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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请进来。”
门内传出冷淡的男声,仿佛是金属质感的声线冰冷而准确地直达杜斯蒂夫妇的耳中,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战战兢兢地彼此推搡着进入门内。这一进去,便是另一重的惊讶!
估不到房间应该有多大,放眼望去首先所看到的便是满墙堆得如山般高的书籍,厚厚的如同砖块一般的书堆得虽零乱却相当有秩序,从百科到基础机械知识入门,大小类别不下百种却各自标分精细,各种各样的机械设备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稳稳运作,像是存在已久,久至理所当然!
头顶是人工的太阳散发出光热,懒散的云朵忽而随意闲逛,忽而又凝聚、胶结在一起,在盆栽上空翻滚后降下适当的甘霖;底下桶状的机械打扫机正安静地清理房内的灰尘,时不时拢拢被主人弄歪的书摞;长着修长双臂的修剪机快速而精妙地修理着房内的盆栽,并往空中喷射着不知名的馨香剂,使得整个室内弥漫着自然的气息;一台原始的由导轨、蒸汽阀及活动臂组成的推动装置正忙碌地冲泡着香茶;几台不知用途的巨大机器分立在房间的四角默不作声,只在偶尔发出一阵轻微的隆声……在这所有机械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鸟笼,笼内同样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一张堆满了精密仪器的巨大工作台前,一名穿着灰色工作衣的男子正埋首工作。他看起来相当忙碌且聚精会神,以至于杜斯蒂夫妇一度怀疑刚才的声音是否是幻听而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对方,但那男子很快地放下手中的活,随即那鸟笼带同书册便自动升起,悬吊到空中后不知收到何处去了。
“杜斯蒂夫妇?”男子一开口便让人毫无疑问地确信刚才的声音并非是错觉,那样冷淡而精准的表述听过一次很难忘怀。
“您就是技都先生么?”杜斯蒂夫人有些不悦地问,对于对方不奉茶不看座的待客之道颇为不满。
男子点点头,算作回答,伸手摘下面部的连头口罩及戴在左眼上的高倍放大镜,露出一张令人惊叹的面孔。同样是金色的头发却泛着淡淡的银色,整张脸的五官精准而深刻犹如巧手雕凿出一般,无论是灰色瞳仁还是薄薄的唇瓣都勘称完美却到处遗留着冷淡的金属气味,技都的面容比起之前自称人偶的侍从更令人联想到机器这两个字。这样一想,再完美的容貌也无法令人产生丝毫属于人的感情来,杜斯蒂夫妇甚至在心底产生了恐惧的感受。
“二位想要什么?”技都不以为意地接过机械臂递来的香茗,浅浅啜了一口,就连进食的姿势都精简而概要,不浪费分毫体力。
“我……我们……”杜斯蒂夫人推推兀自发呆的丈夫示意他开口,无奈杜斯蒂先生也许是过分惊讶于面前的一切以至于暂时丧失了基本的反应。
“我们是红线小姐介绍来的。”杜斯蒂夫人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于面前浑身放出森冷气息的男子有种被看透的不舒服感受。
“我知道。”技都冷冷地打断杜斯蒂夫人的话,“说重点。”
“是……这样的。”杜斯蒂夫人勉强压下不快的情绪,理了理思路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知红线小姐有否跟您说过我们的情况?”
“我们交情不深。”技都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万年寒霜般的表情令杜斯蒂夫人直觉地瑟缩了一下。
“两……两年前,我和先生将他的姑父姑母接来家中居住,因为两位老人家无子无女,所以便由我们承担赡养职责,一年前姑父突然亡故,姑母也许是受不了打击从那以后精神变得大不如前,时而神台清明时而又恍恍惚惚,今年年初的时候更被确诊换了老年痴呆,真是可怜……”杜斯蒂夫人说着执起手帕似乎泫然欲泣。
“杜斯蒂夫人,你我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请将您的来意直接说明。”技都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到人灵魂深处,令到杜斯蒂夫人硬生生收住了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窘迫不已。
“我们家也算富裕,自然不贪老人那点遗产,只是如果家传的秘宝也随着姑母的去世而失去下落未免就太可惜了些。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但这毕竟是先祖之物,如果至这一辈失传未免可惜。”杜斯蒂先生终于反应过来,接着妻子的话说下去,一面说一面留神观察着技都的面部表情。无论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可不可靠,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该说,比方说,祖传之物的真实价值。
技都淡淡地勾勒起唇角,融化了冰山表情的笑容只在瞬间闪过却足令杜斯蒂夫人惊艳至连呼吸都忘了。
“五千?”看着技都伸出的五根手指,杜斯蒂先生猜测着价码。
“五万?”价钱有点贵,不过和祖传秘宝据说过亿的价值相比算是可以接受了。
“五十万!!”杜斯蒂先生惊呼,“你的价也要得太过了,就算请全伦敦最好的侦探也用不到这个数。”
“五年的寿命。”
“寿……寿命?”杜斯蒂夫妇彼此对望,从对方的眼中皆看到一个满脸惊诧的自己。似乎从来到这个精技坊,来到这个博美集开始,他们除了惊讶以外再找不出其他表情可以维持了。
“五年的寿命换过亿的财产,价钱很公道了。”技都放下茶杯,跷起二郎腿,闲闲地瞅着面前陷入矛盾心境的夫妻俩。杜斯蒂夫妇显然是过于震惊了,以至于漏听了那后半句的过亿财产,不然恐怕真会惶恐到夺门而逃了。
“你……你要我的寿命还是他的?”杜斯蒂夫人抖抖瑟瑟地问,一向人前算得大胆,此刻竟然也觉胆寒起来。
“你们说呢?”技都难得有心情开玩笑,见夫妇俩人心事重重似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补充说明道,“一人两年半也可以。”
“我们的寿命……”杜斯蒂先生小心翼翼地问,这一次不是怕技都而是为即将听到的消息而紧张,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平心静气地去听。
“二位的寿限都过八十,取掉两年半并不会有太大影响。”技都轻松回答。不仅不会有影响,恐怕将来你们还会嫌自己的命过长,这后半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
“那你要怎么取我们的寿命?”
