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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伯说:“对科奴们来说是个坑,可在有的人眼里就是聚宝盆,登科寺三分之一的收入都得靠这个坑。”
沙本善听到个新词:“科奴?”
“喏,遍地都是,科考的奴隶,”亚伯用狗尾巴草点了点下面的人头,又指向远处,“还有奴隶宣言呢。”
沙本善的视线越过人山人海,在广场的东侧一角发现一大片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的彩旗,飘满了励志的标语:
“宁为富贵奴,不做贫贱徒!”
“一士登甲科,九族披福泽。”
“十载寒窗熬出头,一生荣光享不尽!”
“中三元鸡犬升天,无功名猪狗不如!”
“文闱百战披红袍,不中金榜誓不还!”
“鱼跃龙门耀千秋!名落孙山臭万年!”
“今朝倾家荡产考考考!明日金玉满堂买买买!”
“日日学夜夜学没日没夜玩命学,活到老考到老投胎转世继续考!”
……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唧唧唧,唧唧唧。”小灰唧兴奋的叫声把沙本善的目光引向广场的西南角,那儿有一座被“科奴”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水池。那些人正争先恐后地往池中丢钱币,据亚伯介绍,这是一座远近闻名的许愿池,人们相信,谁丢的钱币激起的水花越多、越高,就越能青钱万选、妙笔生花。还有不少打扮成方士模样的人在许愿池边设下摊位,提供咨询、看相、算卦甚至兑换铜钱等各种服务,供不应求。
一文钱,咕。
一吊钱,咕咚。
一盆钱,咕咚咕咚。
好几位身穿状元袍的年轻人不甘示弱,背着整麻袋的钱向水池进发,但这气势马上又被更多的后起之秀给超越了,有人推来了板车,有人抬来棺材,高高隆起的“钱山”闪闪发光。不一会儿,池中就像下饺子一样,钱雨纷纷,飞珠溅玉。把一棺材钱币尽数倒入池中的那个胖子对水花的气势非常满意,昂首挺肚,傲视群雄,仿佛这一刻文曲星已经附体,就等着主考官为他的文章拍案叫绝。
水池不远处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旁边的方形碑上刻着“文昌神木”四个鲜红大字。古树下搭着几座简易神龛,周围跪满磕头的人,茂盛的枝叶间挂着无数红色的绳结和祈福带。据说谁的绳结和祈福带系得越高,成绩就越好,但攀爬神木是大不敬的行为,于是考生们有的骑在壮汉背上往树上系,有的踩着高跷去系,还有的架起了攻城用的云梯,轻轻松松摸到了树梢,顿时开怀大笑,爽朗豪迈得像刚拔下敌人城头令旗的敢死队员。
放眼望去,类似许愿池和神木这样的祈福点比比皆是。如蜂如蚁的人流聚在这些点上,掎裳连袂,骈肩叠迹,形成了一簇簇高密度的瘀结,仿佛农田里星罗棋布的牛屎。
这一刻,千万张面孔栉比如鳞,有老有少有憔悴有红光;千万道目光交织如网,有喜有忧有焦灼有企盼;千万个声音纷泻如雨,有粗有细有呢喃有铿锵;千万炷香火闪耀如星,有明有暗有迷幻有痴妄。
沙本善仿佛置身于世界末日前夜的疯狂中,又似乎穿越到天地初开的一刹那,不知该对这永不停歇的喧嚣表示惊叹,还是要为这无人幸免的狂热感到恐慌。
凌金就没有沙本善这么多愁善感,她关心的是更要紧的事:“这么热闹,那些商铺肯定会有不少打折吧?”
