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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金说:“禁土魔君跟特使是一伙的,她要对付的人就可能是我们的朋友。”
他们陆续冲到那棵古松下时,它已停止了舞动,但那壮硕复杂的形体依然令人生畏,估摸有上千年的造化。顺着树干望上去,松枝参差错落,针叶层叠密布,宛如一座绿色迷宫。透过枝条与树干交接处的缝隙望上去,数丈高的地方有一处球形的空旷之地,松针整齐地向四周散开,只有数根曲折的枝干穿插其间。其中一根末端站着位素衣少年,身子微倚着树干,风姿秀雅,身形瘦弱,面色泛白,似乎大病初愈,右手捏一块丝巾,左手轻抚胸口,有气无力地说:“引素妹子别来无恙,国师恐你不敌,让我来助一臂之力。”
一个离他们更近的声音娇滴滴地应道:“哼,要不是刚才哪个想抢头功的笨蛋毛手毛脚地弄断了木桥打草惊蛇,这泼凌金早就在悬崖底下了,还用这么费事?”说话的女子一袭青衫,在一处“爪”字形的枝丫上悬空而坐,膝上横着一架赤褐色的卧箜篌。
“掌木魔君荆伤和禁土魔君乔引素都到了。”陈晟之声音中充满焦虑。
“她在那儿。”蓝止歌一指荆伤身后,树干上粘着一只巨大的“针叶茧”,露出半个人脸,正是被树枝和针叶裹住的乌云落。
“呵,妹子这嘴又甜又辣,难怪合国师的口味,咳咳。”荆伤皮笑肉不笑,漫不经心地用丝巾掩住口,低头轻咳了两声。
忽然,一阵劲风迎面袭来,陈晟之一声“闪”刚喊出口,众人已然躲闪不及,尽数被一条粗大的松枝拦腰扫倒在地。松枝旋即又高高举起砸了下来,沙本善忙拉住凌金的手,就地连打十几个滚向外逃去。伴着巨响,尘土掠地掩来,冲得他们灰头土脸,那边陈晟之和蓝止歌也连滚带爬逃出十几丈。
“先对付荆伤!”凌金冲沙本善叫道。
刻不容缓,沙本善凝神发功,才发现麻烦:“看不见人啊!”
又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千年古松全身一震,“唰”的一声,数不清的松针顿时铺天盖向他们射来。
沙本善一把将凌金和陈晟之推进旁边一个大坑:“趴下!”心想自己有“揍死盾”护体,顶多皮痒一下。可天生有救人情结的蓝止歌又抢先一步,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挡在沙本善身前。
嗤嗤嗤,蓝止歌瞬间变成了刺猬,从头到脚密密麻麻插满松针。这些柔软的松针在高速作用下竟能轻松刺衣破皮,扎出点点殷红。他个头比沙本善小,没能完全挡住,沙本善感到四肢又痒又痛,手脚上瞬间覆了一片片绿色的“毛”。
凌金爬出坑来:“咦,你不是刀枪不入的吗?”
沙本善也不明白,但现在没空去想。树上的针叶只射掉一小部分,依然无法看到荆伤。千年古松再次扭动起来,枝干嘎嘎作响,眼看又要发起一波攻击,凌金急中生智:“杀树!”
那千年古松罪恶昭昭,气焰嚣张。沙本善怒气凝聚,翻身跃起,迅速使出“脱杀技”。当沙本善提起裤子时,古松停止了动作,咔咔咔,低吟数声,竟从根部以上一尺的地方生生断裂开来。庞大的身躯摇晃着轰然倒地,惊起漫天尘土,无数大大小小的松枝也像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瘫软如泥,针叶低垂,不复有一丝生机。
荆伤从尘土中跃出,望着死掉的大树一脸迷茫:“这都能死?”
早已闪到一旁的乔引素看见陈晟之更是吃惊:“这都没死?”
