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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离离素来对那些舞刀弄枪的江湖中人无甚好感,在她看来,这些人就是麻烦的代名词。但全镇只有这么一家客栈,也没得可挑,总不能带着母亲『露』宿荒郊吧?她只能无奈地如法炮制,在大堂里要了个火盆,伺候着母亲找了个角落坐下,尽量离江湖客们远一点。
然而到了夜间,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把大堂挤得满满当当。易离离并不知道,这些都是武林中的三四流角『色』,平素就是靠着处事圆滑、广结人缘才能在江湖上立足,而要交朋友就得用钱,千山霜芝自然是一个不错的财源。她只是很不耐烦地听着他们挤在一起啰啰嗦嗦,作逸兴横飞状讲述着那些两分真实八分夸张的奇闻流言,直到母亲终于在喧嚷声中睡着了,她才松了口气。
“金老师!多日不见,近来在什么地方发财呢?”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向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问道。中年人苦笑一声:“林四老弟啊,发财?我倒是险些变成了发菜!”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易离离也好奇地扭头一瞥,在明亮的火光下,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只手掌上赫然只剩下了三根手指,食指和中指都齐根而断。
林四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毒手?”
金老师颓然摇头:“没有谁下毒手,神仙打架,草民遭殃而已。”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似乎是都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轻声问道:“是不是……又是魔教和五大门派?”
金老师长叹一声:“还能是谁?那一天我路过并洲城,恰好遇到双方在火并。活该我好奇心起,远远地想要看看热闹,被一个魔教妖人发现,飞毒针伤了我这两根手指头。要不是我欧阳老哥见机得快,一刀斩下中毒的手指头,我现在尸体都烂光了,哪儿还能坐在这儿和你们吹牛?”
人们都嗟叹不已,易离离想到断指的滋味,也禁不住一阵同情。只是这些年来她和母亲在旅途上颠沛流离,从来无暇去关注和她的生活原本相距遥远的江湖,五大门派倒是马虎听说过,魔教是个什么玩艺儿?
她想起母亲所说的、父亲失踪前偶尔和她讲过的趣闻轶事,曾用不屑的语气对母亲说:“什么名门正派、邪魔外道,不过都是掌权之人自封的而已,谁的势力大,谁就是正派,如此而已。往生教、截清教什么的被称之为魔教,也不过是他们处于下风罢了。”
稍后父亲又曾经补充,说他提到的那两个教派早已消亡,武林之中,暂时是所谓名门正派独大。那么现在的魔教又是什么呢?她事不关己地随意想着,人们打开话题后,也纷纷开始痛斥魔教的倒行逆施,又讲起魔教如何与五大门派公然为敌,双方如何纠缠不休、有仇必报,那一个个血腥的故事让她感阵阵胃部不适。但突然之间蹦出来的一句话却令她心头狂跳不止。
“说起来,听我师父说,这登云会当年虽然神神秘秘的,却也从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坏事,怎么短短十多年中,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残忍好杀、嗜血成『性』?”一个她看不见面目的人在人堆里说。
登云会!原来“魔教”就是登云会!易离离被这三个字惊呆了。过往的记忆就像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在脑海中冲击着,以至于那些人接下来的谈话她都没怎么听。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了,因为父亲在离家之前,就曾是登云会的一员。
“哦,那不过是我们书院里的同好聚在一起凑凑热闹而已,”父亲那时候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对母亲说,“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只是世人求来慰藉内心的玩意儿,我们与其说信神,还不如说找个由头一起喝茶聊天。”
父亲语焉不详,把登云会描述成了麓华书院内部的一个同好会,轻松岔开话题,因此母亲完全没有在意。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父亲骗了母亲,登云会竟然是这样一个庞大而邪恶的组织——难怪要对她们隐瞒。那么父亲的失踪,会不会也和登云会有关呢?
正想到这里,母亲也突然醒了。“登云会!登云会!”她喃喃地说,“我听到有人在说登云会!你爹不就是登云会的吗?”易离离很无奈,知道母亲绝不可能再睡了,她一定会一字不漏地把这番谈话全部听完,然后一个个地向那些江湖客打探父亲的下落。她叹了口气,一时睡意全无,连客栈的大门被推开、又有旅客进来都没注意到,直到来人『毛』手『毛』脚地搬动椅子、碰到了她的脚,她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对方虽然说了这三个字,口气却是信口敷衍,没有一点抱歉的意味,而且他拖动椅子时发出的声响也相当刺耳。易离离微微有气,转头一看,那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人,一副懒洋洋的惹人讨厌的神情,身边跟着的中年人倒是看起来很和善。
“你把我硬拖下来的,饭钱都得算到你帐上。”少年人严肃地对同伴说。
易离离也懒得再听中年人如何回答,把椅子挪远了一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高谈阔论的众人身上。此时他们的话题又起了变化,谈论起了此行的目的:千山霜芝。
“说起来,正邪两派火并,倒是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商机呢,”一个秃头老者说,“你们想,这千山霜芝是极品伤『药』,他们动刀子伤的人越多,就越需要这『药』材。这两年千山霜芝的价格连连看涨,难道不是拜他们所赐么?”
