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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道理,”云湛说,“不过他怎么能料定公孙克就会在那段山崖出事呢?”
萝漪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吗,那段山路如果被伏击,基本就是必死。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天公孙克的逃亡路线,根本就是公孙蠹故意泄『露』出去的。他为自己的侄儿安排了这条死亡之路,又悄悄把讯息告诉了独眼人,而他已经提前埋伏在了那段山崖下,只要马车摔下去,他立刻会赶过去,毁掉尸体的面容。”
“可是公孙蠹又会藏到哪儿去呢?”风笑颜低声说着。刚才那番话固然很贴近事实,如果从云湛嘴里说出,她说不定还得挖苦两句,故意找找茬。但不知怎么的,始终和蔼可亲的萝漪却让她不敢稍微有一丁点放肆,比面对着公主之尊的石秋瞳还要紧张万倍。她能凭直觉感受到,这个外表看起来单纯可爱的矮个子河洛,体内蕴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力量。
“也许他也找到了法器库,”云湛沉『吟』这,“这是个足够精明的人,很难想像他在布置了那么大的骗局后,会始终一无所获。”
三人又猜测了一阵,仍然不得要领。云湛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就好像是夏夜里被蚊子叮了,但伸手搔上很久都找不到痒处。现在他们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剥出了很多的真相,只是这些真相不痛不痒,反而引发出更多的难解之谜。而最要命的谜团——法器库的方位——始终得不到解决。唐国水师就像在海上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堤坝,让堤坝外的人们心急火燎而又无可奈何。
'云湛总结的待解之谜'
一、辰月法器库的位置。
二、公孙蠹的下落。
三、二十年前曲江离遭到背叛的详情。
四、风笑颜扑朔『迷』离的身世,以及她的父亲龙斯跃在此事件中的身份与作用。
五、曲江离遭到汤氏陷害灭门的真相,会否和法器库有关?
六、最早给我写信示警的崔松雪是如何卷入事件的?他字条上没写完的“找到尸”三个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七、修复的笔记中提到过去法器库所在地的一些状况,那些“神的信徒”与独眼人以及另一股力量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这种关系究竟是怎样产生的?那只奇特的怪兽背后隐藏着什么?
第九章深海 '一'()
天启的夏天和南淮城的夏天有着全然不同的光景。南淮的夏天是湿润的,让你在任何时候都觉得皮肤粘粘的,好像呼出的空气都能滴下水来;而天启城的夏天是干燥的,让人总觉得自己是一条正在被晒干的鱼,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火星。
那些蒸腾的热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一向贪睡的云湛尤其感到头脑发胀,眼皮子似有千斤重。他不明白自己现在还留在天启城究竟能做什么,但离开天启似乎也不能做什么,何况天启是一个流言的中心,呆在这里至少可以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消息,还能随时调用辰月教徒为自己跑腿。他有时候忍不住就要想:我要是真的加入辰月教,好像也不赖……
这几天中,他寻访到了当年奉命缉拿公孙蠹的大内侍卫,以确认他和萝漪对公孙蠹替身的怀疑。这位前任侍卫颇具江湖气,和云湛酒过三巡后,立即变得热乎起来。两人称兄道弟,前大内侍卫反正已经不在其位,所以肆无忌惮地抖出了当时的一些细节。
“公孙蠹那个老小子,就是太倔,”面红耳赤的前侍卫喷着酒气说,“他和谁顶牛都不打紧,但怎么能和皇帝对着干?皇帝说齐王是叛逆,那齐王就是叛逆,没得商量!他偏要说不是,还是调查真相,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么?”
云湛连声附和,前侍卫又咕嘟仰脖倒进去一杯酒:“后来我们去捉拿他的时候,他的房子已经空无一人了,但我们得到了匿名的线报,告诉了我们他的逃亡路线,所以我们立即追了过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马车就在一处很险要的悬崖摔了下去。我们一看就知道,从那里摔下去肯定活不了啦,不过我还是亲自系上绳索爬下去看了一下。”
“看到尸体了吗?”云湛趁热打铁。
“看见了,惨啊!”这位前侍卫摇晃着脑袋,“车夫的脑袋都从脖子上滚下来了,公孙蠹的脸更是被划得稀烂。而且他们好险没砸着山下的人。”
“山下有人么?”云湛漫不经心地问,又为他倒上一杯酒。
“是啊,我发现了附近的泥土上有人走过的足迹,而且还很新鲜。估计是个在那里打柴的樵夫之类的,肯定被那辆从天而降的破车吓得『尿』裤子,然后落荒而逃啦。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机会看到一辆马车从天上掉下来?”
