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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养大的,”父亲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带上了哭腔,“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他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不是自己找死吗?”狄弦问。
我父亲闭上了眼睛。不断涌出的眼泪冲刷开黑暗的记忆,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他幼小的身躯被中年人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逃亡过程中的剧烈颠簸。他看见中年人的脸上、身上不断被荆棘划破,留下遍体血痕。他听到中年人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急促的呼吸声中隐隐带有濒临极限的痛苦杂音。但颠簸始终没有停止,逃亡仿佛没有终点。
“爹,我们要跑到哪儿去?”两岁的父亲用稚嫩的声音怯生生地问。
中年人好像没有听到父亲的问话,长时间的奔跑让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在嘴里不断无意识地重复着:“没有人能杀我的儿子……没有人能杀我的儿子……”
“我不要死!”父亲更加紧张,“我不想死!”
中年人仍旧没有理睬他,就这么一路前行。在父亲遥远的记忆里,那一条漫长的逃亡之路充满了危机与艰险,就像是隆冬的长夜,让人看不到曙光到来的迹象。
但最终,他们还是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蛇谷。这是蛇谷历史上出现过的最奇异的一次新人加入,因为这回不是魅带着投名状而来,而是活着的投名状把魅抱在怀里送过来。
“爹,你要把我扔在这儿吗?”我的父亲在谷主的怀抱里挣扎着,哭喊着,“我不要呆在这儿!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
但中年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亡命奔逃让他完全透支了所有的精力,他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最后一次对着我父亲微笑了一下,然后对谷主说:“麻烦你。我不想让我儿子看到。”
谷主点点头,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了父亲的双眼。父亲徒劳地想要把他的手推开,然后耳朵里听到砰地一声,那是中年人用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在蛇谷城的城墙上,为他的儿子完成了投名状。
“所以那天,在那个人类的客栈外面,你见到那个被砸破脑袋的羽人才会昏过去,因为你想起了你爹,也就是你的人类养父,对吗?”狄弦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我父亲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爹破裂的脑袋出神。狄弦晃晃脑袋,接着问:“你们为什么被追赶?因为你父亲收养了一个魅?”他刚说完这句话,马上推翻了自己:“没道理。收养一个魅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驱逐,没有千里追杀的道理。”
“但如果那个人一心在培育邪兽,而那个魅被当成邪兽的化身,那就有可能了。”我父亲轻轻说。
狄弦愣住了。他细细打量着我父亲,把手放在父亲的头顶。我父亲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流从顶心贯入,在四肢百骸游走一圈后,消失不见了。
“你要是邪兽,我就是邪兽的老祖宗,”狄弦摇着头说,“把你完全拆成精神游丝再组合成一件精神攻击的武器,也不过能拆掉几座房子。”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父亲的语气很『迷』茫,“所以我才想不通。那时候我刚刚能摇摇晃晃地在地上走路,而我爹忙着做他的事,没太多空闲顾及我。但我是一个魅,没有人类的小孩愿意和我一起玩,见到我就要扔石块。有一天村里的几个小孩子主动来找我玩,我简直受宠若惊啊,毫不迟疑地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看来很和蔼亲切,带着我来到了悬崖边,然后突然之间,动手想要把我推下去。”
“好在我虽然年纪小,反应还是快,本能地一把拽住了身边一个孩子的衣角。悬崖边全是沙石,脚底很滑,那孩子一不留神,加上其他人推到我身上的力道,结果被我带了下去。”
“小小年纪就那么歹毒,”狄弦叹口气,“比起来你那些整人的恶作剧也就微不足道了。不过他们一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干坏事,反而会为了自己能站在人类立场上消灭外族而沾沾自喜呢……后来怎样?”
父亲更加『迷』惘:“我觉得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向着悬崖下面摔去,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昏过去了。可是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发现我并没有在崖底,而是躺在了悬崖边,在我的身边都是尸体,是那些把我骗出家门的大孩子们。而这当中还缺了一个人,就是被我拽住衣角的那个,后来的他被村民在悬崖底处找到,已经摔得粉身碎骨。”
“我明白了,由于你父亲一直在琢磨邪兽的事,所以他们把你当成了邪兽,所要干的事情也不只是驱逐了,而是要杀掉你们俩,”狄弦似有所悟,“而那也是你对邪兽这么憎恨的原因,因为你了解邪兽能带给人的恐惧和不幸,也许还亲眼见到过你父亲的实验品。”
我父亲点点头:“我爹……就是一个人类秘术师,一心研究制造邪兽的方法,本来就四处遭人排斥,不然也不会躲到那个荒僻的小村庄里。他付了村民们不少钱,才勉强换得他们同意在那里居住,而收养我更是犯了大忌。那一天在祭坛里,我本来应该第一眼就认出那种怪物是邪兽的,可是……也许是我内心不愿意想起那件事吧。”
“我有一个疑问,”狄弦说,“那些村民怎么看出你是一个魅的呢?你爹不会愚蠢到自己告诉他们吧?”