所有人都抚掌大笑,称赞此人说得有道理,气氛这才渐渐轻松起来。那秃头老者却依然神『色』郁郁:“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说不定魔教为了让正派中人无『药』可医,来这里霸了此山,也说不准。人的命,有如浮萍一般,咱们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了。”
易离离听到“过一天算一天”,耳畔是母亲急促的鼻息,心中微有所感。旁人已经忍不住问:“乌老哥说话干吗那么消沉?陵威镖局出事都快二十年了,你却还惦记着么?”
乌姓老者摇摇头:“一夜之间,所有的朋友同事全都不明不白地死掉,老镖头苦心经营多年的镖局,化为泡影,悲愤自尽。你叫我怎么忘得了?”
原来他也是十六年前在北谅山被从天而降的火球毁掉镖队的陵威镖局中人,本来是一名普通镖师。他并未出那一趟镖,而是留在了家中,却万没料到等来了那样的噩耗。镖局关门,老镖头无力偿还巨额赔偿,只得悬梁自尽,他由此心灰意冷,无意再干保镖这一行,于是随着朋友干起来挖『药』贩『药』的生涯。
大凡世人受到重大刺激,通常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将伤心之事深埋在心底,不愿说与他人听知;另一种却恰好相反,总喜欢喋喋不休的将自身的经历翻来覆去讲与别人,即便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例外。这秃顶老者显然是第二种人,周围人一问,便开始滔滔不绝添油加醋的讲述当年的惨案。只可惜他未曾到现场,所以诉说重点只能在其后镖局是如何倒闭的,当时的惨案却无法说得很了然。
这老者多半是有朋客栈的常客,他一开口,本来围在周围听江湖故事的几个伙计便离开了,想来这故事也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老者兀自唾沫横飞,讲述着他如何抱着自尽的老镖头尸身痛哭,镖局剩余的幸存者又是如何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
一个充满讥刺的声音低声说:“拿着死人的事情给自己脸上添点悲壮,还真够廉价的。”
易离离循声看去,说话者正是身边少年的同伴,那个始终面带笑意的中年人。没想到这个面善的人说话居然如此刻薄,但易离离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少年更是放肆地笑出声来,幸好没引起旁人注意。
“其实算算时间,有一个巧合,”老者继续说,“魔教开始兴风作浪,就是在那几个月,他们一向手段毒辣、诡计多端。我们那一批镖,保的是极贵重的红货,所以我一直在怀疑,这桩案子说不定是魔教做的,然后故布疑阵,伪装成离奇事故……”
此言一出,又是两声杂音。一个是方才低声挖苦他的中年人:“这哥们真该去当个说书先生,那脑筋编故事倒是挺灵光的。”
当然,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比较轻,另一个人可就是毫无顾忌了。此人虽然只是阴恻恻地细声细语,却故意运起了内力,让他的声音满室可闻。
“这位兄台大放狗屁,还真看得起那个破镖局。”这个人说。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山民打扮的瘦子,一直坐在门口远离人群,好像也不怕冷。
秃顶老者勃然大怒,但毕竟这群三四流角『色』江湖上活命的经验都很丰富,不明底细绝不轻易动手,因此只是强忍着怒气拱手问:“不知这位朋友有何见教?”
那人仍旧阴阳怪气:“登云会向来爱杀谁就杀谁,杀人从不赖账,但也绝不能容忍把别人的烂帐算到自己帐下。陵威镖局保的红货值多少钱我不知道,就凭这小破镖局那点名声,怎么也不至于入登云会的法眼。”
这番话一出,本来群情激愤的江湖客们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们都注意到,此人两次提到魔教,用的都是正名“登云会”。
秃顶老者嗫嚅着问:“阁下……莫非……莫非……”
那人嘿嘿一笑:“不错,你猜得很对。刚才你们骂得很畅快嘛,现在干吗不作声了?”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大堂中央,火光之下,只见一张脸苍白狰狞,手掌更是呈深黑『色』。众人噤若寒蝉,只能在心头暗暗叫苦,后悔得很不能把舌头割下来。
“刚才谁对我圣教不敬的,自己乖乖把舌头割下来,我就饶他不死。”他轻描淡写地说。
第二章、云邪2、()
北谅山的夜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从三陇村急行军回到北水镇,已经摔死了两个人。但上司谢谦的命令无可违抗,江大雷只能硬着头皮催促着部下继续加快速度。
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小木匠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地去抓捕。他所带领的兵丁进入北谅山已经好几天,谢谦一开始只是按照征兵条例,强征所有十六岁以上青年人。这本来是江大雷早就干习惯了的差事,令人郁闷的是,这次的行动有一点小变化:每遇到有抗命逃跑的,谢谦就会要求将其捕拿归案,再费劲也得揪出来。
