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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教过堂耀任何常识,堂耀认识的第一个字,堂耀喜欢的第一个女子,堂耀第一次跌倒,第一次喜悦,这些普通的事情平常的遭遇,天帝作为一个父亲,却是有着太多过分的不理不睬。
当年将堂耀抛到幽冥执掌大局,不过因为三弟灰飞烟灭幽冥混乱,至于堂耀的死活不易,他根本就从未考虑,当他终于稍微良心发现时候,竟然惊奇的被告知,幽冥司中一切如常,被堂耀治理的井井有条。
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没问过堂耀如何做到,或许是他不太关心,亦或许是他不敢关心,如果堂耀质问他有何德何能插手过问,他又将如何自处?
可能天后说得很对,即使不看在堂耀是他亲生骨血的份上,这么多年来他统帅幽冥,执掌地府经纬,如今这他用性命为自己心爱女子相求的这件事情,也实在不是一件过分之事。
沉沉的靠在帝座椅背,身后养身的暖玉竟然吐出丝丝寒凉,沁入天帝肌肤纹理,将他的心况点染得无尽寒凉,天帝左手扶着额头,青丝垂落鬓边数许,眼眸投落于面前帝案之上,看着不知何时又被重新放到帝案上的那本文折。
十天前他亲手将这本文折摔落云端,大概是手劲用得太狠,文折尽管材质坚韧,直接磕在云霄上的那边仍是裂了几寸,裂痕有些刺眼的狰狞,撕扯出一抹嘲笑,与天帝对视。
缓缓抬起右手,又轻轻放落在帝印上方,手上微微一经用力,帝印下方的泥金印泥即重重的陷落几分,将帝印的边缘层层裹挟,犹如涂上了一层厚重的金粉。
抬起拿着帝印的右手,带落着泥金簌簌滑落,顺着天帝右手路径形成一道金线,最终手腕定住,滞留在文折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荆衣含笑的容颜韵雅从容,死前仍旧噙着温润的气度,用心的叮嘱天帝照顾他们唯一的孩子,无论是非过错,诸般不堪,有些事情总是无法改变。
那个谪仙般的女子笑着和他打着商量,他是你的儿子,请你不要忘记。
手落印成,金色帝印闪着嶙峋亮光,耳边呼啸着北国春风,席卷风沙,肆虐无边,渐渐吞噬天帝内心广际旷野,漫天飞舞。
像是经过一场弥漫血腥的搏斗,再次来到堂耀面前的天帝,神色之中是无尽的疲惫与萧索,将手中只握住一角的文折放开任其垂落,没再多说一字,独行而去。
天后已经冻得冰冷苍白,身子不住的抖动,见到天帝走远,刚才劝说的仙娥连忙来到天后身边,将冰一样冷的天后扶了起来,接过身旁另一个仙娥递过来的火狐毛皮外袍,立即紧紧的围在天后身上。
冷得说不出来话,天后只是颤抖着手指,指了指仍旧跪着的堂耀,仙娥揣摩着天后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帝子起身,便立刻来到堂耀身旁,俯下身子,轻轻的唤道:“帝子,天帝已经准了文折,您请起来吧。”
墨色的羽睫已经凝成白霜,堂耀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睫,万年寒石四周寒气可怕,仙娥并不敢冒然靠近,只是在外围呼唤堂耀,却是束手无策。
隔了有一会儿,没有跪上多久的天后终于恢复如常,能够说出话来,这才快语吩咐仙娥去恒君处取来暖身丹药,给堂耀服下,此药是墨训无聊时随意炼制,没成想会有如此奇特的功效,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作。
服过了特质丹药,堂耀血脉终于开始如常流转,四肢百骸中血液渐渐贯通,直达心脉,肺腑也舒畅不少,便开始试着用元神纯气运法暖身,不消一盏茶时分,身上逐渐温暖,连衣衫上的冰霜雪粒也消散不见,干燥清爽。
飘飘然()
“耀儿,你好些了么?”见堂耀已经起身离开万年寒石之上,天后连忙踱到堂耀身旁,关切的问起堂耀身体状况。
