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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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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林涛隐隐,唯有长城亭障上那一缕袅袅飘散的炊烟,那一阵召唤巡骑的悠扬号角,给这荒莽的山林沟壑增加了一线生机。
    这便是名闻天下的河西高原,一片人烟稀少的荒莽山地。
    苏秦从来没有到过河西之地,以往也确实难以理解,秦魏燕赵与阴山胡人为何要反复争夺这片荒莽的高原?一百多年征战厮杀,死人无算,争来这片荒凉的山塬究竟有何大用?这次从关中跋涉北上,历经山山水水隘口亭障,才明白了这荒莽的河西高原是多么重要的必争之地。如果仅仅从生计上看,这里多是山林沟壑,既没有适合放牧的广阔草场,又没有多少值得耕耘的良田,无论谁占领这片高原,都不能得到当时极为缺乏的人口农田与牛羊。
    但若从国家争霸的整体上看,河西高原便光芒四射。它是矗立在整个大中原腹部的制高点,谁雄踞河西高原,谁便对四面势力(北方匈奴、东方燕赵、西部秦戎、南部魏韩)有了居高临下的威慑力。魏国占领河西的五六十年,正是魏国的最强盛时期。秦国收复了河西,便立即成为鸟瞰中原、威慑北胡的强势大国。秦国要确保河西高原,靠的就是西边的大河天险,东边的千里长城。商鞅收复河西后,将大河天险延伸到了东岸的离石要塞,将秦国原来的旧长城一直修筑到了云中云中,今内蒙呼和浩特西南部,当时有要塞城堡,后有云中郡。之地。如此一来,河西高原便成了稳定的老秦本土,秦国便真正成了被山带河的四塞之国。天时地利,何独佑秦国也?
    饥肠辘辘地感慨嗟叹了一番,苏秦不禁失笑,暗自说声“惭愧”,连忙坐在一块山石上铺开包袱布,开始大咥起来。这是老秦人的狩猎路饭,一块半干的酱牛肉夹进厚厚的大饼,再加几根小葱,便是一顿结实鲜辣的路饭。苏秦食量本来不大,可一个多月跋山涉水下来,竟变得食量惊人,每次开吃都将所带路饭一扫而光,兀自感到意犹未尽。饶是如此,也还是变成了一个精瘦黝黑长发长须的山汉子,任谁也认不出这是昔日的苏秦。吃完路饭,苏秦到山溪边咕咚咚牛饮了一通,又跳进水里擦洗了一番,这才感到清凉了许多。收拾好自己,看看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天色就要黑了下来,连忙背起包袱提起木棒,又开始了跋涉。
    夜行昼宿,这是老猎户教给苏秦的“河西路经”。
    一路行来,苏秦是讲书换食。每有农家可夜宿,不管老秦人如何朴实好客,苏秦都要给主家的少年子弟讲一两个时辰的书,以表示报答。走到白于山麓白于山,今陕北靖边与吴旗之间的山地,秦长城沿此山北进。时,农户渐渐减少。一打听,才知道自从商鞅收复河西之后,将散居深山的农户全部迁到了河谷地带,建立新里(村)推行新法,山林中只留下世代以狩猎为生的老猎户。
    那一日,天色已经黑了,却看不见一户人家。苏秦正在着急,却遇见一个老猎户狩猎归来,邀他到家中做客。那是山坳里的一座小院子,大石砌墙,石板垒房,老猎户一家在这简陋坚固的山石小院里已经居住了四十余年。老人有两个儿子,都在深山狩猎未归,家中只有老夫妇留守。苏秦无书可讲,便与老人在山月下谈天说地,请教河西路情民风。老人见苏秦是个大世面人,谈吐豪爽快意,一发打开话匣子,将“河西路经”整整说了个通宵。
    “河西山路两大险,地漏中山狼。”这是老人最要紧的告诫。
