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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做实力较量,看谁更强大,看谁强大得更长远!”张仪拍着长案站了起来,笃笃地顿着铁杖,“这叫甚来?所谋甚大,其心必坚。说心里话,苏秦张仪有纵横之能,却没有这等坚实雄心。对赵国变法不干预,是秦王决策,并非张仪之见。”
“秦王?”孟尝君又迷惑了。
“道理很简单:强力干预,密谋搅扰,只能火上浇油,使赵国朝野更加同仇敌忾,同心变法。最好的办法,是更扎实地壮大自己,准备接受一个新对手的全面较量!要说是计,算做个将计就计吧。”
孟尝君目光炯炯:“如此说来,其他国家变法,秦国也会将计就计?”
“正是!”张仪大笑,“楚国要变法,燕国也要变法,秦国搅扰过么?没有。秦国所做的,只是不能教六国合纵攻秦而已。孟尝君莫得担心,齐国尽可以变法,秦国绝不会做适得其反的蠢事,只能将计就计。”
孟尝君沉默了,虽然一时说不明白,但内心那种深深的震撼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来松谷,本来是向张仪辞行的。他要尽速回到临淄,将赵国的意图禀报齐王,敦促齐国振作起来。在他看来,这种想法是不能对张仪明说的,只能找个理由走了便是。可张仪方才的一番话,竟实实在在地交了底,将秦国的“大谋”和盘托出,顿时使他觉得自己的盘算渺小猥琐得不屑一提。虽则如此,孟尝君毕竟智慧能事,站起身来向张仪一躬:“张兄一席话,田文感触良多,容日后细说。目下张兄若得方便,与我同去齐国如何?”
“好啊!”张仪一顿铁杖,“我要追上苏秦问个究竟,他事先知不知道屈原杀我?”
孟尝君哈哈大笑:“都做丞相了,还孩童般记仇?”
“一件事毁了你心中神圣,你能不记?”张仪没有一丝笑容。
“好好好,那就算账。”孟尝君哄孩童般笑道,“苏秦张仪掐起来,定然热闹。”
张仪冷冷一笑:“有你看的热闹。”
第十二章不宁不令(6)
六、相逢无由泯恩仇
临淄的冬日别有一番滋味,那便是冰凉。浩浩海风活似带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凉冰冰湿漉漉的,任你穿得多厚实,也休想享受那一份干爽与温暖。中原人窝冬,是怕那吹得人皮开肉裂的干冷风,怕那漫天大雪封塞路径。临淄人窝冬,却是怕这渗入肌肤的冰凉海风,但到冬日闭门不出,守在或大或小的燎炉旁,做些户内活计,消磨这漫长的冰凉。
但是,这种冰凉水冷对于王宫却无可奈何。一入宫门,每隔数十步一只硕大的木炭火燎炉,正殿与常用的几座偏殿更是炉火明亮,竟日不灭。冰凉水湿的海风在王宫中顿时化成了暖融融的湿润,不干不冷,惬意极了。
“禀报我王:苏秦求见。”
“教他进来。”正在燎炉旁看书的齐宣王头也没抬。
一辆轺车孤零零地停在萧瑟清冷的车马场,苏秦正拢着大袖在车下跺脚。
往昔时日,到任何一国王宫,苏秦从来都是长驱直入的。可这次入齐,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入宫必等,有时候连齐国那些寻常臣子都进去了,他还在等。虽然如此,苏秦没有丝毫的负气,每次都平静地等候着。多少年来,他对这种立竿见影的宠辱沉浮经得见得太多了,也麻木了。合纵解体,各国与秦国纷纷媾和结好,他在燕国又被子之架空,既无大势可托,又无实权在握,来齐国能有昔日的显赫么?齐宣王给了他一个客卿虚职,既不任事,也不问谋,冷冷地撂着不闻不问。苏秦也不着急,更是耐得寂寞,竟觉得这是自己又一次苦寒修习的好时机,整日除了读书,便漫步到稷下学宫与年青的学子们谈天说地。几个月清淡下来,非但结识了几个后学好友,且从他们身上长了许多见识。
“宣客卿苏秦入宫——”内侍冰凉尖锐的声音从高高的王阶上飘了下来。
一甩绵袍大袖,苏秦大步走上了九级玉阶,不用内侍引领,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齐宣王冬日厮守不离的东暖殿。正要行礼,齐宣王已经站起来扶住了他:“苏卿啊,多日不见,多了几分仙气,清雅多了。”
“苏秦是瘦了些许,然心中清明如故。”苏秦不善诙谐,对这种应酬辞令的别样说法,他从来都是一言截过,直接逼近话题。
“上茶。苏卿请入座。”齐宣王也许是坐得久了,悠然踱着步子拿起案头那卷竹简,“苏卿啊,近来这卷书传抄天下,可曾看过?”
