍凌厉且老于兵变,然则与主父渊源太深,凡事必得顾全主父尊严,举动投鼠忌器,最终难以对赵章放手行事,至多保得少年赵王无性命之忧而已;主父昏聩,肥义掣肘,吴娃已死,赵何年少,何人何力可阻赵章称王?若赵章当国,主父则必抱当初错废之愧而认可。如此大局一旦铸成,公子必是赵章之眼中钉也!当此之时,唯公子以实力做泰山之石,方可使赵国安平,使公子掌国也。
“掌国之要?”
“诛杀赵章,迫退主父,剪除肥义。”
“如何行事?”
“但有四邑之兵,时机只在一年之间。”
赵成断然拍案:“好!兵事有老夫,先生但寻觅时机可也!”
大计确定,公子成立即开始了极为隐秘的联结行动。当初,由于赵成在胡服骑射时最终支持了赵武灵王,使赵国的军制变革得以迅速稳定地推行,武灵王自然视这位叔父为有功之臣,特命增加了赵成封地六十里。如此一来,赵成虽然已经不再掌军,但在赵国大军中的根基却没有因军制改变而受到丝毫削弱。也就是说,赵成当年的部属将领并未在军制变革中被剔除。如今,他们都是掌握数万军马的实权大将了。若再加上与赵成素有渊源的同期老将廉颇、牛赞等方面统帅,赵成在赵国大军的影响力算得上举足轻重。能压倒赵成影响力者,大约也就赵武灵王一人而已。唯其如此,只要赵雍在位,赵成从来不做别想。如今赵雍连步踏错,显然已经是老来昏聩无断了。肥义虽则也是军旅根基,但多年执掌政务,加之军权又是赵雍长期独掌,肥义在大军中的影响力已经大大淡化了。
如此造成的局势是:国君掌军的权力事实上(不是法度上)已经四分,主父赵雍名义上依然全掌大军,实际上号令已经松弛;新王赵何与相国肥义掌控邯郸驻军,方面大将廉颇、牛赞、楼缓等统帅边军,王族将领则执掌邯郸周围的要塞驻军。依照法度:在无战事的情势下,边军历来不问国政;邯郸守军与四周要塞驻军,则不奉王命兵符不得擅动。在国势稳定号令统一的大局下,法度自然是有用的。然则,在赵国这个素有兵变传统历来靠实力说话的强悍国家,大权归属但有不明,握兵将领对朝局的“关注”便立即显示出来。只要权臣在军中有根,便没有不能调遣之说。
此等大势下,赵成出山已经没有了顾忌。他的力量,则是四邑之兵。所谓四邑,是邯郸周围的四座要塞:武安、少阳、列人、巨桥。武安为邯郸之西大门,历来驻军两到五万。少阳在邯郸以南临近漳水,为赵国南部门户,加之这里有大名赫赫的丛台(后人呼为赵王台)行宫,历来也是驻军三万防守。列人在邯郸东部、漳水西岸,寻常驻军一万。巨桥在邯郸以北巨鹿以南,距邯郸不到百里之遥。巨鹿也是兵家重地,但与巨桥要塞却不是一体驻军。这巨桥原是巨鹿水上的一座大石桥,其所以成为要塞,非是因桥之险要,而是因为这里有赵国最大的粮仓——巨桥仓。巨桥建大型粮仓,起于殷商时期。史载周武王伐纣,曾打开巨桥仓赈济殷商饥民。相沿下来,巨桥便成了赵国最大的粮仓,虽不如魏国敖仓那般有名,也算得天下名仓之一了。因了这座粮仓,巨桥建成了巨鹿之外的另一座城堡,自然也成了单独驻军防守的要塞。由于这四处要塞都是要紧所在,历来驻军大都以王族将领统军,而赵成恰恰是目下王族中的老军头。
没过多少时日,赵成的隐秘联结便告完成,单等李兑选定动手时机了。
李兑自然没有闲着,早已派出多路秘密斥候,并重金买通了主父身边的两个内侍。赵武灵王与赵王、肥义三方但有举动,消息便立即传到李兑设在邯郸北郊的秘密营地。主父南下沙丘并以赵章率军护卫,使李兑大喜过望,立即赶回邯郸与公子成秘密计议一宿,将一切都部署妥当了。及至肥义与少年赵王向沙丘宫进发,赵成的四邑之兵早已经在大陆泽东岸的茫茫白杨林中埋伏妥当了。一见沙丘宫外两座军营的骑兵冲杀赵王车驾,赵成立即挥军掩杀出来。
赵章原本在行宫外一座山头发号施令,接到宫内飞报说肥义已经被杀,顿时高兴得哈哈大笑,立即下令两营飞骑出动截杀赵何。不想骑兵堪堪展开,湖畔森林却潮水般杀出大队骑兵。赵章心下陡然一沉,心知大事不妙,然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立即飞身上马冲下山来,亲自率兵截杀赵何。然则事情远非赵章所料,迎面杀来的铁骑连绵不断,至少也是三五万,只两个回旋冲锋,边军六千骑兵便四面溃散了。赵章本非战场大将,如何敢再去奋力截杀赵何,想也没想飞马逃回了沙丘行宫,立即下令关闭行宫城门。
片刻之间,公子成与追杀将军们都愣怔了——行宫内有主父赵雍,却该如何?
