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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人影一晃,雪怀青带着她仅有的尸仆和安星眠站在了一起。须弥子的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说什么。
“我和他是一伙的,所以我们一起来接受考验。”雪怀青说。
“如你所愿。”须弥子摇晃了一下手指。
这一战比之前艰难得多。虽然有了雪怀青的帮助,毕竟是以三对六,何况雪怀青自身的身手并不十分高明,主要依靠着尸仆进行防御。很快形势开始明朗,雪怀青和尸仆合力对付两名敌人,安星眠却得以一敌四,而这四个尸仆的身手,比他之前交手过的那三个更强,强得多。
这样的强大源于另外四名始终站在战团之外用来施放秘术的尸舞者。他们一直用辅助秘术施加在战斗者身上,增强他们的力量和灵敏度,并且针对安星眠所擅长的关节技法的特点,把这几名战士的皮肤弄得很油滑。安星眠有一两次找到机会可以扭断对方的手腕,但触手处却太光滑,根本无法使力,只能错过机会了。
而他所掌握的另外一门绝技——伺机击打人身上的某些气血节点,让人的部分肢体暂时麻痹或者疼痛难当——也在尸仆面前完全不能奏效。尸仆身上的血不是活血,也没有痛感,击打中某些关键部位并不能造成特殊的效果。面对着这样一群对手,安星眠着实有些有理无处讲的无奈。更何况,他并不敢尽全力去对付身前的四名尸仆,因为还得留几分余地提防着秘术的偷袭。
偏头看看雪怀青,情势也不太乐观。虽然这是一个修炼很努力的年轻尸舞者,实力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强一些,但她毕竟面对的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者,她的那些功夫在须弥子面前有如雕虫小技,不值一哂。幸运的是,这一个身材高大的尸仆她已经驱用很久,总算比须弥子新抢来的用得顺手一些,而须弥子似乎对她也有点手下留情,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星眠身上。
安星眠暗中有些焦急,自从他学会关节技法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行尸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不怕疼的对手。当然,他相信自己的头脑和敏捷,万一真的打不过了,转身就逃未必就没有希望,但是他不能逃,因为还有雪怀青。这个女孩主动站出来帮助自己作战,当然不能扔下她不管。
他一面见招拆招,一面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苦思着两人一起脱身的方法。但同时他也舍不得离开,因为拯救长门的关键或许就掌握在须弥子的记忆里,如果这一次和须弥子失之交臂,恐怕他就再也没办法找到这个怪人了。
微微一分神,脚下的步子略微慢了一点,肩头被一个尸仆的铜锏扫过,虽然他急忙沉肩,没有被打实,仍然觉得皮肉一阵生疼。而雪怀青见他被击中,也有些慌『乱』,尸仆一个闪避不及,被一刀砍在了肩头,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我以为你们有什么大本事,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须弥子的语声中饱含轻蔑,“这年头年轻人是越来越不成器了,本事没有几分,送死倒是积极得很。”
雪怀青咬紧牙关,没有回应,继续勉力支撑,安星眠却是心里微微一动。须弥子所说的“送死”给了他一点启发,要继续像现在这样和那些尸仆缠斗下去,迟早都是一败,但假如敢于去“送死”的话,也许还可以险中求胜。
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暂时不去关注雪怀青的状况,而是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冒险行动。尸仆不怕疼痛,经受过长门苦修的安星眠也很能忍痛,他很快就计划好了步骤:先一步一步且战且退,慢慢向须弥子的方向靠近,然后假装脚步错『乱』,拼着挨上一下,倒在地上装死,趁着须弥子松懈的时候突然暴起,直接攻击他本人。
这的确是个很凶险的计划,但却有可行『性』,因为须弥子太骄傲了,他可能想不到安星眠竟然敢于直接向他本人挑战,那或许就是唯一的机会。如果能击伤须弥子,干扰到他的尸舞术,雪怀青就能找到机会先解决掉那些缠人的尸仆,至少让形势不至于那么被动。
来不及多考虑了,安星眠下定了决心。为了不让须弥子产生怀疑,他故意带着围攻他的尸仆先向远处移动了一小段,然后再绕着圈一点一点靠近须弥子。二十丈、十五丈、十丈……距离差不多了。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故意装作脚底下踩到一块石头,步子一滑,正好被一个尸仆一拳击中胸口。砰的一声,他的身体被打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好疼。即便是以一个长门僧的意志,这一下都能给人一种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了的感觉,但安星眠仍旧强忍着痛,闭上双目装作晕厥过去。只要寻找到一个破绽,一个瞬间,他就能拼尽全力去偷袭须弥子,成败在此一举。
果然,须弥子并没有怀疑他,反而再次发出了轻蔑的冷笑。尸仆们放缓脚步,走向了他,不知道是打算一刀宰了他还是先把他抓起来。远处的雪怀青不知此时怎么样了,估计情势更加凶险,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有硬着头皮向须弥子出手。
安星眠手心满是冷汗。他暗中蓄着力,在心里默数着数字,一、二、三……正当他做好准备,打算猛地跳起扑向须弥子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声响。
