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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他,”云湛把画卷好,重新收回到旱烟杆里,“既然这幅画是他画的,那他很有可能知晓一点这四个少年人的事情。那样的话,没准能弄清楚你父亲的身世之谜。”
凌辛的回答是云湛期盼已久的:“那就托付给你了。你缺少路费吗?”
云湛没有说话,把自己的钱袋取出来往桌上一倒。那两个银毫和十一个铜锱碰撞着落到桌上,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穷了一个月,云湛总算手里有点钱可花了。他费了老大功夫才克制住自己花钱的欲望,一路向南去往白水城。庞诚彦喜爱白水城的天光水『色』、江流瀑影,最近十年来一直居住在白水。
但云湛实在不大喜欢白水城,因为这座城市太吵闹了,那些轰隆隆的水声足以吵得一个外乡人彻夜难眠。他一直怀疑当初兴建白水城的人是一群聋子,不然他们怎么会不嫌吵得慌呢。而现在的白水人早就习惯了那些水声,说起话来粗声大气,好似破锣在敲。
云湛在水声和破锣声的夹击中,费了老大劲才打听到庞诚彦的住所。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大画家的住处相当简陋,和他的声名并不相符。
艺术家都是怪脾气,云湛想,这老头子没有学着羽人到树上去弄个树屋来住,恐怕已经算不错了吧?
他来到门口,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概是出于某种对艺术家的敬畏——然后敲响了门。一个听上去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回应:“进来!”
云湛推开门走了进去,鼻子里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这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紧接着又想通了:艺术家嘛,很多人都说酒更加能刺激艺术家们的灵感,没准这位庞先生就是喝酒之后更能淋漓挥毫。
屋里光线昏暗,云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里的一切。他发现这间屋子陈设很简单,最醒目的是一张摇椅。屋主人就坐在椅子上,身体随着摇椅轻轻摇晃,同时摇晃的还有手里的酒壶。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体枯瘦如柴。
“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上门了,”庞诚彦苍老的声音响起,“你是为什么而来?”
既然你那么直接,我也开门见山好了。云湛从身上取出画卷,送到庞诚彦身前:“我想请你看一下,这幅画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庞诚彦并没有伸手来接,而是发出了一阵讥嘲的笑声。云湛耐心等他笑完,庞诚彦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你要让我怎么看?把你的眼睛借给我吗?”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间房屋如此昏暗而没有点灯,而且也隐隐猜到了这满屋酒气的根源。画家失去了双眼,犹如武者失去了手足,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干什么呢?
庞诚彦虽然看不到,但从云湛的沉默中也大致能猜到对方的情绪:“不过你也不必太失望,如果真是我画的,那么无论隔了多长时间,我都应该会有点印象。你不妨把画面上的内容形容给我看。”
“这是一幅木炭画,虽然只是一些线条,但画得很生动,”云湛描述着这幅已经被他深深印在脑海里的画卷,“画面上没有别的,只有四个大约十来岁的少年。从左至右,左数第一个是一张瓜子脸,鼻子略有点高,嘴角有一颗黑痣;第二个身材微胖,眼睛细长……”
“第三个人右手缺了一根食指,是么?”庞诚彦打断了他。
云湛大喜过望:“没错!你还记得这幅画!”
“我当然记得!”庞诚彦瘦削的脸上绽开一丝骄傲的笑意,“只要是我亲手画出的画,我就绝不会忘。不过你竟然能找到这幅画,实在是让我有点吃惊,让我想想,我画它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没错,四十一年前,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呢,不过那一次真是命悬一线,我差一点就没机会去活接下来的四十一年了……”
召亡游戏 六、()
四十一年前的庞诚彦还很年轻,双目当然也还健全。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在画坛崭『露』头角,被誉为新一代的巨匠大师。
意气风发的年轻画家喜欢四处游历,在不同的城市、乡村与山水间寻找新的灵感。在一个闷热的炎夏,他来到了宛州最重要的商业城市——南淮城。南淮这座内涵丰富的城市无疑很合画家的胃口,何况城里恰好有他好几位相熟的画友,作画之余可以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打发夏夜的无聊时光。
有一天夜里,庞诚彦喝得晕乎乎地从友人的家里出来。他摇摇晃晃地在南淮城古老的街巷里穿行,完全不顾行进的方向和他的住所完全是南辕北辙。随着夜『色』渐深,空气中终于有了几丝凉意,而庞诚彦也渐渐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荒僻的南淮城南郊,而自己居住的地方在北城。眼下夜已深,身边不可能找到运营的马车,这意味着他要么得拖着疲惫的双腿掉头走上数里进城区找地方睡觉,要么就得『露』宿。
庞诚彦拍拍自己的头,无可奈何地咒骂了几句,左右张望了一下,意外地发现前方隐隐有灯光。他一阵兴奋,向着灯光的方向走了过去。由于酒劲还在,他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但对一张软和舒适的床的向往让他顾不得疼痛了。
十分钟后,他来到了灯光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周围被高高的围墙围住,从围墙上缘可以隐隐看到其中的楼房,看上去好像一座富人的宅院,但哪个富人会住在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庞诚彦醉意未退,也管不了那么多,绕了一圈找到大门,开始用力拍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醒目。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头望着庞诚彦,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警惕。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中年男人问。
