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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沙本善的视野,紫色铃铛随着脚步发出清越婉转的空响。
不一会儿,战船缓缓退出了水寨,江上响起阵阵锣声,其他战船也纷纷掉头而去。智虚人退兵了!
四周恢复了平静,小卒又醒了过来,拔出额头的箭,一脸懵懂:“怎么回事?”
这一切恐怕只有一个人能解释清楚,沙本善当即用“比邻镜”召唤出师父。
师父听完沙本善的讲述,说:“把居然大师送你的‘还泪盏’递给他。”
凌金取出“还泪盏”,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养起一朵仙人球,披坚执锐地守在壶口。师父问沙本善:“你不怕起夜时拿错夜壶吗?”
沙本善一思量,顿时感到腹股沟一阵哆嗦。
小卒接过“还泪盏”,师父说:“你对它念一句‘塔特瓦玛西’。”
小卒说:“塔特瓦玛西。”
“还泪盏”霎时亮起,向四面八方射出奇异光彩,仙人掌也裂成数瓣,向空中投射出一幅巨大的幻景:无数人在山林中厮杀,一壮汉披头散发,挥舞着流星锤,所向披靡,直冲到一顶缀满鲜花和彩绸的大轿跟前,抡锤便击,大轿登时碎为齑粉,轿中人也当场毙命。壮汉看了一眼死者,忽然发疯似的扑上去,抱起尸身仰天长哭……
小卒的手微微抖着:“这……是……”
“前世的你是位义士,在一次聚众伏击奸宦的行动中,因为走漏风声,中了圈套,误杀了挚爱女子,悲伤自尽,”师父说,“蓝止歌,你是当今世上的五奇人之一,和沙步奇一样,身负伟大使命。你拥有不死之身,正如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
凌金顽皮地掰过蓝止歌的肩头,打量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男呀?”
却见蓝止歌伸出手指轻拂眼角,诧异道:“我心里并不难过,怎么会流眼泪?”
师父叹道:“一世伤,三生泪。”
“这宝贝还有这功能呢!我也看看自己前世是啥。”凌金一把抢过它,照着蓝止歌的动作做了一遍。
夜壶还是夜壶,仙人掌还是仙人掌。凌金嘟起嘴指着蓝止歌:“被他用坏了。”
师父说:“你是普通人,当然不会有反应。”
沙本善说:“那我也可以看到自己前世?”
师父说:“你真的想看么?前世的身份与今生的能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觉得你的前世会是什么?”
沙本善想起自己在上厕所时领悟的古怪绝技,猜不出关联。凌金脑筋转得快,抢答道:“掏粪工!”
“我爹倒是当过掏粪工。”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沙本善对着“还泪盏”念出咒语。
“还泪盏”又一次放出奇异光彩,空中也出现了幻景,奇怪的是幻景中一片空白,什么内容也没有。
凌金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前世是个屁!所以显示不出来。”
沙本善无语。师父缓缓道:“看来,你本无前世。”
第一百八十章()
小时候,附近几个山头的小朋友们时常来找沙本善玩,这些小伙伴都很有进取心,聚在一起时难免要一较高下,一位说自己爷爷是有名的富商,另一位就搬出自己官居朝廷二品的爹,一位用祖传的龙纹翡翠杯饮茶,另一位就穿上坠金青狐皮衣……这种时候沙本善是隐形的,他不能说他爹曾是绝世高手,他娘是绝代佳人,因为这两个名号在这样的比拼中一文不值,更何况沙本善连他们的样子都没见过。既然拼爹拼不过,沙本善便一度寄希望于自己的前世身份能胜过他们挽回点面子,比如前世他是皇帝而他们都是太监,或者他是屠夫而他们都是猪仔。
现在这个幻想也破灭了——他居然没有前世。
