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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仅仅是为了须弥子威胁要取安星眠的『性』命——还未必能取得到——他竟然就主动应承了献出自己的尸体,让老对头得到一具梦寐以求的强大尸仆。这样的牺牲是巨大的,巨大到实在让人怀疑:安星眠到底有哪点那么重要?
“难道我是金子做成的?”安星眠调侃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金子做成的都不至于让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雪怀青眉头紧皱,也陷入了思考中。
而此时须弥子已经喜形于『色』,看样子简直恨不得风秋客能当场『自杀』,然后他当场把这具尸体做成尸仆。不过他还是很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拍了拍风秋客的肩膀:“一言为定,你知道我也从来不会违背诺言。只要这小子不做出得罪我的事,我就保证不杀他,而且我还要送你一个彩头。”
“他想要问的问题,你准备如实相告,对么?”风秋客说。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须弥子大笑起来,“你可千万别被其他人杀死,一定要留着让我来干掉你啊。”
“尽力而为,”风秋客淡淡地说,“不过麻烦你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先聊聊,行么?”
须弥子潇洒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这两个对头死敌的关系看起来真是微妙,风秋客向须弥子出箭时毫不留情,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毙杀当场,但当没有动手的时候,倒更像是一对相交多年的老朋友。或许对于须弥子而言,只有配当他敌人的人,才配成为他的朋友。
风秋客离开须弥子,走向了安星眠,向他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安星眠苦笑一声,冲雪怀青挤挤眼睛,跟在风秋客背后,走出了数丈远,风秋客这才停下来。
“上一次被你用诡计逃脱了,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然钻到这种地方来了,”风秋客的话语里颇有怒意,“尸舞者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即便不知道,也该听到过传闻。更何况,你的目标竟然是须弥子,简直活得不耐烦了。要不是我来了……”
“其实你要是不来,我也有办法的。”安星眠嘀咕着。
风秋客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办法?装死然后偷袭?这一招对付别的尸舞者或许行,想要用在须弥子身上,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当然,你自己一个人倒未必不能想办法逃走,就逃跑这一方面来说,我对你还算有点信心,但偏偏你还要记挂着那个漂亮小妞,『色』心一起,就连命也不要了。”
安星眠噗哧一声:“她就算是个不漂亮的小妞或者丑得吓死人的小妞,我也不能扔下她不管啊,因为教我功夫的人是一个讲义气到对恩人的儿子都要保护备至的人,我也应该像他那样有义气才对。你说是不是?”
他故意把“义气”两个字咬得很重,说话时一直紧紧盯着风秋客的眼睛,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更是语调上扬,隐含嘲讽。风秋客脸『色』一沉,似乎是要发作,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须弥子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嘴太毒辣了,”风秋客摇摇头,“不过我就知道,你听到他那句话,一定会生疑的,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的确,我之前告诉你,我是为了报你父亲的大恩而一直保护你,那是骗你的。我保护你,另有原因,抱歉我不能说。但至少你得相信,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决不至于保护你是为了把你养肥了然后一刀杀了吃掉。”
“你放心,这一点我绝对相信,因为你们羽人不吃肉,”安星眠依旧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但我还是得说,这样做让我很不愉快,我不喜欢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保护起来,却连原因都没有。”
“我不说,自然有我不能说的苦衷,”风秋客恳切地说,“如果你为此觉得我这人不可信,我可以以后再也不在你身边『露』面,但如果你有危险,我还是会出现。”
安星眠抬眼望天,“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我这辈子仅有的几次发脾气,几乎都是对着你。但你要知道,我每次都试图赶走你,不是因为讨厌你,只是作为一个男人,让人一天十二个对时暗中保护,总觉得就像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是个柔弱的小孩子,很伤自尊的。不过么,听了你答应须弥子的条件,我倒是有点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因为我太弱保护不了自己,而是因为……”
他低下头,重新直视着风秋客的眼睛,“而只是因为,对于你,或者你背后的某些人而言,我太重要了,就像皇帝那样,不得不被无数人保护起来。”
风秋客浑身一震,安星眠越发显得咄咄『逼』人:“还记得你去我朋友白千云那里找我时发生的事情么?事实上,那个机关可能会被他发动的几率大概不会高于万分之一吧?那还多半是因为他不小心手滑了……而今天你又做出了几乎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是上次你不需要付出代价,而这次,你向你多年的老对手低头了。你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你有一天竟然会服输,为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风秋客哑口无言。安星眠『性』情温和,并不喜欢这样『逼』迫他人,但这个疑团一旦生起,就在心里生根发芽,实在是不吐不快。
“抱歉,我不喜欢这样,但我更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他最后说。
风秋客长长地叹息一声,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萧索。他转过身,好像是不敢和安星眠对视,过了很久才开口:“我也只能说声抱歉。这样的日子我比你更累,更心烦,但我别无选择。总而言之,你好自为之吧,就算不为了所谓的秘密,『性』命总是你自己的。”
他顿了顿,又说:“须弥子为人阴险狠毒,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信守诺言,如果你一定要把长门的事情过问到底,那你就去向他提问吧。”
这倒是大大出乎安星眠的意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了?”