这可与以往的习惯不同。通常遇到壮丁逃逸,江大雷从来懒得管,以此为借口向村子里讹一笔钱却是必然。眼下收到如此死命令,既增添了麻烦,又断了他的财路,心头的怨怼自然少不了。不过一直到了三陇村,他才发现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对村民们进行了一番审讯与拷问后,谢谦突然下令,放弃接下来的所有任务,全力抓捕该村逃跑的小木匠,这让江大雷意识到了:抓丁只是冠冕的借口,这个小木匠才是这位新调来的谢将军的真正目标。但搜索了一整夜,小木匠还是踪影不见。谢谦当即下令,江大雷带人迅速下山,在北水镇设卡堵截。
接近北水镇时,一阵夜风扑面而来,江大雷在其中闻出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心头一凛,下令停止前进,派人上前探查。
不久之后探子回报,前方有人斗殴,疑似江湖中人,江大雷的眉『毛』不禁拧在了一起。这一向是官府最头疼的事情,管了怕惹火烧身,不管怕助长那群草寇的嚣张气焰。所以他只能按老办法行事,放缓行进速度,令手下在距离北水镇还有半里路时就开始扯开喉咙吆喝。一般情况下,知趣点的就会自行散去,卖官府一个面子,而官府也会默契地不去追赶。
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踏上北水镇的青石路面时,已经听不到什么喊杀声了。但江大雷走近了才明白,并不是有谁卖官府的面子,而是该杀的人已经全杀完了。他看见镇上唯一的客栈大门敞开,门里门外遍地死尸,大概得有二三十具,幸存者们都缩在角落里不敢有异动。
所以那个站在街心看上去很悠闲的家伙无疑就是凶手了,此人一身土里土气的山民打扮,黑暗中看不清面目,见到官兵也毫不躲闪。江大雷知道遇上了棘手的货『色』,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盘问,不料他话还没出口,对方已经先发问了。
“这位大人请了。”山民准确判断出江大雷是领队者,而且说话得礼,让他心里微微一松。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把他惊得从马上摔下来:“您带着诸位官爷,一定已经去过北谅山来染,要找的那个小孩,找到了没?”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但此时也绝不能示弱,只能咳嗽一声:“胡言『乱』语!这是哪儿来的疯子?我们抓紧赶路,不必理会。”
士兵们也都猜到此人不好惹。他们平素欺软怕恶惯了,听到上司下令赶忙开溜,然而该恶人似乎打定主意和他们为难到底,也不知怎么的身形一晃,挡在了江大雷马前。他伸手在马头上轻轻一抚,这匹身材高大的战马居然就立即口吐白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把江大雷摔了下来。
江大雷反应倒也不慢,屁股一着地马上弹起来,拔出腰刀,呼喝着士兵们围住敌人。对面的疯子微微摇头:“这位大人,你上阵杀敌时,手也像这样抖个不停么?”
江大雷更加狼狈,听到疯子接着说:“我不喜欢废话,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个小孩的行踪,要么我们动手。我数三声,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居然真的开始计数,江大雷脑子一转,已经迅速判断清眼前形势,对方刚数到二他就赶忙开口:“我们……我们没找到他,他逃了,我正奉命下山来北水镇堵截。”
对方满意地笑了,挥手示意他滚蛋。等到官兵们忙慌慌地逃窜而去,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忽然转身回到了客栈的大堂中。刚才他施展辣手将那些对登云会不敬的武人杀了个干净,但对于没有开口辱骂的人,他却并未下手。只是见他如此凶悍,多数人都忙不迭地逃远了,客栈大堂里只剩下了四个人,包括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瞎眼老『妇』及其女儿。
虽然那母女俩没有逃走也让他感到奇怪,但他也无暇理睬,双目死死盯着那个少年。少年本来已经被刚才的杀戮吓得魂不附体,被他目光一扫,更是赶忙躲到了同行的中年人背后。
这个少年就是刚刚被丁风半哄半用强带下山来的小木匠安弃。本来以丁风的轻功,天黑前就应该远离了北谅山,但小木匠被他带着颠簸一阵就喊头晕呕吐,所以沿路不断停下休息,半夜才到北水镇,恰好目睹了一场屠杀,又听到了杀人者和官兵的对话。那也是安弃、易离离与登云会第一次的相遇。在此后的若干年里,他们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交互缠绕的荆棘,只有把对方扯断了,才能分开。
安弃原本对丁风说的话始终半信半疑,那段对话却让他不得不信。他回想着这十六年中村人的冷眼、父亲的漠视,回想着偶尔能在村长眼中见到的恐惧目光,回想着那个不断颤绕着自己的离奇梦境,心里一片『迷』茫。而刚才那个登云会的教徒与官兵寥寥数语的对话,已经说明了他的处境之危险。教徒的目光刚转过来,他就如惊弓之鸟,躲到了丁风身后。
“好眼力!”丁风夸赞说,“这么快就能猜到这小子的身份。”
教徒皱眉打量了丁风一番:“我再好的眼力也没可能见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