师父是这么解释的:“这应该是你的第一世,在此之前,你存于混沌,游于太虚。”师父说话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沙本善一听又觉得自己比别人高级一点了。
同样值得庆贺的是沙本善又找到了一位奇人,朝拯救苍生的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蓝止歌丝毫没有攻击欲望和杀伤力,除了当盾牌挡挡箭,沙本善暂时还看不出他有什么更大的用途。
说到挡箭,沙本善想起了那位金甲少女,她似乎也有特殊能力。沙本善把她的事告诉了师父,略去了关于修长美腿的细节,师父沉吟道:“据我所知,五奇人都是混沌国的人,此人若是智虚人,自然不是五奇人,但有这般能力,将来恐怕会成为你的劲敌。”
沙本善说:“那可麻烦,我刚才还想用神功对付她来着,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师父斜了沙本善一眼:“她定是极美,你注意力无法集中,或是集中到错误的地方了。”
凌金提醒道:“好像她发现蓝止歌是不死人之后,就退兵了,这里边应该有什么关联。”
师父点点头:“你们现在就渡江过去吧。”
沙本善一惊:“那边是智虚人的地盘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父说完就消失了,沙本善都没来得及问他们究竟要去得什么“虎子”。
按师父说的总没错,沙本善们即刻上船启程。为了避免再次遇到那位能隔空发箭的少女,沙本善建议先去下游,绕过智虚营地。蓝止歌望着对岸长龙般的灯火,说:“我们先去一趟智虚大营。”
沙本善一把抢过船桨:“你死上瘾了是吧?”
蓝止歌说:“前些天我们一些兄弟被智虚人抓了关在战俘营里,我要去救他们。”
凌金劝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进去,至少先制定个营救计划。”
蓝止歌说:“来不及了,智虚人每隔七天就会将俘虏集中押运到后方,明天就满七天了。”
凌金问:“运到后方去干嘛?”
“各种说法,有人说是赶去挖矿,有人说是卖作奴隶,还有人说是送去当菜吃。”
“吃?”沙本善打了个冷战,“他们也闹饥荒?”
蓝止歌解释说:“这片陆地周围有许多小岛,住着食人族部落,智虚人经常给他们送活人当礼物。”
凌金瞪大了眼睛:“那我们去不是白送三道下酒菜嘛。”
“我不会拉你们陪葬的,我自己去。”蓝止歌说着就要往江里跳。
沙本善一把拉住他:“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师父说了我们要一起拯救天下的,你不怕死,我们当然跟你并肩战斗。”
蓝止歌这才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奋力摇起桨来。他是死不了的,怎么横冲直撞都无所谓,而沙本善得替自己想个合适的进攻方案:总是躲在蓝止歌身后显然太窝囊,见人就杀又过于血腥,跟傀魈们讲做人的道理显然也行不通。
还是凌金机灵,她让他们把船停在僻静处,独自溜到后山放了把火,然后跟他们一起偷袭了三名落单的智虚士兵,换上他们的装束,但那些银白色面具像跟脑袋长在了一起,怎么也摘不下来,他们只好用白布蒙住脸,悄悄从侧面溜进智虚营地。
进门就看见一块木牌,写着“战俘营”三个字,还有个箭头指示方向,顺着箭头看去,不远处又有一块同样的木牌和箭头,如此环环相连,他们很轻松就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找到了战俘营。这屋子很气派,门窗洞开,无人把守,灯火通明,笑声阵阵,看上去像座酒楼。屋子中央围着一圈长木桌,上面摆满了美酒、水果和山珍海味,数百名俘虏或坐或站,身上没有任何枷锁镣铐,尽情地享用着这一切。
要不是蓝止歌跟他们打招呼,沙本善和凌金还无法相信这真的是座战俘营,蓝止歌说:“你们都没事就太好了,快跟我走!”
一个肥头大耳的人啃着羊腿,懒洋洋道:“去哪?”