“大概是出于欺骗过你的内疚吧,”风秋客催动精神力,背上闪现出蓝『色』的弧光,那是他凝出羽翼的前兆,“所以即便有麻烦,哪怕是招惹东陆皇帝的麻烦,也得我来背。”
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过,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宽阔的白『色』羽翼,闪烁着纯血统羽人的白『色』光芒。风秋客飞了起来,很快飞出了安星眠的视线。
安星眠目送着风秋客飞远,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一定和某些巨大的秘密有关联,而且牵涉到一些很要紧的事,但是风秋客守口如瓶,他也不能把风秋客打一顿来『逼』供——何况他也打不过。现在只能暂时把这个疑问放在一旁,先解决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追寻的答案:皇帝追捕长门的真相。
他定了定神,先回到雪怀青身边:“怎么样,现在须弥子就在那边了,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你先去问吧,”雪怀青说,“他只答应了回答你的问题,可没答应回答我的。而且,对于他这种怪脾气的人来说,如果因为我而想到了我师父,说不定会心绪不宁甚至发火,那就误了你的事了。”
“那就谢谢你了。”安星眠点点头,走向了须弥子。须弥子得到风秋客的承诺,看上去心情大好,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说起话来都十分轻快:“小子,你有什么要问的?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赶紧问。”
“我想要向前辈询问一件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的往事,确切地说,圣德二十年冬天。”安星眠说。
须弥子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一股凶狠的戾气从眼中透出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眯缝起眼睛,慢慢地说:“圣德二十年的冬天……难怪我觉得你的精神力有点特殊,你是一个长门僧,为了天藏宗的事情而来,对吗?”
安星眠坦然地点点头。须弥子嗯了一声,突然伸出右手,五指弯曲,向着安星眠的喉咙猛地抓了过来。这一抓招式凌厉,动作迅疾,即便是和东陆一流的武士相比也毫不逊『色』,可见须弥子能成为当世尸舞者中的第一人,绝不只是靠尸舞术。安星眠更加想到,之前风秋客说他的偷袭肯定奈何不了须弥子,果然不是虚言。单是看他的这一下出手,自己就未必能胜得过。
但他却将心一横,不闪不避,也不动手格挡,反而微微仰头,似乎存心要把咽喉要害暴『露』出来。须弥子的指甲几乎已经要触及到安星眠的喉结了,却生生停住,右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最终慢慢地收了回去。
“你想要干什么,替那些长门僧报仇吗?”须弥子冷冷地说,“我虽然答应不杀你,但前提是你不做出得罪我的事,假如你想要动手报仇,可别怪我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不对,你的材质蛮不错的,能做一个很好的秘术型尸仆。”
这个老怪物果然一辈子习惯了旁若无人,只要想到令自己高兴的事情,立马就会把其他的一切抛诸脑后。此时他的眼睛开始上下打量安星眠,估计是在评估安星眠的“材质”,就好像『妓』院老鸨挑选新姑娘一样。
安星眠啼笑皆非,连忙回答:“不是,事实上我虽然是长门僧,但并不是天藏宗的,更不是为了给他们报仇而来。我连他们和你到底有什么仇都还不知道呢。”
须弥子皱了皱眉头,看出安星眠并非虚言,“那你找我干什么?”