“商业机密。”技都从工作台上取出一只匣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只毛色鲜亮的金刚鹦鹉,“这只鹦鹉是刚完成的作品,除了具备真实鸟类的一切生理机制之外,眼部是精细摄像头,胸腔中藏有数据分析系统及定位跟踪仪,脑部是储存器,翅膀下则是录音设备,此外还有人体健康状况分析及智能调节设施等,可以对老人的言行举止一切进行记录并且针对老人的身体状况调整侦查进度,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探寻到东西的下落了。”
“另外……”在杜斯蒂夫妇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鹦鹉时,技都又懒懒地补充上一句,吓得两人手伸在空中不知该进该退,“五年的寿命,租期是一月,一月后这只鹦鹉会自动回收。”
“一个月怎么够!”杜斯蒂夫人急叫,付出了二年半的寿命如果什么都没捞到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老太太虽然神志不清明但身体却硬朗得很,夫妇俩本来还计划着打长期战却没想到技都只给出一个月的期限。
“博美集从来就没有实现不了的事。亚力,送客。”技都的话刚落,门口已然出现了先前的那名侍者躬着身作出送客的姿势,杜斯蒂夫妇只得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我是真的讨厌做广告。”技都叹口气,重又戴上作业用具,伏回工作台了。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头一个星期,杜斯蒂老太太对于侄子夫妇送上的这只宠物似乎不太感兴趣,每天仍然独自在花园、房内晃来晃去,偶尔也闹闹小失踪,但由于鹦鹉精确的跟踪系统使得杜斯蒂夫妇很快就能找到她。第二个星期开始,老太太似乎再也无法对这只叫声好听、羽毛鲜艳的宠物视若无睹了,她开始主动地逗它并会对着它说说话了,虽然都是些令人无法了解含义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或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但这依然令杜斯蒂夫妇感到了成功将临的欣喜。日子在如同间谍战一般精彩的生活中度过,到了第四个星期,焦急万分的杜斯蒂夫妇终于在与鹦鹉相连的接收系统中听到了关于家传宝物的对话。
“东西在老家的……”
欣喜若狂的杜斯蒂夫妇当晚便计划着要回老太太的故居取出宝贝。
“亲爱的,你说老太太该怎么处置?”杜斯蒂太太披着绣花桌布模拟着自己穿上名贵礼服的样子,对着镜子喜不自禁。
“留着总是不好,老家伙虽然神志不清醒,身体倒是很硬朗,万一哪天醒过来想到宝物可就麻烦了。”杜斯蒂先生同样激动不已,吹着口哨翻看名车杂志,搜寻着自己喜爱的型款。
“但是我们总不能杀了她吧,”杜斯蒂太太坐下来,瞄一眼坐在走廊尽头抱着鹦鹉哼着走调歌曲的老人,“会被发现的。”
杜斯蒂先生咧嘴一笑,放下手中杂志:“方法那么多,何必要采取激烈的。比方说在姑母的膳食中每天添加一些颠茄,剂量到了就会引发心肌梗塞,八十多岁的老人常犯这种病,就像姑父那样……”剩下的话在两人的对视一笑中获得了一致的通过。
一夜好眠的杜斯蒂夫妇没有想到天明迎接他们的不是灿烂的未来而是冰冷的手铐。杜斯蒂老太太在半夜突然死去,在她的饮水中发现掺杂了大量的颠茄,而被弃置在垃圾桶中的颠茄药瓶上有大量夫妇俩人的指纹。
“您不能就这样指控我们,是,这瓶颠茄确实是我们的没错,但这只是为了治胃病所买,任何一个家庭都可能有。姑母的水里为什么会有颠茄我不知道……”杜斯蒂先生据理力争,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完这盘带子如果您还有疑义的话,就请您对法官去说吧。”负责调查的警官不耐烦地按下袖珍录音机的按钮,里面传出夫妇俩人昨晚的对话。
“……八十多岁的老人常犯这种病……”杜斯蒂夫妇的脸色瞬间死白,能够记录下这卷带子的……恐怕只有那只鹦鹉了!