    所谓地漏,说的是那些被林木荒草覆盖的无数沟壑山崖。老猎户说,大禹治水的时候,这河西高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流山溪冲刷切割得沟沟坎坎峁峁墚墚,山崖多,山坑更多;偏偏又是遍山的林木荒草,一眼望去的平坦山塬,走起来却是险而又险;一不小心,便要掉进树枝荒草下的山崖山坑。老人说,许多山坑深不见底,通到了九地之下,掉下去便没有救了。秋冬草木枯萎,“地漏”之险稍好一些。夏日草木葱茏,最是危险。由于这种“地漏”之险,河西人行路都有一支长长的木棒探路,而且大都在白天走路。
    “可你不行。不能白天走。”这是老人的又一告诫。本地人行路大多是短途短时,自然是白日最佳。但对长途跋涉竟日行走者,却要白天睡觉,晚上走路。老人说:“一出白于山,荒山老林无人烟。”长行路,必定疲惫不堪,夜里一旦睡死,便有极大危险。只有白昼时日选个安全避风的山旮旯,方可睡上一两个时辰。且次日再睡,一定要离开昨日地点六十里以上,否则仍不能安宁。
    这一切,都是因为河西高原还有最大的一个危险——中山狼。
    河东有个中山国,乃是春秋早期的白狄部族建立的。那时,西北方的戎狄胡游牧部族大举入侵中原,与东南部的苗夷部族一起,对中原形成了汪洋大海般的包围。白狄是其中的一个部族,占据了晋国北部的山地河谷。后来齐桓公尊王攘夷,联合中原诸侯连年大战驱赶夷狄,终于将入侵的游牧部族赶出了中原大地。这时,晋国北部的白狄却已经化成了半农半牧的“晋人”,被晋国当做属地接纳了。后来晋国衰落,智魏赵韩四家争斗不休,白狄又野心大起,趁机自立为诸侯邦国,叫做了“中山国”。中山国建立不久,便被新诸侯魏国吞灭了。后来吴起离魏,魏*势减弱,白狄部族又从草原大漠卷土重来,中山国又神奇地复国了。这个中山国虽然说不上强大,但却好勇斗狠,横挑强邻,死死咬住燕赵两国不放,居然还小胜了几次,被天下人看作与宋国一般的二等战国。
    中山国声名赫赫,一大半是因了这中山狼。
    老猎户说,中山狼都是妖狼,狡猾赛过千年老狐,凶残胜过虎豹。它认人记仇,遇上落单的路人,绝不会一下子扑上去将人咬死,而是跟着你周旋挑逗,直到这个人筋疲力尽心胆俱裂,才守在你身边慢慢撕咬消受;若有人打杀了狼崽,中山狼便会跟踪而至,日复一日地咬死你家的猪羊牛鸡,再咬死你家的小孩女人,最后才凶残地吞噬主人。更有甚者,中山狼能立聚成群。寻常时日,你无论如何看不见狼群。但若有孤狼遇敌,这孤狼伏地长嗥,片刻之间便会聚来成百上千只中山狼,连虎豹一类的猛兽也吓得逃之夭夭。河西高原的猎户以剽悍出名,可是却不敢动这中山狼。魏国占领河西高原的几十年里,中山狼几乎就是河西高原的霸主。狼灾最烈时,魏*营的游骑夜间都不敢出动。河西高原人烟稀少,一大半都是这中山狼害的。
    老人说,早先晋国的权臣赵简子曾经以狩猎为名,率大军三次杀狼,中山狼一度不见了踪迹。可中山国复活后,这中山狼也神奇地复活了。商君收复河西后,为保境安民,下令五千铁骑专门剿灭狼群。说也怪,这秦军铁骑仿佛天生就是中山狼的克星,狡猾凶残的中山狼硬是被他们杀怕了。秦军总是以三五小骑队驮载带血的牛羊引诱狼群聚集,而后大队铁骑从埋伏地猛烈杀出,穷追狼群,每“战”必杀中山狼数百头以上。经过三五年的灭狼战,河西高原的中山狼渐渐少了。
    “还是要小心。猎户都知道,妖狼还没有死绝。”老人重重地叮嘱。
    苏秦听得惊心动魄。他想不明白,这中山国与河西高原非但隔着横亘百里的崇山峻岭,还隔着一道惊涛骇浪峡谷深深的大河天险,中山狼如何就能翻山渡河而来?天地造化,当真是神秘莫测。苏秦原是听老师说过,中山狼是天下异数——白狄部族有驯兽异能,他们当年南侵时从草原大漠带来了漠北狼群,这种狼以中山国山地为巢穴,却很少伤害白狄人,只是成群地流窜邻国,使燕赵魏秦头疼不已。中山国四邻都是强大的战国,但若无充分准备和精锐大军,都不想与这个“狼国”纠缠。中山狼对于中山国来说,简直不亚于十万大军。