“打折?”亚伯眼睛一瞟,“天上掉下个馅饼,你会只拿半个?生意越好越要心狠,光组团来祈福的就有几百个,客栈家家爆满,大小商铺积压多年的货物一扫而光,还供不应求,几天的工夫,物价翻了十几番。你瞧那家,金云州最有名的包子铺,现在一个肉包子的价格都抵得上平时一只老母鸡了。”
沙本善望着那一家家生意兴隆的店铺,疑窦丛生:“金云州不是在闹饥荒吗?怎么还有肉包子卖?这么多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哼哼,荒丰由天定,饥饱全看命,”亚伯朝地上啐了口痰,反问道,“能烧得起香、许得起愿的人怎么会饿死?做生意的又有谁不知道囤积居奇?你初涉江湖,以后这样的景象自会见多不怪了。”
正说着,一团臭烘烘油渍渍的东西呼喇喇扑到沙本善眼前,裹着一个病怏怏的声音:“这位公子,老朽观你面相清奇,天庭饱满,绝非凡胎浊骨。”
那东西是一面布满破洞的幡旗,当中画着八卦阴阳图,两侧写着“算古今往来,参天地乾坤”。再看那人,四十来岁,头戴方帻,身穿长衫,面色蜡黄,两道胡须从人中向左右撇出,微微外翻的唇间露出一口黄黑混杂的怪牙,黄的灿若碎金,黑的烂如塘泥。
他就这么冲沙本善“灿烂”一笑:“公子可是从北边来,到南边去?”
这个不难看出,沙本善答道:“当然。”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以前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刚才亚伯跟沙本善们介绍这些的时候应该被他听到了,沙本善点点头:“是的。”
他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说:“公子身负重要使命,此行一路艰险,来此处是要寻求一位重要人物的帮助,我说的没错吧?”
沙本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一下就洞悉了沙本善的能力和使命,甚至连沙本善来这里的目的都了如指掌,沙本善甚至联想到鲁天赐提过的那位半仙——无极上人。
“去去去,那边广场上傻子多的是,别来爷跟前招摇撞骗。”亚伯不耐烦地从屋顶上踢下几块瓦片,啪啪啪,纷纷碎在算命先生脚边,把他吓了一跳。他拍拍裤腿,骂骂咧咧走开了。
沙本善责怪亚伯:“何必这么刻薄?这先生算的挺准的,说不定有什么来头呢。”
亚伯轻蔑地笑道:“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长脑啊,进京赶考是不是重要使命?求神拜佛算不算找重要人物帮忙?他那一套鬼话放在这儿哪个人身上不能用?这种时候最容易骗钱,在这里忽悠一天,他几年都不愁吃喝了。”
还没等沙本善消化完这一长串信息,一位不速之客又出现在沙本善眼前。是个慈眉善目小和尚,手中捧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马桶,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功德桶”三个字。
“施主祈个福吧。”小和尚彬彬有礼。
沙本善问:“祈什么福?”
小和尚脸上浮起清纯的微笑,如佛光普照:“于己可求金榜题名,于人可祈天下太平,增福慧,圆善根,心存一念,功德无量。”
虽然根本没听懂,可沙本善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于是不由自主地把积攒多年的几粒碎银从贴身衣服里摸了出来,毅然决然地往功德桶那张黑幽幽的大嘴里塞进去。
啪!这些银子带着沙本善的体温,飞出了几丈远。
“你这是干什么?”沙本善望着那只悬在半空又白又嫩的手,困惑不已。
小和尚怒目而视,当头棒喝道:“如此轻薄!佛祖也要生气的!”
沙本善更迷糊了:“沙本善哪有轻薄?”
小和尚噌地一下从功德桶中捞出几锭黄澄澄的大元宝,戳到沙本善眼前:“瞧瞧!你瞧瞧!人家捐的是什么?你捐的是什么?你这是在侮辱佛祖知道吗?!”
“这……我……不是……”那些元宝金光四射,照得沙本善眼睛发花,也刺得沙本善内心愧疚难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佛祖交代。
沙本善这种廉价的礼佛之心深深地伤害了小和尚高贵的灵魂,他不屑和沙本善多费口舌,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那几粒碎银子,正气凛然地放进功德桶,大摇大摆地走了,嘴里还嘟囔道:“穷鬼也配祈福,哼!”