陈晟之想起了那夜遭伏击的事,也不答话,提起石锏便冲了上去。不能看他这样去白白送死,沙本善深吸一口气,瞄准荆伤,一松腰带,轻褪长裤,忽然想到:树被干掉了,最有威胁的应该是乔引素。
于是马上转向乔引素。不料她反应比沙本善快,秀眉微蹙,斜抱箜篌,玉指疾弹。沙本善正在思量是应该打她的胳膊还是手腕,却还没来得及提起裤子,就被脚下黄土卷了进去,紧接着又是两声“哎哟”,凌金和蓝止歌他们也都中招了。
隐约听见乔引素娇叱:“哪来的流氓,不害臊。”
然后是荆伤的声音:“他一定是疯了,起先竟还想打我的主意。”
数名傀魈叠罗汉一样扑入坑中,将沙本善压成了千层饼。沙本善闻得出这帮家伙至少五年没洗过澡,但恶心和敌意还没来得及转变成杀伤力,沙本善就被一种又凉又滑还会动的绳索绑住了手脚,越挣扎越紧,最终丝毫动弹不得。
他们被蒙住眼睛,戴上布罩,丢进战车,反绑于木柱上,在傀魈们欢快的蹦跳声中开始了囚徒之旅。一路颠簸,昏昏沉沉,沙本善背靠木柱坐着睡了一觉,醒来时,四周香气环绕钟声不绝,隐约听见仙鹤的清脆鸣叫,应该是山谷之类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下了战车,他们被连推带拉地向前走了一阵,拐入树林,在枝叶间走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低头钻进一个路面崎岖四处滴水的洞穴,跌跌撞撞前行百步,终于踏上一块平滑的石板。随着一阵轻微的地裂之声,他们开始上升,阴冷的风顺着脖子倒灌下来,空气中满是苔藓和泥土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石板转而向左疾速平移,猛然一停,他们随着惯性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厚实的地板上。然后是一阵呻吟和半天沉默,没人搭理,他们自己摘下了眼罩。
摘了眼罩才觉得还是戴着眼罩好,因为一低头,发现绑着手脚的竟是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活生生的蛇!沙本善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却又不敢乱动,更别提运功去杀它们了,万一它们趁机钻进裤裆可就……
“这蛇不咬人。”凌金安慰沙本善。
“你怎么知道?”沙本善颤着声,紧张地盯着手脚上蠕动不止的蛇。
“会咬早就咬了。”凌金毫不惊慌,居然还用她手上那条蛇去逗她脚上那条。
“那是它们还没饿。”沙本善手上那条蛇昂起头,吐了吐红信,似乎对沙本善的看法表示赞同。
凌金说:“你看大家都这样,没事的。”
沙本善环顾四周,这是间宽敞的屋子,关着不少人,手脚上都绑着这种小蛇。沙本善这才算稍稍安心,但还是保持着手脚尽量伸直的姿势老实坐着。蓝止歌和陈晟之蹲在墙角,他们旁边躺着御金魔君乌云落,她仍在昏迷中。
屋子是环形的,中间有个直径数十丈的圆洞,围着一圈绿色的木护栏,举目四顾,满眼是瑰丽生动的壁画:周围墙上画着一幕幕恐怖凄凉的景象,天地昏暗,日月无光,风暴肆虐,火山喷发,瘟疫弥漫,江河泛滥,星辰坠落,怪物横行,森林和村庄熊熊燃烧,人畜和鸟兽惶惶奔逃;地板上画的是形形色色的人,或五体投地,或痛哭流涕,或深情展臂,或喜极而泣;与之相呼应的,是高高的天花板上绘着的一幅沥粉贴金的巨大画像,面目看不太清,头上顶着金色圆环,浑身散发出七彩光芒,宛如神明。三部分壁画规模宏大,浑然一体,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主题。
在四周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竖立的贝壳状隆起,好似蚕茧。屋里所有的摆设都是绿色,连周围这些人穿的也全是绿色,她们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大多是少女。蓝止歌低声道:“这不会是变态色魔拐卖良家女子的贼窝吧?”
陈晟之说:“不像,你看她们,衣裳整洁,容光焕发,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莫非是醉烟坊一样的地方?”凌金说着直起身子,双脚并拢跳到屋子中央的圆洞旁边,往下看去,不禁欢呼道:“哇,我们在天上!”