“瑞蒙医生,您下班了吗,有空的话一起去吃个便饭吧,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红头发的警官小跑着过来,乐呵呵地道,“啊,您还在为之前的那个案子费神吗?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是那对夫妇合谋害死了老人想夺取遗产,真是够恶毒的!不过这案子可实在够奇怪的,莫名其妙出现的证物还有那夫妇俩在庭上歇斯底里嚷嚷的博美集什么的,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奇怪的可不只这一点。”瑞蒙医生合上卷宗,揉捏着酸痛的鼻梁道。算了,反正案子已经结了,再想也没什么用。不过这真是他从事法医这个行当数十年来从未碰上的情形,在死者的心脏里居然发现了一枚标签大小的合金牌子,上面是如图腾一般神秘的花纹,简直和在木乃伊中发现人造心脏一样神秘……
“杜斯蒂夫人,令侄夫妇已经如您所愿被逮捕了,由于情节恶劣他们将被判处最低五十年以上的监禁,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出来了。”技都对着话筒淡淡地道,“是,您和令侄夫妇的寿命我也已经到手了,不,您不会死,对,您可以去国外度度假,我知道您的身体还很硬朗……我?我的收获也很大,我想我的人偶还需要进一步的改进,对,非常感谢您,好的,再见。”
技都挂上听筒,随手将某样金属物事向上一抛。银白色的物体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划出好看的弧线掉落到一边的金属碟中,里面散布着多个同样的物体,长形的合金标签,上面用古体字标着“博美集制造”。
第十九章 时沙漏
姓名:更刻性别:男年龄:不定
职业:时荏铺铺主地址:博美集南树墩67号
艾加…斯坦福是怎么走进这家店里的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离开医院,她的脑海中所仅存的只有医生的无情宣告,吸毒毁了她的健康,曾经放纵的结果是如今自己肺部的病变已经严重到会危及生命的地步。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法轻易接受的结果,而对艾加而言,身体的崩溃并没有精神的重创来得严重,谁都不会想到那名曾经被称作“奇迹艾加”的网球选手会在七年后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婚变、贫困、重病,耀眼的一切都被蒙入了黑色的布袋之中,松不开那根可憎的绳子。上天像和她开了个玩笑,曾经那双手轻易地将荣耀送入她的怀中,如今不仅收回得一干二净并且还必须付上不菲的利息。
艾加其实很想叹气,可惜她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从听到死亡宣告开始她的脑海中反复思考的只有一件事,那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年仅五岁的宝贝女儿莉莉安。七年之前不顾父母的反对与前夫私奔,同时退出网坛,种种的叛逆行径原本只是为了张扬自己的青春与自我,如今却落得投告无门的境地,如果她死了,那么莉莉安该怎么办?父母不是不会原谅她,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令艾加自己中断了这唯一一条可以走的道路,她拉不下那个脸,无论是离婚后或是现在。
如果,自己能够再站在网球场上能有多好!虽然错过了年初的澳网,但之后的无论是美网还是温网,每项赛事的奖金都不菲,只要能够赢得其中一项,至少可以让莉莉安没有经济负担的成长到十八岁吧,但是这样的身体不要说是参加高强度的对抗,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艾加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人生是如此的残酷,它将她送上高高的山峰却不及她坐稳便又将她推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耳边传来清越的童音,艾加有些木然地抬起头来。这是一间不大的一层木室,室内装修着老旧的枥木,从地板到裙墙,颜色是浑厚的棕,大概是上了年岁的缘故,那些看起来乌亮的木料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周、天花板、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钟,应该是一间钟表店吧,一名穿着艾加不熟悉的衣服的黑发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仰起脸看着她,想必是亚洲人。
“抱歉,我只是走错了而已,不需要什么。”
时间,呵,真是讽刺!艾加现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时间,那无形地却有质地流逝的东西既存在于人类以外也存在于人类之中,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人们生命在流动,一去不回,对于现在的艾加,这样的流动何其的残酷。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向您推荐这个沙漏。”男孩子似乎没有听明白艾加的话,执著地在一排货物中找到了一枚玻璃沙漏,递给艾加。
艾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枚由银色的底座支起的小型沙漏。就看看吧,那样小的孩子也出来做生意的话,恐怕家里也并不阔绰。
艾加端详着手里的沙漏,普通的弧线造型,流动着银色的细沙,但在底部的支座下却有个奇怪的刻度盘,有点类似于仪表,刻度盘上的指针可以旋转,而刻度则标识着5、10、15等的数字。
“时间总是不停地向前流逝,无法倒回,但时间的速度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少年看着艾加的脸,缓缓地吐出那样奇怪的话来。
艾加莫名地望着少年,无法理解少年话中的意思。
“使用这个沙漏可以帮助您改变时间,无论是延缓或是加速,但是改变的只是你个人的时间而已,外界的时间还是会依照客观的规律稳步前进。”少年不悠不急地说着。看起来不过是十岁的少年罢了,说得也尽是不着边际的话,但是不知为何在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艾加,这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