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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会不会出大『乱』子。而夜航的船要靠岸,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灯塔!”老莫那时候咬牙切齿地说,“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记住你要做的事,”牛角对我说,“别浪费机会!”
我当然记得。这一夜东风劲吹,犯人们都很早躲回囚室,而瞎子依然是不知所踪。我很容易就偷到了他一身衣服,穿戴起来,然后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这就是我最大的作用。因为我是个侏儒,乔装起河络来正好合适,在黑夜里不容易辨别得出来,正好可以冒充瞎子。我父亲原本是个身材高大的人,没想到生下我却是这样的畸形。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不痛快,直到死时都郁郁寡欢。也许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执著的原因吧,我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用的儿子。
八、父亲()
我邹天蓝纵横前半生,老来却只能在这穷乡僻壤等死,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当年那一场争夺。现在我已经快要死了,却仍然不能甘心哪。
不必你问,我也会说给你听的,再不说,就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说了。你虽……你是我的儿子啊,不说给你听,又能告诉谁呢?
三十多年前,我和江湖上有名的飞影双盗有过一次交手,那是为了争夺一封遗书。遗书的主人是一个人族的没落贵族,其祖上是已经消亡的宛州公国衍国的重臣席真。在遗书中,这个人给他的儿子留下了一个惊人的讯息。
当年的衍国公主石秋瞳,曾经从一个叫做云湛的羽族游侠手中接受委托,替他保管一件重宝——一块来自于云州的谷玄星流石碎片。碎片为何会从云州流出,又为何会落到云湛手中,已然不可考证。但那块碎片带有可怕的力量,却是毋庸置疑。
石秋瞳找来一只河络打造来闭锁魂印兵器的幽盒,请秘术师加上三道禁咒,将碎片放置其中。那幽盒一直藏于衍国大内深处,无人得以触碰。后来衍国国破,国库被劫掠一空,大量珍宝被蛮族人抢走。那位席真却抢在蛮子们之前,将那个幽盒带走,保藏起来,并叮嘱子孙,此物非同小可,非人力所能控制,任何人都不能开启。
然而碎片的力量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终于他的一位孙子忍不住打开了幽盒,为此引发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将宛西南一座小镇及其附近的生态悉数破坏,“星钥”的名声就是那时候传开的。席家的后人不敢再造次,将它重新封入幽盒,并送回到距离云州最近的陌路岛埋藏起来,以免有人再起贪念,当时陌路岛还并不是流放地呢。而这一秘密,始终都是席家的历代子孙在临死前才可告诉下一代人。但这一次,由于当时死者的后人在外地未曾归来,遗书被人偷走了,这个消息悄悄流传了出来。
不,儿子,你并不懂得人类的贪欲。无论是惊人的财富还是骇人的力量,不管有多么危险,都能够激发起人掠夺的天『性』,以及“兴许我的运气比他们好”的侥幸。我和飞影双盗都是存着这种念头的人,遗书就辗转落到了他们手中。可笑我们谁都没能见到这块星钥的影子,就先拼得你死我活,最后谁都没能捡到便宜。
我们在雷州的赤燎谷大战一场,将双盗中的义弟打下山崖,另一个义兄也被我重伤,但我自己也受了伤,于是退回去休养。我却没有想到,跌下山崖的那个只是诈死,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先除掉自己的兄弟。一个月后,他跟踪到我家中,偷袭了我,险些让我丧了命。后来我虽然养好了伤,一身的武功却废了大半,想着自己出道以来,结下了无数仇家,若是听说我不复往日之勇,必然会倾巢而出寻我复仇。无奈之下,我只能移居到这偏僻之所,终身不敢在江湖上『露』面。
不过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中了我全力一掌,虽然仓皇逃出,不死也绝对重伤。至于后来他有没有拿到那碎片,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当年的飞影双盗,一向都是擅长隐匿行踪的,如果存心躲藏,谁也难以找到。但是那个被我打断腿的义兄,我却知道他大致在哪里……
不,你千万别去找他,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我的一生既然已经如此,你杀死谁也不能改变分毫。我知道你的内心总有某种渴望,但我对你……原本也没有任何过分的要求。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就很满足了。
九、邹铭()
陌路岛的夜晚寒冷而多风,幸好囚室里历来和外间差不多的温度,我还能勉强适应,就是那么大的风实在吹得人难受。来到灯塔下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老莫当初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找一个人偷袭看塔人,将他制服,然后爬到灯塔上去,等到船队即将靠岸的时候,将灯火熄灭。这样一来,船会触礁搁浅,守卫们必然会出去救援。
此时另一个人就有机会出手了,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去岛上的仓库里盗取一副舢板。那是给守卫们应急用的,任何人都不能靠着这脆弱的工具向东逃亡大陆方向,但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逃亡路线是向西去往近在咫尺的云州禁航区,从距离上而言,完全可以到达。
老莫是铁了心把赌注押在虚无缥缈的云州通道上了,牛角无疑也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两人都认为,我是袭击看塔人的最佳人选。因为我是个侏儒,可以装扮成瞎子在灯塔下晃悠,一直对瞎子深恶痛绝的看塔人必然会下来找碴,那时候我就借机偷袭他,把他弄昏过去。
不过眼下既然我不打算离开,就必须要把看塔人杀死,否则必然会暴『露』。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杀过人,这次却不得不动手。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动手的机会。我看到看塔人从灯塔上下来,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但不知怎么的,我从她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暴戾的意味。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但他说的话就不会是错觉了。他径直走向我,当我正准备出手袭击时,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用略带惊讶的口气对我说:“你下午不是刚来过么,怎么又来了,出什么事了?”