    那时候,苏秦听了也是听了,只是将老师这“顺便提及”当做了一段天下奇闻,没有上心。如今想来,这中山狼竟远非“奇闻古经”四字所能了结,它是实实在在的灾难,匪夷所思的天地异数。
    老人很是周到细心,特意给苏秦削磨了一根青檀木棒。这种青檀木坚如精铁,敲起来“刚刚”响,寻常利刃砍下连痕迹也没有。五尺长短,粗细堪堪盈手一握,极是趁手。老人说,河西人几乎都有一根这样的青檀木棒,猎户们都管它叫“义仆”。这“义仆”可探路,可挑包袱,可做手杖,当然更重要的是打狼,简直比那口长剑还管用。
    苏秦算得多有游历了,夜路也走过不少,可那都是一半个时辰的夜路而已,月明风清,倒有一种消遣情趣。可如今这夜路却大大不同,从傍晚走到日上三竿,还不定能寻觅到一个合适的山旮旯睡觉。纵然有了山旮旯,也往往是一睡三醒,但有异动就猛然跳起。睡不踏实,那浓浓的睡意就老是黏糊在身上。夜晚上路,走着走着睡着了,不是在石缝里扭了脚,便是在大树上碰破了头,再不然就是衣服挂在了野枣刺上,有两次还差点儿掉进了“地漏”。几个晚上下来,苏秦已经是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了。但苏秦还是咬着牙走了下去,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孤树或秃石上喘息片刻,困得眼睛睁不开时,便用握在手心的枣刺猛扎自己大腿,往往是鲜血流淌到脚面,自己才清醒过来。
    夜路的最大危险,当然还是中山狼,且不说还有山豹虫蛇等。老猎人教给苏秦的诀窍是:“有树上树,无树钻洞,无洞无树,装死。”上树钻洞的事儿是家常便饭了,虽然还不能说敏捷如灵猿,但在苏秦说来,已经觉得自己与山猴相差无几了。有几次,苏秦还在枯树枝杈上睡了一觉,下来后精神大振,高兴得直跺脚。只有“装死”的事儿,还从来没有做过。老猎户说,中山狼从来不吃死物,万一在白日睡觉时骤然遇见中山狼,便要装死。这本来就是“险中险”,幸亏苏秦警惕灵动,一直没有碰上。
    三日后,苏秦出了阳周要塞,顺着长城又向东走了两夜,太阳升上山顶时,终于看见了通向大河的山口。一鼓作气又赶了半个时辰,苏秦已经站在了山口大道边。向东望去,离石要塞的黑色旌旗影影绰绰,横跨大河的白石桥已经是清晰可见了,身后大道边的山坳里是一座秦军营寨,鼓角马鸣隐隐传来。军营边一个小小村落,袅袅炊烟随风飘散,鸡鸣狗吠依稀可闻,初秋的朝阳温暖如春,辽阔的山塬如仙境一般。
    “噢嗬——有人了——”苏秦兀自跳着喊了起来,当真是恍若隔世。
    比起长城山地,这里便是阳关大道了。“比山旮旯强多了,何不在此大睡一番?”苏秦念头一闪,顿时便觉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了光滑的山岩上……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分,朦朦胧胧的苏秦觉得凉风飕飕,“对,该起来了。”陡然,苏秦觉得不对,是何声音?如何与父亲的牧羊犬大黄一般哈哈喘息?这里哪会有大黄?中山狼!心念一闪,陡然一身冷汗。
    苏秦强自镇静,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漆黑夜色下,一只硕大的侧影就蹲在他身边五六尺开外,浑身白毛,两耳直竖,一尺多长的舌头上吊着细亮的涎水,哈哈喘息着,昂首望着天上的月亮——不是中山狼却是何物?!瞬息之间,一阵冰凉如潮水般弥漫了全身。
    正在此时,中山狼仰天长嗥,一连三声,嘶哑凄厉,在茫茫旷野山鸣谷应。苏秦猛然想起老猎户的话:白毛老狼是中山狼的头狼,最是狡猾邪恶,每遇活物便守定不走,召唤它的妻子儿女和臣服它的狼群前来共享。看来,这是一只白毛老头狼无疑了,如何对付它?苏秦下意识地悄悄握紧了压在身下的青檀木棒,却是丝毫不敢动弹。“打狼无胜算,只有装死。”这是老猎户的忠告。可是,这只老头狼显然早已识破他不是死人,正在召唤同伴来享用,装死是不管用的,难道等着狼群来撕咥了自己?不!苏秦不能这样死去!滚下山崖?对,滚……