“因为我爹把我带到村里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魅实。”父亲答得很简洁,却解释了一切。从虚魅到实魅的凝聚过程漫长而充满危险,通常魅都会先形成一个坚硬的壳来保护自己,那就是魅实了。近百年来魅和人类的关系不断恶化,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魅完全没有了解,只是将其当成一种无比神秘的存在,而是或多或少都有了一点基本知识,以便指导自己与魅族的对抗。那个中年人带着一个魅实招摇而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玩意儿了。
狄弦沉思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揣摩着中年人奇特的行事,不久他又问道:“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选择婴儿做为凝聚成形的模板呢?我活了那么大,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难道是虚荣心作怪,你想要混在人类当中冒充一个神童?”
“我他妈的要是知道就好了!”父亲很不耐烦地回答,“十多年来,至少有上百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可我应该怎么回答?哪一个魅能记得住自己虚魅状态时的思维?又有谁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选择模板时的标准和喜好?”
狄弦耸耸肩,没有再问下去:“回去吧。”
前传 花与蛇 八、()
在那本胡编『乱』造的低俗小说里,故事的主人公最后带来了一支由邪兽组成的军队,一番苦战后把什么香猪、机锋甲、星辰力超人扫了个干净,但邪兽本身也死光了。这倒是不算太离谱的安排,毕竟邪兽本身太难培养,所谓的军队数量也并不大——总共也就三只。但这三只成形的邪兽,就已经足以扭转战局了。
因为邪兽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巨大,其身躯最长可以长到接近一里,传说中的巨兽专犁或是虎蛟也难以望其项背,放眼九州,也许只有几乎从来没人见过的大风才能比邪兽更大。这并非是自然产生的生物,而是利用秘术的方式人工培育的怪物,某种程度上和魅的产生有一定的近似之处,也是利用物质与精神的相互转化原理,通过不断地喂食和培育,让邪兽的身躯越来越巨大,具备的能力越来越强。
但魅的形成漫长而痛苦,因为一个魅必须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来吸取精神游丝,寻找可以使用的物质,而邪兽却没有任何自主的能力。它就像是一只填鸭,由秘术师填充着构成身躯所需的物质;同时又像一个泥人,最终的形状完全不由自己控制,而被创造者随意地变幻着。
这样缺乏自主意志的成长方式,一个最大的缺陷就在于结果的难以预料,换句话说,成功率太低。即便是魅那样全副心神追求一个形体的种族,也时常在最后凝聚成形时出现差错,导致身体上的重大缺陷,邪兽这样的被动产物更不必提了。通常花费巨大的精力和财力培育十只邪兽,也未必能有一只最终成功,绝大部分都会有严重的畸形,比如体重数万斤却偏偏没有长出结实的腿,这样的邪兽能拿来干什么?
最可怕的情况在于形体成功了,但空有形体而缺乏智力,也许会不分青红皂白连自己的主人都吞吃掉。因此邪兽的威力人人都知道,真正敢于动手去实验的寥寥无几。毕竟把钱扔到水里也就罢了,把自己的命扔到自己培育的邪兽嘴里,那才叫冤枉呢。邪兽成为了一种只能在故事里存在的兵器,一把伤己可能比伤人还要厉害的双刃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帮助过哪个英雄或是枭雄力挽狂澜。
可是现在谷主非常坚定地在培育邪兽,而且自己那一天『摸』进祭坛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正在成长中的邪兽,体态正常,见到自己时目光中流『露』出的贪婪也说明智力没有太大问题。父亲心里一颤,明白过来,谷主一定是已经掌握了某种控制邪兽的方法,所以才会那么大胆。
当年的养父没能完成的事,如今终于被谷主完成了,我父亲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他现在很难见到狄弦的面了,因为狄弦几乎每一天都在祭坛里呆着,和长老们一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培育着邪兽。他很好奇狄弦究竟能做些什么,问了若干次之后,狄弦有点不耐烦,终于告诉了他:“因为我主修的是岁正秘术。”
“岁正秘术?那又怎么样?”我父亲回忆着岁正秘术的内容,那是一种以『操』控植物为主的秘术,上一次灭杀人类探路者时,从狄弦脚下不断生起的那些带刺的荆棘,就是岁正秘术中的一种杀人法术。但那和邪兽有什么关系?
“邪兽的生长太难以控制了,尤其当它开始具备自己的思维能力时,很容易就会发狂,”狄弦解释说,“所以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在邪兽的体内加入植物的成分,把它变成半兽半植物……”
“你们真是疯子!”我父亲脸『色』惨白,“这样会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脚种在泥土里的大象?头上开花的狼?”