眉梢上还缀着一点尚未拂去的细细雪屑,堂耀不是是否因为冻得太久,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连说出的话都是冷冰冰的:“多谢姨母关心,已经没什么事了,姨母也要多加保重身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侄儿这就告辞了。”
像是没有听出堂耀话中的冷漠,天后笑得仍是雍容如常:“没有事情就好,既然你着急回去,姨母也就不多留你,记得喝些暖身的汤水,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浅淡的笑笑,堂耀点点头颅,表示已经听到,稍微矮身给天后行了个辞礼,捡起天帝扔下的文折,用手抹平文折上的褶皱,转身离去。
身侧一直立着的仙娥小声说道:“帝子最近好像特别冷漠,也不许蝶雨宫中的司职仙娥与仙童去幽冥司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右手四指拖着左手小指,拇指抚过左手小指上的丹蔻流彩,天后不以为然,神色中是无所谓的了然:“耀儿自然有他的道理,蝶雨宫中的仙娥在幽冥司出了不小的事情,也确实不应该再多走动,要是再出个一点半点的事情,本后也不好交代。”
蝶雨宫中的仙娥与仙童近日来胡乱猜测,不见迎儿回来,又不能再去幽冥司中走动,不免都有些心中好奇难耐,听天后话中虽是平淡,却又有着不详的警告意味,立时压下话头不提,谨慎的排成銮驾,伴着天后回宫。
南天门的守门天将张凡,近日迷上了唱山歌,门将每隔三个时辰轮值一次,每次到张凡当值时候,只要是经过南天门附近,便能很容易的听到南腔北调的山歌声声。
这日亥时又该当张凡轮值,一同轮值的天将闹肚子去了茅厕,张凡找不到谁和他聊天,便又来了兴致,开始扯着嗓子开始唱山歌。
将几十支唱过的山歌杂糅改编,经过自创自编自改自更的演绎融汇,创生了一支集天地之污气,日月之浊华的黔山吟,在南天门门首唱得自得其乐,手舞足蹈。
刚从茅厕出来的天将捂着耳朵,头被震得发昏,正考虑着要不要回到南天门继续当值,还是借着茅厕遁走,没成想正见一抹玄色影子往南天门去,顿时对这抹影子肃然起敬,毕竟张凡唱歌万兽遁走,怎么还有谁敢迎头直上,不由自主的便跟了过去想要看看。
还离着南天门挺远,跟着过去的天将便觉得有些不对,那抹玄色身影愈看愈向帝子,便不敢再跟过去,定定的站住了脚步,免得被寻上麻烦,放轻脚步转过身去,惦着脚尖走远。
唱着山歌挥着手臂的张凡沉浸得不行,摇头晃脑欢喜非凡,却冷不丁听到一声‘让开’,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张凡的山歌虽然唱得可怕,但品性忠厚老实,又乐于帮助困苦,所以交好的天将平日中都是违心的猛夸狂赞,时间一长,就把张凡捧得有些飘飘然,所以张凡一旦唱起歌来,就养成了最烦被打断的习惯。
本是想要回头怒斥来者,没想到方一回头,便吓得魂不附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要昏倒过去,口中嗫嚅紧张:“帝子,小将……”
伸出一根手指,堂耀将张凡弹到一边,好能从天门正中走出去,根本也不想听张凡有什么话要解释,转身便离了南天门而去。
V1()
几乎要被吓死的张凡跌倒到地上,匍匐着不知所措,双腿发软,腿肚子不止的抖动,嘴唇也是微微发颤,好半天也站不起来,那去了茅厕的天将掐着差不多方好的时候回来,见张凡这副样子,便知道帝子已经走了,也就放心的跑到张凡身边。
怕被说成不讲义气,那个颠颠跑过去的天将一边将张凡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假装不知的疑惑问道:“张凡,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见到帝子了,帝子的脸色白得可怕,吓了我一大跳,好像鬼一样,”张凡嘴唇还有些哆嗦,说话也不那么利索。
“你可别胡说,听说是在天殿外的万年寒石上跪了十天,帝子可是实打实的天界上仙,你竟然说帝子像鬼,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有几条命敢这么瞎说。”