    正在苏秦屏住呼吸要翻身滚崖时,骤闻崖下大道马蹄如雨,秦军铁骑路过么?没错,这是唯一的机会!心念电闪,苏秦骤然翻身跃起,大吼一声“狼——”抡圆了手中青檀棒向中山狼腰上砸下。那中山狼闻声回头,“嗷”的一声蹿出棒头,铁尾一扫,长嗥着张开白森森的长牙,正对着苏秦凌空扑来。“狼——”苏秦又是一声大吼,抡棒照着狼头死力砸下。只听“咣!嘭!”两声,那根硬似精铁的青檀棒竟拦腰断为两截。苏秦浑身一阵剧烈的酸麻,软软地倒了下去。那只老狼却只是大嗥了一声,滚跌出几尺,却又立即爬起,浑身白毛一阵猛烈抖擞,又猛扑过来……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暴风雨般卷来,一支长箭带着锐利的呼啸“嘭”地钉进了中山狼后臀。全力前扑的老狼“嗷”的一声坐地跌倒,一个翻滚消失在山岩之后。
    “快!救人!四面提防!”马队中一个粗嗓子高声大喊。
    一骑士飞身下马抢上山岩:“什长,人死了!”
    “胡说!带人上马!”
    突然,一阵“呜——呜——”的吼声仿佛从地底生出,沉闷凄厉而旷远,山头河谷都生出了共鸣回应。
    “头狼地吼了!点起火把!粘住狼群——”
    什长话音方落,四野连绵地吼,火把圈外的暗夜里顿时飘来点点磷火,越聚越多,片刻间便成了磷火的海洋。风中飘来奇异的腥臭与漫无边际的咻咻喘息声,在河西高原消失已久的中山狼群复活了。
    面对无边恶狼,战马嘶鸣喷鼻,惊恐倒退,一时有些混乱起来。什长嘶声怒吼:“圆阵不动!放下马甲!紧急号角——”随着什长吼声,三支牛角号尖厉地划破夜空,一连三阵,短促而激烈。十骑士同时走马,迅速围成了一个背靠背的火把圈子,五人弓箭五人长剑地配对花插,一阵锵锵声响,战马腹部与马腿立即放下了一层铁皮软甲。这是秦军铁骑的诱狼小队与狼群对峙的独特阵法:狼群成百上千,小股骑队绝不能贸然展开冲杀,也不能被狼群冲入马队,一旦陷入纠缠,杀不尽的狼群必然将马队分割撕咬,其后果不堪设想。寻常情况下,狼群的主动攻击比较谨慎,至少在半个时辰内要反复地“侦察与部署”。恰恰是这半个时辰,便是秦军大队铁骑所能利用的路途时间。
    谁知十人骑队刚刚列成圆阵,便听狼群中一声长嗥,那头苍毛老狼猛然冲近了火把圈子,后臀上的羽箭还颤巍巍摇晃。它蹲坐在火把之下,昂首冷冷地盯着战马骑士,从容地将硕大粗长的嘴巴拱到地上,“呜——”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闷凄厉的嘶吼。随着这声地吼,火把圈外的汪洋磷火骤然发出惊心动魄的嗷嗥群吼,随着吼声,狼群蹿高扑低地从四野拥向火把。
    “杀——顶住——”什长令下,骑士们的弓箭长剑同时射杀,几十只中山狼顿时血溅马前。中山狼但成群攻击,从来都是前仆后继不怕杀,十人骑队面对蜂拥扑来的千百只恶狼,无论如何是顶不住半个时辰的。
    陡然,山塬上号角大起,火把遍野,杀声震天,马蹄声如沉雷隆隆滚过,秦军大队铁骑潮水般压了过来。蹲在山岩上的带箭老狼一声怪嗥,成千上万只中山狼竟一齐回头,骤然消失在无边的暗夜之中。铁骑火把也在山塬上成巨大的扇面形展开,喊杀穷追,直压向大河岸边……
    苏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军帐里。一个壮实黝黑的年青士兵正在帐中转悠,见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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