沙本善也用屁股蹭地挪过去,果然是座中空的空中楼阁,透过这个圆洞,幽深的谷地、层叠的山峦、飞舞的仙鹤和蜿蜒的河流尽收眼底。
他的恐高症又发作了,整个世界开始旋转,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嘶吼着冲他狞笑,似乎有一股不明来历的劲道想把他拽向地面。
沙本善心中一片虚无,双腿松软,急忙闭上双眼,拼命后撤,稳住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这里就是封王山垂云塔了。”陈晟之说。
沙本善喘着气问:“干什么的地方?”
“什么都干不了的地方,”陈晟之的声音中透着绝望,“登云山中山,离地三千三,上得此塔,永无天日。”
凌金没心没肺地表示赞同:“确实,根本看不到蓝蓝的天,这儿到处绿不拉几,跟掉进泥沼潭似的。”
陈晟之说:“这座塔里外全是绿色,倒悬在空中像一棵龙血树。”
“我觉得更像一顶倒扣的绿帽子。”凌金咯咯笑道。
吱呀一声,墙上的一只“贝壳”缓缓打开,走出个五花大绑的胖子,瞪着一双鱼眼,身后跟着一队士兵。这些士兵个个身穿绿色铠甲,面具也涂成绿色,连眼睛都泛着绿光,不过走起路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没有跳那种古怪的舞步,估计是为了避免把这座悬空塔给震塌。
胖子走了过来,沙本善才看清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不是绑人的绳子,而是一根极长的鞭子,缠得不是很紧,却足以令他曲线毕露。他没有戴面具,额头上印着“塔守”两个字,看来是这儿的头头。
他停在沙本善面前,用鼻孔审视着他们:“介绍就免了,你们并不需要认识我,我也懒得跟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们只需要明白,在这里,人命抵不过一块鸡屁股,所以,趁早忘了自己曾经有多厉害,记住现在你不过是我鞋底的一粒灰尘,鞭子上的一只跳蚤,没有人会在乎你长得怎么样,或者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少了你,什么也不会改变。但是,如果你不听话,不管你藏在哪个肮脏的角落,我的鞭子会马上找到你,就像恶狗找到排骨一样,啃个皮开肉绽。我说的够清楚么?”
凌金用手在鼻子前面左右挥动,故作懵懂地眨着眼睛:“没听清,胖叔叔你的口齿怎么跟你的口气一样浑浊呀,重复一遍好吗?不过麻烦你戴上口罩再说。”
塔守的脸变得像一锅炖熟的红萝卜加白萝卜,肥厚的鼻孔一张一翕,估计从来没有人敢像凌金这样无视他的权威和残暴,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正打算用残暴来强调一下自己的权威。
沙本善一时有些为难,因为这家伙目前只是面目狰狞,这还不足以让沙本善使出绝技,而装着“还泪盏”的包袱又被凌金坐在屁股下,沙本善无从知晓他曾经犯下的罪。沙本善决定等他抽出鞭子挥向凌金时立即出手,这将是对沙本善发功速度的又一次考验。
塔守却忍住了没有采取行动,喉咙里咕噜一声,然后用两只死鱼眼盯住凌金:“别想激怒我,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虽然我讨厌你们,非常讨厌,你们穿的这些垃圾的颜色真难看,像一坨坨污秽之物,破坏了这儿的协调感。我喜欢绿色,绿色代表健康、生机勃勃。见鬼,我犯不着跟你们说这些,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步调一致的艺术感和重要性,在你们肮脏的头脑里,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善美……”
他的唾液极其丰富,伴着话语喷薄而出,如万箭齐发不可断流。忽然脚下传来隆隆的轰鸣声,莫非这家伙的絮叨竟引发了山崩?他们急忙朝屋子中央的洞口望下去,只见大地上黄尘滚滚,沙砾泥土如风车般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托着一块青色的石台急速升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停在他们面前。沙尘散尽,露出青石台上站着的三个人,其中两位是荆伤和乔引素,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陌生人。再看那青石台下,已然矗立起一座完全由泥土堆砌而成的“金”字形的高塔,这无疑是禁土魔君的杰作。