苏秦一瞄题头大字笑了:“齐王也读《庄子》?看得下去么?”
“一片囫囵。”齐宣王摇摇头,“这庄子也怪,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又莫名其妙的故事,北海大鱼啊,蓬间雀啊,盗跖啊,田子方啊,梦蝴蝶啊,到底想说何事?一团面糊,竟还有那么多人争相传看,稷下学宫整日争得不亦乐乎,却又都说不明白。苏卿你说,这《庄子》有何用处?”
“《庄子》不为王者写。齐王本无须看,自然也看不明白。”
“不为王者写书?难怪,他连个漆园吏都做不了。”齐宣王惊讶之余,又鄙夷地笑了,“为布衣写书,布衣能给他官爵荣耀么?”
“天下之大,未必人人都以官爵为荣耀。”
“岂有此理?孔夫子说:学而优则仕嘛。对了!这庄子定然是,学问差劲。”齐宣王突然觉得自己刨到了这个写面糊书的根子上,矜持自信极了。
苏秦罕见地大笑了起来:“孔子是孔子,庄子是庄子……齐王啊,还是不要想《庄子》了。想明白了,齐王也不是齐王了,是庄子了。”
“好,不说这个没学问的庄子。”齐宣王笑了笑,“苏卿有事么?”
“臣有两事,皆是齐国当务之急。”苏秦直截了当,“其一,赵国已经开始筹划第二次变法,齐国当立即着手,万不能因远离秦国而松懈。”
齐宣王沉吟点头:“容我想想,也等孟尝君回来商议一番再说。第二件?”
“苏秦荐举两个大才,做齐国变法栋梁。”
“噢?还是大才?”齐宣王淡淡地笑了笑,“说来本王听听。”
“一人名叫鲁仲连,一人名叫庄辛,都是稷下学宫的后学名士。”
“稷下学宫……”齐宣王淡淡的笑意没有了,皱着眉头问,“苏卿啊,你可知道先王为稷下学宫立下的规矩?”
“知道:但许治学,不许为官。”
“既然如此,本王如何能破先王成法?”
“齐王差矣。”苏秦面色肃然,“图王争霸无成法。威王兴办稷下学宫,本是聚集天下人才之大手笔。惜乎思路偏斜,将天下名士看作国王门客,养而不用,实乃荒诞不经也。齐王光大稷下学宫,天下名士纷纷流入齐国,若再不选择贤能而用之,必然要纷纷流失。那时,齐国将成为人才的荒漠,齐国也就很快要衰落了。”
“好说辞!”齐宣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拍长案,脸上倏忽换成了嘲讽的微笑,“苏卿,莫非你是在提醒本王,你是当世大才,本王小用了?”
苏秦一阵愣怔,脸上的光彩与眼中的火焰立即黯淡了。沉默片刻,他站起身来一拱手道:“苏秦告辞。”径自大步走了。
“哎,苏卿……”齐宣王大是尴尬,想唤回苏秦却终是难以出口,涨红着脸在殿中急躁地绕着圈子。苏秦毕竟是名重天下的六国丞相,不用也就罢了,如何能轻易得罪?齐国两代君主花大力气开办稷下学宫,还不是为收士子之心?苏秦这般人物,有干才,有学问,又出自名门,比孟夫子那种空谈学问的老名士更有感召力,他负气而走,若像孟夫子贬损新魏王魏嗣一样逢人便说,传扬开去,齐王敬贤的声望岂非一落千丈?稷下学宫的士子们要是真的走上大半,齐国颜面何存?想到这里齐宣王再不犹豫,一挥手高声吩咐:“备暖车仪仗!快!”