小灰唧忽然沙本善从肩头跃下,几个腾挪就蹿到小和尚的手臂上,哧溜一下钻进功德桶。还没等小和尚明白怎么回事,小灰唧又飞快地蹦了出来,嘴里叼着沙本善的碎银子,健步如飞地闪过几百条人腿,隐入茫茫人海。小和尚岂肯善罢甘休,一边骂一边追了上去。
“呵呵,碰上这些假和尚你就自求多福吧,”亚伯在一旁苦笑道,“连我都不敢惹他们,刚才要是我当面戳穿他或者你分文不捐,咱们就麻烦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凌金问:“什么麻烦?”
“你听说过‘八十八桶人’吧?”亚伯压低声音道,“他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沙本善向周围望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深处,无数个剃了光头、捧着同款功德马桶的黄衣人忽隐忽现,其中有好几个光头在刚才那个小和尚的招呼下,已经投入了围剿小灰唧的战斗中。
沙本善看不见小灰唧在哪,但这小家伙比鬼还精,丝毫不用沙本善操心,倒是那八十八只马桶同时从四面八方砸过来的安全隐患更令沙本善紧张。这一刻,沙本善才发现自己的江湖经验实在浅薄,甚至还不如一只小松鼠,江湖远比沙本善想象的复杂,刀枪不入挡不住花言巧语,身怀绝技也除不尽叵测人心。正感慨间,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哥哥,要考题吗?”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还有各种小工具哟,实惠方便,夹带必备。”
沙本善低头一看,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个子还没马车的轮子高。没等他答话,旁边闪出一名中年男子,一巴掌拍向其中一个小孩的脑壳:“傻啊!看人家坐这样的马车,还用得着考功名嘛?!”说着扯起他们的胳膊,一溜烟钻进离马车几步之遥的人群。
只见这中年男子在人群中穿梭了几个来回,近百名考生就像嗅到血腥味的蚂蝗,紧紧地吸附在他四周,裹得密不透风。这一大坨人仿佛一只巨大的马蜂窝,从东边滚到西边,从街头滚到巷尾,最后滚进一家客栈,轰的一声炸开来。
“别抢!别抢!一个个来!”
“给我!给我!去你大爷!”
生意人的声音和读书人的声音在这一刻激情四射地糅在一起,蜩螗羹沸,难解难分。
“那些题会是真的吗?”沙本善问亚伯。
“这就像掷色子,你不知道会丢出几点,却总觉得自己有可能蒙对。何况考官泄露真题的事也屡见不鲜,所以绝大多数考生都不愿错过这一线可能,去干舍近求远的事。其实更稳妥的方法是贿买主考和找人代考,不管出的什么题,都能拿到满意的成绩,”说着,亚伯冲沙本善扬了扬眉毛,“小伙子,干脆你也去买一份,万一是真题,到时候加官进爵,就不用浪荡江湖了。”
凌金瞥沙本善一眼:“就他?光答对题有什么用?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全呢。”
太上真人那句“书有屁用”又在沙本善的耳畔响起,令沙本善倍感困惑:如果读书没用,为什么这么多人如痴如狂地挤在科考这条道上?可如果读书有用,他们又何必如痴如狂地挤在这儿求神拜佛、买题、找代考?