青石台离塔内的护栏还有数十尺远,那三人竟径直走了出来,眼见要踏空,金字塔上忽的伸出两条长长的“手臂”,搭在青石台与地板之间,铺出一条路来。三人翩然走在这悬空的路上,沙本善瞥见下面的万丈深渊,又一阵眩晕。
荆伤和乔引素一左一右跟在矮个子身后,看上去此人应该很有身份:头戴七宝丝嵌鎏金冕,身穿九龙镶玉天蚕甲,肩披绛紫缂丝麒麟披风,脚踏卷云建绒如意靴,浑身上下无一不是珍品,光彩夺目,一眼就让沙本善想起屋顶上那幅巨大画像。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令他们惊讶的不是他这一身装束,而是周围那些少女的反应。青石台刚升上来,她们便神色亢奋,欢呼雀跃着扑上去,如同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因为手脚都绑着小蛇,他们只能蹦跳着匍匐着跪着滚着冲到矮个子的脚下,以头抢地,狂吻他的靴子,尖叫不止:“帅,帅哇!”这场面让沙本善想起清虚观中那一票为雨闻如痴如狂的少女们,不由产生了时空混乱的错觉。
可疑的是,雨闻确实比较帅,而假如眼前这个矮冬瓜的名字里没有帅字,那一定是沙本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沙本善看到的分明是这样一只妖孽:麻将牌一样的粗短身材、屎黄色乱蓬蓬的须髯、似被月牙铲拍扁的脸、开裆裤般撕裂的嘴、泔水里泡过似的病态皮肤。这些零件组装在一起就像个杂碎大拼盘,既不自然也不人道,完全没有逻辑,但人的长相本无规则可循,这家伙当真就毫不客气地长成了这副德行。要不是他那只有点像夜壶嘴的鼻子让沙本善想起了“比邻镜”和“还泪盏”,继而想起了师父和居然大师,从而产生一丝丝亲切感,沙本善绝对会吐在当场。
凌金叹道:“我的审美观碎成渣了。”
两侧冲出一大帮傀魈控制住这帮近乎癫狂的人,矮个子不慌不忙地腾出手,整了整衣冠,满面笑容地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向日葵编成的花环松垮地垂在他胸前,一边微微晃动,一边不住地往下掉花瓣,引得众人疯抢。虽然他长得很奇葩,可他的笑还是可圈可点的,甘醇浓郁,训练有素,连眼角的细纹都柔和得像早春融冰的山泉,看上去即使你煽他两耳光扒他三层皮他依然能保持笑容可掬的样子。
“在下白帅帅,家父乃智虚国师白蚩皇,”他微微欠身,一只手轻轻扶住胸前的向日葵花环,声音尖细妖娆有如烟花巷里的风尘女子,浑身散发处浓烈的脂粉和花香味,“得知几位贵客远道而来,特命我在此恭迎大驾,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凌金不高兴地说:“这就叫招待啊?把我们跟这帮傻子犯人关在一起。”
“他们不是傻子,也不是犯人,他们是家父的崇拜者,爱屋及乌罢了。”白帅帅的目光里蕴藏着浑厚而饱满的悲悯,语气中满是谦恭。
蓝止歌不解:“谁会把自己的崇拜者关起来?”
白帅帅叹道:“唉,这些是崇拜到走火入魔的。”
凌金问:“怎么个入魔?”
“很要命,有的不要自己的命,有的想要我的命,还有的想要其他崇拜者的命,关起来对大家都是一种保护。”白帅帅无奈地耸耸肩,下巴轻细地抽动了一下。
陈晟之指着那群人笑道:“哈,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子,还能杀得了人不成?”
白帅帅一愣:“什么女娃子?他们是男的。”
如果这时候沙本善在喝水,一定会喷他一脸,这帮崇拜者明明都是少女的装束,皮肤白嫩,体态妖娆,有不少还涂脂抹粉的,说话一律轻声细语,最有力的证据是其中好几位在专注地刺着十字绣……除非细看其它部位的特征,才能发觉竟真是一群男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在白帅帅身体力行的感召下,智虚国近几年刮起一阵性别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