一出宫,苏秦跳上轺车辚辚出城了。
这次进宫,苏秦是有备而来的。昨日接到了苏代的快马急书,说子之再次敦请他回燕共图大业。从那些闪烁其词的话语里,苏秦嗅到了子之的野心与燕国的危险。本来,他就准备晋见齐宣王之后回燕国,设法阻止这场乱国之祸,事先已经教荆燕带着卫士们出城等候了。他进宫晋见,只是想在临走前给齐宣王一个郑重提醒,更想将鲁仲连与庄辛两位年青的英杰之士推荐给齐宣王。毕竟,齐国有抗衡秦国的基础与实力,齐宣王也还算精明君主,若振作起来,将有望取代楚国做六国头羊。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齐宣王竟如此龌龊地度量于他,如此轻蔑地嘲讽于他。在那一刻,苏秦心头飞快地闪过了“士可杀,不可辱”这句名士格言,几乎就要义正词严地痛驳齐宣王,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他耳边响起了老师那苍老的声音:“非其人,勿与语。此名士说君之道,慎之,慎之。”齐宣王既不是可说之君,也就不用枉费心智了。
一出临淄西门刚刚与荆燕会合,迎面烟尘大起,一队车马旌旗隆隆卷来。苏秦眼拙,吩咐一句:“让道。”便走马道边了。荆燕却惊讶地喊了起来:“大哥,黑旗上一个‘张’!红旗上一个‘田’!会是谁?”苏秦一惊,手搭凉棚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渐行渐近的轺车仪仗,终于喃喃惊喜道:“张仪,孟尝君,没错!”略一思忖,断然吩咐,“荆燕,上小道!我不想见他们。”荆燕一阵愣怔,低喝一声:“上小道!”苏秦马队便风一般卷上了一条田间岔道。
正行之间,身后车声隆隆,一声高喊随风传来:“武安君——田文来了——”
苏秦苦笑道:“跑不过他,等着。”马队刚刚收缰,一辆驷马快车旋风般卷到面前,车上一人斗篷展开,随着一阵笑声大鸟般飞下车来:“武安君,田文何处开罪,竟要夺路而去?”
苏秦笑道:“眼拙不识君,避道而已,何须夺路了?”
“武安君无须多说,田文明白。”孟尝君慷慨道,“敢请武安君还是跟我回去,与张兄聚几日再说,一切有我。”苏秦尚未说话,便见临淄西门飞出一队车马,直向田间小道而来。
“齐王暖车?”孟尝君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满脸疑问地看了看苏秦。
苏秦也看清楚了来者正是齐宣王的暖车仪仗,心中一动,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孟尝君,我还是要走的,我的根在燕国。”说话间,声威赫赫的驷马暖车已经隆隆赶到。车未停稳,齐宣王掀开厚重的绵帘跳了下来,对着马上苏秦一躬道:“武安君,田辟疆多有唐突,请君见谅。”
孟尝君大是惊讶,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位王叔如此地谦恭,今日何事如此了?不及细想,连忙躬身作礼:“臣田文参见我王。”齐宣王笑道:“孟尝君,你回来得好。天意啊天意,也是武安君不该离开齐国。”
此刻苏秦已经下马了,毕竟是齐宣王亲自追来又当面赔罪,苏秦不是迂腐书生,岂能执拗到底不知转圜?他走过来也是深深一躬:“苏秦原多冒昧处,请齐王恕罪。”齐宣王连忙虚扶一把笑道:“孟尝君啊,请武安君先在你府上歇息一宿,明日共商国是。本王也即刻为武安君遴选一座府邸了。”孟尝君领命,苏秦也没有推辞,齐宣王便登车去了。
“上我车,回去再说。”孟尝君笑着拉起苏秦上了宽大坚固的驷马快车,又向荆燕一招手,隆隆驶出了田间岔道。上得官道,却不见了张仪车马,苏秦不禁大是困惑道:“孟尝君,张仪不知道你在追我?”孟尝君心知就里,打哈哈笑道:“我车快,张兄没看见,回去请他过来。”说罢马缰一抖,走马进了临淄城。