“我『迷』了路,想在这里借宿一晚。”庞诚彦决定不提醉酒的事,虽然他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只要有鼻子的人都能闻得到。
中年男人显然就闻到了。他厌恶地扇扇鼻子:“我们这里不接待外人。”说完伸手要关门。
庞诚彦急忙拦住他:“帮帮忙吧!我只需要一张床和一条被子,明天早上天一亮就走。”
“不行!”中年男人断然摇头,“我们不是客栈,不接待外人!”他用力一推,门板合上,夹住了庞诚彦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右手。
庞诚彦痛叫一声,同时也被对方冰冷粗鲁的态度激怒了。他狠踹了一脚门,中年男子猝不及防,被门板撞倒在地上。庞诚彦二话不说闯了进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黑漆漆的楼房,唯一的亮光来自于挂在楼门口的一盏油灯,这大概也是他在远处望见的那一点灯火。除此之外,整栋楼一片黑暗,从中不断传出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呻『吟』和低泣。这栋孤零零耸立于荒郊野外的楼房透出一股可怖的阴森气氛,即便在夏夜里仍然让庞诚彦感受到一股寒意。
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意识到自己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地方。正在后悔时,楼房的大门开了,摇曳的微弱灯火下,一个驼背的老头推着一辆平板车从楼里走了出来。虽然只瞥了一眼庞诚彦仍然用他画家的锐利眼神看清楚了平板车上装着的东西,他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停止。
——孩子。平板车上就像堆麻袋一样,堆着五六个毫无生气的孩子,大约在七八岁到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们以怪异的姿势或蜷曲或伸展,积压在一起,但怎样的挤压都不会让他们喊疼了。
这是几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庞诚彦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驼背的老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漠像冰一样,仿佛他手里推着的只是几个稻草人。当老头推着车视若无睹地从庞诚彦身边经过时,年轻的画家分明感受到一种黑『色』的东西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就在这时候,他的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庞诚彦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一间黑暗而『潮』湿的地牢里,空中蚊蝇『乱』飞,地上不断传来老鼠悉悉索索的爬行声。后脑勺很疼,用手一『摸』肿起来一大块,估计是被木棍之类的东西揍了。
画家从铺在地上的稻草上勉强支起身来,环视着这件小小的地牢。牢门理所当然锁住了,只留下一个小窗格透气,同时透进来一些黯淡昏黄的光线。庞诚彦对着窗格外大喊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他只能颓然地重新在散发着霉臭味儿的稻草上躺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所发生的事情。
首先,他被人关起来了。他在喝多了酒的状态下误闯入这栋不明属『性』的建筑物,被人敲昏了塞进这间地牢。
第二点就不那么好想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抓他要干什么?现在没有人来搭理他,只有各种蚊蝇虫豸相伴,实在让庞诚彦心里不安。再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小孩的尸体,他心里产生了一阵莫名的恐惧。
地牢里不见天光,无法判断具体时间,他只能通过自己的饥饿感来大致猜测一下时间的流逝。关押他的人倒也并不想饿死他,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一顿饭,而且饭菜质量都不错,这让他稍微有了一些宽慰:也许对方并不想杀死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吃过四顿饭后揭晓。两条大汉终于打开牢门把他提了出去,蒙住眼睛之后,带着他上了许多台阶,又在平地上转了不少圈,最后把他带进一个相对宽敞、却仍然不明亮的房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令人看不清面目的阴影中,似乎是在打量着庞诚彦有几斤几两。
最后这个黑暗中的身影开了口:“你随身带着画笔,还有几张画。那些画都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我是一个画家。”庞诚彦回答,心里隐隐约约猜到点什么。
果然黑影满意地点点头:“我会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画几幅画就行。”
庞诚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如今身处险境,只要能保命,要他做什么都行。但他心里同时也很清楚,所谓保命也只是暂时的,等到画完之后,对方仍然会想办法处置他。无法可想,得过且过吧,多活一天算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庞诚彦按照对方的要求,完成了若干幅十分诡异的画,他自己在画这些作品的时候都禁不住汗『毛』倒竖,随时觉得鼻端能闻到一股血血腥的味道。那时候他还并不明白那些黑暗、污秽、邪恶而恐怖的画卷的真正意义,但内心深处还是明白,自己似乎是在做着些为虎作伥的勾当。
这些可怕的画仿佛有一种魔力,吞噬掉了庞诚彦的勇气和信心。当最后一幅画完成之后,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自己该如何逃生,而是懒洋洋地靠在地牢的稻草上等待死亡降临。然而就在他自认为必死的时候,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起火了。这栋他在其中被关押了十多天都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的建筑物,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来势凶猛,迅速席卷了这座陈旧的楼房,在一片哔哔剥剥的燃烧声和轰隆隆的垮塌声中,庞诚彦清晰地听到了许多孩子的哭喊声,他粗略判断,这栋楼里只怕有不下上百个孩子!