“因为据我所知,你是二十三年前最后见到过那批长门僧的人,我希望你能知道一点他们的秘密,这几乎是我仅存的希望了。”安星眠知道,须弥子这样眼高于顶的人最痛恨别人对他说谎,所以半点也不隐瞒,把皇帝在全境捉拿长门僧的种种事由详细说了一遍。须弥子听完,面『色』缓和了一些。
“原来是为了天藏宗所持守的那个秘密啊,这倒可以告诉你,”他有些轻蔑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群老糊涂蛋罢了。不过他们做的事情,的确是大事,连我都没有毅力去做的事。虽然我嘲笑他们,可是同时,我也佩服他们。”
安星眠愣住了。他没有料到,从骄傲的须弥子嘴里,竟然能说出“连我都没有毅力去做”“我佩服他们”这样的话。以此衡量,天藏宗的秘密恐怕真的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了,即便此事不和长门的存亡挂钩,他的心里也是热血上涌。
“不过你也算是运气特别好,”须弥子说,“如果不是出于极度的巧合,即便我杀死了他们,也压根不会知道他们的秘密,你这番寻找我的辛苦,说不定就白费了。更何况,当时我原本不知道,竟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所以只杀死了二十九个人,假如三十个一起杀,你也不会遇到那个活口了。”
“我一向运气都还算不错,”安星眠微微一笑,“就请您告诉我真相吧。”
须弥子眉头微微一皱:“按道理来讲,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他们,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向是个守诺的人。不过现在既然长门有难,我讲出来,应该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何况你也是长门僧,嗯,让我再想想……”
安星眠没有催促,静静地在一旁等待,最后须弥子大笑一声:“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手下杀人无算,唯一能让我稍微佩服一点点的,大概就是那些人了。他们如果还活着,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拯救长门吧。就冲这一点,我决定了,把实情告诉你,算是对他们的一点补报。”
“你还真是痛快。”安星眠也笑了,心里倒是有点喜欢须弥子的直接爽快,毫无拖泥带水扭捏作态。
“真相么,要从一个传说讲起……听说过龙渊阁么?”须弥子问。
“龙渊阁?当然听说过,谁没有听说过呢?”安星眠又是一愣,不明白须弥子所问的含义。长门干的事情,怎么会和龙渊阁有关呢?
龙渊阁这三个字,代表了九州大陆上最神秘的一种存在。它是一座藏书阁,九州最大也是最古老的藏书阁,却从来没有人进入过其中,甚至从来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在那些久远的传说中,龙渊阁是由一条龙创建的,但这同样无法得到证实。
千百年来,围绕着龙渊阁的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不胜枚举,也不断有人宣称他们找到了龙渊阁,但这样的宣言最终都被证明只不过是虚妄的谎言。但同样奇怪的是,虽然从来没有人能拿出龙渊阁存在的证据,人们却始终对它的真实『性』深信不疑。人们坚信,龙渊阁里藏着九州古往今来的所有书籍,所有知识和所有智慧,就像一片浩瀚的海洋。人们坚信,一切难以索解的谜题都能在龙渊阁里得到解释。人们坚信,九州大地上到处都游『荡』着隐匿身份的龙渊阁修记,他们勤奋地收集着一点一滴的知识,将之汇总回龙渊阁。人们坚信,龙渊阁里的长老是人世间最聪明的人,能够看穿九州的过去和未来。
长门本身也有着很丰富的知识储备,但搜集知识的过程是艰辛的,比如为了得到一个有用的古老『药』方,可能需要跑遍整个宛州,所以安星眠有时候想到龙渊阁,也会有些羡慕,但也就仅此而已,毕竟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传说当中。可是现在,须弥子单独把龙渊阁提出来说,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你听说过龙渊阁,你大概还很向往龙渊阁,但龙渊阁毕竟只存在于传说中,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须弥子说,“可是天藏宗的长门僧,从千年前就一直在秘密做着一项浩大的工程——令人难以置信的浩大工程。”
“……什么样的工程?”安星眠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种悲壮而悠远的氛围笼罩其中。
须弥子的脸上很难得地『露』出一丝敬意,虽然这敬意中依然混杂着嘲讽:“他们收集各个时代的所有书籍,在地下挖掘出幽深的地洞,把书籍埋藏进去,试图构建属于人间的、属于长门自己的龙渊阁。这样的地洞,在九州各地大概有几十处,大致是每隔几十年到一百年不等就被划为一个时代,每一个洞都储藏着一整个时代的历史与知识,堪称无价之宝。”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次他们惹祸上身,大概就是从这些藏书的地洞开始的。”
第七章千年之秘一()
舒林蜷缩着身子,在稻草堆里轻轻呻『吟』着。他很困倦,却无法入睡,因为身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被关押的半个月里,他一直都在承受着各种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七岁、几乎还只是个孩子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有些过分痛苦和沉重。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强忍了下来。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一处很隐秘的监牢,里面只关押了一种人,那就是天藏宗的长门僧,总数有多少还不得而知,反正每个人都是被单独关押的。每天一大早,他就被提出去在刑讯室里受刑,然后到了晚间,又会被带到另外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小屋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把全身都藏在帘子后面的人,那个人会用低沉的嗓音问他:“今天,你还是不肯说吗?你们天藏宗藏书的洞窟,究竟在哪里?”
舒林不肯。于是他又被关了回去,等待第二天继续受刑。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最后必然是要被灭口的,但是招供可以换来一个痛快的死,而不必这样活着受罪。有些时候,活着反而比死亡更加煎熬。
但他还是不肯。这个瘦弱的孩子血肉模糊的外皮之内,有着一颗坚强的心。他相信,他的同门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坚强和不屈。我是一个长门僧,我是天藏宗的弟子,我绝不能出卖自己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