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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也正是我为什么活下来的原因。秦聪很快就被灭口了,但我当时已经意识到,唯一活命的方法就是做一个对他有用的人。所以我根据自己多年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骗人钱财的经验,向他指出,一个超越人们常识之外的存在,往往最能使人恐惧并臣服,而碰巧秦聪向我讲述过登云会的教义,恰好可以为我所用。我为他详细谋划,最终创立了一个新的登云会。”
季幽然听得目瞪口呆。好在她从来没有什么正义感,所以对于父亲居然是促成魔教创立的元凶这一点也并无特别愤慨。她只是想到了一个其他的问题。
“那他为什么不索『性』就凭着这种力量征服天下呢?”季幽然问,“我听说过他的传闻,也亲眼见过他出手,就算要凭一人之力对付一支军队,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没有办法在体内不断化生,只能等待着翼人慢慢恢复,再从翼人身上抽取,”季无咎回答,“其实那种力量如果是给一般人用,大概可以一生受用不尽,但教主为了树立自己神的形象,总是爱玩大场面,比如让大地开裂之类的,这种事情做一次就足够消耗翼人一年的积累。”
季幽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教主神威如斯,出手次数却寥寥无几。但突然之间,她的脸『色』变了:“你刚才说,‘那种力量如果是给一般人用,大概可以一生受用不尽’?”
季无咎微微一笑:“你总算是想到自己身上了。不错,也不必再瞒你了,你的武学进境比旁人快得多,年纪轻轻就臻入一流高手的境地,也是因为吸取了一点翼人的力量。”
他的语声中略带一点含有自嘲意味的悲戚:“当然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季无咎对人们崇神心理的深刻了解确实对登云会的发展壮大起到了重要作用。他把从秦聪那里得到的资料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篡改,又安排了教主几次恰到好处的关键出手,很快树立起了教主令人敬畏的高大形象。几年后,登云会已经成为任何人都不敢小视的存在,按照季无咎的想法,继续这样平稳地发展,未来数年内,登云会有望成为江湖中最大的帮会教派,到那时候,教主的权利欲大概就能得到满足了。
然而他错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教主的野心。这个精明、智慧、深谋远虑的人,不可思议地选择了一条愚蠢的扩张之路,摆明了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和整个武林为敌,这绝对不是明智的抉择。他多次向教主指出这一点,教主却总是不置可否,依然我行我素。
不久之后,教主犯下了他一生中并不多见的一个严重错误:他觉得吸取翼人力量的速度过慢,想要一次吸取更多,以便化为己用。然而……这次他过量了。
“失控了”,事后季无咎用了这三个字来向女儿形容。那些力量没有办法被完全吸取,在教主的体内冲撞游走,令他痛苦不堪。他感到自己的皮肤似乎都在一寸寸地裂开,整个身体如受烈焰焚烧。
在那间禁锢着登云会最大秘密的死牢里,教主强撑着没有发出叫喊声,但季无咎足以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正在遭遇的痛苦。翼人此刻正陷入昏『迷』中,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它一定会上气不接下气地狂笑起来。
“于是你很好心地救了他?”季幽然很疑『惑』,“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地看着他去死呢。”
季无咎回答:“如果我当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会袖手旁观的,遗憾的是,在那种情境下,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闯进门去扶他,这一扶就坏事了。那股涌动的力量不可抗拒地缠绕到了我身上。确切说,由于力量被分散,教主得救了,而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力量的我却倒了霉。我从没有练过武,年纪又大了,根本不能驾驭它……”
“所以你就扔到了我身上?”季幽然的口气突然变得冷硬。她已经渐渐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了:那一夜父亲突然归家,显得病体沉重,走路都困难。自己赶着上去搀扶他,不知为何,突然间头晕目眩,竟然昏了过去。醒来后,父亲已经卧病在床,此后的日子里几乎没有再站起来,而自己的武功进境却突然变快了。此刻她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一场意外。自己自幼习武,其时虽然年幼,体质确实比父亲强很多,结果误打误撞成了受益人。但这样的受益,却是以父亲将自己作为代罪羔羊为起点的。
她一向少有波动的心里在这一瞬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巨大愤怒。一直以来父亲之所以对她如此冷漠,似乎也有了答案——父亲是在用这样的冷漠和自己隔出距离,以便消除那种内疚与负罪感。
季幽然一下子觉得自己的一生毫无意义,刑堂堂主也好,人见人畏的女魔头也罢,都无法换回一个爱自己的父亲。她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季无咎的面容,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七章、神锢6、()
屈指算算,安弃发现自己已经被教主关了有小半个月了。但这小半个月过得煞是滋润,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虽然没有自由,却也没有多余的刑罚折磨。自己最近几年来东奔西走,有点钱都折腾到种种古怪发明和陷阱中去了,眼下大吃数日,居然微微长胖了些。
当然教主他老人家绝不会安着好心要自己重塑体型,好比养猪人把猪喂得肥肥滚滚,其目的还在于最后那一刀。安弃自嘲地想,要是把我宰了吃肉,那味道可一定不会太好。
他的心里沉甸甸地,总是想着教主那一天对他说的话:“你一直都渴望着知道,你究竟是谁,对吗?”