张凡捂着嘴巴点了点头,虽然脸色仍旧吓得苍白,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在南天门云柱边寻了快地方略坐了一会儿,这才又开始兢兢业业的轮守天门,却是再也没有胆子大唱山歌,生怕再凭空出现一位不好惹的上仙来。
离了天界南天门,御风驾云行了一会儿,由南折东落转云头,即离开了天界范围,因在万年寒石上跪了足足十天,身子其实虚弱漂浮,使不上一点力气,刚才用手指弹开那守门的天将,其实没使一点法力,不过是那天将惧他声名,躲得过急,才差点跌倒而已。
天界是永恒白昼,幽冥司内却已是晚暮深露,守在幽冥门各处的鬼差只知道幽冥主暂时不在幽冥司内,却不知道幽冥主何时归来,因此一个个瞪大双眼身立笔直,都表现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皆怕因为惫懒而被抓个现形。
当堂耀从一重重幽冥门走入幽冥司内时候,守在门旁鬼差的内心深处,都感到特别欣慰,在幽冥司内能混得许久,缺少见风使舵观察形势的心眼,那就是自找脑袋搬家。
门旁的鬼差正在暗自得意,堂耀微一顿住脚步,在即将闭合的幽冥门内冰冷说道:“都做好本职,别让本王成心找你们的不是。”
这一声根本算不上严厉的告诫说得缓慢低沉,并没有一点的疾言厉色,因为堂耀背对着鬼差,所以并没有一个鬼差能够看到堂耀神色,但摄于堂耀一贯罚惩严格的行事作风,众鬼差仍旧内心惶惑,全部低头屏息。
巡夜鬼差与守门鬼差所属不同,皆由罗刹亲训,步伐整齐气势威严,在深夜的幽冥司中浩荡行过,见到幽冥主时,都不再前行,全部跪下叩礼,等得幽冥主消失不见,这才起身整队,继续巡视。
一路上堂耀遇到十二处巡夜鬼差,知道临到雪兰殿前,如果不出意料,还会再度遇到四十八队巡夜鬼差,这一路上被跪得挺烦,又不想麻烦,便循着一条小路前行,这样也是遇到了十二队鬼差,见到他便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雪兰殿水桥下面碧绿通透,虽然夜色弥散,却仍能见出一分幽碧,堂耀扶着水桥栏杆走到水桥中部,静静的看着桥下流水潺潺。
碧色水中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倒真是应了青冥那句‘玉面冥王’的谑称,堂耀将身子后倾,靠在白玉桥栏上面,缓缓的吐纳气息。
听说夏初雪喜欢夜观繁星,堂耀便在雪兰殿附近的夜空当中幻化了无数星斗,星柄相连星光连成一线,满天的灿辉交织密布,就如要下起一场流星雨。
和风熏柳,木果花香沉醉,临风凭栏,灯火阑珊之处,倩影忽现。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看向浅青色身影方向,堂耀的话语中有着不尽关怀,淡淡的紫眸中柔情缱绻,消融了多日以来的冰霜雪寒。
走出被暗影覆盖的殿门,夏初雪由水桥下部顺着白玉拱桥走到桥上堂耀身旁,手背于身后,将身子靠到堂耀身旁的桥栏上面,抬眼望着朗朗星空。
“我这些天一直都来这里看星星,好亮,”闭上眼睛,柔和的月色,繁密的星空,便都在夏初雪眼前,美好的令她沉醉。
“你这么说,我会误以为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戏谑的笑笑,堂耀似乎并不在意夏初雪反驳说不,这几个月来被夏初雪拒绝的次数太多,他早就已经不以为意,只要夏初雪喜乐,他心中似乎就可以静好安然。
并没有反驳堂耀言语,夏初雪张开双眸,幽静的水眸看向堂耀眸内,水墨色的眸子里盈着清澈温暖的碎阳,映在水中的月影浅淡鹅黄,水月照温眸,相映成辉。
心如被大石撞击数下,堂耀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咚咚的如鼓鸣雷击,只好将十指紧握,陷入手心当中,手掌中传来细微的刺痛之感,可是仍然不能抚平他燥热的内心,再度将指甲陷入数许,手掌中有一阵温热传来。
夏初雪凝紧一对好看的秀眉,微移过身体,凑到堂耀身旁,抓起他两手放到她和堂耀眼前:“你的手怎么会出血?很疼么?”