由于地下的木头普遍『潮』湿腐朽,地牢反而没有那么快着火,庞诚彦猜测外面看守他的人肯定已经跑了,于是用力用肩膀撞开那扇并不结实的木头门,冲了出去。
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开,而庞诚彦对这栋房子的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他还记得一点从别处听来的火中逃生的经验,用食水弄湿了一块布,捂住口鼻在浓烟里仓皇逃窜。夏天的空气本来就炎热,再加上大火一烧,他总有错觉自己灼烫的皮肤已经燃烧起来了,头颅像要爆炸了一样,满眼直冒金星。
凭借着简直堪称天赐的绝佳运气,他找到了通往地面的楼梯,冲到了一楼,并且找到了大门。然而就在即将冲出大门的时刻,一块从二楼倒塌下来的木板砸中了他的肩膀,狠狠把他砸倒在地上。
庞诚彦的双腿被木板压住了,以他现在的姿势根本无法推开木板,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了。昏昏沉沉中,他却感到脚上的木板被艰难地拖拽开,接着几只小手分别抓住他的手臂、衣领等地方,把他一点点拖出了这栋楼。
刚刚离开火势范围,身后就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垮塌声响,着火的大楼彻底垮塌了。运气又一次眷顾了庞诚彦,楼房倒塌的方向与他所在的方位正好相反,否则他已经被掩埋起来了。
惊魂未定的庞诚彦过了很久才有力气自己站起来,肩膀和两腿都疼得厉害,但无论如何,他还活着。这时候他才有余暇去注意到拯救了他生命的人,他们现在正站在他身旁,沉默地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
那是四个满脸伤痕、衣衫褴褛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但他们阴沉而镇定的目光让他们显得像成年人。当他们开口说话后,这种感觉更强烈。
“我们并不是因为可怜你才救你出来的,”其中一个少年说,“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究竟给他们画了些什么?”
召亡游戏 七、()
几十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惊险一幕,庞诚彦仍然忍不住脸上肌肉抽动,显然对于当时的生死一线还心有余悸。而提到四个少年人的时候,更是表情复杂,既掺杂着感激,同时也有几分敬畏。
“那你到底给他们画了什么?”云湛问。
“原画当然已经不在了,”庞诚彦说,“不过那帮人后来做了许许多多的复制品,在宛州,你到处都能见到它们。你可以到床边那个柜子里看看,从上数第三个抽屉,看了你就明白了。”
云湛依照他所说的打开抽屉,拿出了里面的几张画纸,稍微一瞥,他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这些画上用极其『逼』真的手法描述了种种地狱的酷刑、沸腾的血海、受刑者在烈火中永不停息的哀嚎。当然也不总是这些,地狱的场景介绍完后,还有充满光明的永恒乐土、乐土中『迷』人的神仙仙女、以及乐土的主宰者——一个相貌温文、目光肃穆的白衣童子。
“闹了半天,天童教的这些破烂招贴画就是你画的……”云湛喃喃地说。
九州长久以来的和平光景催生出了不少欺骗人心的邪教,天童教就是其中之一,主要在宛州流行。不过相对于其他一些血腥残酷的邪教,这个教派相对温和一些,并没有采取过什么激烈的行动。他们只是不停地召开布道会,不停地宣讲那些大同小异、陈词滥调的教义:世界是如何如何邪恶,迟早有一天要灰飞烟灭;信我者可以活命,不信我者难免要嗝屁;诸如此类。由于他们温和的外表以及从来不动粗的作风,倒也博得了不少信徒的信仰。
云湛过去并没有把天童教放在心上,只知道他们所信奉的救世主号称“天童”,据说是创世神的儿子,奉命拯救世人,就是画上那个宝相庄严的白衣童子。但是听完庞诚彦的故事之后,他却迅速意识到,天童教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至少那辆平板车上的六具孩童尸体以及大火中狂奔的上百个孩子就很能说明问题。
那栋建筑物究竟是什么?和两名死于召亡游戏的死者又有什么关系?云湛决定继续问下去:“那四个少年人,你弄清楚他们是谁了吗?”
庞诚彦摇摇头:“没有,这是四个不太容易接近的孩子。不过在分别之前,我提出给他们画一幅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