安弃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一切。教主轻笑一声:“你在山村里呆了十六年,一直不为人知。但是就在那一年的某一个月里,由于下人的一点疏忽,给翼人配置的毒『药』效果大大减弱,以至于它稍微恢复了一点力量。翼人被我关了这么久,倒也学会了一点人类的计谋,不动声『色』地悄悄『操』纵一个教众,去往三陇村寻找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记认的标记是肩头的胎记。但是它的力量当时实在太弱,那名教众走到半路上就清醒过来,他倒也忠心耿耿,赶忙来向我汇报。我这才知道了你的存在。”
“那我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安弃吼道。
教主缓缓地回答:“当有一件事情,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当年从天而降的翼人,不只是一个,而是两个。”
“什么?”安弃跳了起来,“两个?怎么回事?”
教主说:“的确是两个。虽然还不清楚它们的目的,但在北谅山的那个夜晚,的确是同时有两个翼人降临人间,那些目睹现场的人们只看到了巨大的火球,却没能料到火球里藏了两个翼人。但他们降落时遇到了一点意外,都受了重伤,一个被我关了起来,你已经见过了,另一个已经死了,”
“死了?那我……”安弃说不下去了,心里已经有了点眉目。
果然教主说:“但我恐怕它在死之前留下了一个化身,把它所有的力量都留在了化身里。而那个化身就是你,安弃。”
其实关于自己是天神化身的这种可能『性』安弃早就想到过,也和季幽然探讨过,但在得到确认的这一刻,他仍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我果然是翼人的化身,他想,可是为什么我什么特殊的能力都没有?
教主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一会儿想杀你,一会儿想留你的原因。一开始,我担心你会是个祸胎,因为翼人的力量有多大我心知肚明。如果能在你的力量觉醒前把你除掉,那是最好不过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看出你的力量有一丁点觉醒的迹象。而另一方面,我一直在吸取的这个翼人,由于总是激烈地反抗,使我不得不加倍使用毒『药』,致使它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力量渐渐有枯竭的迹象,这一点是我当年没有想到的。所以我当我见到你时,我想,也许可以尝试一下激发你的力量。假如你有用,我就让你取代之前的那个翼人,假如你真的没用——我也不过是多供了你几顿饭而已。”
“好好享受为数不多的快活日子吧,在我想出炮制你的办法之前。”教主长笑着离去,把瑟瑟发抖的小木匠关在了门里。
我是翼人的化身。安弃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想着。从小到大遭遇的种种怪事,最终指向了这个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答案。丁风的举动也有了解释:他无疑是遇到了那另外一个翼人,而翼人用了某种方法胁迫他,去替它保护自己的新化身。
从来再来捋一下整个事件的线索吧,安弃想,不然那么多『乱』糟糟的线索,只能把脑袋越绕越晕。他捡起一块碎石,一边回忆推想,一边费力地在墙上写起来。
一、千万年前,无数的翼人曾经通过登云之柱来到人间,毁灭了整个大地。残存的人们留下了关于翼人和登云之柱的传说,结果经过了长期的演化和以讹传讹,后世的人们把它们当成了主宰人间的天神。天神碎片的说法也开始流传,打动着那些贪婪的人。
二、大约百年前,杜琛和宋不归意外闯入西疆沙漠,亲眼见到了登云之柱,宋不归留下了那份无比重要的笔记。
三、几十年前,时任帝师的韩渭垠找到了宋不归的笔记,并由此开始钻研所谓“天神降世”的传说以及登云之柱的真相。最后他成立了登云会。
四、二十年前,两名翼人坠落在北谅山,其中一个被教主捕获,另一个有可能将自己的力量化身为婴儿,并交给丁风保护。教主由此产生了邪念,利用翼人的力量颠覆了真正的登云会,成立了日后在江湖上只手遮天的魔教。
五、四五年前,也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婴儿满十六岁时,被教主抓获的翼人开始想办法寻找婴儿,结果计谋败『露』,反而让教主知道了婴儿的存在。于是原本平凡的小木匠安弃不幸卷入了这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开始四处亡命。
安弃长出了一口气。这么着一捋,事件的前因后果就变得清晰了。虽然这当中还有两个大问题:第一,两名翼人选在那时候落到人间,意欲何为?第二,如果我真是翼人的化身,为什么我会这么人见人欺任人宰割?这两个问题,看来在安弃被教主吸干之前是没有办法找出答案的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除了为自己的命运忧心忡忡外,季幽然和易离离音信全无,也实在让他心里没底。鉴于送饭人绝不肯对他说哪怕半个字,他只好把每天郁积的复杂情绪都发泄到送饭人身上。就他的观察,虽然每一个送饭人都不吭声,但他们的脸都被气得比黄瓜还绿,这让他找到了一些乐趣。
“老兄,你真是越来越不和时令了,”他说,“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但你的脑袋一天比一天凋零……”
说完,他眯缝起眼睛,等着欣赏对方气得双目喷火,偏偏不能上前动手的绝妙表情。但出乎意料地,送饭人这一次居然无动于衷,走过他身边时冷冷抛下两个字:“碗底。”
那是季幽然的声音!安弃喜出望外,想要拉住她,但她已经快步离去,不再搭理自己。他只能郁郁地折回去,检查一下碗底,并从那里抠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摊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般的文字。
“幸好我不爱读书,”他禁不住感叹道,“不然眼睛早看坏了,怎么能读你的蚂蚁字?”