那是利箭划过空气发出的啸叫声。从高处『射』来的利箭,从羽人惯用的硬弓上『射』来的利箭。
已经近乎绝望的雪怀青也听到这一声弓箭的破空之响。她诧异地抬头远望,发现须弥子已经稍微挪了一点位置,而就在他之前还站立着的地方,已经『插』上了一支箭。
第二声、第三声……从高处又接连『射』来了七八支箭,每一箭都稳稳地瞄准了须弥子,不但准度可观,速度、力量都无懈可击。以须弥子的能耐在躲闪这些箭的时候竟然也显出了狼狈之象,尤其是最后一支箭,刚好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切下了他几根头发。看这情形,假如再『射』一轮,或许他就会受点伤了。
但须弥子毕竟是身经百战,并不慌『乱』,火速召回了全部的尸仆。尸仆们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随时准备用身体去抵挡利箭的冲击。
“不错的箭术,”须弥子没有显得恼怒,反而颇有些赞赏,“既然来了,就现身一见吧。”
到了这时候,安星眠和雪怀青才能松口气。安星眠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尘土,雪怀青也慢慢走了过来。
“好计策,可惜没来得及实施,”雪怀青说,“会是谁来帮了我们呢?”
安星眠一笑:“是我命中注定的大魔星,不过我没想到居然真有一天他能帮上我的忙。可见人生总是难以预料的。”
两人一起看向利箭飞来的方向,只见天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轨迹,一个中年羽人从天而降,阴沉着脸收了羽翼。这正是一直跟着安星眠并试图保护他、却丝毫不被领情的羽人风秋客。安星眠回想起自己进入幻象森林后的足迹,几乎是步步小心,但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风秋客跟踪,而在研习会上更是不知此人藏身何处,想一想还真是有点丢脸。不过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是感到庆幸,假如没有这个阴魂不散的风秋客,今天这一战的结局如何就很难讲了,至少他多半没有能力带着雪怀青一起脱身。
他用最简短的语句向雪怀青解释了风秋客的来历,而风秋客已经来到了须弥子面前。两人沉默良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有开口。风秋客并没有继续向须弥子发动攻击,而须弥子的尸仆反而都闪到了一旁,以便让两人面对面。
“我觉得他们俩好像认识。”雪怀青有点困『惑』地说。
“我也这么想,”安星眠点点头,“说起来,风先生虽然教了我功夫,我却几乎对他一无所知,没想到他还认识这个老怪物。反正有他在,我们大概是安全了。”
须弥子和风秋客相对而立,四围一片死寂。过了很久,还是须弥子首先开口:“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能把你做成我的尸仆,可惜祸害万年在,你总是活得那么滋润,每次都活蹦『乱』跳地在我面前出现,和我作对。”
“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早点死掉,”风秋客冷哼一声,“你死了,这世上就会少很多莫名其妙短寿的人,可惜的是,你还是在年复一年地制造着行尸。”
两人的目光中似乎都能迸出火花来,但却没有人轻举妄动,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实力太过了解,知道两人旗鼓相当,很难分出胜负来。
“我想起来了,他或许就是我师父讲过的‘那个人’。”雪怀青忽然说。
“那个人?什么人?”安星眠问。
“我师父曾说过,须弥子多年来只有一个真正称得上对手的敌人,他和那个人恶战十余次,从来没能分出胜负,”雪怀青说,“照这么说来,这个人相当厉害啊。”
“他的确厉害。”安星眠哼了一声,想起自己每次试图挑战风秋客却每每惨败的经历。其实以他的天赋加上聪明的头脑,原本已经很难遇到对手了,但偏偏他的武技全部来自风秋客的传授,对方了解他的每一个动作,自然讨不了好。
“多年没有听说你的消息了,你这些年在干什么?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跳出来阻止我?”须弥子问风秋客。
“我……其实什么也没干,等死而已,”风秋客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悲凉,“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保护这个年轻人,以便报恩。所以算是我替他向你求个情,放他一马吧。”
须弥子像是不认识一样地瞪着风秋客,过了一会儿,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风秋客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止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笑完。
笑过之后,须弥子摇晃一下脑袋,伸手拍了拍风秋客的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以你的为人,会为了‘报恩’这种三岁小孩子的把戏而去全心全意地保护一个外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风秋客脸『色』一变,没有搭腔,远处的安星眠却是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相信一个观点,那些一辈子拼斗得你死我活的生死仇家,其实往往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根据这个理论,须弥子和风秋客斗了一辈子,对风秋客的了解显然非常人所能及。如果他说风秋客不会为了报恩而去保护一个人,那这个说法八成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风秋客一直都在骗自己!他总是把“报恩”“偿还”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安星眠并没有怀疑,但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那只是一句托词。