我骤然收住招式,从这短短的几句问话中,我发现了一个真相:看塔人和瞎子之间,压根就不是仇敌的关系,那只是他们平时伪装出来麻痹旁人的。事实上,这两个人的交情似乎非比寻常。
在诧异之中,我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出手,正在举棋不定,忽然感到脚底一软,低头看去,脚下踩着的沙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团水银状的物体,我的身体迅速陷了下去,直至没腰才停住,而那些流动的物质随即固化,把我卡在了里面。一个和我同样矮小的身影从背后绕到了我身前,那是瞎子木克。
这个一直深藏不『露』的老瞎子,没想到还精通秘术。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瞎子,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我?”瞎子问我。我听了这话倒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分说。看塔人已经拿出一根绳子,将我牢牢捆住,瞎子消去了秘术,看塔人费力地把我从沙子里拽出来,推搡着押进了灯塔。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灯塔内部,在此之前,都只是远远地望着它高耸的姿态。这座灯塔的修建年代已不可考,是陌路岛改为流放地后唯一一座没有被拆除的建筑物,虽然历经整葺,仍然顽强地屹立着,与西面的云州遥遥相对。
灯塔比我想中要高,被推到塔顶时,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灯油的燃烧散发出一股动物油脂的气息,我猜想应该是就地取材用的附近海域的鲸油。现在巨大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烧着,借助反『射』铜镜将耀眼的光芒远远传播出去,为即将抵达的物资船指引着方向。算算时间,船应该已经快要到了,但我却没有办法将灯火熄灭了。
不是瞎子的木克端详了我一阵子,开口再问:“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也一定是为了那枚碎片而来的吧?”
我心中一凛,这仍然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真没想到这老河络如此目光如炬,难怪要装瞎子来掩盖锋芒。我差点脱口而出承认下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什么碎片?我只是想要逃离而已。”
“逃离?”老河络微微一笑,这是我到陌路岛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笑。他站到灯塔边缘,朝下看了一眼:“你是想熄灭灯塔上的火炬,让船触礁,然后趁『乱』抢小船出海?”
这个老家伙!我不出声,表示默认,木克摇摇头:“驾着小船横跨大洋?要么是脑子坏掉了,要么是另有打算。其实你们是打算去云州那片鬼地方吧?”
我瞪着他:“为什么你要说‘你们’?”
“这种事情,显然需要两人配合才行,你到这里来灭掉灯火,另一人盗船。”木克悠然说。我认识他这么久,听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不如这一会儿功夫多。
我索『性』扭过头去,回想着父亲教给过我的那些功夫,有没有哪一样能够帮我解开绳索。我窥破了木克和看塔人的交情,他们必然不肯放过我,需得力图自救。幸好我父亲虽然年轻时是武艺高强的大盗,也懂得未雨绸缪应付被捉拿的局面,有一手用指尖解开绳头的绝技。不过刚刚解到一半,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具庞大的身躯勉强挤了上来,脑袋几乎能撞到塔顶。
那是牛角。这个夸父大概是一直在等着我熄灭灯火,但是一直到物资船平安靠岸仍然没有等到,所以情急之下冲了过来。我没必要解释什么,如今粽子一般的形态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我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和血红的眼睛,心里隐隐生起一丝同情: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了。
年轻的看塔人大概是第一次和一个如此有敌意的夸父正面相对,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木克倒是处变不惊,从他手指的屈伸我猜想他已经迅速地催动了秘术。夸父的身躯强壮人所共知,木克估计用的是直接攻击对方内脏或者精神的秘术,但牛角并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是直冲冲地大步走上前来。
木克这才显出了一丝慌『乱』,他换了一种秘术,正是刚才擒住我的『液』化术,但用得太晚了,夸父的双腿虽然陷了进去,身子已经向前倒下,粗长的双臂正好够得上攻击到木克的身体。木克赶忙往旁边躲闪,砰地一声,夸父的拳头连同身体一齐砸到了地上。
我正在心里暗自惋惜,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我瞠目结舌。一个敏捷的身影从夸父背后猛然窜出,直扑木克,后者猝不及防,胸口挨了重重一下,当即被制住。看塔人想要救援,刚刚跨出一步,喉咙已经被一枚飞过去的暗器击穿。