两人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快亮了。云湛醉意微醺,享受着晨风的清凉,慢吞吞走回房。来到门口正要推门时,他忽然放缓了脚步。
头顶的大树郁郁葱葱,还有清晨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但云湛却敏感地觉察到,『露』水的冰凉中还带有一种别样的寒意。他懒洋洋地伸出手,做出醉态可掬的样子,笨拙地推开门,但就在踉踉跄跄跨进门槛的一刹那,他倏地回转身,向着树上连『射』三箭。
弓弦刚刚响过,树叶间一阵波动,紧接着几根几乎像蛛丝般细微的金属丝从树顶飞出,悄无声息而又迅若闪电地疾卷向云湛的身体。云湛飞快地闪身入门,利用墙壁挡住了这几根细丝,然后用耳朵捕捉着细丝飞回的短暂间隙,扬弓准备再『射』。
然后他的动作停滞住了,眼看着一个魁梧敦实的身躯从树上轻快地跳下来,大摇大摆走到他跟前。云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刺客,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夯货,你他妈的真的想干掉我吗?”
被称为夯货的男子耸耸肩:“多日不见,我就是想试试你的身手有没有变坏。如果我用六成功力就能杀掉你的话,那你还真不如死了的好,省得活在世上丢人。”
这个人名叫安学武,曾经是南淮城的知名捕头,但真实的身份却是知名杀手组织天罗的重要成员。他和云湛大半年前一起经历了血腥的南淮城净魔宗魔女复生案,不过也因此暴『露』了身份,不得不离开南淮。两人活生生就是一对欢喜冤家,彼此不停地较劲,却又暗藏佩服。
云湛和他斗了几句嘴,招招手:“进来喝杯茶吧。”
安学武摇摇头:“没那个闲工夫,我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说完就走。”
云湛略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渐渐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我到天启来,是为了和某个国家的斥候头目进行谈判,替他完成几桩重要的刺杀,具体就不必说了。”安学武说,“不过我一向是个警惕的人,因为不放心这个人的信誉,所以监听了他和手下的谈话,并且偷阅了一些文书,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件或许和你有关的秘密情报。我惦记着还欠你一个情,所以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云湛眼皮微微一跳:“什么叫‘或许和我有关’?”
“因为我和你许久不见了,现在你身边又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不知道你和秋瞳公主的关系是不是还那么好。”安学武悠悠地说。
云湛心头一震:“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她并没有怎么,不过也快了,”安学武收起开玩笑的口吻,似乎是知道石秋瞳对云湛的重要『性』,不敢在这个话题上胡扯,“那份绝密情报提到,在国主的命令之下,衍国的水师正在大规模调动,准备由滁潦海北上,行进到中州西部海域,也许是为了与唐国水师交锋。这只水师,将由公主率军亲征。”
云湛大『惑』不解:“开什么玩笑?她不是一直阻止石之远那个老糊涂蛋对唐国用兵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份情报上还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安学武的表情很古怪,“情报里说,有一个名叫云湛的羽族游侠在那片海域招募了一些海盗,进行着某些秘密勾当,也许是大大触犯了唐国利益,唐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大举出动水师的。你得知道衍国虽然国力强于唐国,但水师远赴重洋,大老远地跑到别人家门口开战,赢面只怕不大,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
木叶萝漪又度过了一个忙忙碌碌的不眠之夜,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小小的身躯里好像蕴藏着无穷的精力的韧劲,再加上与外貌不相符合的智慧、老辣以及适当时候令人战栗的残忍,她获得了所有教众的敬畏与绝对服从。
萝漪处理完最后一项事务,喝光了壶里的浓茶,决定到屋外透透气,但刚一开门,她就怔住了。
门外负责警戒的四名教众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四肢关节被人用极利索的手法拧脱了臼。萝漪对这四个人的功力心知肚明,如果能有人在一瞬间解决掉他们四个,那一定是个绝顶高手。她不动声『色』,却暗中把精神力提到了顶点,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她所修炼的谷玄秘术“枯竭”,向来是令人谈虎『色』变的凶狠杀招。
但当袭击者『露』面时,萝漪并没有发招。她对面这个本来很熟悉,却在这一刻变得陌生的人,正带着满脸的杀气,手中的弓箭指着她的胸口。和云湛认识了那么久,她从来没见到过这个温和随意、总是一脸坏笑的羽人有过如此可怕的冷酷表情。
“你怎么了?”她镇定地问。
“你怎么可以用我作为诱饵去引她出兵?”云湛的语声冷得就像殇州的万年冰雪,“你找不到突破水师封锁的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你需要有人替你卖命,也尽可以利用我。但你怎么能把她置于那样的险境?”
萝漪淡淡地问:“你所说的‘她’,指的是石秋瞳吗?”
“明知故问!”云湛哼了声,手里的弓弦绷得更紧。
萝漪没有避让,而是向前跨出一步,凝视着云湛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是我用你做诱饵,引诱石秋瞳出兵,以此帮助我达到目的?”