蓝止歌说:“回家去啊。”
“回去?”俘虏乙冷冷一笑,“哈!吃饱了撑的?回去再被抓去充一次军?然后再被俘虏来一次?”
俘虏丙摇着酒盏,醉意朦胧:“这里有吃有喝,又不用打仗,傻瓜才回去。”
“难道你忘了对嫂子的承诺啦?”蓝止歌皱着眉头拽起俘虏乙的胳膊,又转头面向俘虏丙,“你也不管老母亲了吗?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没有忘啊,麻烦你把她接过来跟我团聚吧,我保证她一定会爱上这里的,哈哈哈哈!”俘虏乙狂笑不止。
俘虏丙甩开他的手:“省省吧,这是场毫无胜算的战争,所有人都要死,就算不被杀死,也会饿死。”
凌金想起蓝止歌提到的传闻:“明天你们就要被运到后方去了,难道不怕被送给食人族吃掉?”
俘虏甲鄙夷地笑笑:“没用的人才会被吃,有本事的去了是过快活日子。”
沙本善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蓝止歌还想劝说,远处传来喧闹声,智虚人也许发现了他们,凌金说:“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已经选了要走的路,我们也该赶自己的路去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们离开牢房,潜出军营,遁入深山。往南走了三个时辰,走入一片森林,估摸出了智虚人的巡逻范围,他们才停下来歇息。
荒蛋岛的变幻莫测师父已经介绍过,但他们感觉智虚国的环境比太平州还要糟糕,自一日江以南,各种古怪极端的气候常常叫人措手不及,相隔数里的地方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景象。刚才江边还是寒风瑟瑟,而在这片不知名的森林中却宛如盛夏,热浪蒸腾,荆棘如麻,枝叶间飞舞着五颜六色的蚊蝇,空气像糖浆一般粘腻。艰难前行了两个时辰,前方一条小溪穿林而过,临水扎营是个不错的选择。沙本善和蓝止歌清理出一块数丈见方的空地,寻来一些树枝,凌金取出“还泪盏”,生了篝火,然后祭起玉岚屏。
对于三个躺着的人来说,这个安全区似乎有些拥挤,凌金又往“还泪盏”上浇了一瓢水:“嗯?这玩意喂多少水也只有这么大。”
沙本善想起之前对抗火翼蝎时的情形,看来玉岚屏的容量是一成不变的,幸好当时他们人不是很多。对于这个局限性,沙本善非常理解:“它要想多大就能多大,那还不把全天下都装进来了。”这个空间虽然在高度上可以随着“还泪盏”的位置延伸,但宽度始终只够两人平躺,想装更多除非大家像叠罗汉一样垒起来睡,于是沙本善对凌金说:“这样吧,你和蓝止歌在里面,我睡外面。”
蓝止歌连连摆手:“不合适不合适,我有不死之身,我睡外面好。”
沙本善调侃道:“要是被老虎豹子撕成碎片吃进肚子然后消化掉,你还能复活不?”
蓝止歌尴尬地笑笑:“我……不习惯……女。”
凌金看看他,又看看沙本善,觉得有道理,沙本善也明白“三人行,必有克星”的道理,便不再坚持。
蓝止歌在靠近林子的一侧席地而卧,接连死了许多次,他显然累了,鼾声深沉绵长。夜空辽阔,月朗星稀,夜莺的啼声轻柔委婉,在月色中流转。
凌金托着腮帮歪着脑袋:“这月亮真像二娘的眼。”
这话题挺适合怀旧,沙本善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呢。”
凌金将脑袋倚在沙本善肩上:“一个人流浪的时候,身上没钱,我经常睡在这样的月光下,如果周围够安静,就会听见远处黑暗中有个细微、神秘的声音在对我说着什么。”
“也许是告诉你去哪里找我吧,”这些日子凌金的活泼随性感染得沙本善也爱开玩笑起来,“在知道身世以前,我常想自己是不是和这些星星一样,本来在天上,后来没挂牢,掉下来了。”
凌金咧嘴一笑:“那么高掉下来还不成肉饼呀?”