正在此时,李兑飞马从后队赶来,一声高喊:“赵章谋逆,弑君杀相,包围行宫,请主父明正国法!”
公子成恍然猛醒,举剑大喝:“擂起战鼓,包围行宫!”
骤然之间战鼓大作,五万铁骑狂风般展开,将沙丘行宫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却说赵雍进了松柏山林下的陵园寝宫,漫步徘徊到了吴娃陵前,情不自禁间一阵茫然凄伤,兀自嘟哝一时,只觉得疲累不堪,躺卧在石亭外的草地上鼾声大作了……蒙蒙眬眬之间,战鼓喊杀声突然大作,是梦么?不是!赵雍突然翻身跃起,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鸟!当真有人以为赵雍老了?骂得一句,赵雍飞步直奔前宫。正在此时,百骑将军迎面疾步而来:“禀报主父:行宫外两军厮杀!情由不明!”赵雍一挥手:“贼臣作乱,赵章应敌,走!”
将出陵园,一人浑身血迹飞奔而来,遥遥一声嘶喊:“主父救我!”
“章?”赵雍一脸怒色,“究竟何事?!”
“公子成协同赵何作乱,起兵包围行宫!”
“老匹夫!”赵雍轻蔑地冷笑一声,“随我来!”
“主父不可涉险!他等险恶,是要主父性命也!”赵章声泪俱下。
“滚!”骤然之间,赵雍须发戟张,一脚踹开赵章,雄狮般咆哮起来,“老夫横扫千军,血流成河,何惧几个蟊贼乱臣!如此萎缩,你这狗才何以定国!”战刀一抡,赵雍石夯般砸了出去。
行宫城堡的石门隆隆打开,百人铁骑队飓风般刮了出来,钉成两列。白发苍苍的赵雍一领火红的斗篷,一支六尺长的统帅五色翎,手持那口不知砍下过多少敌酋头颅的精铁骑士战刀,雕像般沓沓走马而出,万千军兵一片肃然。
“公子成何在?”赵雍威严嘶哑的声音如同在幽谷回荡。
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赵成在大旗下淡淡一笑:“老臣在此。”
“赵成,你身为王叔,借机作乱,有何面目见我赵氏列祖列宗?”赵雍战刀锵然出鞘,“我虽只有百骑,却要领教你公子成这叛军之阵……”
“主父且慢!”赵成冷冷截断,“老臣既非作乱,又何须与你厮杀?”
“大兵包围行宫,尚敢强词夺理!”
赵成一阵大笑:“赵雍啊赵雍,你当真老迈昏聩也!”骤然又是一脸寒霜,“你的好儿子赵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骑士闪开,教老主父看个明白!”
车马场骑士沓沓闪开一条甬道,信期驾着青铜王车隆隆冲了进来,六尺伞盖下赵何的哭喊声已经扑了过来:“父王!相国被他们杀了!儿臣也被他们追杀……”哭喊声中,王车已经辚辚冲到赵雍马前半箭之地。却见赵成一挥手带着几员大将风驰电掣般插上,长剑骤然将王车挡住:“臣启赵王:主父已无明断之能,只当在此说话,切莫近前!”赵雍打量一番,骤然出奇地冷静下来:“何儿,在那里说话无妨。你方才说甚?相国如何了?”
“父王!”赵何被公子成骤然一插一挡,吓得面色苍白,一开口哇地哭了。
“赵何!”赵雍一声怒喝,“你是赵王!何事堪哭?说话!”
“是。”赵何一抹眼泪,“主父今晨下书召我,相国前行。我到行宫之外,相国先入。片刻之后,宫门内隐隐杀声。信期护我回车,遭宫外甲士围攻,两营铁骑也随后追杀,黑衣战死伤三十余,幸公子成大父赶到……”赵何不禁又是哽咽一声。
赵雍战刀一指:“信期,赵何所言,可是事实?”