那枚暗器,是一把雕得非常精细的小石刀,谁也想不到,那石头打磨出来的粗砺的锋刃竟然也能取人『性』命。在此之前,我们都以为这把小石刀、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石雕都只是普通的艺术品呢。
年迈的羽人凌方用一根细丝——好像是钓鱼线——勒住木克的脖子,令他不能轻举妄动,然后转过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番。
“你虽然个子很矮,但从眉目之中,还是能看出你父亲的影子啊。”凌方叹息着,追忆着往事,手上却毫不放松,用一根尖锐的石锥从木克的右胸钉了进去。据我所知,这样能抑制秘术师使用秘术,却又令他一时半会儿不至于丧命。
“我想你已经见过我的兄弟了,不然不可能追到这里来,”老羽人说,“可惜他一定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河络的兄弟不一定非要是河络——他完全可以是个羽人。”
十、凌方()
这么多年不动,我的『操』偶之术还没有拉下啊,否则还没法用牛角的尸体来作掩护呢。可惜这几根偷来的鱼线柔韧度不够好,不然我就是要让这个死夸父跳舞,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也真傻,对于盗贼而言,对形象的识别和记忆能力是极其重要的,我第一眼就发现你的脸型轮廓很像邹天蓝,自然就会时刻留意你的举动。而我却不用担心你认出我来,即便是你的父亲,也从来从没有见到我的真面目,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在明我在暗。别忘了,我们兄弟俩当年就是以擅长易容改扮而著称的,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真实相貌。
不错,我来到这里的确只有短短五六年,因为我被你父亲重伤后,伤势一直未能平复。陌路岛上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玄机,在上岛之前还不得而知,在恢复完全的功力之前,来这里无异于送死。
当年的事情?没什么值得惭愧的,这么珍贵的宝物,谁愿意和他人分享?多简单的道理。但我还是低估了你父亲,并为此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也算是我接受了报应了。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遗书上的提示。其实除了明确陌路岛这个地点之外,遗书上只有一条讯息与之相关:“碎片所藏之地,非常人所能触及。”这短短几个字,我想了四十年也没有答案,只能猜测:既然常人无法触及,那么多半是深埋在地底。
但是后来,这种猜测变成了肯定,因为我想到了豢养老鼠的方法,那是当年我的义兄烟斗迪胡教会我的。我驯服了老鼠,命令它们钻入地下,试试能否寻找出些什么。然而隔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问题,我所驯服的前三只老鼠,两只失踪了,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剩下一只则在我的囚室里死去。我知道其中有问题,把老鼠的尸体解剖了,发现它是中毒而死的。
我不动声『色』,再次驯养了几只老鼠,一个月之后,它们再次失踪的失踪、毒死的毒死。我明白了,有人在暗中和我对着干,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担心我发现地下的秘密,这说明我的思路是正确的。但究竟是谁在和我作对呢?
在仔细观察了岛上的所有人后,我认为瞎子的嫌疑最大,因为只有他成天在岛上『乱』走,又经常掘土,最有可能下毒。不过他也机警,始终没有被我抓住把柄。我早就想收拾他,但由于对他的实力毫不了解,不能轻举妄动。不过今天拜你所赐,我总算是可以和他有个了结了。牛角偷听了你和老莫的谈话,我却偷听了你和牛角的谈话,知道你们全部的行动步骤。既然你要对瞎子下手,我为什么不能坐收渔利呢?我付出了四十年的代价,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现在的糟老头子,应该得到报偿了。
十一、邹铭()
凌方不再是平时那副和蔼可亲、婆婆妈妈的神情了。他挥着手,唾沫横飞、侃侃而谈,仿佛是憋了四十年后终于可以说出真话了。他『乱』草一般的白须白发随着高处的风四下飘散,周围布满皱纹的双眼却闪动着灼热的光芒。木克已经被他捆绑起来,但看起来并不紧张,反倒是始终带着微笑。老实说,见惯了他死人一样的表情,再看他咧开嘴笑,实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你还有什么好笑的?”凌方看着木克,“你不过能毒杀我的老鼠,但只要被我抓住机会,我就能干掉你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也是抢夺这枚碎片的?”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个伪装的瞎子是当年消失的飞盗,为此我还专门在沙滩上写了字,观察他的反应。当他看到烟斗迪胡的名字时,分明表现得很奇怪,说明他知道烟斗迪胡是谁。要知道当年飞影双盗的名气虽然大,其真实姓名可是很少有人曾听说过的。然而凌方才是货真价实的飞盗,那么瞎子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木克并不理睬他,双目只是凝视着那耀眼的火炬