他一阵没来由的恶心,狄弦拍拍他肩膀:“我就说不该告诉你,一告诉你你就开始瞎想。没那么糟糕。当然也可以脚下生根,但没必要那么做,我现在的做法,主要是抑制它的思维,让邪兽即便没有生长的意识,也能像晒着太阳的植物那样,平稳地长大,『性』情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话虽这样说,我父亲还是难以平静,这一夜他大半时间都醒着,偶尔睡着一下,立即陷入『乱』糟糟的怪梦中。梦境里,更多的邪兽出现了。但它们全都无法动弹,一个个植根于泥土里,怒张的血盆大口中没有獠牙,而是伸展出一根根的长长的藤蔓。那些藤蔓在自己屁股后面追啊追啊,怎么也摆脱不了,终于把梦中的少年卷了起来,然后无数的根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全都『插』在自己身上,就像植物吸取土地的养分一样,把自己吸干了。
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的父亲在空中飘飘『荡』『荡』,好似风筝,他看见所有的邪兽都慢慢结冰,冰冻了起来,自己则被拉扯到无限大,把被冻住的邪兽们覆盖起来。冰雪很快融化,邪兽们重新活动起来,我父亲的心脏好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抓住了——
蛇,它们全都变成了蛇,抬起头来,开始撕扯自己的身体。蛇的尾巴全都像树根一样栽在泥土里,黑洞洞的双眼里慢慢开出娇艳欲滴的鲜花。
这个噩梦令父亲醒来后胃口全无。他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下,只觉得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亟需要透气。
蛇谷里的花儿都已经怒放了,满山遍野一片灿烂的春光,纷飞于其中的蜂蝶彰显着生命的活力。这样的场景让父亲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懒洋洋地躺在如茵的绿草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强迫自己暂时忘掉那些令人不愉快的想象。但是好像又不能不想,因为战争迫在眉睫,他已经可以看到在障眼幻术的外面,有更多的秘术师在寻找着秘术布置的方位。虽然上一批失踪者完全没有找到,但他们的失踪让人类更加警醒。这一回,有更多的士兵跟随保护,虽然会因此干扰秘术师们的精神力,导致效率的降低,却至少不会再被偷袭全歼了。虽然慢,但是可靠。
谷主计算过,按照这样的搜索方式,蛇谷能赢得的时间比之前预计的还要多,会有三个月之久。谷主踌躇满志,自信更充裕的时间能让他培育出更厉害的邪兽,而得到狄弦这个有力的臂助,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可是狄弦究竟是什么人呢?父亲已经猜想过无数次了,始终不得要领。狄弦自己的说法很简单:他曾向一个魅学习秘术,后来在九州各处跑马帮赚钱维生,听说了蛇谷的存在后,就赶过来了。但父亲总觉得这个人身上还藏了许多事,但他就是不肯说,也没办法。
父亲不着边际地东想西想着,柔和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让他渐渐睁不开眼睛,毕竟昨夜实在睡得太不踏实,他终于睡了过去。这一觉很安稳,终于没有做什么梦了,醒来时却意外地发现,在障眼幻术的边缘,站着一个人。一看背影他就认出来了,那是狄弦。
狄弦跑这儿来干吗?父亲一阵困『惑』。他唯恐弄出声音来,就这么趴在草丛里,忍受着蚂蚁和其他飞虫在他的身上钻来爬去。他看见狄弦站在那里,始终没有动,好像在犹豫着点什么,最后却跺了一下脚,转身走回了城里。
我父亲注视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心里猜测着,他是不是在犹豫着是否出去和人类接头的问题呢。越来越弄不明白狄弦想要干什么了,难道那个晚上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者狄弦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蛇谷的事?
第二天一早狄弦又消失了。我父亲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没有去多想,但到了午间,谷主居然来找他询问狄弦的下落,这让父亲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想啊想啊,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往城外跑去。
他来到了曾经带着狄弦走过的那条捷径,既能在冬天翻越积雪,也能在春天绕开谷口的大路,以免被人看到。父亲仔细查看了那条小径,发现了几个还没消失的脚印,看鞋印的大小,应该就是狄弦。
谷主来找父亲时,一脸的焦急,因为培育邪兽的进程耽搁不得,但狄弦偏偏在这么要紧的关头跑出去了。父亲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没办法了解这个人。
好在狄弦这次只出去几天就回来了,没把谷主的头发全给愁白了,父亲问他出去干了些什么,照例没有得到回答。倒是他回来的当天发生的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吸引了父亲的全部注意力。
那一天父亲正坐在一间无人居住的民居的屋顶上,无聊地看着偶尔路过的同族们发呆,连扔点小石子或是浆果戏弄他们一下的兴趣都没有。那一对被捆绑的青年男女就在那时候进入他的视线。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妇』,以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为模板凝聚而成,算起来真实生存的年龄也不过有五六岁。他们为人很和善,和我父亲的关系一直不错,所以眼下突然看到他们被牢牢地捆住押走,父亲很是愕然。
他溜下房来,悄悄跟在后面,跟随着押送他们的七八个魅来到了议事厅,一脸严肃的谷主正在那里等着他们。父亲从窗外窥视,有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