“主父明察,句句属实。相国入宫未出,显是已遭不测!”信期愤然高声。
赵雍心中猛然一沉,正要下令搜寻行宫,却闻马队后一片骚动,行宫总管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禀报主父:行宫正殿,一具无头尸身……”话未说完急转身挥手,“快!抬过来!”几个内侍一溜飞跑到了马前,竹榻上却是一具血糊糊的尸体。赵雍飞身下马扑到了榻前,哗啦撕开尸体上衣,灰白的胸毛中赫然现出一片硕大的红记。
“肥义……”赵雍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血糊糊的尸体上。行宫总管扑上去抱起赵雍,立即掐住了人中穴。倏忽之间赵雍睁开了眼睛,嘴角抽搐着一个挺身站了起来:“田不礼何在?”行宫总管立即答道:“安阳相在宫内护持安阳君。”赵雍对百骑将淡淡道:“去,给我拿过来。”百骑将一挥手,带着十骑飞马卷进了行宫,片刻之间便将两人带了出来。赵章面色苍白得如同远处的沙滩,脚步拖泥带水地摇晃着。田不礼却是镇静自若地走在赵章身旁,不时低声对赵章说得两句,来到马队前一躬:“安阳相田不礼参见主父。”
“田,不,礼,”赵雍冷冷一笑,齿缝的嘶嘶气息竟使镇静自若的田不礼不禁猛然一个冷战,“肥义可是你杀?”
“正是。肥义加害安阳君……”
“奸贼!”赵雍霹雳一声大喝,那口四尺长的骑士战刀一道闪电般打下,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田不礼的半边脸血肉飞溅!四周骑士看得明白,这是赵雍极少使用的最残酷刀法——将战刀当做铁鞭抽打,不使你一刀便死。瞬息之间,只听啪啪连响中声声惨号,田不礼成了一具踉跄旋转的血肉陀螺。赵雍狮子般狂怒地吼叫着,手中战刀闪电连抽,不消片刻,血肉陀螺成了四处飞散的骨肉鲜血碎片,那个活生生的能臣田不礼荡然无存了。
当赵雍收回那口毫无血污依然一片寒光的骑士战刀时,赵章吓得几乎瘫在了地上。车马场的万千骑士也无不骇然,连赵成这百战老骑士也胸口突突乱跳,纵然血战疆场杀人如麻,谁却见过如此真正血肉横飞的杀人之法?
“肥义一死,主父方寸乱了。公子不能手软。”李兑在赵成耳边低声一句。
“莫急。”赵成一摆手,“且看他如何发落赵章。”
赵雍拄着战刀一阵大喘,方才抬起头来:“公子成,以国丧之礼厚葬肥义,你可能办到?”
“只要主父秉公执法,赵国安定无乱,老臣自当遵命。”
“你,真心扶保赵何称王?”
“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赵雍招手大喝一声,“四邑将士!听到没有?”
“听到了——”车马场一片轰雷之声。
“老夫无忧也!”赵雍哈哈大笑回身,“赵章出来!”
瑟瑟发抖的赵章,被行宫总管扶着走出了百骑马队。赵雍大皱眉头,行宫总管放开赵章退到了一边。赵雍长叹一声:“赵章啊赵章,老夫今日才看清你也。便要争夺王位,亦当有英雄志节。少年赵何,尚知临危拼杀。何独你多读诗书,反成如此懦夫?既为阴谋,败露却不敢担待。生子若此,老夫当真汗颜也!”赵雍又是一声沉重叹息,“你母后早死,为父饶你家法了。然则,既为封君大臣,弑君杀相,邦国法度是公器,为父也是无奈了。”说罢战刀一指,“公子成,安阳君交由赵王国法处置。”回身一挥手,“押过去!”
赵成冷笑:“赵雍啊赵雍,你至今犹想袒护这个逆子,教他死灰复燃,当真好笑也。赵王年少良善,能依法处斩乱臣贼子的兄长?老夫已经教他回去了。法度处置,自有老夫担待。”
“公子成,你……”强雄一生的赵雍张口结舌了。
“来人!”赵成一声大喝,“安阳君赵章,实为乱国元凶!弑君杀相,罪不可赦,立即斩首,以戒后来!”马下甲士轰然一应,赵章一句“主父救我”尚未落音,头颅已滚出丈许之外。
赵雍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山一般轰隆倒地了。
行宫总管一声令下,几名内侍将主父抱上竹榻飞快地抬进了行宫。百骑卫队也立即飓风般卷了回去,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