没用?有用?有没用?没有用?沙本善隐隐觉得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如果一直纠结下去就会疯掉或者脑袋爆掉,幸好一波震天的锣鼓声将沙本善从困惑中拽了出来。它们从广场的东南角传来,就在那密密匝匝的彩旗掩映之处,露出一座近百亩大小的庄园,绵延的围墙内错落分布着数栋气势恢弘的大殿,离大门最近的一栋尤为宏伟,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殿前搭起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排峨冠博带的长者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站着一位方巾白袍的少年,正慷慨激昂地朝台下喷着口水。台下那片占去半个庄园面积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几十个方阵。方阵两侧是威风八面的锣鼓队,激情澎湃地前后进退、左右开合,不知疲倦。每个方阵前都有一名执旗而立的领头人,“亮剑”、“冲锋”、“血战”、“拼”、“死”等火热刺激的字眼在蹙皱的旗面上忽隐忽现,透出腾腾的杀气。方阵里的人清一色方巾白袍,左手攥书,右手握拳,注视着高台上那位少年。少年喊一句,他们就跟一句,但听不太清喊什么。
这时,锣鼓声变换了节奏,只见一辆又一辆四驾马车从大殿后面鱼贯而出,缓缓驶向高台和方阵之间。这些马车虽然没有他们胯下这辆奢华,却也派头不俗,每辆车上都站着一个人,造型各异。第一辆车上的人有些年纪,紫衣玉冠,长须飘飘,昂首傲立;后面几辆车上的人皆着宽袍大袖,频频向方阵招手示意;最惹眼的是压轴的那辆马车,车上载了五六个人,他们戴梁冠、穿红袍、系锦绶,肩披金色大氅,手持金色大笔,英姿飒爽,容光焕发,宛如神兵天降。
当第一辆马车从高台前驶过时,中间的几个方阵马上动了起来,几百人训练有素地穿插排列,瞬间组成了两个巨大的字:胜利。
同时,千军万马齐声高喊:“必胜!必胜!必胜!”
后面几辆马车经过时,“胜利”二字迅速散开,复又聚拢,排成新的造型:我行。千军万马又喊:“自信!自强!自信!自强!”
当最后一辆马车出现在方阵前时,“我行”一晃就变成了三只巨大的拳头,千军万马也嗨到了顶点:“天降大任!舍我其谁!杀!杀!杀!”
沙本善被这阅兵式般波澜壮阔的场面深深震撼了:“哗!这些人是准备投笔从戎上前线杀敌去吗?”
亚伯说:“你想多了,这是科考前的誓师大典,每逢大考之年,‘太二书院’都要举行这一盛典。”
沙本善一愣:“什么书院?”
亚伯说:“金云州第二书院,简称‘太二书院’,近百年来,他们的科考上榜率在天下所有书院中始终稳居首位。”
沙本善很惊奇:“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亚伯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两个问题:“你见过真正的军队吗?知道傀魈吗?”
沙本善想起泣石谷之战,点了点头,亚伯便笑道:“那就容易解释了,一句话,把读书人都调教成他们那样,就没有什么做不到了。”
凌金又问:“那些马车上的是什么人?”
亚伯挨个指着介绍:“第一辆是书院的山长范中进先生,第二到第八辆是几位名师宿儒,最后那一辆上是前些年从‘太二书院’考出去的状元、会元、解元。”
实在是用心良苦,师长们面带微笑,目光里饱含期许;学子们视死如归,眼神中充满斗志。多么激情飞扬的青春!多么铿锵豪迈的誓言!喧天的呐喊,狂舞的手臂,坚毅的面庞,承载着梦想和希望,凝聚着信念与斗志,释放出无坚不摧的力量!此情此景,怎能教人不疯狂?纵然没什么文化,沙本善都忍不住想要闯进去歃血为誓吼上一嗓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搅乱了如此充满阳光和正气的画面,同时阻止了沙本善的冲动之举。灰白色的烟从登科寺中滚滚而起,顺着那尊金像扶摇直上。橘红色的火焰在浓烟里探头探脑,很快便藏匿不住,向四面八方蹿出。层层叠叠的幡旗和祈福布条纷纷敞开怀抱,手舞足蹈地传递着火苗,让它们在白墙黑瓦间疾速游走,一眨眼就将整座登科寺吞没。龙门山此刻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烧。山上的人们争相夺路而逃,有的还没跑出多远就被火舌缠住、吞噬,有的从长长的台阶翻滚而下,有的被挤入山崖,带着火苗和黑烟,仿佛流星陨落。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景象让沙本善瞬间回想起泣石谷中那些葬身火海的啮骨翼蝎,腿肚子不禁又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地面上的人们也被这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