季幽然的字条无疑包含了相当丰富的信息量,虽然她已经尽力精简,仍然还是写了那么一大篇,其中包括这么一些主要内容:我和老爹闹翻了,准备叛教出走;死牢管理极严,我只能找到这一个机会来看你,而你必须赶在次日中午换班前逃走,否则就没机会了,工具已经给你准备好,出逃路线如此这般;教主囚禁翼人是为了吸取翼人的力量为己所用,他现在囚禁你,或许是认为你也是翼人的化身,所以……
安弃跳了起来,再仔细看了看这几句话。没错,季幽然也知道了这一点,教主要弄走自己的力量。虽然该力量究竟藏在哪儿,我小木匠活到二十多岁都始终不知道,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像一头猪一样填进教主的胃里。绝对不行。
他拿起盛放饭菜的木托盘,从托盘上揭下了一层布一样的东西,然后把饭碗倒空,从中取出了几件包括短铁丝在内的小东西,那已经足够他用了。他很轻巧地捅开了死牢内的第三道铁门,把那块布抖开,覆在自己身上,然后缩进了墙角里。那是一块职业杀手专用的伪装布,可以展现出惟妙惟肖的与环境相同的颜『色』,以便隐蔽自身。
所以很快地他就被发现开门逃离,这可是件大事。守卫们几乎倾巢出动,开始搜捕。季幽然就趁着这时候走进安弃的囚牢,给他带来了一身守卫的服装。两人大模大样地混在守卫当中,做出认真搜索的样子,很快逃了出去。两人跳上季幽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连夜狂奔,半路上又换了几次车马,最后在一座热闹的小城里停了下来。季幽然带着安弃钻进一间污秽的卤菜铺子,此时天『色』微明,生意尚未开张,老板正低头准备着各式各样的猪头、鸭爪、鹅肠、牛肉。
“挺容易的么,”安弃说,“我从来没想过越狱能如此顺利。”
“一点也不错,”季幽然回答,“只需要两个基本条件就够了。你只不过是先需要一个在魔教内部地位不低的内线,才能想到办法偷袭守卫,扮成送饭人,并轮到那一班去送饭——送饭的机会只有一次;然后你需要被关起来的那个人碰巧手艺不错,能够打开那道铁门,并懂得如何使用伪装布,因为这样才能制造混『乱』,给他的内应第二次接近他的机会。这两个条件看起来是很容易达成的……吗?”
安弃展现出他乐天派的一面:“任何难题都会有解决之道,我可不能等着被教主当一头猪吃掉。不过……易离离怎么办?”
“自身难保,就少想点别人的事情吧,”季幽然说,“现在你的重要『性』大大提升了,教主会不惜一切代价捉住你。”
“至少他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我了,”安弃说,“只要留下一条命,我就总能有机会。”
“所以你还是打定主意要去救她?”季幽然很意外,“老实说,这可越来越不像过去的你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像,”安弃诚实地说,“也许因为死掉一个朋友是一件不那么让人好受的事情,至少死过一次就会知道了。”
季幽然居然难得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茬。刚才一直在准备卤菜的老板却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样,我都得谢谢你有心去救我。”
安弃僵住了,好半天才转过头去:“您这样的学者居然也那么贴近底层人民,真让我感动。”
易离离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也想回敬一句笑话,但她毕竟不擅此道,最后还是只能叹口气:“你确实变化挺大的。”
易离离出逃之后的行程都由季幽然安排,但她逃离死牢的过程却堪称……莫名其妙。此前她已经被关押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教主对外的口径是要审出她的同党,但事实上易离离相信教主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同党,她之所以能留住自己的『性』命,大概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这个原因又或许教主曾经隐隐提到过。
“你的煽动方法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