沙本善扬起眉毛:“我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凌金伸手戳了戳沙本善的脸:“是挺有弹性,怎么练的?”
“从小被大师兄揍出来的,师父说这叫揍死盾。”
“我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欺负,大家都看不起二娘和我,没人跟我交朋友,二娘走了以后,我就离开了醉烟坊,流浪天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可以坐着说说话的,”凌金指着月亮,“那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飞到那上面去,和星星作伴过一辈子算了。”
沙本善挺了挺腰,畅想道:“师父说过,天上一颗星星对应地上一个生命,它们说不定也懂人世的情感呢。”
“可惜它们只能挂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不自由,彼此还无法靠近,多么孤单。”凌金轻叹一口气,枕着手臂仰面躺下,刚才的舞动耗力不少,她微微喘息,玲珑的曲线在月光下微微起伏。
沙本善也伸着懒腰倒向草地,伸出一只手掌丈量着两颗星星间的距离:“它们互相看着对方,就像我们这样看着它们,心有灵犀,不会孤单。我就喜欢跟你这样静静躺着,什么也不做的感觉。”
凌金侧过身来,目光柔和:“上次你问我看上你什么,我说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个,醉烟坊那些臭男人这么躺着时只想做别的事。”
沙本善不知所指:“也许他们觉得别的事更美好罢。”
“美好什么,在醉烟坊,你能看到在绣花床上随地大小便的酒鬼,能看到争风吃醋被人打得满地找牙的阔少,能看到风流才子慢慢沦落成街边乞丐,能看到妙龄少女渐渐销蚀成黄脸大妈,唯独看不到所谓的美好。”凌金说着淡淡一笑,想来这些事对久涉江湖的她来说已是见怪不怪,沙本善没有切身体会,也接不上话,于是指着月亮岔开话题:“不知鲁天赐的擎天猪能不能飞那么高?”
凌金轻轻勾住沙本善的手指:“现在我也不想去那上面,自从遇到你,那种孤单的感觉已经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一刻,沙本善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那股迫不及待想下山闯荡江湖的渴望其实也是来自于一种叫作孤单的感觉,也清晰地接收到它离去的讯息,从凌金温婉的语气和柔软的指尖暖暖传递过来。
蓝止歌不合时宜的惊呼破坏了美好的气氛:“谁!”
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跃起,向林子深处奔去。沙本善拔腿便追,凌金跟上来叫道:“小心!”话音未落,林中传出一声怪叫,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们小心翼翼探过去,用“还泪盏”的光亮一照,看见一只古怪的动物,被一丛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夹住了右腿,正在竭力挣扎。它的外形和人差不多,却只有常人一半那么高,全身披着红褐色的毛,四肢也比他们短一截,没有耳朵,眼睛的部位只有两个大窟窿,口中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什么,和刚才的哀嚎之音截然不同。
“这一定是某种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我都没见过。”凌金的好奇远大于恐惧,浑然不觉沙本善此刻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蓝止歌心生怜悯,正要上前帮它脱离困境,一道灰影忽然从天而降,拦在他面前:“别碰!”
此人肩披蓑衣,头戴斗笠,手执火把,落地似一片树叶般轻巧无声,身子挺立,膝盖毫不弯曲,感觉好像是地面主动升上去将他托了下来。空中曳下一道火焰移动的痕迹,袅袅如蛇。火把斜向一旁,照不出他的容貌,不过可以看到他裸露的两臂和胸膛嵌满岩石般结实的肌肉,双手像老树皮一样坚韧厚实。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走到怪物身旁,往它被夹住的地方倒了一些蓝色的液体,那怪物便一下抽出腿来,猱身上树,蹲坐枝头,冲他们咧嘴嘶声叫了几下,随即一个后空翻,几个腾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