且说张仪目力极佳,早看出是苏秦绕道,也料定孟尝君必定追人,只是自己却不想与苏秦在这里仓促谋面,对嬴华吩咐一声:“去驿馆。”先行进了临淄。在驿馆刚刚住好,孟尝君的门客总管冯便来相请。张仪决定独自前去,嬴华绯云齐声反对。张仪笑道:“齐国不是楚国,惊弓之鸟一般。”嬴华板着脸道:“不行,哪国都不能掉以轻心。绯云,你做童仆随身跟着他。我来驾车,守在门外。”绯云做个鬼脸道:“这才对呢,还当你一个人吔。”张仪无可奈何地笑道:“黏住我了?好好好,走。”
到得孟尝君府,正是日暮时分,大厅中灯烛明亮,燎炉通红,暖融融春日一般。苏秦正在厅中与孟尝君闲话,突然听得院中一声长传:“丞相大人到——”不禁失笑道:“孟尝君也摆起架势了?”未及孟尝君说话,苏秦已经快步走出了大厅,却又怔怔地站在廊下说不出话来——幽暗的暮色中,张仪拄着一支细长闪亮的铁手杖,一步一瘸地走了过来,铁杖点地的笃笃声令人心颤。那异常熟悉的高大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了,那永远刻在苏秦心头的飞扬神采变成了一脸凝重的皱纹,蓦然之间,苏秦清晰地看见了张仪两鬓的斑斑白发。
“张兄……”苏秦大步抢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张仪的双手。
张仪没有说话,两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张兄,走。”苏秦低声说着,轻轻来扶张仪。
张仪甩开了胳膊冷冷道:“不敢当六国丞相大驾。”径自笃笃进了大厅。
骤然之间,苏秦面色灰白,一股冷冰冰的感觉直渗心头——难道人心如此叵测,连朝夕相处十多年亲如手足的张仪也变成了如此势利的小人?果真如此,这人世间还有值得信赖的情义么?一刹那,冰凉的泪水夺眶而出,苏秦几乎要昏倒过去。
“武安君,没有说不清的事,走。”孟尝君旷达的笑声便在耳边。
一股冰凉的海风扑面抽来,苏秦打了个激灵,终于挺住了那几乎要崩溃的身心,牙关紧咬,大步走进了厅中。孟尝君对交游斡旋素有过人之处,早已吩咐冯关闭府门谢绝访客,并将“童仆”绯云安排在大屏风后面的小案,厅中只有三张摆成“品”字形的长案。
孟尝君恭敬地将苏秦张仪请入两尊位,自己在末座打横就座,先行一拱道:“苏兄张兄皆望重天下,今日能一起与田文共酒,当是田文三生荣幸。当此幸事,田文先自饮三爵,以示庆贺!”说罢咕咚咚连饮了三大爵。
张仪目光一闪,孟尝君又举爵笑道:“苏兄张兄相逢不易,今日重逢,自当庆贺。田文再饮三爵,为两兄相逢庆贺!”说罢又咕咚咚连饮了三大爵。
见苏秦张仪都看着他没有说话,孟尝君又举起了青铜大爵:“苏兄离齐,罪在田文。张兄径住驿馆,罪在田文。田文再饮三爵,为两兄赔罪。”说罢,又咕咚咚连饮了三大爵,一时厅中酒香弥漫,分外浓烈。
孟尝君瞅瞅苏秦张仪,又举起了酒爵……
“啪!”张仪拍案道,“你究竟教不教我等喝酒了?来,苏兄,我俩干了!”
孟尝君哈哈大笑,连忙举爵凑了上去:“我陪两位大兄干了,这是接风!”三爵一碰,孟尝君径自一饮而尽。苏秦张仪却是谁也没看谁,默默地各自饮干了一爵。
“孟尝君,也不用你折腾自家。”张仪终于板着脸开口了,“你在当场便好,我有两句话要问苏兄,若得苏兄实言,张仪足矣。”
苏秦眼中闪出冰冷的光芒:“问吧。”
张仪的目光迎了上来:“屈原暗杀张仪,苏兄可否知情?”
“自然知道。”
“你我云梦泽相聚之前便知道?”
“然也。”
“有意不对我说?”
“正是。”
张仪倒吸了一口凉气:“苏兄,可有不得已的理由?”
“没有。”苏秦平淡得出奇。
张仪勃然大怒,霍然站起厉声道:“苏秦!同窗十五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