“你很担心我么?”不顾手掌中传来的一丝丝疼痛,堂耀反手握住夏初雪双手,心里竟然会觉得无比甜蜜,为女人贱到这个份上,从出生起他还从未有过,如果被他的一帮损友知道,说不定都会笑掉满嘴牙齿。
没有再次逃避,也没有想要将手从堂耀手中挣脱,流水声随着夏初雪一声长叹:“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憔悴?”
花香醺然醉心,夏初雪抬眼,见眼前堂耀手指间夹着一朵绿心白蕊粉色花朵,从蕊心到朵叶上面都凝着细小水珠,于风中娇羞摆动,展出万千风情。
“漂亮么?我离开天界时候在天池中采摘的,此花名为承佛笑,五百年结籽一次,五百年开花一次,再有五百年才能结果,果实会常取常有,但也只是五百年而已,此花只在天池中内池绽放,一般仙家不得入内,因而名为承佛笑。”
“你的手心……”
打断夏初雪话头,堂耀将手心翻转过来,伸到夏初雪手前:“已经没事了,我一向皮厚,不会有事。
白玉莹面细腻光滑,这样的肤质竟是自诩皮厚,这年头该谦虚的脸皮厚,厚脸皮的紧着忙着去谦虚,堂耀和墨训这对叔侄,真是对比鲜明。
用丝帕将堂耀手心滑落的血迹擦干,确实没有再看到一丝血迹和划痕,想到堂耀并不是普通仙家,她又亲眼见到他手心一切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暖月照拂于他们周身,在他们身旁围成一个明亮的光环,圈出几层暖意,融融其乐。
伸手从怀中拿出文折,堂耀笑望夏初雪周身暖黄,说得漫不经心:“天帝准了文折。”
夏初雪面上并无十分欢喜,也不能看到心愿达成的半分欣愉之情,堂耀不知是否是自己眼睛看错,瞬息之间,一丝寞落闪过夏初雪双眸,待他想要仔细捕捉,却又看不分明。
拂去鬓边随风浮起的青丝,夏初雪拿过堂耀手中的承佛笑,轻轻笑言:“连花也知道承欢佛前,原来一切生灵都知谄媚,实在是够可叹。”
“今天怎么这么感慨?”笑着帮夏初雪以手梳理秀发,墨丝顺滑的从堂耀白玉颜色的手指间波澜流逝,留不住一发一丝。
“大概是读书读的多了,就总会想得太多,其实这样不好,心很自伤,”摇摇头,夏初雪的话中,似乎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伤。
最近补了好多功课,堂耀令弘礼从文书库的文海中调出夏初雪生死簿,弘礼六个日夜无休无眠,才终于找到呈给堂耀。
生死簿虽然看来很薄,其实还有隐藏部分,但除了幽冥司主人,没谁能够看到,比起薄薄的数页生死簿,隐藏部分中的详文才可谓卷帙浩繁,堂耀耗费了数根蜡烛秉烛夜读,才不过是看了个大概而已。
堂耀从未想要染指帝座,虽然他是天帝最直接的继承者,没有任何兄弟会于他争权夺利,强大的灵力,天生的强者,堂耀虽然活了不知几万年,却仍旧不知人间世情炎凉。
生死薄中详文记载,夏初雪活在人世时候,从出生起便由身为才女的母亲每日教习,就连夜间睡去,她的母亲仍令识文断字的奶娘在她的睡梦中为她读书,竟然没有一点一滴的空闲。
如果不是亲眼读到,堂耀实在不能相信,世间真的有如此母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便将女儿逼到那般境地,他也着实的不能明白,夏初雪需要多大的忍耐程度,才能够安然的活到今日。
也正是因为详文中的文字,堂耀才能够心存侥幸的安慰自己,从好的方面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