他不禁有些糊涂了,风秋客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保护自己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单说刚才,如果不是他出手干预,自己就只能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去和须弥子硬拼,取胜的机会只怕不足两成。可是他背后一定有一个动机,不可告人的动机。
是为了获取什么利益么?安星眠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父亲留下的万贯家财。但仔细想想,首先父亲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商,放眼整个宛州大概连前三十号都排不上,以风秋客这样的身手,大概能有一万种方法去获取足够的钱财,何必盯着自己家不放?其次,父亲去世时自己也还是个孩子,那时候家里没有主心骨,风秋客真的想要霸占这份家产,那时候是最佳时机。但他非但没有那样做,反而帮助自己打理家业,并在自己身入长门之后继续找机会传授武艺。
那会不会是父亲留下了什么不能用钱财来衡量的宝贝呢?似乎也不像,因为父亲出身平凡,全靠经商白手起家,并无任何显赫的家世背景,而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也并不喜欢结交其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可以说,风秋客是他结交的唯一一个“不普通”的人。
安星眠霎那间在脑子里涌起了无数的猜测,但这些猜测都没有证据可以证实。而这时候,风秋客和须弥子的对话还在继续。
“总而言之,你只需要答应我放过这个孩子就行了,我一定会回报你的,”风秋客说,“我一向言出必行,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须弥子嘿嘿冷笑几声:“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更加知道,你已经掉进我的套子里了。”
风秋客一怔,随即脸上现出怒『色』,看来是明白了须弥子的意思。须弥子则显得十分得意:“你我这一生,都习惯了独来独往,历次交战也都是单对单,既无援助,也无拖累。但是现在,你不顾一切地要保护这个小娃娃,我总算是找到你的弱点了。”
他向安星眠随手一指,就好像在指着一只羊、一口猪:“所以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威胁你的。也许你我仍然没有能力压制住对方,但我有足够的能力杀死这个小娃娃。而且你也知道,我是那种为达目的绝对不择手段的人,只要你的保护稍微疏忽了一丁点,他就会小命不保。”
“听起来,我就像是一口等着被宰掉红烧的肥猪。”安星眠耸耸肩,但居然并不生气。
“我听说,一般人如果被人用这种口吻谈论他的生死,都会觉得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吧?”雪怀青问。
“一般来说是那样,但我是个擅长止怒的长门僧,”安星眠说,“更何况,生气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省下精力好好想想,如果须弥子真的来追杀我,我应该怎么应付。”
“我看你对此也并不紧张。”雪怀青瞥他一眼。
安星眠自信地笑了笑:“我也许没法打败须弥子,但他也没那么容易杀死我。”
“那就看那位风先生准备怎么回答吧。”雪怀青说。
两人不再说话,都静静听着须弥子和风秋客的交谈。风秋客面『色』铁青,显得异常恼怒,但却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是在斟酌如何应答。他和须弥子争斗比拼了几十年,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被须弥子抓住了软肋,想来相当憋屈。
他会怎么回应呢?安星眠想,多半是会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后坚决地表达出他绝不妥协的决心吧?那样才像是这个眼高于顶的羽族高手应该做出的选择。但安星眠没有料到,风秋客最终给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
“好吧,你赢了,我答应你,”风秋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假如我比你早死,而我的尸体还不算烂得太厉害的话,我就把尸体送给你,让你做成尸仆。我会保证在我的有生之年里尽我所能保护这具躯体,不会故意做出妨碍它成为行尸的任何举动。”
第六章宿敌重逢四()
安星眠和雪怀青对视了一眼,雪怀青的眼神里有些惊讶,安星眠的情绪却更加复杂。雪怀青或许不太明白羽族应该是什么样,但安星眠身为一个长门僧,却有着丰富的知识。羽族是一个自视高贵的种族,对遗体的处理也非常庄重。举例而言,某些为大家族服务的奴仆很可能一生都被呼来喝去,受尽歧视,但他们死后却仍然有权获得一个专为家族仆从设立的墓『穴』,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风秋客这样的武士也许在这方面的观念会略微淡薄一点,但也绝不会情愿自己死后不能获得安眠,而变成尸仆任由须弥子驱策。两人争斗了半生,其中或许就有须弥子觊觎风秋客尸体的原因,虽然这么说有点别扭。
可是现在,仅仅是为了须弥子威胁要取安星眠的『性』命——还未必能取得到——他竟然就主动应承了献出自己的尸体,让老对头得到一具梦寐以求的强大尸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