“你用不着装无辜!”云湛凶狠地和她对视,那目光让她想起了曾在滁州见过的草原上最嗜血的驰狼,“你曾经利用过我,欺骗过我,也许这次合作你的初衷也是想要利用我,我都不会生气。但你不能去动她。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行。”
“云湛,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你还是应该稍微冷静一点想想,”萝漪用柔和的语调说,“我们打过这么多交道,难道我还不明白你心里真正重要是什么吗?就算我真的想利用你,你觉得我可不可能那么愚蠢,去触碰你的底线,把你推向我的对立面?云湛,你一向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就说这么多,其他废话说了也没用。如果你还不相信我,一定要动手的话,我只能奉陪。”
她摊开手,“枯竭”的死亡黑气就在莹白如玉的手心里流转着。云湛视若无睹,只是呆呆地思考着萝漪所说的话,那么一阵子,萝漪甚至觉得眼前的知名游侠会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样,把手里的弓箭往地上—抛,蹲下身来哇哇大哭,但当各种复杂的表情从云湛脸上交替闪过之后,剩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
萝漪又想起了那头驰狼,那头奇迹般地逃过了二十多骑猎手追杀的白『色』驰狼。当它被猎手们围追堵截,看来已经陷入绝境时,目光中流出的就是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云湛的一生也遇到过无数的危险困境,但对于他而言,真正的绝境,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这样的绝境能促使他用尽自己的每—滴智慧与勇气。
“你是对的,很抱歉,我错怪了你,”云湛重新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往海边。而且对于这次衍国出兵的幕后推手,我突然有了一点猜测。”
“我马上叫人备马,”萝漪淡淡地说,“等到了海边,船也会备好了。”
“普通商船或者渔船都不够快,”云湛说,“我们需要海盗船。”
◇
很久以后,当时一直借助着秘术掩护悄悄躲在角落里的风笑颜对云湛说:“认识你那么久,那一天我突然发现你很帅哎。”
云湛很不服气:“凭什么其他时候我就不帅?”
风笑颜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仍然自说自话:“那时候我就在想,许多年之前,你叔叔一人一弓,孤身一人闯进强敌环伺的风家,向他岳父致意的时候,会不会也是那样的神情呢?”
“什么神情?”
“就是只要为了某一个人,天塌下来都能顶得住。”
“净胡扯!”
第九章深海 '二'()
再往前推进二十多海里,就将进入唐国的海上警戒线。到了那个时候,想回头也已经晚了,战争一触即发。
石秋瞳默默坐在船头,看着夜空中细细的弯月。八月的滁潦海阴晴不定,刚刚送给了船队一次大风浪,紧接着又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军舰划破海浪的声音都好像一首悠扬的歌。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但当听到云湛被困在海盗巢『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某种烈酒般的情绪支配了她的头脑。当国主再一次提出“唐国的水师调动摆明了是向我示威,我们的水师也必须压过去待命”时,她破天荒地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反而主动承担了任务。如今两国水师一边号称清剿海盗,一边号称“例行军演”,彼此虎视眈眈。
可是我真的要打过去吗?她一遍遍地反复问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我可以发动一场战争吗?这不像是我的作风,但为什么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唆使我这么做呢?
正在心『乱』如麻的时候,前方海域忽然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不久斥候前来报告:“有一艘海盗船闯进了我们的警戒区域,船上打着白旗,炮也拆掉了,行驶速度很快。”
海盗船?石秋瞳有些纳闷,但她还是吩咐下去,截住那艘船,把船上的人都带到自己的座船上来,当来人刚刚跳上座船的甲板,石秋瞳霍然站起,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那是云湛,活生生的云湛。他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不过总体还算好,尤其标志『性』的歪嘴坏笑半点也没变。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云湛走到跟前,握住她的手,双手的温暖告诉了她,这的确是活人,不是幻象,“我没事。你千万别和唐国开战,不然就中敌人的计了。”
“你们的船和唐国的船都太难抢,”云湛说,“但是海盗总归脑子要笨点。这些日子你们双方大张旗鼓,大部分海域海盗船都不敢进去,海盗们都快饿死了,不得已转到陆上去抢劫。我们稍微放点诱饵,他们就会中招,反倒蚀了自己的船。”
他说得很轻松,但乌黑的眼圈说明他这几天几乎完全是不眠不休,体力到了极限,否则也不至于被区区海盗在手背上刮出一道伤口。石秋瞳替他包扎好伤口,轻声说:“但不管怎么样,你赶到了。你想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的。”
云湛苦笑一声:“也许我更像匹狼,不到完全断气,就不肯把爪子和牙齿收回去。”他把自已中州之行的所有收获扼要地向石秋瞳说了一遍,石秋瞳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调动这些水师,是为了帮助那个老妖怪攻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